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生平第一次,雷佑樺感到心慌意亂。當初他就算是被告之患病,也冷靜得如同醫生跟他聊天氣;可是眼前康柔軟聲的反問,卻令他不知如何是好。「我……我是膽小,可是我……」
「不要再說了。」康柔打斷他的話。「你以為在你死後,我即使發現真相,還是可以繼續跟別人得到所謂的幸福?你根本從來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你所做的全部都是為了自我滿足。為什麼你不能為我賭一次?為什麼你寧願放棄也沒有爭取的決心?你的理由看似動人,然而說到底,你留給我的只有一輩子的悔恨。你很自私,什麼沒有擁有便不會有失去的痛苦?那是因為你連擁有的勇氣也欠缺!如果這樣便是你的愛情,我一點也不希罕,我不要和一個膽小鬼談戀愛,我不需要一個輕易便能放棄我的男人。所以,我以後也不想見到你!」
語畢,她格開他兩臂,提著垃圾袋遠去。
雷佑樺的思緒因為她的話轟然成了碎片。
向來對他死心塌地的康柔竟然說以後都不要見到他?她甚至狠心回應不希罕他的愛?
他……做錯了嗎?他真的一心想要她得到幸福,才會拚命撮合她跟弟弟,希望找一個他最相信的人代替他,保護心愛的她,這樣子是錯誤的嗎?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心底一道聲音驀地響起。無論如何,那些人……都不是他,不是她愛的那個。
他真的希望她愛上別人嗎?
雖然他口口聲聲想讓她得到幸福,然而最真實的想法明明就是他要自己成為她的幸福,和她共度往後數十個寒暑。既然如此,為什麼他會做出與想法相反的事清?
是他一手摧毀了她對他的愛戀,現在竟愚蠢地想回頭說愛她?
你連擁有的勇氣也欠缺!
坐在陽台上的藤椅中,雷佑樺神情獃滯地仰望夜空。在康柔離去之後,他不知在原地呆立了多久,直到司機前來找尋,他才回過神來。
找了好一會兒,他才在垃圾收集處尋回她丟掉的東西,隨即乘車回家。然後,他一直坐在這裡,一遍又一遍的回想康柔的一言一語。
他是膽小鬼沒錯,他不能害怕失去她嗎?知道擁有的甜美以後,根本就不可能有放手的機會,然而他的賭注實在太大了。
一子錯,滿盤落索。
他怎麼捨得要她為他淌淚?以為可以輕易砍斷她的情絲,卻拖拉了這麼多年,結果在他得到健康的同時,她選擇放棄他。
下意識地捏緊了放於身前的小狗型布偶,他低頭望了一眼,這是他送給她的十歲生日禮物,她還給它起了「沙拉」這個名字。
不止這個布偶,她還為其他娃娃取名:巧克力、檬檬、核桃……即使他取笑她
的舉動太孩子氣,然而在夜深人靜之時,只要想到她珍惜他贈送的小東西,向來不愛笑的他,總是不禁嘴角輕勾。
他記得她最愛緊緊抱著這些布偶,朝他綻放美麗的笑容。即使她日漸年長,不再抱著玩偶上街,他還是不時從她口中聽見這些早已牢牢記住的名字。
但她竟然狠下心丟掉它們。
「哥哥?」雷佑嘉步出陽台。「怎麼不多穿一些?你的身體還未完全康復呢。」她邊說邊將一件薄外套覆在他身上。
他偏首望她一眼,然後調回目光,看向遠方。「沒有跟古昊書約會嗎?」
「為什麼提起他?我跟他又不是那麼一回事……」她咕噥數句,忽地正色起來。「你今天出院以後去了康家?」
「伯母告訴你的?」他淡淡地反問。
「嗯。她也是擔心你的情況。」雷佑嘉走向陽台的圍欄,背靠著它,跟哥哥的視線對上。「之後你去了什麼地方?」
「想調查我的行蹤?」他維持同樣的姿勢,語氣變得空洞。
她搖頭。「你去見小柔吧?」雖然是問句,但她幾乎能肯定哥哥是這麼做了。
「那麼……你這副樣子,就是說她……」
剛才她回來時,便從奶奶口中得知哥哥回來以後便一直待在陽台,甚至連晚飯也沒吃,害她老人家擔心不已。
「她罵了我一頓。」雷佑樺道:「然後說以後再也不要見到我。」
雷佑嘉難掩驚愕。將哥哥視作全部的康柔竟然狠心砍斷情絲?不過伴隨詫異而來的是瞭然。
「換了是我,也不會想再見到你。」終於,她如此回應。
「為什麼?我承認我太早放棄,和她開始一點也不困難,但要相守一生並不容易,我明知自己沒辦法讓她幸福,為什麼要耽誤她?我所做的都是為她好!」雷佑樺嘆氣。
怎麼沒有人體諒他的苦心?難道被遺下來能讓她高興一些嗎?為什麼她不能理解他的顧慮?她以為放棄她,他一點也不感到痛苦嗎?
「為她好、為她好……」雷佑嘉哼笑。「你現在還認為小柔是小女孩,分不清什麼是好、什麼是壞嗎?對她來說,幸福與否,是不是應該由她自己決定呢?不止她,其實我也很生氣的,要不是看你身體未復原,我真的很想揍你一頓!」她知道
哥哥是基於好心,可是他的行徑卻是那麼的可惡!
「因為我給你添麻煩?你應該很了解我選擇隱瞞是基於什麼原因,你之前也做了同樣的事,不是嗎?」他指出她早前也隱蹣患胃病一事。
「對。」她緩緩地說:「理智上,我完全理解你這麼做的動機,也承認你的做法或許是適當的。但情感上,我接受不了被我在乎的人瞞騙這麼重要的事。倘若我們在你死後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你教佑楠和我如何面對自己?我們還可以過得幸福嗎?你這樣的做法不是自私是什麼?如果你是小柔,你會怎麼想?」
他一定會受不了的!雷佑樺重重地吐一口氣,不由得反省自己的行為。要是康柔做了同樣的事,他絕對不可能接受,甚至會做出更激烈的舉動,逼使她承認對他的感情。
「我……」他難以反駁。說到底,他都洗脫不了自私的罪名。
他的愛情,連向前邁步的決心也沒有,為自己畫下一圈圈封鎖線,自顧自認定這樣做是最好的,只敢留守原地。
一如康柔所言,他的愛情太怯懦了。
「你的愛情太理性,也太膽小了。如果你真的覺得小柔比一切都來得重要,為
什麼不放手一搏?你明明愛她,卻一再拒絕她,為什麼連擁有的勇氣也缺少了?你明明只要伸手便可以擁抱她,怎麼會要放棄?」她嘆氣,「女人想要的是不顧一切的愛情,希望你可以為她放棄所有。哪怕你有多深愛她,你的所作所為都只顯示你愛自己多於愛她。」
這就是康柔質疑,他所做的全都是為了自我滿足,根本不能反映他對她的愛戀。
因為害怕,他寧願躲在自行築起的圍牆后,擅自認定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她好,即使知道只要伸手便能觸碰她,他還是死命地忍耐,偏又難以按捺心情,放任自己接近她,卻拒絕她的示好。
他捨不得鬆手,也不容她接近。
他怎能如此自私?
明明是他不斷加深彼此的羈絆,怎麼到最後反過來將一切推諉於她?什麼為她好,只是他怯懦去擁有她而已。
為了讓自己感覺良好,他竟選擇留下無可挽回的悔恨給她,這樣的他,憑什麼說愛她?
他連為她放手一搏的勇氣也沒有,還敢大放厥詞她是他一生的鍾愛?
喜歡一個人,自然希望不論對方發生什麼事,自己都能陪伴左右。他不想她難過的心情並非虛假,卻忘記了顧及她的心情,自以為是地替她選擇該走的道路,斷絕與她分享自己所有哀樂的機會。
愛情,應該是甘苦與共、彼此坦誠才對,怎麼他連如此顯淺的道理也不懂?
「我真的做錯了嗎?」他吶吶地問。
「方式也許錯了,可是你愛她有改變嗎?」雷佑嘉微笑輕聲問。「你現在應該有很多時間去思考如何挽回她的心,你要讓她知道她在你心裡有多重要,你願意為了她甘願與全世界為敵。」
「女人都是這麼不理性的嗎?」雷佑樺微嘆。
「如果在小柔心中,你不是最重要的那個,甚至連眉頭也不皺一下便能捨棄,你會怎麼想?」她反問。
男人嘛,口說一套,想的又是另一套。
雷佑樺不語。的確,要是他並非康柔心中最重要的人,他也會受不了的。每次她看向他那純粹的眼神,都讓他的內心產生了難以言喻的優越感,全然的喜愛充分滿足了男人的虛榮。
「但是……現在還可以彌補嗎?」他難掩憂慮。
他虛耗了許多時間,也多次傷害了她,現在才想挽回,會不會太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