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樂天隨著龍天出了地牢,柳眠命下人給他們備了一個涼亭與幾道酒菜,而他自己則對皓然沒有太大的興趣,只想著要如何接手東方天的勢力,早早離開苦思良計去了。
龍天與樂天面對面坐著,亭子外圍了一圈柳家護衛,正是監視與預防樂天心懷不軌逃走或耍什麼手段。
「你可以說了,皓然在什麼地方?」龍天小心翼翼地收好皓然的發,將其與流星鞭擺在那隻木盒子里,留戀的指尖在上頭來回不斷地撫著,帶著深深的情意。
樂天看了直覺想笑,不過方才經過那麼悲苦的事情,嘴角發僵,著實也笑不出來,只哼了哼作算。
「為何你一直以為皓然仍在?只是看了那衣冠冢嗎?」
「那麼你呢?若皓然已死,為何你還能知道皓然那麼多事?皓然與我說過的話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龍天冷笑反問。
樂天抿抿唇,「……這很重要?」
「怎不重要?你知道的事情太多,而且也不受我的毒藥侵害。這世上唯有皓然才有解藥解我親手制的毒!」
「哦……原來龍公子不但是個使劍高手,還是個用毒高手啊!」樂天恍然大悟,雙眼放光,一副很是崇拜的樣子。
「別扯開話題!」龍天沉聲一喝。
樂天摸摸頭,嘿嘿兩聲,不好意思地說:「被你發現了……」
不理會樂天的裝瘋賣傻,龍天微皺眉頭再問:「皓然到底在什麼地方?你又為何知道他這麼多事?你實在讓我不得不懷疑你就是皓然!」
樂天瞄他一眼,然後垂首,「死人該在什麼地方就在什麼地方。至於為何我知道他這麼多事……那是因為皓然就是由我親手埋葬的。他死前告訴我的。」
「……你還是不願說?」龍天眯了眼。
「……皓然已沒有心,你得到他的消息又能如何?你知道皓然的個性,錯過,便不再回首。」
「那麼我會走在前方等他。」
「可他前方已有另一個人。」
「公平競爭。至少,我有機會。我相信皓然對我的情意不假。」
「對你的情意是不假,但你沒聽過『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嗎?」
「無論如何,我都要他回頭再愛一次!」
「沒有可能。」
「你又憑什麼?」
「……」
一番唇槍舌劍,龍天一個反問,樂天卻突然接不下去了。只見他自始至終都低著頭看自己面前杯里的青色茶水,忽然,靜默了一會兒的他開始用手抹著自己的臉,「答答答」的有什麼東西滴進了茶水裡與桌面上……
龍天定眼一看,竟是微黑的血液自樂天的鼻中、唇中涌了出來!
「你——」龍天大吃一驚,忙扯起樂天將他抱到自己的身邊,一手貼住他的后心,源源不絕地送進內力以圖穩住他的傷勢。
怎麼會?方才明明還好好的……東方天毒發之時樂天明明安然無恙,為何現在會?
樂天毒發了,可他還有心情說笑。
「龍公子,這回你可猜錯了……樂天就是樂天,絕不會有樂天變成皓然的事情發生。」樂天的身體開始打顫,是極致的痛楚。
龍天神情慌張,輸進樂天體內的功力像是石沉大海,沉到不見天日的海底,一點兒回應也沒有。眼見他黑血涌得越來越多,龍天開始懷疑起自己的推測難道錯了?樂天真不是皓然?
但,樂天不是皓然也不能讓他就此死去,因為他的皓然還掌握在他的手中啊!只要樂天一死,他便永遠無法得知皓然所在!
因此,沒有多加考慮,龍天從那放著流星鞭的木盒子掀開一個小夾層,裡頭正放著一粒漆黑如墨的小藥丸。
他小心翼翼地捏了起來,掰開樂天顫抖著的嘴唇塞進去,再喂他一杯茶水和著吞下。咕通一聲,見他真的吞咽下去才放下心來,此時護在他身後的手仍是輸著內力。
樂天現在終於知道東方天所經歷的痛楚了。那種渾身都要被人撕裂的疼,從身體說不清的某處,甚至是深不見底的某一點開始擴散的痛,都讓人幾欲抓狂。
東方天真是傲氣!樂天真的佩服他——待在陰濕的地牢又身中此毒,居然還能與他笑著嬉鬧。樂天知道他的用心,他很感動。
從某種方面來說,東方天太傲,但也太溫柔。在此便看得出。
極痛之後便是手足無力,身體輕飄飄的像處在雲端踏著虛無的彩霞。樂天知道龍天喂他吃下了解藥,但這種身體不受腦袋控制的感覺還真是不好過,更別提此時他整個身子都被龍天抱在懷中,這更令他想用麵線上吊自殺了。
但龍天此刻的心,卻浮起一股不可思議的感覺……
他低頭看著樂天虛弱地躺在自己的臂彎中,那乖順的模樣,像只吃飽喝足的貓兒讓人撫刷著柔毛。他甚至覺得樂天這樣與自己親近是天經地義的事,手中的重量就與多年前他抱著皓然時一模一樣!他終於了解,為何東方天會與樂天糾纏不清了……
樂天,太過奇妙的一個人,擁有令人不解的魔力。即便是刻下如此望著他,面對那張平凡無奇、貌不驚人的面容,尤其是那雙清靈的眼,都讓他想好好擁著他、緊緊抓著讓他無法逃脫。
如果不是先遇上皓然,樂天的確是個會讓人心動的人。
——尤其他該死的倔強簡直跟皓然一模一樣!
「為何死到臨頭就是不說?」龍天低聲問著,迷惑。
樂天到底有什麼理由這樣隱瞞皓然的所在之處?若是皓然以朋友身分所託,真有必要為他做到這個樣子嗎?
樂天只輕輕笑著。力量逐漸回籠。
「因為你不懂!」響應龍天的,是來自前方亭子外的一道挺拔身影,只是那身影看來狼狽。
樂天此刻笑得開懷,心道:終於來了。
一道劍風掃來,龍天察覺,銳眼一眯,同時抱著樂天側身閃過。
方抬頭,發現周圍的護衛早一個也不剩,血濺四處,兇手正是提劍喘息的東方天!
「你竟能出來?」龍天心頭大震,不明白東方天如何能逃脫地牢。照理來說,他現在已經毒發身亡才是,理應不可能出現在此,還大展神威殺了十來人!
突地,一個念頭閃過。龍天想起了樂天在地牢中給東方天的那一個吻——「……你有解藥?」不再溫柔,龍天粗暴地提起樂天的前襟,暴怒!
樂天的頸子被自己的衣服勒得生痛,但他還是面帶笑容,那笑像是要把龍天氣死一樣的燦爛,「只准你龍天有解藥,不準別人有嗎?」
「那你方才為何——」本是想問樂天方才身中之毒發作,但轉而一想,龍天眼神驀地一沉,「你居然愛他甚過己命嗎?」
樂天本來有解藥,但只有一顆。原先他以為用皓然的發能換來解藥,所以樂天一直將那唯一的救命丹含在嘴裡。
但出乎意料之外,龍天不買他的帳,樂天為保東方天周全,只好將解藥讓給東方天以解救他的性命,而他自己卻因失去解藥的護持開始毒發。龍天為了從他嘴裡問出皓然的下落,必定不願見樂天就此死去,因此替他解了毒。
只是令他想不到——樂天心思如此縝密,本已命定的結局竟峰迴路轉,出了岔子。
恨意自胸中熊熊湧起,龍天咬牙,「你利用了我!」大掌揚起,就要使盡十成的功力一掌擊出——但一見到樂天那安然、絲毫沒有惶恐的表情,他想起了現在不知身在何處的皓然,便是僵住了身子,再也無法下手……
與此同時,東方天見龍天一個遲疑,心下一動,迅雷不及掩耳地沖向前,將桌揚空一翻直向龍天身側襲去!
龍天見殺機近身,忙鬆了樂天閃過朝自己而來、已灌住東方天雄厚內力的桌面,空手一劈,木片四碎而飛。只是眨眼,待他神定,樂天已被東方天奪回。
「威力絲毫不減,主子不會感到手腳無力嗎?」被東方天半扶半抱著,樂天扶著額頭,感覺腦袋裡突然升起了星星月亮,好不美麗。
東方天見他一副被抽了骨頭的軟弱模樣,只能暗中苦笑:若非有雄厚的功力維持著,他現下應當也與他一樣是這副可笑的模樣吧!
「我是曾登上江湖榜第一位的東方天,又不是你這鄉下軟骨頭!」心中無奈,但傲氣的東方天仍是冷冷地道出了這麼一句場面話。
樂天在與自己腦袋裡的星星月亮奮戰時,一面抽空瞄了他一眼,撇了撇嘴,心道:還真不知刻下是誰攙扶著他的手一直抖個不停呢!
雖如是想,但在地牢中,東方天那溫柔凝望他的神情讓他心中一軟,「如果我再吻你一次,也許會好點?」樂天這麼說著,一張平凡無奇的臉貼近東方天的俊臉,嘟起嘴就要親上去……
東方天一個冷哼,倒也沒表示什麼意見,反而大掌一伸將人摟進懷裡,唇齒立即湊了過去,大方熱情地探進樂天的口中吸吮。
樂天偷偷一笑,將嘴裡半顆藥丸推到他的嘴裡。東方天眼神一柔,將藥丸咬碎和著兩人的津液吞下,然後才緩緩停下深吻,以一個輕啄作結。
龍天見他們情意深切,濃情蜜意,真是雷霆之怒、頂上冒煙,反手一抽方才自桌上搶回的流星鞭,巧勁運起,鞭若游蛇地直逼東方天與樂天二人而來。
「將皓然的下落交出來!」
樂天慢慢咬碎口中只剩下一點的藥丸,被東方天拉著左閃右躲,還甚有餘裕口齒不清地說:「他死了很久了!你怎麼說不聽?」
——其實龍天猜對了一半。樂天有解藥,但含在口中時已經被他吃掉一半,一半渡給了東方天,所以樂天的毒發才來得晚,而方才龍天餵給樂天的解藥被樂天吃掉一點,然後便是為東方天留下另一半。
若樂天當時將解藥全給了東方天,如今死的可是他。若是不給東方天,死的便是東方天。因此他只好將解藥分成一半,暫時壓下發作,待尋得另一顆,再由他們兩人對分,如此一來不僅可解毒,也可讓東方天有充足的時間闖出地牢。
他還不想死,東方天也不想死,所以出此下策,龍天卻中了計。
——只准你利用別人,不準別人利用你嗎?我偏要!
樂天得意真想大笑三聲,只可惜龍天在氣頭上他們隨時小命不保,還是安靜點好。
龍天紅了眼,殺意頓起,濃濃的嗜血之色充斥於他的眼中,手中的流星鞭也越見凌厲起來,鞭身銳氣已經劃破東方天身上幾處,倒是樂天讓他護個周全,一處也沒傷著。
樂天眼見龍天威力大起,東方天才剛恢復功力,實在不宜硬拼,因此低聲對他說:「主子,我們趁機逃吧!」
東方天也心知不妙,只朝他微一點頭,巧妙閃躲之中,已漸漸遠離亭子。他們兩人四眼暗下打量,欲尋一路生機。正逢龍天提氣換息、手中長鞭微微一頓,東方天鷹眼精光一閃,帶著樂天瞬間飄了開去——豈料柳眠正巧趕到,他領著另一支隊伍朝他們襲來,腹背受敵,東方天神情一凝,將樂天抓得更緊,提劍沖向前去,一刀便是一雙,威風凜凜。
樂天見慣廝殺場面,沒有多大的驚慌,倒是還能趁空奪得被東方天一劍砍死之人的武器護身。雖他不能如東方天那樣驍勇善戰,但亂劍揮舞將人砍個七七八八、要死不死的也還行。
混戰。
龍天長鞭靈巧,如臂使指,鞭藝高超,有直逼當年皓然功力之態。東方天劍藝不凡,早已是一代高手,但他帶了一個樂天,又面對采人海戰術的敵方,實在戰得有些力不從心。
樂天當然發覺了,瞧著他越來越凝重的容顏,樂天心裡一緊,揮劍砍下敵人一隻手臂的同時向龍天大喊——「住手!我告訴你皓然的下落!」
龍天鞭勢一頓,鞭身卷上了樂天的手腕,他同時示意柳眠令手下停手,才冷顏沉聲:「說!」
「不要說!」東方天急道。
樂天咬唇,猶豫了下,本想後悔,但一見東方天狼狽又疲累的姿態,心大痛。就算不為了自己也為了東方天,他還是選擇說了……
「他在……」
話語未竟,就在此刻,異變突起,柳眠一聲抽氣,驚呼。
吵雜的聲音瞬間消失,靜得彷佛能聽見花苞迸裂的聲音……眾人不約而同地回頭望著那一如當年白衣飄然、驚才絕艷的男人。
他正淺淺笑著,清傲超然,身旁站了一個龍飄飄。
「龍皓然!」
東方天、龍天被那一襲身影定住,動彈不得。睜大的眼裡,突然滿溢的思念流泄一地……
「……皓然……我的皓然……」龍天喃喃,話語纏綿。
東方天神色複雜地望著來人,不發一語。樂天面無表情,雙拳緊握。
來人緩慢踱來,熟悉的容顏、熟悉的笑容停在了幾尺之外,但笑不語,一如三年前立於淮水旁垂手而拱,透著一股清凜氣質的皓然。
龍飄飄水眸輕移,對上龍天便只是一陣黯然,然後對上東方天與樂天也只微一點頭笑了笑,朱唇輕啟:「聽聞大哥與柳公子連日來尋找皓然的下落,為免去一場冤枉的爭戰,飄飄自作主張將皓然請了來。」
她頓了頓,翦水明眸幽幽望住了龍天,「大哥……能放手了嗎?」
放手——放了龍飄飄,讓她自由,不再為愛睏擾,讓她能再去愛另一個人,不成為愛情的工具。
放了皓然,讓他飛翔離去,不再為愛神傷,讓他徹底的從時間之流中抹去痕迹,不成為愛情的屍塊。
放了自己,讓自己覺醒,不再悼念過去,讓自己的未來沒有再一個皓然介入,去尋找另一段值得的愛情。
……放了樂天……因為他……不是皓然……
心臟猛然被大力一捶,尖銳的疼痛像是有千萬根針活生生地刺進肉里,勾著筋脈,淌著熱血!
龍飄飄的話不輕不重,卻硬生生地震動了龍天與東方天的心口。
他們都是聰明人,自然曉得「放手」二字中蘊藏著太重太沉的含意,只是能真正放手的人又會是誰呢?
皓然放手了,龍天卻一直抓著他的手。
龍飄飄放手了,龍天也同樣抓著她的手。
兩人之中,必定有人受傷。三年前的災難已上演過一次,如今沒必要、也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如果龍飄飄、龍天與皓然是站在同一條直線上,那麼龍天便是那個中界點。如今皓然早已轉身背離,龍飄飄也放手轉身準備離開,只剩龍天孑然一身、孤獨地立於天大地大的愛情之中。
在他生命中有過色彩的兩個人已經漸漸褪去顏色,將來不復再見。
龍天頓覺天地變色、山崩海嘯。抬起的掌心已經空無一物……泛著死色了。
可……若結局真是如此,為何皓然要來?他又為何沒死?
「……皓然……真是皓然?」東方天則是痴了、懵了。
日夜思念的身影看來極近又極遠,明明是伸手可及的距離,偏偏那個笑容卻又令人心生恐懼。這是近情情怯嗎?否則他怎會如此……害怕向前邁出一步?
樂天一旁註視著東方天的反應,心下沉痛。握緊得似要出血的拳在一個深長的呼吸之後,鬆了。
——有某樣物事在鬆開的那瞬間流淌出去了。
閉了閉眼,然後慢慢地勾起笑容,一如往常。
「嘿!你們兩個還不快放開我?小心皓然看了吃醋呢!」
樂天的話敲醒呆若木雞的兩人。龍天乾脆地放手、收回長鞭,東方天則是眼中複雜地望了他一眼才緩緩鬆手。
樂天抬頭對東方天笑了笑,眸光溫柔,低聲道:「我不會介意,畢竟你深深愛著他。」真的……非常感謝你如此愛著皓然。
這是樂天真實的心聲。
東方天直覺要說些安慰的話,龍天卻在此時沖向皓然撲去——東方天一急,長劍一盪,劍氣如流,硬生生將龍天震了開去。
龍天反身一轉長鞭甩動,靈活如蛇,氣灌鞭身,連連幾招意欲攻擊東方天的死穴。
東方天將樂天拋到一邊去,好全神貫注對付龍天。
此時柳眠心生歹意,忽地令屬下出招攻向皓然與龍飄飄二人,以為擒了他們二人便能掌控龍天與東方天。想不到龍飄飄竟會武功,且武藝高超,凌厲利落,有龍天之風,不愧是龍天一手教出來的好徒弟。
她雖女流之輩,但手中劍起劍落,動作如流水,劍鋒已染上大量鮮血,她卻是一點兒怯意也無,果真是女中豪傑。
這裡果然是江湖!樂天大嘆。
由於柳眠等人只專註於應付龍飄飄,而龍天與東方天打得正起興,留下打昏了幾人的皓然與樂天面面相覷。
兩人的眼神碰撞,沒有激起火花。皓然仍是笑著,樂天則是深深地凝視。
兩人心裡有底。
「你為什麼要來?」樂天輕輕開口,只有唇形,沒有聲音。
皓然笑意更濃,也同他一樣開口:「為了你才來。所有的事情都須作個了斷。」
剪不斷,理還亂。抽刀斷水水更流。樂天微低下頭,如是想著,苦笑自嘲。
皓然明白他的心思,道:「若要斷水,何用刀?讓它自己乾涸即可。」
感情一旦離棄久了,不再惦念了,它便不再復活。
成灰的東西,風吹雲散,消失無蹤。
只是如要圖個痛快,單方面的斬斷是不夠的,必須要對方也完全斷了念頭。
——不僅要龍天斷了念,也要東方天的思念成灰!
然後,一切重新開始。
皓然的意思樂天不是不明白,只是……當他看見東方天痴望皓然的眼神時,心又再次被撕裂了……不是早警告過?不要與龍天、東方天要求愛,因為除了他們自己、除了皓然,他們誰都不愛!
樂天又痛又苦,口中心中五味雜陳,有太多難以言盡的感覺……只覺可笑又可悲……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當初的選擇真是對的嗎?
「沒有了皓然,那麼我要愛誰?」
東方天曾這麼問過他,而如今有了皓然,東方天他又要不愛誰?
這個答案,已經太過清楚。
——「皓然」是一個太過絕對的名字,而「樂天」……沒有擺放的地方……
「樂天小心!」
隨著東方天一聲大吼,樂天從自憐自艾中抬頭,一道白光便入了眼中,其中透著森冷的殺意直逼自己而來!
原來是龍天以鞭捲起了刀,意欲偷襲,以藉此分散東方天的注意力!
情勢急轉,樂天嚇呆了,沒有反應。
東方天又驚又慌地持劍追擊而來,鏗鏗二聲,長息不吐,終於勉強趕上將那被自己劈斷的刀刃震開,但身法門戶洞開、處處破綻。
龍天冷眼一眯,見機不可失,長鞭隨腕一振,直指東方天的死穴而去。
便在此刻,皓然身形一動,殺了身旁另一個也學著龍天想偷襲的一人後,奪得一劍,清鳴絕響,其以劍氣破空而來,一道橫流阻斷了龍天的鞭勢,鞭斷,只堪堪落在東方天的手臂之上,帶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東方天吃痛,咬牙一哼,但身勢仍舊不變地帶起樂天閃到安全範圍去。
龍天一頓,大為驚訝,沒想到皓然使了劍!
皓然斜睨著他,淡淡笑著:「怎麼?你能使鞭,我就不能用劍?」
不,問題不是在這裡!
沒錯,皓然的武功高強,但他一向不擅長於劍,其所使出來的劍招也奇爛無比,簡直像個可笑的雜耍團。這是他一直都學不來的一項武藝,但如今這看似樸實卻精闢的劍法,卻是由他親手使出?這太不可思議了!
——何況,依樂天之言,皓然早失去功力,何來如此高深的劍法?
……不對,等等,這不像是皓然的聲音!
龍天收迴流星鞭,眯起的眼透著陰狠,質問眼前的男人:「你是誰?」
皓然眉一挑,「我是誰你不自是最清楚?」
「不對!你不是皓然,皓然從不使劍!」
「以前不使,現在就不能使?」
聞言,龍天冷笑一聲,「這就證明了你不是皓然了!因為……」
「皓然是劍法白痴。」樂天突然出聲。他白了皓然一眼,心裡暗罵此人,他絕對是故意來搗亂的。
東方天則是愣了一愣后,朗聲大笑:「小樂天知道得真清楚!可比起這個『皓然』清楚許多了!」
樂天鄙夷的表情突然僵住了,艱難地轉動脖子回頭看東方天,發現受了傷的男人正噙著一抹似邪似謔的笑盯著他,眼神中沒有一絲笑意。
「主、主子說什麼呢……樂天常聽說書人這麼說的……」樂天真是心慌慌、身涼涼,全身瞬間在大白天的高陽下結成一個大冰塊。
東方天用力將樂天拉到自己的懷中,壓在自己的胸膛上,逼他聽著自己的心跳聲,又低又輕的聲音帶著深情:「聽到了嗎?
這是我愛過的證明。」
樂天回手抱了抱他,眼眶泛熱。
——聽見了嗎?我的心跳,聲聲都在訴說好愛好愛皓然……
他聽見了,清清楚楚,一聲不漏。強而有力的力道正如東方天多年來的思念,堅定的,不曾有一刻遺忘……但,這對於他樂天又情何以堪呢?
即便眼前的人不是皓然,可你東方天對於皓然的感情並不因此而抹滅。
「我愛皓然。雖然當初的確是為了某些好處與利益才選擇接近他、打探他,但我一見他……真的霎時什麼陰謀權論全忘光了,只記得他那雙清清冷冷的眼微帶著痛苦……他將自己的痛苦埋得深,我看的深,卻也愛得深了……」
皓然的猶豫、皓然的掙扎、皓然的委屈,他東方天全看在眼裡,一絲不漏。
可龍天不懂,自始至終都不懂。便是連皓然堅決的死意,龍天也不懂。
然而自己能稍微體會,對於皓然的性格、對於樂天所說的不回頭……因為同樣是苦戀著的人……
「也許就像你說的……有些事,來不及就是來不及了……」語畢,東方天苦笑,濃濃的自嘲意味鑲嵌在那太過苦澀的笑容里。
樂天心亂,分不清是什麼滋味,只覺東方天的這一席話既順耳又刺耳。
太過矛盾的自己,太過矛盾的存在!
「沒錯。有些事、有些人、有些東西,一旦逝去,便連後悔的餘地都沒有,還能讓你挽回?痴人說夢,不過爾爾。」皓然話語太諷刺,便連樂天也皺了眉頭。
——東方天既已覺醒,又要傷口上灑鹽?你這位皓然公子也扮得太不稱職了吧?
「我不管你的大道理,只要你供出皓然的下落!」龍天狠毒的目光如是箭,早已射穿了皓然。
皓然抬指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很是好奇地道:「奇怪了,我這張臉分明是皓然,怎麼你說我不是呢?」
「哼!你臉上那張皮也該換下來了,面具戴久了可不怕毀了你的容?」
「原來你知道這是人皮面具啊?」皓然睜大眼,故作崇拜之姿,看得樂天直想吐。
真是……什麼不好用,偏偏用皓然那張臉來招搖撞騙裝可憐裝可愛,虛偽!
驀地,皓然神情一變,右手指尖覆在下頷的地方,語氣森冷:「那麼你也知這是誰的臉皮做的了?」
他的動作讓樂天抓緊了東方天,別過眼不敢去看。
皓然指尖輕挑,下頷的地方有一層薄如蟬翼的膜就這麼被掀了開來,由下往上撕,一張方正卻英俊的陌生臉孔冒了出來——「你是誰?!」
那人不答,徑自把玩著面具。「皓然的臉皮,可值千兩黃金呢!」
此言一出,龍天、東方天霎白了臉。
「你是……寒若風?」柳眠真真被嚇住了。
寒若風乃前武林盟主,揚名天下,武功第一,柳眠常聽柳不曉提起,也曾隨他一同前去江南大會見過寒若風一次。不料,他此次居然插手皓然之事?他與皓然到底有何關聯?
龍飄飄一身血衣,與柳眠等人的纏鬥,早在方才寒若風出手救東方天時停下。柳眠之方損失慘重,龍飄飄身上多處創傷,但一人力戰多人,也看得出是龍飄飄略勝一籌。
她將劍回鞘,款款步至寒若風的身旁,對龍天道:「大哥,皓然真的已死,你用不著再尋他了,放手吧……」
「說謊!樂天明明說他還活著!」
「是,剛開始他還活著,但最後他抑鬱而終。」
「別說那麼多,這張皮就送你吧。」寒若風伸手一丟,龍天忙小心翼翼地去接,然後寶貝似地按在胸口上。
「……就因為……就因為他死了……所以你們就將他的臉皮剝下來製成了面具?飄飄你竟然瞞著我!」龍天無法置信地暴怒大吼,目眥欲裂,傷心欲絕。
最後的一點點小小的希望之光,滅了。皓然,真真正正的死了!
「不過是一張皮,你口口聲聲說愛,我真想問問你,你愛的是他的臉、他的勢,還是他的心與他的靈魂?」寒若風對龍天的怒吼不以為然,「你的愛也未免太淺薄了。」
龍天一窒,瞪大眼,無法言語,只覺心口被人用什麼堵住了般的難受。
過了一會兒,只見他憋得難受之後,便是大嘔一口鮮血。
這是從心口中淌出來的血,痛徹心扉。龍天已經不曉得「後悔」二字要怎麼寫了。
龍飄飄水眸又瞧向東方天與樂天,幽幽目光悲涼萬分,說不盡的傷心難過。
樂天知道,她是真的愛護皓然。
「如今這一場鬧劇已經結尾,你們走吧。」她說。
「不!東方天不能走!他必須死!」柳眠大叫,跟著撿起了劍就要往東方天刺去。
寒若風不慌不忙地重劈他的頸子,讓他眼前一黑,軟軟地倒了下去。
「別湊他人的熱鬧,東方天也不是你惹得起的,柳眠。」寒若風低低說著。
此時,東方天獃滯的目光直盯著人皮面具,樂天微嘆,緩緩地推開他,起身,朝他問了一句:「如今你愛的是誰?不愛的是誰?東方天你可想清楚了?」
東方天如夢大醒,失措。「樂天你……」
「我讓你愛,我愛的也是你。但愛一個人真能說愛就愛嗎?」頓了頓,樂天又問:「你……真的愛上了我嗎?東方天。」
東方天沒有回答,因為答案已經在他心裡。
樂天明白他的沉默,釋然一笑,轉身就走。
「你去哪?回來!」東方天大喊,語帶驚慌,卻留不住樂天的腳步。
樂天沒有停頓腳步,也沒有回頭,他只是直直地往前走,不快不慢。然而他知道……東方天不會追上來……所以他留給他一個背影……
——請你大聲說愛我,極樂。
天紅雨,烏白頭。
一個明明早知道的結局。
痴心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