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王秘書,幫我打電話叫司機備車。」鬆開通話鍵,雲湛將身體重新靠向椅背,靜靜地休息片刻后,才拉過一旁的輪椅,費力地移身坐了上去。
接著,轉動輪椅來到門邊,拉開厚重的門,秘書正好放下電話。
「總裁!」王秘書從桌前站起來,走到雲湛面前。
「下午的會議由陳副總來主持,明天早上,你再把會議記錄拿給我。」雲湛簡單地交代著。
「好的……總裁,您要出去嗎?」遲疑了一下,一向只專職於分內工作的王秘書,問了一句。
「嗯。」腿部再次襲來一陣抽痛,雲湛伸手按住,面色未變地應道。
「可是……」
「怎麼了?」雲湛側頭。今天的秘書,態度有些奇怪。
「剛才……樓下打來電話說,有位小姐想見您,她說她姓容。」說完,王秘書用眼角餘光觀察雲湛的反應。
姓容的本就不多,而她在公司做了六年,所知道的唯一與雲湛有關係的,就只有兩年前掉崖失蹤的容若。剛才接到樓下接待處打來的電話,她確實吃了一驚,沒想到大家都以為生存希望渺茫的容若,會在消失了兩年後,重新出現。所以,明知不應該,她仍忍不住暗暗觀察雲湛的反應。
秘書的話,讓雲湛原本因為疼痛而不自覺地輕輕按捏腿部的手微微一滯,一道微亮的光彩從黑眸中掠過。
容若,主動來找他。
雖然知道她已經失憶,雖然已可以大致猜到她來訪的目的,但一絲喜悅仍輕輕湧上早已習慣漠然的心。
「王秘書,」轉動輪椅,掉頭,雲湛一邊重新向辦公室行去一邊吩咐,「你下樓一趟,帶她上來。」
「是。」雲湛平靜的反應讓她有些驚訝,難道,總裁他早知道容若回來了?沒時間多想,當辦公室門被重新帶上后,她也迅速坐專用電梯下樓。
容若跟在秘書的身後,走出電梯,來到這扇她再熟悉不過的深色雕花門前,一抹極輕的笑容在她臉上浮現。
她當然沒有忽略,從她剛才走進雲氏大樓開始就不斷出現在各個職員臉上的驚異表情——估計,所有人都以為,一個消失了兩年的人,應該是早已離開了人世的。
而事實,也確實應該如此。
如果當初沒有湊巧好運地遇上一艘小型漁船,恐怕她早已葬身大海。
那麼,雲湛呢?為什麼他會堅持地找了她兩年?又究竟是什麼讓他相信,她從懸崖上掉入海里,還能好好地活著?
想到他,在秘書打開門的瞬間,容若斂去那一絲微笑,恢復近乎生疏的平靜。
「雲先生。」進門后,容若對著窗旁的人有禮地打著招呼,並毫不意外地瞥到秘書疑惑的表情。
「你先出去吧。」雲湛向秘書示意,卻連自己都沒察覺,他的眼神,因為這樣的稱呼而微微一黯。
待室內只剩下他們兩人後,容若立在原地,再度開口:「我希望,這次冒昧拜訪,沒有打擾你的工作。」
「……沒有。」雖然知道容若早已不記得他,也以為自己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但此刻這種生疏客氣的話從那張美麗的唇中吐出,雲湛心裡仍微微一滯。他不得不承認,原來自己竟也有脆弱的時候,當他回過神來,手指已漸漸收攏,握在輪椅的扶手上微微用力。
「那麼,雲先生,我這次……」
「先坐吧。」微垂眼睫,雲湛打斷容若的話,同時轉動輪椅。
「謝謝。」
在真皮沙發上坐下,容若靜靜地看著雲湛坐在輪椅上,向自己靠近。完美無瑕的臉上是同樣無懈可擊的平靜,卻只有她自己知道,面前這輛銀色的、讓雲湛賴以行動的工具,有多麼刺眼。那種和上次一樣的揪心的感覺幾乎要將她淹沒,同時,她卻又在心裡暗暗地為自己此刻完美的掩飾喝彩。
雲湛將輪椅停在沙發邊,目光放在前方虛無的一點。現在,他和她那麼接近,近到幾乎可以再次聞到她身上特有的淡雅的清香,卻無法再聽見她在他身旁,用低柔的嗓音叫他的名字。如今,他只是「雲先生」……
腿上的抽痛似乎越來越劇烈,他將手覆在薄毯上,不著痕迹地,用力。
「你來,是想問我以前的事,對吧?」他平視著容若。
「嗯。」迅速地點點頭,容若介面,「我記得上次你說,有機會就會告訴我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說完,她認真地看著雲湛。
雖然,她假裝失憶,故意對雲湛客氣生疏,裝作對過去的事充滿疑惑,裝出想知道真相的急切,但現在,她認真的表情卻不是假裝的——她真的想知道,雲湛會怎樣對一個「失憶」的她去描述當日的經過。
雖然揭起傷口,很痛。但是,她想憑這一次來讓自己做出最後的決定。
如果雲湛對她有愛,如果她能從他的敘述中察覺到他的愛,能從他的眼神里看出他對她的感情,那麼,哪怕只有一點點,她都會勸自己,放棄無謂的報復。畢竟他曾愛過她,即使沒有深到能讓他放棄雲昕而選擇她,她都會心滿意足地離開。容若緊緊凝視著面前那張英俊的臉,靜靜地等待答案。
需要說嗎?該怎麼說?雲湛強迫自己別開眼,不去看那散發著認真和急切光芒的眼神。
「怎麼了?」長時間的沉默,讓容若不禁輕輕皺眉,「你上次說過,會告訴我的。」
「既然都是你不願想起的回憶,現在又何必這麼執著?」雲湛沒有看她,只是淡淡地開口。她會刻意忘了那段經過,是因為它帶給她的傷害太大,那麼如今,又何必讓他來揭開往事,再傷她一次。
「……可是,缺少了一段過去,那種不完整的滋味,你能想象嗎?」一絲很淡卻讓雲湛心痛的落寞在容若的臉上漾開。
容若微側著頭,眼神有些飄忽。說這句話的時候,她並沒有假裝什麼。喪失大部分記憶,待在國外的時候,很長一段時間,她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來。那種彷彿連自我都失去了的孤單和心慌,有多麼令人害怕甚至絕望,她一輩子都忘不了。這也是為什麼當她終於完全恢復記憶時,腦海中第一個閃現的念頭,便是回敬雲湛對她所做過的一切的原因。
「我不知道當初為什麼自己要忘了那段記憶,也想不出會有什麼樣的事能讓我刻意將它從腦海中抹去。現在,我想讓回憶重新變得完整,同時也很好奇究竟發生了什麼。既然你知道,我想請你告訴我。」從過去的感受中恢復過來,容若重新轉回話題,並突然覺得,這樣咄咄逼人的她,已不像從前的自己。
一直搭在腿上的手已放鬆了用力,雲湛默默地坐著,他在考慮。
「告訴我啊!雲湛。」身體微微前傾,固執在容若眼底閃現,卻沒注意到自己在無意中直接叫了他的名字,而處在沉思狀態的雲湛也沒發覺。
「……其實,事情很簡單。」將輪椅重新調整了角度,雲湛背對著容若,終於開口,語氣平淡。
「簡單?」秀氣的眉皺起,臉上儘是複雜的神情,容若盯著那張俊美卻平靜的臉,等著他的解釋。
「對。」沒有遲疑,雲湛肯定地回答,「當時,你被人綁架。我趕去后,卻還是沒能來得及救你,然後,你被拖下懸崖。」
話音落後,停頓了一下,雲湛補充:「事情就是這樣。」說完,他微微閉上眼,關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緒。
被綁架……來不及救她……掉崖……簡單的經過……
沒有雲昕,沒有綁匪提出的要求,也沒有他做出的選擇——一切都只被他用兩句話輕鬆地帶過。
容若不知自己現在該作何反應——雲湛沒有再挑起過去的傷痛,沒有再提醒她一次她曾被遺棄,這不是很好嗎?可是,她的心裡是一波一波的難受和濃濃的失望,雖然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為什麼要難受,為什麼會失望。
指甲陷入掌心的刺痛讓她漸漸緩和著情緒,她用最平穩的聲音輕聲問:「真的?就這麼簡單?」
「嗯。一切都只是意外。」
短短的一句回答,卻讓容若真實地感覺到,心在慢慢往下沉,盯著那張如雕塑般完美卻又不泄露絲毫情緒的側臉,原本殘存在心裡的一點點希望正在悄悄消失。
她忽然覺得悲哀。過去,她愛了他三年,卻從不確定他對她的感情,並在最後一刻發現原來自己真的不如另外一個女人重要。如今,她回來,再見到他,居然天真地想要從這個漠然的男人身上解答從前的疑惑,甚至對即將得到的答案抱著希望。可是現在,她牢牢地凝視那張臉,靜靜地回想他說話的語調和語氣,她甚至尋不到一點點可以讓她將之理解成為「愛」的感情……
也許,一切都正如雲湛所說——只不過是個意外。
也許,在他的眼裡,那日發生的事,真就像他現在所表現的那樣,雲淡風輕。
靜默了片刻,終於像是下定決心似的,嘴角牽起一抹複雜的笑,容若慢慢站起來。
「我被綁架的時候,是你趕去救我。那麼,你能告訴我,從前我們是什麼關係嗎?」
放在扶手上的手輕輕一動,雲湛回過頭,看著那張清麗的容顏。
「我說,你就信嗎?」如果現在他告訴她,他們曾是戀人,她會怎麼樣?
「如果可信的話。」無邪的笑容在容若臉上綻開。
雲湛靜靜地看看她,「我們……」
「嗯?什麼?」雲湛突然停下,容若挑起眉,追問。
轉過頭,臉色微變,雲湛將手重重地按在腿上,低聲說:「我們只是朋友。」
他微低著頭,沒看到身後的容若,慢慢凝結的笑。
「你的問題,我已經回答了。如果沒什麼事的話……」
沒等他的話說完,身後已傳來容若的聲音:「沒事了,不打擾雲先生工作了!」她轉身走了幾步,又重新停下,轉過頭,「今天謝謝你了!再見!」說完,她快步走出辦公室。
「容小姐?!」巨大的關門聲驚動正在辦公的秘書,她站起來,不解地看著臉帶怒氣的容若。
沒有多加理會,帶著冷然的怒意,容若直接走進電梯。
意外!朋友!逐客令!想到這些,她不禁冷笑。原來,自己果真太天真!既然雲湛連他們的關係都不肯承認,那麼,她又何必在乎太多!更不需要去考慮將來的舉動是否會傷到他!
既然,她從雲湛那裡看不到絲毫感情,那麼,今後的日子裡,她將努力達到自己要的結果。
毫無預兆的巨大關門聲讓雲湛的心狠狠一震!胸口傳來急速而不規則的心跳,他低頭皺著眉喘息。
容若生氣了。是因為他開口讓她離開嗎?想起她走之前的語氣,雖然當時他正專心應付腰上傳來的疼痛,但仍能明顯地感覺到她的怒氣。從前,他幾乎從沒見過她發火,印象中,她一直都是那樣柔順溫和的女子。看來,現在的她,果然變了很多。不過,這種變化,卻讓她更生動。
唇角勉強牽起一抹笑,卻很快被痛楚蓋過。雲湛抿著唇,用手壓住開始抽筋的雙腿。就在剛才,在他考慮著怎麼說出他們關係的時候,腰際傳來的抽痛卻讓他不得不用最快的方式結束談話。他不想當著容若的面,讓她看見他現在的樣子,所以,他用了最敷衍的答案,並不多加考慮地讓她離開。
心跳的速度似乎並沒有變慢,而且伴隨著陣陣抽痛襲來。剋制住突來的昏眩,雲湛掏出手機,撥通司機的號碼。
「怎麼會弄成這樣?」雲昕立在床邊,床上是終於陷入安穩睡眠中的雲湛。她咬著唇看著那張灰敗的臉,水潤的眼裡滿是憂心。
將醫生送走後,高磊輕輕推門走進來,拍了拍愛妻的肩膀,轉身看向一直待在一旁的司機,臉上的線條仍因適才的緊張而緊繃著。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一小時前,他和雲昕分別接到司機的電話,被告知雲湛在公司心臟病發。等他們趕去,早一步到達的家庭醫生正在做著急救,而雲湛早已陷入半昏迷狀態。
狀況穩定下來后,回家的途中,醫生一再告誡,短時間內,雲湛需要絕對的靜養,避免受到外界的刺激。
「今天發生了什麼特別的事嗎?」高磊回頭看了一眼雙眼緊閉的雲湛。這還是他兩年來,第一次看到他病發得這麼嚴重。
「我也不太清楚。」司機搖頭,「早上去公司的時候,少爺的精神還很好。」誰知道,接近中午的時候,竟會看見突然病發的少爺。
略想了想,他又補充道:「……不過,我好像聽秘書說,上午有位小姐去公司找過少爺。」只是當時情形一片混亂,他急於打電話求助,因此秘書的低喃聽得並不是很真切。
「小姐?」高磊轉頭與雲昕對望。
「我打電話到公司去問。」心裡已隱隱有了答案,雲昕再度瞥了一眼毫無生氣的雲湛,輕聲走出卧室。
柔和的藍調滑出優雅的旋律,淡淡的憂傷瀰漫在幽靜的咖啡廳內。
客人並不太多,三三兩兩零散地坐著。何以純站在吧台前,遙遙望著最角落裡那張面帶沉鬱之色,卻仍美得清靈逼人的臉。從上午進門到現在,容若一直安靜地坐在角落,不知是在思考,抑或是在發獃。
抬手招來服務生,何以純端出親自磨好的咖啡,讓她給容若送去。雖說容若已是這家咖啡廳的半個老闆,但此刻,何以純知道,她需要安靜地一個人待著。所以,她只把她當做一般的客人,給她最優質的服務,和一個她所希望的空間。
「請問,容若在嗎?」一道清脆的女聲讓何以純回頭,一張嬌美的臉出現在眼前。
「……在。」雲昕?!認出面前的女子,何以純轉頭望了望遠處的容若。
順著她的目光,雲昕立刻看到了此行要找的人,她有禮地問道:「那麼,可以讓我和她說幾句話嗎?」
「請便。」笑著讓雲昕從身邊經過,何以純看著那道背影,意外地覺出一絲凝重。
容若不知道自己這樣坐了多久,腦海里不斷盤旋的是那張俊美卻漠然的臉,還有那些聽來是那麼雲淡風輕的字眼。
過去的一切,似乎都是那麼的不值得一提。至少,在雲湛眼裡應該是的。
她想笑,心裡卻在難受,如針刺般,輕微,卻密集,而且一直沒有停止。
香氣四溢的咖啡在慢慢冷卻,她不說,不動,只是安靜地坐著。直到,耳際傳來熟悉的聲音。
她抬頭,看到的是雲昕嬌俏依然的臉,她聽到她叫她「容若」,如兩年前一樣的聲調和語氣。
「容若,我是雲昕,還記得嗎?」在餐桌旁坐下,雲昕的眼裡有激動和期待。
「……對不起。」微微偏過頭思索了一番,容若笑得抱歉。
失望湧來,雲昕不禁在心裡輕嘆。也許,自己本就不該抱希望,畢竟,連雲湛都被她從記憶里清除,又何況是她。
「沒關係!」雲昕安慰地笑道,「我聽說你失憶的事了,不用覺得抱歉。」
「謝謝。」容若輕聲說。
「其實,我今天來,是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
「你上午去了雲氏集團,對吧?」雲昕斟酌著開口。
「是啊。」容若不解,雲昕特意來找她,就是為了問這個問題?
「那麼,你和雲湛,都談了些什麼?」語畢,見容若露出疑惑的神色,雲昕又立刻解釋,「你別誤會!我不是想要知道什麼!我只是想問問,你們有沒有吵架,或者……」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問,所以只好尷尬地停下。
「吵架?」對於她的問題,疑問在容若心裡慢慢擴大。雲昕為什麼會這樣問?「我去只是為了問雲先生一些事,我們並沒有吵架。」
沒有?雲昕不自覺地低下頭思索。難道雲湛這次的病發,與容若沒有關係?
「你為什麼會這麼問?」
「哦,沒什麼。」抬起頭,看見容若眼中的疑問,雲昕笑笑,「只是今天發生了一點意外,所以來問一下。」
「意外?」不知怎的,容若總覺得雲昕的神色有些奇怪。
「嗯。現在沒事了,不耽誤你時間,改天我們再聊!」猶豫了一下,還是什麼都沒說,雲昕站起來。
她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把今天發生的事告訴容若,畢竟她已經失憶了,不記得雲湛了。也許,她會認為,一個陌生人的事情,和自己是沒什麼關係的。
容若跟著站起來,雲昕若有所思的表情讓她不自覺地皺眉。意外……是什麼?莫名的,胸口有種很悶的感覺。看著雲昕逐漸向門口移動的背影,她有種追上去問明白的衝動。
可是,她不能。在他們眼中,她已經失憶,她忘了所有跟雲湛有關的人和事,所以,她不能表現出她的關心。
雲昕慢慢地朝外走,腦中卻掠過雲湛面無血色的臉、灰紫的唇,還有前兩天,他回到家時隱隱落寞的神色。
容若,失憶了。
我是她不願想起的記憶。
當時,湛是在難過吧。
因為她從他的話中,聽到了苦澀,即使被他隱藏得很好。
手碰到玻璃門的一刻,雲昕突然停下。她轉身,重新走向一直目送她離開的容若。
「希望你能和我回去,看看雲湛。」在容若面前站定,雲昕帶著些微祈求。
雲昕的話音剛落,一絲擔憂與慌亂在容若清澈的眼底迅速滑過,卻又瞬間消失。
「你要我去看雲湛?」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容若刻意忽略那一抹心慌,「你說你叫雲昕,那麼,你和雲湛是……」
「兄妹。」雲昕接過話,「湛是我哥哥。」
「容若,我真心希望你能去一趟。」雲昕再次懇求。
「雲湛怎麼了?還有,為什麼一定要我去看他?」其實,容若心裡只是想聽到第一個問題的答案。
「……湛上午突然在辦公室里昏倒,是心臟病突發。」雲昕臉色變得凝重。雖然已經沒有危險了,但想起來仍讓她后怕。
心臟病?!她的話讓容若緊緊皺起眉——雲湛有心臟病?為什麼她從來不知道?
突然想到,前兩天他們在這裡見面時,雲湛臉色蒼白的樣子。只是當時,他必須依靠輪椅行動的事實使她吃驚,才忽略了那樣的細節。
想起雲湛的腿,容若心裡仍是一陣刺痛。看來,自己消失的這兩年,這邊也發生了很多事。
「……可以嗎?可以去看看他嗎?」雲昕不知雲湛是否已經醒來,她想,如果讓他第一眼就見到容若,應該不會是個壞決定。
「嗯。」容若點頭。有些事,她也必須弄清楚。
穿過熟悉的前花園,在傭人驚異的眼光中,容若目不斜視地跟著雲昕直接進入寬敞的客廳。
這棟建在半山的別墅,當年的她來不及作最後的告別。可是相信不久的將來,她將會重新正式地踏入這裡。
卧室的門被人從里拉開,一個高大英挺的男子走向她們。
「湛醒了嗎?」雲昕輕聲問道。
「剛醒。」說完,高磊不著痕迹地打量了站在一旁的容若一眼,才向她點頭招呼。
同樣以點頭作回應,容若也在暗中觀察流動在眼前兩個人之間,難以用語言描述的,卻又似乎那麼明顯的親密和熟稔。
對於高磊,她只在幾年前見過一次。那時的他,已有雲湛的好友和雲昕的男友兩重身份,只是因為他常居國外,所以見面機會並不多。看著他和雲昕之間無形的默契,不知現在他們的關係是否更進一步。
「容若,我們進去吧。」
「嗯。」
站在原地,看著兩人一前一後地朝雲湛的卧室走去,高磊的神色有些凝重。
記得上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容若時,她給他的感覺,是一個如水般溫婉的女子。嫻靜、柔順,寧靜的臉上散發著柔和的光芒,給人很溫暖的感覺。可是,就在剛才,他卻明顯在她身上感受到了淡漠,不論是眼神,還是表情。
也許,是因為失憶吧。高磊在心裡為容若的轉變作解釋。
昏暗的房間,原本柔軟的長毛地毯被平整的防滑地板取代,厚重的窗帘閉合著,透過縫隙,可以看見外面明媚的陽光。
走進屋子的一剎那,容若的心有一瞬間的加速跳動。一陣久違的卻又那麼令人熟悉的男性氣息,毫無預兆地竄入鼻端。
那是專屬於雲湛的氣息。
暗自捏緊微微顫抖的手,容若隨著輕緩的腳步,努力調勻呼吸。
然後,她跟著雲昕,走近床邊。
床上的人靜靜地躺著,光線太暗,沒辦法看得更清,但她卻彷彿能夠聽見他輕微的呼吸,一聲一聲,清晰得出奇。
從昏睡中醒來,令人窒息的疼痛似乎已經遠離,雲湛無力地躺著,閉目休息。
門被輕輕地打開,又合上。他聽見有刻意放輕的腳步聲,一直來到他床頭。
「雲昕?」他微睜開眼,卻意外地看見兩個身影。而站在雲昕後面的女子,即使看不清容貌,熟悉的輪廓也立刻讓他掩在被單下的手指輕輕收攏。
「嗯,是我。」見雲湛醒著,雲昕走到窗前。
「刷!」隨著窗帘的被拉開,光線立刻從落地窗外透了進來。
雲湛反射性地側過頭,眯了眯眼。
心臟病!立在床邊,隨著室內的大亮,當看清床上的人時,之前雲昕說的話陡然重新躥進容若的腦中。
這就是雲湛。兩年不見,有了許多她沒想過的變化的雲湛。
平躺在床上的他,頭髮有些微凌亂,眼睛微閉,面無血色,就連唇色也淡得讓她心驚。
看著那張英俊卻毫無生氣的臉,純白被單下勾勒出的略嫌單薄的線條,容若覺得,自己的心臟似乎也在泛起微微的疼,無法止住。
「容若,你在這裡,我出去給你倒杯水。」特意留下空間,雲昕瞥了一眼靜默的雲湛,輕輕走出門去。
果然是她!
適應了光線的眼還沒睜開,耳邊已傳來雲昕的聲音,雲湛在心底輕嘆一聲,慢慢睜開眼睛,轉頭,看向那張清麗的臉。
看著雲湛略嫌吃力地撐起身體,容若努力剋制住自己上前幫忙的衝動,在床邊的椅子上自行坐下。
靠坐在床頭,雲湛閉了閉眼,甩去因為起身而帶來的昏眩。再睜開眼時,發現一旁的容若正注視著自己。
「你怎麼來了?」他看向她,聲音微啞地開口。
「雲昕說你病了,讓我來看你。」有意無意的,容若在告訴雲湛,來看他,並不是她本意。然而,此刻他憔悴的神情卻又讓她忍不住接著問道,「你怎麼樣了?」
「沒事。」刻意忽略腰上的抽痛,雲湛搖了搖頭。
幾不可見地扯動嘴角,容若輕輕點頭。
一時間,兩人都靜默著,屋內的空氣有些許的壓抑和沉悶。
不再去看雲湛的臉,容若刻意轉過視線,目光卻正好落在他的腿上。那份即使是覆在被單下卻仍然難掩的虛弱,以及床邊停著的輪椅在光線下偶爾反射出的金屬光芒,都狠狠地刺痛了她的眼。
不要心軟!她暗暗握緊椅子的扶手,在心裡告誡自己。
即使他的腿真如自己的猜測,是在那次綁架中所傷,那也都只是為了雲昕!因為,早在她掉下懸崖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決定了她的命並不是他所換回的!如今她還能呼吸這個世上的空氣,完全是因為自己走運,她應該感謝的,是那些將奄奄一息的她及時救起的漁民,而不是他!
所以,不需要再有過多的顧慮,她只要能完成自己的計劃,就足夠了!
容若背光坐著,以至於半卧在床上的雲湛無法看清她的表情。但他卻能感覺到,她在沉思。雖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雲湛仍轉過頭,閉上眼,靜靜地躺著,不願打斷她的思緒。
半晌后,耳邊才傳來她特有的低柔的聲音。
「為什麼要騙我?」
「……」容若突來的問題讓雲湛睜開眼。他無言地揚了揚眉,疑惑地看向她。
「我和你,曾經是戀人,對吧?」深吸一口氣,容若問道。
「你……」深邃的眼裡透著明顯的詫異,雲湛看著她的一臉肯定,心臟微微緊縮。難道,她已經想起來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面對雲湛的驚訝,容若狀似無辜地搖頭笑了笑,「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了。但是,我的朋友告訴我,我以前是你的女朋友。」
她要儘快推進他們的關係。既然他什麼都不肯說,那麼就由她主動好了。
「我想,我最好的朋友是不會騙我的。你是我的男朋友,對吧?」說完,她凝視雲湛的眼睛。
若有似無地失望在心裡泛起,雲湛看著她臉上的執著和肯定,並沒有立刻回答。
微微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神色,片刻后,他才淡淡地問:「如果是,你能立刻接受嗎?」
「不能。」得到的回答快速而乾脆。
明明是可以推想得出的答案,此刻這樣從容若口中說出,仍讓他心裡升起一絲黯然。然而,她緊接著的話,卻讓他不由得抬眼望向她。
「不能立刻接受。但我想,只要給我一點時間適應,應該也不難。」一抹笑容浮現在清麗的臉上,「當然,首先也得你願意繼續我們過去的關係。」
少有的,雲湛微微有些發愣。看著那雙少了幾分疏離的清澈的眼,他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眼前的女子變得捉摸不透——似乎前一刻還是淡漠疏遠的,轉眼卻又變得主動且溫和。
究竟是失去記憶改變了她的性格,還是自己從前並沒有發現她的另一面,他不得而知。只是,這樣多面的容若,卻時刻散發著讓人媚惑的迷人氣質。
「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容若站起身,沒等雲湛說話,又補充道,「你好好休息,改天再見吧。」
雲湛目送那道柔美的背影離開后,靜靜地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