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他不想被人看到他的身體,他不想被她看到,他甚至不想看見自己。
他對那傷痕纍纍的身體,感到自卑。
這突如其來的領悟,如雷電般打中了她。
他很自卑。
猛然坐了起來,初靜愕然的看著那關上的大門。
和他相處的記憶一一浮現,她觸碰他時,他的僵硬,他一開始粗魯的態度,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現,都是他保護自己的防衛。
心頭猛然緊縮,隱隱發疼。
她有可能猜錯了,但她不這麼認為。
或許他對她,不是沒有感覺;或許那一天,他的確是想吻她……
心跳,莫名坪然。
那她呢?她對他是什麼感覺?從小,她就想要找到一個愛她的男人,就像她的父母一樣,就像海洋和桃花、莫森和如月,她不想隨便找個男人湊合著,可是在遇到他之前,她也不曾感覺到如此強烈的吸引力。猛男她見多了,真的。
家裡的男人、紅眼的員工,個個都是身強體壯,男性費洛蒙旺盛,但沒有任何一個給她像伊拉帕那樣的感覺。
她想親吻他,想撫平他的傷痛,想和他在一起,想知道被他親吻,被他撫摸,是什麼樣的感覺。
光是想,她就心跳加快、手、心冒汗、渾身發熱顫抖。
忽然間,大門被人打開。
她嚇了一跳,卻見他冒著風雪走了進來。
寒風隨之呼嘯襲來,夾帶著冰冷的雪。
他沒有看她,回身砰然關上了大門,把開始變大的風雪關在門外。
屋子裡,瞬間安靜了下來。
他轉過身,脫掉外套掛起,卻還是沒有看她,只是徑自走到爐邊,丟了些乾柴進去,讓火焰重新燃燒起來。她不愛他,她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內,就愛上一個言語不通的陌生人。這個理由,應該就足以讓她安分守己,別和他亂來。以前,它是夠的,足夠的理由;現在,卻不夠了。她看著那個沉默高大的男人,一言不發的做著自己的事,他替卡卡清理毯子,到地窖里拿肉,回爐邊燉煮食物,就是沒有看她。
他又恢復了之前那冷漠的模樣,可這一次,她看到了更多。
那略微僵硬的動作,刻意避開她的視線,都顯示出他的在乎。
他的發上還有殘雪,因為太過注意她,他完全忘了要拍掉它們;這幾天,他連帽子都留在屋裡,不是他不冷,她知道,他是特意留給她的。
即便如此,她也曉得,他是絕不會主動再和她說話的。
她必須和他道歉。
深吸口氣,她下了床,朝他走去。
他聽到她的動靜,僵了一下,卻仍未回頭。
「伊拉帕……」
她伸出手,觸碰他的手臂。
他一動不動的,如石像一般,沒有回頭。那無聲的拒絕,像一堵無形的冰冷石牆,幾乎要凍傷了她的手指。
「對不起,我很抱歉……」她喉頭緊縮,看著他的背影開口。
他轉過了身,卻不是好奇她說的話,而是回身拿湯勺,讓臂膀可以離開她手指的觸碰;或許他早已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她說過太多次的對不起和抱歉。
疼痛,倏然揪緊她的心。
不只是因為他的冷漠,更因為他覺得需要防備她,好像她是什麼毒蛇猛獸。
懸在半空的手依然懸著,她看著他,眼眶發酸微熱。
忍住了想哭的衝動,她縮回手,啞聲再開口。
「對不起。」
他沒有理她,只是回身,繼續面對爐子,做著自己的事,彷佛沒有聽到她說的話。
或者,只是不想聽她說話,不想接受她無止無境的道歉。
道歉,是要表示已經從錯誤中學到教訓,可她卻不斷的犯下不同的錯誤。
難怪他已經開始覺得厭煩,不想再理會她。
空氣,變得越形沉悶。
歉疚,像千斤的重擔,壓在她的心口上。看著那個冷漠的身影,她從來沒有如此覺得這般無地自容。
「或許對你來說,道歉已經沒有用,但我還是要說,我很抱歉,我不該偷看你,不該侵犯你的隱私……」他握緊了湯勺,手臂上的肌肉在毛衣下隆起。
可他依然沒有回頭。
長那麼大,她一向知道,道歉是困難的,可是卻不曉得,被拒絕是那麼的痛。
她深吸了口氣,再吸口氣,想忍住胸中那無以名之的疼,但那沒有用,再寒冷的空氣,也無法澆熄冷卻心頭那像是被燙傷的疼痛。
他肩上的雪開始融了,發上的也是,它們浸濕了他的發、他的衣。
她拿來毛巾,試圖替他擦乾,可是才抬手,他已經閃開。
這一次,他終於轉身面對她,抓住了她拿著毛巾的手。
「該死的!別碰我,你沒有那個意思,就不要逗我!」他怒瞪著她,咬牙低咆。
初靜倒抽了口氣,不知所措的看著眼前惱火的男人。
他憤怒的道:「你已經不是小女孩了,應該知道亂摸男人會造成的後果!我他媽的就算是個怪物,也還是個男人!」他好生氣,緊抓著她的手腕,眼裡充滿著怨憤,即使無法理解他的話,她仍感覺得到其中的惡意。望著他憤怒的眼,她只覺得心痛。「我……」
她白著臉張嘴欲言,才開口,淚水突然滾落。
像被燙到似的,他放開了她的手。
「走開!」他說,瞳孔收縮,彷佛有著難忍的痛楚,粗嘎的道:「回你的床上去,離我遠一點!」
他眼裡的痛,是如此鮮明。
曾經有人傷害過他,而他認為她和那些人一樣。
所有的字句如鯛在喉,她淚眼盈眶的看著眼前這個以暴怒遮掩自尊與傷痛的男人。她試圖開口,再次張嘴,粉唇顫抖著,卻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只有疼痛,從灼熱的心口朝全身蔓延。
她說不出更多的道歉,卻無法就此離開。
她沒有辦法放著他的痛苦不管,沒有辦法任那即使流淚也無法宣洩的疼痛,在自己的身體里,找不到出口似的徘徊流轉。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不知道該如何做,她的腦袋完全無法運轉、思考。然後,她的身體動了起來,彷佛有著自己的意志。她走上前,抬手撫著他痛苦的臉。
「不!」伊拉帕惱怒的眯起眼,抓開她的手,警告她:「別這麼做!」
她無視他的拒絕,踞起腳尖,親吻他。
他僵在原地,如上次那般,只是這一次,她吻的不是臉頰,是他冷硬的唇。
她可以感覺到他屏住了呼吸,但他沒有退開,雖然沒有退開,卻也沒有響應。
透過矇矓的淚眼,她看見卑微的自己,在他痛苦滿溢的深黑眼底。
他仍抓著她的手,緊緊的抓著,像是要折斷似的。
她撫著他的胸膛,在他唇邊,顫抖、喘息,然後在他的注視下,她輕顫地張開了嘴,試探性的伸舌舔了他乾澀的唇一下。
猛烈地,他抽了一口氣,像被布滿倒刺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
幽暗的眼裡,慾望開始沸騰。
「別這麼做……」他從齒縫中嘶聲擠出難辨的字句。
那拒絕的字眼,再一次燙傷了她,引發了更多的淚水。
但她不肯放棄,只是抖顫的,輕輕的,慢慢的,再舔吻了他一下,滋潤他乾澀的唇,彷佛這樣就能讓他好一點,就能補償他一些。他閉上眼,喉結上下滑動,雙唇仍緊閉著。可是,他的氣息變得更加粗喘,她的確影響了他,軟化了那道堅硬的冰牆。她不是笨蛋,她也知道這樣下,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但她無法去想,只能依照直覺去做。
然後,他張開了嘴。
一點。
只有一點,但她嘗到了他的味道,將他熱燙的喘息納進心肺里,撫平那繃緊的疼。
她再舔吻他,耐心的、憐惜的,吻著。
這強壯的男人,因她的吻,而顫抖,而瑟縮。
她的腳尖開始無力,她站回地面,但她的唇仍在他嘴邊。
他不由自主的低下了頭,追隨著她。
在那幾乎快要接近永恆的時間之後,他終於放棄堅持,張嘴嘗試性的舔著她的唇舌。
第一次,他像是怕她會後悔,會逃走,那個吻有些試探,甚至顫抖。她張開嘴,歡迎他,接納他。然後,他鬆開了她的手腕,握住了她的腰。她心頭一抽,以為他要推開她。但他下一個動作,卻不是把她拉開,而是拉得更近。
她為此流下感激的淚水,撫著他的胸膛,怯怯的、溫柔的,親吻這個既堅強又脆弱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