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她沒有變成奧黛麗赫本。
當然,這是廢話。
就像阿震說的,她丁可菲再過五十年,都不可能變成奧黛麗赫本,就算再過五十輩子,應該都不可能。
但是,他確實真的讓她變漂亮了。
當他替她剪完了頭髮,她真的大吃一驚,原本她真的以為自己這顆頭,已經完全沒救了。
武哥和鳳力剛,當初越修越短,到最後又想幫她變得和奧黛麗赫本那樣,結果卻因為她的頭髮太細軟,挺不起來,越剪越短的後果,只讓她一整個像剛出生,毛沒長齊的醜小鴨。
重點是,那些毛還是塌的,整個塌在她腦袋上,說像醜小鴨已經是好聽的說法。實際上,她真的覺得自己的腦袋在鏡子里,看起來活像一顆嚇人的長毛石頭啊,那些毛還長長短短的,左右不齊。
剛看到時,她真的嚇傻了。
下一秒,眼淚立刻狂飆出來,完全無法控制。
她原本就不漂亮了,頭髮還被剪成這樣,完全就像個醜八怪啊!
因為大受打擊,她立刻就衝上樓,跑去躲起來哭。
在那時,她真的覺得自己這顆長毛石頭,徹徹底底沒救了。
可是,現在,可菲坐在廚房的椅子上,只能嘴巴開開的,看著手中鏡子里的那個女生。
原本狗啃似的地方,他全都乾脆一次剪得更短,短到和男生一樣,露出了她的額頭與頸項,但他幫她全剪齊了,還修剪出了一個漂亮的型,而且這麼短,反而顯出她黑髮的輕軟。
她忍不住伸手輕觸自己的短髮,當她移動時,那些超短的黑髮,隨著她的動作輕柔的晃動著,好像……
好像春天的蒲公英喔。
鏡子里的女生,看起來,好……好可愛……超可愛的!
她沒有變成奧黛麗赫本,但他把她變漂亮了。
從頭到尾,他只用了他的手指,和一把剪刀而已。
可菲雙唇微張,杏眼圓睜的看著那個超可愛的自己,半天說不出話來。
「怎麼樣?」他站在她身後,問:「還是你想剃光?」
「不要、不要!」她嚇得猛然回神,放下鏡子,抱著腦袋轉過頭來,緊張的瞧著他匆匆道:「這樣很好,這樣就好了!我不要剃光!」
他挑眉,問:「所以我不需要剃光頭了?」
可菲小臉微紅,不好意思的說:「不用啦,當然不用啊。」
讓她意外的,他勾起了嘴角,露出一抹笑。
噗通。
媽呀,她的心臟。
反射性的,可菲慌忙捂住了胸口,趕緊把視線移開。
不行不行,這傢伙的笑容真的太閃了,好危險,真的太危險了。
「咳嗯……」她看著旁邊,清了清喉嚨,掩飾臉紅,然後迅速站起來,扒下掛在脖子上的報紙道:「我去拿掃把來掃地。」
說著,看也不敢看他一眼,她匆匆跑了出去,蹲在工具室里臉紅心跳了好久,一直等到心沒跳得那麼快了,臉也沒那麼燒了,這才帶著掃把和畚箕回來。
他還在廚房裡,就站在料理台那邊,不知在幹嘛,總之是背對著她。不用看著他的臉,讓可菲鬆了口氣,快快掃掉散落在地上的髮絲,再拿濕布,跪在地上把它們都擦過一遍,迅速將地板清得乾乾淨淨。
她才剛站起來,就看見他掀開了爐子上的鐵鍋。
媽呀,好香啊。
被那香味弄得飢腸轆轆、口水直冒,可菲忍不住湊了過去,好奇的探頭問。
「這是什麼?」
「高麗菜飯。」他把菜飯添到盤子里,遞給她。「吃吧。」
她瞪大了眼,必恭必敬的接過了那盤菜飯,讚歎的脫口道:「你怎麼那麼神奇?我才清一個地板而已耶。」
「我剛剛下來拿牛奶時就順便弄了。」他替自己也裝了一盤,和她一起坐到了桌上。
可菲滿懷感激的吃著菜飯,感動的差點又濕了眼眶。
聽見她吸鼻子的聲音,他瞧了她一眼,再抽了一張衛生紙給她。
她不好意思的接過衛生紙,側身用力擤鼻涕,轉回來時,看見他瞧著她,才想到自己怎麼在他面前做出這麼不雅的動作,她一下子紅了臉,可屠震卻只是低下頭,繼續進食。
不過,她確定她有看見他勾起了嘴角。
她覺得有些羞窘,但又有點……不知道……習慣了?
低下頭,她把菜飯舀進嘴裡,為了不要太像餓死鬼,她還刻意放慢了進食的動作,學著他細嚼慢咽。
這個男人,總是輕而易舉就能讓她自慚形穢。
小時候,因為在院里生活,她怕餓著,總是搶著吃飯,雖然長大出來獨立了,卻還是改不掉這個習慣,總是吃得太急太快,但來到這裡之後,對面就坐他這麼一個總是吃得慢吞吞的大老爺,瞬間彰顯她的貪吃好食。
這一年,一直面對著他,總讓她被迫提醒自己,吃飯別吃得那麼狼吞虎咽。
唉,唔,可是每次他難得做菜給她吃時,都讓她恨不得能把鍋子也一併吞下肚去。
屠家兄弟的手藝實在是太好了。
真的是,超好吃的啦,等一下她一定要來和他要這個高麗菜飯的作法。
雖然已經放慢了速度,她還是比他快吃完一盤,躊躇了一下,最後還是忍不住去裝第二盤。
她慢慢吃了幾口,想到一件事,忍不住看著他,小小聲說:「其實……我平常不愛哭的……」
「嗯。」他應了一聲,沒有抬眼,只專心吃他的飯。
「我不是愛哭鬼……」忍不住再次強調。
他抬眼瞄去:「我知道。」
她臉又紅,趕緊再低頭吃飯。
廚房裡安靜下來。
幾分鐘后,她忍不住又開口:「阿震?」
「嗯?」他依然低著頭。
「謝謝你幫我剪頭髮。」她握著湯匙,有些緊張,但真心誠意的說。
聽到這句道謝,他停下了進食的動作,抬眼瞧她。
「我只是不喜歡洗碗而已。」
淡漠的丟出這一句,他重新低下頭,繼續吃他的飯。
雖然如此,可菲卻清楚知道,這才不是他的本意。
那張俊臉,明顯浮現窘迫與僵硬啊。
她呆看著他,然後飛快低下頭,咬著唇,忍住笑。
泡麵耶,哪有什麼碗要洗啊?
剛剛她在樓上哭得頭腦不清楚,現在冷靜下來,才發現這個借口很蹩腳啊。
她匆匆舀起菜飯,送進嘴裡,一邊偷瞧對面那個裝冷酷的假冰山,一邊吃飯,一邊忍不住暗暗偷笑。
唉喲,怎麼她以前,都不知道原來這傢伙這麼可愛啦?
他抬起頭來,兇惡的瞪她一眼。
可菲死命將嘴角拉平,板平了臉,但卻維持不了兩秒就破功了,整張臉扭曲到不行,她迅速低下頭,用力咬著唇,卻無法制止聳動的雙肩。
慘了,他一定會氣爆的,可是她忍不住啊。
就這樣,她在他惱怒的瞪視下,忍笑忍到快內傷,但還是很不要臉的去裝了第三盤高麗菜飯,又厚著臉皮和他要了菜飯的作法。
「你想知道?」他問。
「對啊對啊。」她頻頻點頭。
他站起身,高高在上的睨著她,冷冷的開口:「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這樣改天我就可以煮給你們吃啊。」她睜著烏溜溜的大眼,厚顏無恥的開口。
他挑眉,走到她面前,朝她傾身,露出一抹會電人的微笑,害她心跳又漏了一拍,跟著卻見他伸出了手,一邊一隻,捏住了她肥軟的臉頰。
「我——」他拉開她的臉,一次。
「咦——」被拉開了兩邊的肥臉,她杏眼圓睜的瞪大了眼。
而眼前這個殘忍的傢伙,卻只是眯著眼,張開薄唇,皮笑肉不笑的繼續說。
「不——」他手指用力捏著她臉上的嫩肉,再往旁拉。
「呀——」她想伸手阻止他又不敢,只能胡亂朝旁揮著小手,咿咿呀呀的痛叫著。
「要——」每說一個字,他就將她柔軟好捏的小臉拉得更開。
跟著,可菲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啪地鬆了手,哼了一聲,掉頭離開。
「噢嗚……」
她飛快捧著被捏紅的小臉,滿眼都是淚光在閃爍。
好痛喔……不要就不要嘛……幹嘛捏人家臉啊……
雖然說是她有錯在先,忍不住笑,但他也不需要這樣嘛。
嗚嗚……痛痛痛……她的臉一定變更腫了啦……
但是,當天稍晚,當她回到房裡休息,洗完頭、吹乾發,準備睡覺時,還是忍不住站在浴室鏡子前面看好久。
一下子頭髮剪這麼短,讓她好不習慣,甚至覺得好像有點重心不穩似的。
可是,真的好可愛、好好摸喔。
她伸手摸摸自己頭上的短毛,沒來由的想起他替她剪髮時的細心。
之前,她只顧著提心弔膽,太過緊張害怕,完全沒心情去在意別的事,直到現在,她才慢半拍的記起,剛剛他輕柔的以手指,一次次梳著她的發,慢條斯理的,用剪刀幫她修剪黑髮的感覺。
在那繁瑣的過程中,他一直很有耐心,不像武哥和鳳力剛那麼匆忙粗魯隨便,他始終很小心、很溫柔,像在對待一隻膽怯的小動物一般。
她清楚記得,他的手指梳攏著她的發,滑過她的頭皮,讓她耳根發熱,心跳加快。
方才,她明明沒有很注意的,但是卻將細節記得那麼清楚,彷彿又感覺,他優雅的手指還在她腦袋瓜上。
心頭用力跳了兩下,臉上紅暈更深。
啊啊啊——笨蛋,胡想什麼!
可菲故意用力揉撫自己的腦袋瓜,試圖想將那感覺揮開取代,她像火燒屁股似的跑回房間,跳上床蓋好被子,念咒般的在心裡嘀咕。
她才不記得吧?根本不記得啦!丁可菲,別鬧了,不要胡思亂想,千萬別隨便自作多情,那個人是個小心眼啊!瞧你的臉還被他捏到發紅啦!
沒錯沒錯!他是個小心眼,不是什麼好人——不對,他是個好人,但同時也是個小心眼,所以絕對禁止和他牽扯太多啦!
睡覺、快睡覺!什麼事都沒發生啦……
她用力閉上眼,把被子拉過頭頂,死命叫自己快點睡。
可是……她看起來好可愛喔……
真的超可愛的……她從小到大都沒有覺得自己這麼、這麼可愛過……
心跳噗通噗通的響著。
她偷偷拉下被子,睜開了眼,瞧著天花板。
會不會……阿震會不會……也覺得……她……很可愛?
這念頭,教小臉熱燙不已,她臉紅心跳的側轉過身,重新把被子拉到頭上。
「媽呀,丁可菲,你好不要臉喔,哪有人這樣的,超無恥的啦……小心眼才不會覺得你可愛的咧……」
她再次自言自語的嘀咕嘀咕,卻忍不住在被子里偷偷竊笑了起來。
真的很晚了……睡覺睡覺睡覺……快睡覺……
雖然在心裡這麼想,她卻還是在床上翻來覆去的,不斷猜測那個小心眼對她的想法,一下子偷偷笑,一下子又碎念他亂捏她的臉,直到半小時后,才終於因為疲倦,進入了夢鄉。
三月,新一波的寒流降臨。
今天一早醒來,氣溫驟降好幾度,寒風呼呼的吹。
窗外的雲層既厚又重,都六點了,天還是陰沉沉的,看起來和晚上差不多。
「媽呀,有夠冷。」
打著啰嗦,可菲天還沒亮就醒了,快速的刷牙洗臉,下樓開工。
非洲有架飛機掉下來,失事原因不明,連掉在哪裡的確切位置都不知道,航空公司打了電話來,武哥當然二話不說接了這件案子,帶著公司里的員工全都出了遠門,就連總是和阿震一起待在地下室的阿南都被叫了過去。
老公寓里難得的冷清,只剩下她,和地下室那位小心眼。
趁著大家都不在,她一早起床就去每個人房裡的洗衣籃收臟衣服,除了鳳力剛那懶鬼,大部分的人房間都整理的很乾凈,她只需要稍微收拾。
但是,每次他們臨時有案子出遠門,第二天一定有人房裡有臟衣服還沒清洗,堆在洗衣籃里,如果她沒去收來洗,那些沾著汗水的衣服,就會在那邊放個十天半個月的,臭都臭死了。
她抱著洗衣籃,將衣服分類好,然後在洗手台那邊把特別髒的領口、袖口,先拿肥皂洗乾淨,洗不掉的就用小蘇打粉加檸檬處理;歷經過去一年的磨練,她現在早已成了家事高手。
煮飯,沒問題;洗衣,她最行;打掃,相信小肥,保證OK。
雖然,她名為行政助理,但實際上卻和小女傭差不多。
天寒地凍的,叫她用冷水洗衣服真的是很痛苦,可沒辦法,老闆太小氣,公司經費又不足,她還真沒膽去燒熱水來洗衣服。
「蘇蘇啊……好冰、好冰……」
她邊吸氣,邊哀叫,一邊發抖一邊儘快把特別髒的幾件衣服領口都洗了一下,然後才全丟進洗衣機里,跟著再擦乾手,衝到樓下廚房去,趁洗第一輪時,先去做早餐。
因為只有兩個人,早餐很簡單,香煎培根蛋,加上快速燙過的番茄生菜溫沙拉,和一壺牛奶,但小心眼愛喝牛奶,這種天氣,還得先把牛奶隔水加熱過,免得他又有借口捏她臉。
一想到這裡,她忍不住摸了摸好像又疼起來的臉。
早知道這傢伙那麼愛記仇,她那天拚死也會忍住笑的。
自從那次之後,為了避免惹他眼,她總是刻意避開他,盡量別出現在他面前,可是現在公司里就只剩自己和他而已,再沒別人了,她要不惹眼也很難啊。
今天是星期天,她又不能假裝去上課。
唉……
嘆了口氣,她將培根蛋盛好上桌,溫沙拉甩去水分,淋上橄欖油、香草醋攪拌,再撒上一些核果,一邊瞄著時鐘。
六點半了。
她繃緊神經,準備好隨時應戰,或者逃跑。
但等她把牛奶都溫熱好了,平常那準時出現,甚至會提早到的人,卻難得的遲到了。
可菲緊張又困惑的坐在餐桌上,吃著自己的早餐,本以為他很快就會出現,可是三分鐘過去、五分鐘、十分鐘過去,廚房裡卻還是只有她一個。
期間,她真的忍不住朝客廳那邊張望好幾次。
但,沒有人就是沒有人。
她疑惑的吃完自己的早餐,看看時間第一輪衣服應該洗好了,乾脆先上樓去晒衣服,十分鐘后,她再回到廚房,餐桌上的早餐還是沒人動過。
該不會昨晚武哥他們出了什麼事吧?
如果是這樣,他應該會通知她啊……會嗎?還是……哈哈……該不會他還再記仇,所以乾脆不上來吃飯?
她乾笑兩聲。
這一點,還真有可能呢。
唔……嗯……
看著桌上他的早餐,她咬著唇,眯眼想了一下。
唉,還是硬著頭皮送下去好了,以免他又偷偷將她記上一筆。
拿了托盤,她把早餐都放上,再把牛奶稍微再加熱放到保溫壺裡,一起送到了地下室。
電腦室的螢幕多數都關起來了,只有幾個還在運作,有台螢幕連接著保全系統,顯示著公寓里各處的監視畫面,另一台則快速的在跑著她看不懂的程式,還有一台全是數字。
他不在電腦室里,裡面空無一人,但通往他房間的門半掩著。她走上前,朝裡面探頭探腦。
「阿震?」
房間里很暗,沒開燈。
她看不清楚,加上沒聽到回答,不禁伸手輕推房門,可門才推開,她就看見他人,嚇得她趕緊把手收回來,退後兩步。
「啊,抱歉,我以為你還在睡,不是——我是說,我早餐做好,所以來通知你——」
她閉著眼緊張的解釋了好幾句,才猛然發現剛剛那景象有點不對。
他怎麼躺在地上?!
可菲一回神,猛地抬頭,匆匆上前再推開門,果然看見他不是睡在床上,而是倒在地上,靠近他腦袋附近,還有一包已經融化的冰枕。
她嚇了一大跳,連忙上前。
「阿震?阿震?你還好嗎?」她蹲到他身邊,把手上的早餐放到一旁,伸手去拍他的臉,誰知一碰到他,她更驚慌。
媽呀!他臉超燙的!
而且,竟然完全沒反應?
「阿震?阿震?」她改摸他額頭,那裡燙得可以煎蛋了,她忍不住咒罵一聲。
「要死了!不對,呸呸呸——」她連打自己嘴巴好幾下,緊張的將雙手合十拜託:「烏鴉嘴、烏鴉嘴,我剛什麼也沒說,麻煩過路的都當沒聽到!」
拜託完過路的,她趕緊朝他伸出魔爪——不,是善意的雙手。
他燒得這麼厲害,還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早晚要掛!
她得把他弄回床上去才行,但因為從來沒抱過人,一時間她還真不知道從何下手,兩隻小手這邊比一下,那邊伸一會兒,就是無法下決定,最後乾脆用最笨的方法,先讓他坐起來,然後從身後抱住他的腋下,又拖又拉的,死命將他拖上床。
那不是很容易,他過去一年長高又變壯很多,但幸好她來到紅眼之後,肌肉只有增加沒有減少的份,所以她最後還是用蠻力把他拖上了床,雖然途中不小心讓他的頭撞到了床架,下床時因為太緊張,還不小心踩到了他的大腿——
一下下而已,真的!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警覺到那是他的腿,立刻就把腳縮回來了,不過她還是嚇得暫時停止呼吸、冷汗直冒,替他大腿揉了兩下,順便檢查確定,他的腿骨沒被她踩斷掉。
但,即便慘遭她狠踩一腳,他依然沒醒來抗議。
這讓她更加擔憂害怕,趕緊衝上樓去,在她的辦公桌里翻找武哥給她的緊急聯絡電話。
「緊急電話、緊急電話,可惡,跑哪去了?」她胡亂從抽屜中翻出一堆雜物、帳單、水電收據,就是沒找到武哥寫給她的那張紙條。
剛來時,她很緊張,總是把那張紙條隨身攜帶,但這一年都沒什麼大事,久了她也就想說應該還好,然後那張記著緊急聯絡電話號碼的紙條就不知被她塞哪去了。
就在她臉色發白,抱著頭快抓狂時,才突然想起來自己有把它另外寫起來,壓在桌上的透明膠墊底下。
她快速搬開桌上堆得滿滿的文件,終於找到那支電話號碼,飛快抓起話筒,按下那串數字。
電話響了幾聲,然後有人接了起來。
「喂?」
一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她像抓到救命繩一樣,立刻緊張的抓著話筒大喊。
「武哥,是武哥嗎?我是可菲!阿震沒上來吃早餐,我剛下去看才發現他昏倒了,燒得好厲害!我拍他的臉,他都沒反應,怎麼辦?我要叫救護車嗎?」
「別叫救護車,你等等。」
電話那頭安靜了一下,換了阿南來接。
「小肥,你在阿震旁邊嗎?」
「沒有,我跑上來找電話號碼。」她聞言一驚,才想起來自己怎麼可以把他一個人丟在樓下,立刻道:「你等一下,我馬上回他房間!」
說完,她丟下電話,立刻沖回地下室,飛奔回阿震房裡,抓起分機,氣喘吁吁的道:「喂,我是可菲,我、我回到阿震這邊了。」
「OK,你不要緊張。」阿南語音帶笑的道:「來,首先,請照我的話做。」
「好,沒問題,我要做什麼?」她緊握著話筒,站在阿震床邊,看著床上那個依然沒有反應的傢伙。
「吸氣——」
「吸氣?」聞言,她驚慌的問:「我該怎麼讓他吸氣?他沒有呼吸了嗎?!」
阿南爆笑出聲,「小姐,我是叫你吸氣,不是叫他吸氣,話說回來我又不在他旁邊,我怎麼知道他有沒有呼吸啊?你要自己伸手到他鼻孔那邊,看看他有沒有在呼吸啊。」
「你沒說清楚嘛,我以為你叫我幫他呼吸啊……」她小臉暴紅,但仍是快快把手指伸到阿震鼻頭前,幸好有感覺到他的吐息,忙道:「他還有呼吸啦,事實上,好像是在喘耶。」
「既然還有呼吸就不會差你這幾秒的,你太緊張了,來,先做兩次深呼吸。」阿南笑著指示道:「吸氣、吐氣,吸氣、吐氣,對,放輕鬆點。」
她咽了下口水,跟著照做。
「好,現在好多了嗎?」
可菲想了一下,還真的感覺好多了,連忙點點頭:「好多了。」
「OK,現在你到隔壁我辦公室,慢慢來,不要用跑的。」
說著,阿南吩咐她拿了一些他看診的手電筒、聽診器、溫度計、血壓計之類的東西。
她照著他的指示,替阿震測量了體溫、血壓,計算了心跳。
阿南聽了那些數字,判斷道:「他心跳有點快、血壓稍高,體溫也高了一點點,但應該還好。」
「可是我摸起來好燙啊。」她擔憂的說。
「那是因為天氣冷,你手太冰才會覺得很燙,小肥,要相信溫度計,它之所以叫溫度計,是有原因的。」
「我不需要叫救護車嗎?」可菲擰起眉頭,忍不住又摸了摸阿震發燙的額頭。「他這樣沒有反——哇啊啊啊——」
她講到一半,那躺在床上原本和死人一樣的傢伙,突然張開了眼睛,因為完全沒有預警,她嚇得屁滾尿流,慌忙縮手,發出了高八度的驚人慘叫,差點連手中的電話都丟了。
她還沒尖叫完,就已經立刻想到是他醒了,馬上反應過來,忙再上前,彎身問:「阿震,你還好嗎?你醒了嗎?聽得到我說話嗎?」
「哇靠,小肥,怎麼了?發生什麼事?」阿南被她嚇了一跳,忙問。
「沒,沒事!對不起,只是他突然張開眼睛,呃,我嚇了一跳。」她一邊和他講電話,一邊察覺床上的病人,用滿是血絲的雙眼看著她,張嘴說了什麼。
「南哥,你等等,他好像要說什麼。」
她抱著電話筒,整個人湊到床上那個男人身前,問:「阿震,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你……」
他又動了動乾澀的唇,語音十分微弱。
「啥?」
可菲沒聽清楚,乾脆將腦袋壓得更低,把一隻耳朵湊到阿震嘴邊。
「拜託你……」
「嗯嗯,我在聽。」她點頭,拉長了耳朵,問:「你要拜託我什麼?
「閉嘴……」
「咦?」
可菲一呆,以為自己聽錯,但卻感覺到他張開嘴,喘著沸騰的熱氣,費力的吐出滾燙的字句,清清楚楚的灌進她的耳朵。
「你吵死了……」
這個女人真的很吵,哇啦哇啦的叫個不停,害他想好好休息一下都不行。
屠震沒想到,只是一個小小的感冒,竟然會惡化到讓他全身無力,昨天半夜他就開始發燒,他還特別提早上床休息,原以為今天應該會好轉,誰知早上他起床,走去上廁所時,非但渾身肌肉酸痛,手腳都在抖,回來時更是突然一陣暈眩,他試圖穩住自己,卻還是倒地不起。
該死,或許不是感冒,是他該死的免疫系統……
他必須到電話旁,去打電話,但他睜不開眼,無法動彈,而身下冰涼的地板,彷彿吸走了全身上下的灼熱與苦痛。
忽然間,他感覺自己往黑暗之中下沉,又像是飄浮在半空之中,被冰冷的黑暗包裹著,在那一秒,一切疼痛與疲憊都遠離了。
好舒服。
他鬆了口氣,幾乎想就這樣繼續往下沉,沉入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什麼都不要再管,什麼也不需要再想……
就在他感覺自己越沉越下去,幾乎要遠離一切之時,卻突然聽到好遠好遠的地方,有人在喊他。
驚慌失措的聲音,小小聲的,不斷在耳邊響起,像蒼蠅似的,嗡嗡嗡嗡、嗡嗡嗡嗡的吵個不停。
他擰眉,不想理會那細微的雜音,那個慌亂的聲音堅持的嘀咕碎念著,不是很大聲,卻不曾間斷,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聽清楚那到底是在碎念什麼。
然後下一瞬,某種東西重重的敲了他腦袋一下,將他一下子從舒適冰冷的黑暗之中,狠狠拽了回來,拖回灼熱疼痛的火焰地獄。
他重新再次感覺到沉重的四肢、酸痛的肌肉,和昏沉且疼痛不已的腦袋。
沒有幾秒,他就意識到某個人正拖著他上床,一邊道歉,一邊還在嘀咕碎念著拜託他不要死掉、為什麼這種時候公司只剩她一個人之類的話。
然後,下一秒,她就重重踩了他一腳。
他痛得冷汗直冒,差點以為自己的腳斷了,然後他聽到她心虛的道歉,還有她亂摸的小手,他試圖醒來,卻仍做不到。
跟著,她安靜了一陣子,但他還沒來得及喘息,她已經又跑回來,在他床邊雞貓子鬼叫,拿著冰冷的器具,對他又戳又弄的。
他可以感覺到她的驚慌,但真的很受不了她持續不斷的碎念和怪叫,那語氣中莫名的憂慮和關心,讓他好煩。
真的,超煩的——
讓他好想對她咆哮,叫她滾出他的房間,別再理他了,讓他好好休息、睡上一覺。
他試了又試,好不容易才從倦累發燙的身體里,找到了力量睜開了眼,拜託那個活像見到鬼,嚇得尖聲怪叫的女人,閉上嘴。
終於,她閉嘴了,還給他一片清靜。
喘著氣,他昏昏沉沉,疲累的重新合上眼。
他不知道她怎麼了,也沒力氣去注意,房間里一片寂靜,只有灼熱的火焰,仍在燒烤著他。
他費力的喘息,貪婪的呼吸著冰冷的空氣,但那無法降低他身體里的灼熱,他只覺得連吐出的氣息,都像高溫的蒸氣。
就在他熱到快受不了時,忽然間,一條冰毛巾覆上了他的臉。
他愣住。
冰冷的毛巾,輕輕的替他擦著臉上與頸間的汗水,一開始她動作有些遲疑,像是怕他再開口罵她。
他沒有,他沒力了,而且……
冰毛巾讓他好多了,所以他沒抗議。
慢慢的,她不再遲疑,替他擦完了臉,又拿干毛巾包住了冰枕,墊到他發燙疼痛的腦袋下,另一條冰毛巾被折好覆在他的額頭和眼睛上,又弄了兩條塞在他腋下。
在這之中,她開口嘀咕了什麼,但隨即像是想到不該開口,又立刻閉上了嘴,一個字也不敢再吭。
那,奇怪的又添了些許煩噪。
可是,她確實讓他好多了。
痛苦的高熱,被舒適的冰毛巾帶走些許,讓他的惱怒緩緩減少,他可以聽見她來回奔跑的聲音,那個笨蛋不斷勤勞的替他更換身上的冰毛巾,不時還會跑去門外和阿南講電話,雖然她儘力保持著安靜,但這裡隔音太爛,他還是聽得到她講話的聲音。
她嘰嘰喳喳的問題蠢死了,他奇怪阿南怎麼沒有直接掛她電話。
半晌后,她又回到了房裡,再次替他更換冰毛巾。
焚燒他的火焰,又減弱了一些,再減弱了一些,慢慢的,他放鬆了下來,然後再次失去了意識。
當他再醒過來時,是因為冷。
他不斷的顫抖著,冷到發抖,發自身體里的惡寒,讓他全身僵痛、牙齒打顫,抖到停不下來。
她很快就發現了他的不對勁,把所有的冰毛巾拿開,替他換上了熱水袋,幫他蓋了好幾件毯子。
但他依然覺得冷,很冷很冷,冷到他覺得自己被丟到了極地。
她又開始嘀咕了。
太小聲了,他聽不清楚,然後她湊得更近。
跟著,他發現她握住了他不自覺緊握成拳的手,對著他的拳頭呵氣,搓揉著他冰冷的拳頭。
「沒事的、沒事的……阿南哥說這是正常的……對不起……我應該閉嘴……我會閉嘴的……等一下就閉嘴……馬上就會閉嘴了……沒事的、沒事的……」
她碎念嘀咕著,撫著他的手,摸著他的額臉,試圖安撫他,但顫抖的聲音,卻透露出她的慌張與驚恐。
「我、我不會害怕……你也不要害怕……只是流行感冒而已……不是什麼變種的病毒……馬上就會好了……等一下就會好了……沒事的、沒事的……」
那顫抖的字句,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但,她的手是暖的,雖然發著抖,卻暖著他的手。
這個笨蛋,大概嚇死了。
他想睜開眼和她說話,卻沒有辦法,只能顫抖地對抗那該死的惡寒,須臾之間,又陷入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