第十六章
他一聳肩,道:「因為這是人家心意啊,而且聽說今天晚上寒流要來,有備無患。」
「心意?」
「對啊,這手工打的呢,你看,我的有個球。」阿浪故意抓著圍巾尾巴,在他面前轉啊轉的,笑著現。「這是公司今年冬天的標準配備喔。」
胸口,微微的有些,不是那麼愉快的情緒湧現。
「我不知道你那麼賢慧,竟然跑去學打圍巾。」他冷冷說。
「最好我是有那閑工夫啦。」阿浪瞅著他,露齒一笑:「這是小肥親手打的,還純羊毛的喔。」
一刀,狠狠正中目標。
「我以為你到美國去念書了。」不快,讓他忍不住脫口。
「我放假會回公司啊。」阿浪將圍巾繞著脖子,甩回身後,邊說邊將瓜子丟進嘴裡。「她還特別打電話問我想要多長多寬的呢。」
他微微一僵,原以為阿浪會再說些什麼風涼話,但那傢伙卻沒有繼續下去。
外頭的天色,完全暗了。
他突然覺得,或許他下樓時,漏看了誰,也許人早已進了廚房?
驀地,想起身進去看看。
但屠勤在這時端著醉雞上桌,開口問了一句:「武哥,你打電話和小肥報平安了嗎?」
阿震愣住。
「啊,還沒,我忘了。」韓武麒微笑,「沒關係啦,她應該睡了,她說她要去睡覺啊。」
「她沒來?」他不應該問,問題卻忍不住衝口而出,他以為她和他們一起來了,不是嗎?
「沒。」韓武麒瞧著他,「她說她要留在公司。」
「她一個人留在那裡?」
「嗯哼。」韓武麒微微一笑,「去年也是啊,她去年也沒來,對不對?阿南?」
阿南點頭,一邊伸手偷拿桌上的醉雞:「嗯,她沒來,她說她平常做牛做馬,難得能休息一下,所以她過年要放假。」
那是借口,他知道,阿南知道,武哥也知道。
除夕夜,如果有地方去,誰想要一個人過年?那擺明了就是一個借口。
韓武麒一笑,再笑,又笑。
他抖著腳,支著臉,笑彎了眼,瞧著那個神情緊繃的傢伙,道:「欸,阿震,我開車開了好幾個小時,累得要命,幫我去打個電話吧。」
盯著電話,他遲疑著。
他知道,是他活該。
那女人替公司里每個人都打了圍巾,就偏偏漏了他的。
他沒有理由不爽,都一年半了,他一次都沒有回去過,她忘了也是應該。
他不該去在乎這種小事,卻忍不住胸中的鬱悶。
再怎麼樣,他還是紅眼的員工,不是嗎?
無端的不爽,讓他衝動的拿起了話筒,按下一串號碼。
話筒里,傳來沉悶的鈴響。
嘟——嘟——嘟——
嘟——嘟——嘟——
他等著,又等著,再等著,就在他要掛斷電話時,電話通了。
「喂,紅眼意外調查公司您好……」
原以為,久沒聽見,他會對她的聲音,感覺陌生,但當那怯怯的聲音一入耳,卻只有溫暖的熟悉,彷彿她就站在他的面前,好像她就近在身邊。
但,她的聲音聽起來不大對,有些沙啞,莫名虛弱,幾乎像是帶著哭音。
她在哭嗎?
「你怎麼了?」未及細想,話已出口。
「沒、沒有……沒什麼……」
她的口氣,聽起來有些生疏,衝動的,他不禁再吐出一句。
「我是阿震。」
她突然一陣沉默,才輕輕應了一句:「嗯,我知道。」
他咬著牙關,看著窗外的黑夜,生硬的道:「武哥他們到了,他要我通知你一聲。」
「嗯,好。」她吸氣,振奮起精神道:「謝謝你打電話通知我。」
他沉默,想追問,卻又沒有資格。
「還……還有別的事嗎?」她悄聲問。
他喉頭緊縮著,不快的擠出兩個字:「沒了。」
「那……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他聽到自己開口。
然後,她收了線,掛掉了電話。
他緊握著話筒,斷線的聲音仍在耳邊輕輕作響,雖然她力圖佯裝無事,但那卻掩蓋不住其中的沙啞,和微微的硬咽。
她在哭,他知道。
接電話之前,她就在哭了。
窗外,寒風又起,吹得樹影搖晃,發出嘩沙嘩沙的聲響。
他按掉通話鍵,考慮再打過去,但通過電話線,除了知道她正在哭之外,他不可能得到太多的答案。
所以,他將話筒掛了回去,然後回到前面餐廳里。
所有的菜都已上桌,大人小孩們,開心的齊聚一堂,聊天吃飯,笑著,也鬧著。
歡樂開心的氣氛,充滿了整棟屋子。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著眼前豐盛的山珍海味,還有他的家人與朋友,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她不來,是她自己選擇的,阿南說了,去年她也沒來,他一直以為她有來,她沒有家可以回,他以為她會和其他人一起回來。
但顯然,就像他選擇放假回老家一樣,她則選擇不到這裡過年。
他清楚原因是什麼,不是因為到這邊還得伺候他們這些人,不是因為她想一個人留在公司睡覺。
她不來,只是因為——不想遇見他。
夜已深,寒風呼呼、呼呼的吹著。
刮人的風,穿透門窗細縫,充塞一室,將空氣變得又寒又凍。
可菲縮在床上,抱著肚子,瑟瑟發抖,只覺唇寒齒凍,像是要冷到骨髓里去了。
人生,是有沒有那麼悲慘啊?
她難得可以放假休息耶,為什麼偏偏——
「痛痛痛痛痛……」她臉色死白的呻吟著,包著被子哀哀叫,腦海里痛到一片空白,淚水難以自抑的進出眼眶。
本以為,公司里的人都回家過年了,她難得可以清閑一下。誰知道,他們前腳剛走,她後腳大姨媽就來報到。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最近年關將近,她忙著大掃除搞到太累,這次月月來,她痛得完全起不了身,就算吞了止痛藥還是痛得她死去活來,好死不死又遇到寒流來襲,讓她全身發冷,整個人如在冰窖,只能包著棉被,抱著包著毛巾的熱水袋,蜷縮在床上偷哭。
更讓她哀怨的是,外面不知哪家哪戶,從下午開始,就一直傳來年夜飯的香味,讓她想到別人家家戶戶都在開開心心過年,準備吃團圓飯,就只有她,是孤孤單單一個人在這邊,一時間不由得更加悲從中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
好不容易止痛藥發揮作用,她昏沉沉的睡了一陣,卻又被電話鈴響吵醒,她掙扎著爬到床邊,接起電話卻聽見那熟悉的聲音,嚇了她一跳。
不想讓他擔心,或者有任何誤會,她強打起精神和他說話,但等一收線,淚水立即又湧上眼眶。
是阿震呢。
她包著棉被,躺在枕頭上,咬著唇瓣,只覺一顆心,暖又酸。
閉上眼,熱淚如豆般滾落眼角,她吸吸鼻子,有些硬咽。
都一年多了,她還以為,自己己經忘記了,誰知道光是聽見他的聲音,就讓她連心都抖了起來。
她都已經說Bye、Bye了啊,他也一年半沒回來了,那麼明顯的方式,她為什麼還是沒辦法死心啦?
什麼狗屎初戀……好討厭……嗚嗚嗚……而且那根本不是初戀,是暗戀吧……人家阿震又不喜歡她……
可是……他打電話回來了啊……
這念頭,她喉頭一硬,淚水又落一串,只覺自己好可悲,電話是武哥叫他打的,又不是他自己主動打的,如果不是武哥,他才不會打這通電話。
王八蛋!大笨蛋!不打就不打,不回來就不回來,有什麼了不起!
「可惡……肚子好痛……痛死我了……」
她咬著唇嘀咕,含淚想著,等她月月走了,她就要去交一個男朋友,她才不希罕那個豬頭啦……
哭著哭著,又睡著了。
半夢半醒間,懷裡的熱水袋不知怎麼不見了,夜半時分,她突然全身發冷,冷到肌肉都僵痛起來,心臟好像都快跳不動了,她想起床找熱水袋,卻虛得醒不過來,只覺自己好像身在冰天雪地里,如在掙脫不出的惡夢之中。
慘了,她這次就算沒痛死,也會凍死。
早知道,就多拿一件被子來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