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晚上十點多，友興建築事務所的一樓靜悄悄，除了尹憲學辦公室的燈還亮著之外，外頭的員工辦公區一片漆黑。

尹憲學很習慣這樣的場景，因為住家就在樓上的關係，通常他會在辦公室留到很晚，畫設計圖、上網找數據、看書……充分上享受一個人的寧靜。

就像此時，他正在上網，計算機畫面聯機到美國股市，道瓊指數受到利多消息激勵，一路往上漲，他目光精銳地鎖住計算機，查看了幾個線形圖之後，手指頭按了滑鼠，將之前投資的個股賣出，短短几分鐘，立即有數十萬獲利轉進他的賬戶。

尹憲學的嘴角微微勾起，很好，又是一次完美的投資，他很滿意。

接著，他切換畫面，計算機屏幕跳到一份３Ｄ建構圖上，這是他上個月剛接下的電梯豪宅建案，粗略的設計圖已經畫好，等著明天和業主開會討論，就能進行更精細的設計規劃。

在這個寧靜的夜裡，他思緒格外清晰，能讓他謹慎地檢視設計圖是否哪裡有缺失，就在他聚精會神之際——

「啊——」驚慌失措的尖叫聲從二樓傳來，劃破寧靜的氛圍。

尹憲學嚇了一跳，首先有點反應不過來，不明白為什麼他的房子里會有女人的尖叫聲。

下一瞬間，他才霍然想起，從今晚開始，葉潔兒正是搬進二樓居住。

「葉潔兒？」

他離開辦公室，邁開大步衝上二樓。

「你在搞什麼？」

一上二樓客廳，就看見葉潔兒光著腳丫子站在矮茶几上，像只活調蝦似的又叫又跳。

她頭戴浴帽，身穿清涼小背心和短熱褲，左手拿著一瓶沐浴乳，右手抱著一團衣物，一副驚慌失措樣，他的視線馬上被熱褲底下那雙勻稱白皙的美腿吸引，很美的一雙腿，輕易讓男人心猿意馬……

「老、老闆！」

葉潔兒沒空去理會自己現在的裝扮有多清涼，一見尹憲學出現，立即露出求救表情，臉色蒼白地指著二樓的浴室門口說：「有……有蜘蛛。」

「嘎？」尹憲學擰眉。

「蜘蛛啊！浴室里有一隻大蜘蛛，我正要進去洗澡，結果它在浴室的天花板上一直瞪我，好像隨時會攻擊我。」

尹憲學不悅地瞪她，忍住想破口大罵的衝動，不耐煩地糾正她。「葉潔兒，蜘蛛並不會瞪人。」

「會！」但是葉潔兒肯定地點點頭。「而且它真的會攻擊我。」

「如果你不攻擊它，它就不會攻擊你。」

「老闆……」葉潔兒哭喪著臉，只差沒在茶几上跪了下來，哀求道：「不管怎樣，你幫我進去趕走它。」

「你這麼大一個人幹嘛怕這麼小一隻蜘蛛？」

「可是老闆，蜘蛛有毒。」她的表情像快哭了。

「除非是黑寡婦才有。」他涼涼地提醒她。

「可是、可是……它會偷看我洗澡。」尤其是蜘蛛的那兩顆黑眼珠，怎麼看都覺得毛骨悚然。

「葉潔兒！沒有那麼無聊的蜘蛛，只有男人會偷看你洗澡，蜘蛛不會。」尹憲學簡直哭笑不得，蜘蛛哪會偷看人洗澡？

「誰說的，也許那隻蜘蛛就是公的。」她強辯，柳眉垂著，不敢進去浴室就是不敢。

「葉、潔、兒！」別鬧了喔！他受不了地大翻白眼，就算蜘蛛是公的那又怎樣？

「老闆，我真的不敢進去，求求你。」

「你真是……」真是麻煩精！

他搖搖頭，認了，走進浴室幫她趕蜘蛛。

但尹憲學在浴室里繞了一圈，哪有什麼蜘蛛？

他走了出來，語氣很敷衍地宣告：「我沒看見蜘蛛，可能跑了。」

「怎麼可能，明明就有，你有仔細找嗎？抽風口、馬桶後面，還有天花板、門縫邊……」

說著，她指向浴室的門，結果一時不注意，手中那一團衣物落了一件下來，一件粉紅色、薄薄的小褲褲隨著她的動作飛了出去，不偏不倚地飛到尹憲學的頭上。

「呃～～」葉潔兒抽氣，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瞪得快凸出來了。

她迅速衝下茶几，火車頭似的衝到尹憲學面前，想到尹憲學發現那是什麼東西前奪回來。

但是，來不及了，只見尹憲學伸手往頭上一抓，待他看清楚那是什麼之後，臉色鐵青到想殺人。

他用手指勾著她的粉紅色的內褲，移到她面前，目光含火，咬牙切齒地問：「我相信這是你的。」

葉潔兒趕緊抽走她的內褲，塞到熱褲的口袋裡。

「嘿呀……謝謝老闆……」她一臉爆紅，糗到想撞牆！

他冷哼一聲，懶懶地說：「不客氣。」

瞧她連耳根都紅透了，尷尬得手足無措，活像身上長跳蚤似的，一下子摸摸頭髮、一下子搔搔脖子，樣子蠢到一個不行。

剛剛他明明很生氣的，氣她打斷他工作，氣她拿內褲甩到他頭上，可是現在，卻覺得她出糗的樣子很逗趣搞笑。

但是他沒真的笑出來，忍住，繼續板著臉吼道：「還不快去洗澡？洗完澡安靜地回房間去睡覺，不要吵我。」

「可是蜘蛛……」她的話在他的瞪視之下縮了回去。

葉潔兒小心翼翼地走到浴室前，還是嚇到皮皮挫，不敢進去啊！只好鼓起勇氣再次央求。「老闆，那你至少幫我在門口盯著，省得那隻蜘蛛又……」

「葉潔兒。」看她怕成那樣，尹憲學打斷她的話，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很好心、很好心地說：「趁我還沒反悔之前，上三樓、我的房間里，我的浴室洗，動作快！」

「嘎？」葉潔兒反應慢半拍，半晌之後才會意，愣愣地問：「我不是被禁足上三樓？」

他涼涼地說：「要不要隨你。」

「當然要！」開玩笑，可以免於跟蜘蛛同處一室，她當然願意。

只見葉潔兒三步並兩步，抱著衣物和盥洗用具上三樓，邊沖邊喊：「老闆，我很快，真的！我馬上就好，保證絕不會留下任何痕迹。」

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為止，尹憲學才笑了出來。「傻妞一個，居然要我幫你在門口盯著？也不想想我還在趕工耶！」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她該擔心的是他而不是蜘蛛吧？

一大清早，尹憲學就被樓下傳來的細微聲音給吵醒，雖然不是很大聲，但還是吵到他了。

他看了看手錶，才六點半而已？

他睜著眼鏡看天花板，皺著眉頭。

這聲音，應該是她吧？這時間，天啊！會會不會太早了？他還很想睡啊！

昨晚，葉潔兒因為蜘蛛事件而到他房間里的浴室洗澡，誠如她所保證的，浴室里沒有留下任何痕迹，連一根頭髮都沒落下，但是，卻留下滿室她沐浴過後的馨香。

那是香甜誘人的蘋果香氣，害他稍後進到浴室裡頭，聞到那不同於他慣用的沐浴乳香味，滿腦子自然而然浮現一些有的沒的畫面，例如：細緻的泡沫，裹著令人迷醉的胴體……

攝人的香氣干擾著他，影響他的思緒，害他昨晚失眠了，現在累得很。

他起床，穿了運動衫，隨便洗了把臉，髮際都還滴著水便走出房間。

當他正要下樓時，驚見葉潔兒匍匐著身子蹲在樓梯上擦地，只見她穿著短熱褲、長Ｔ恤在腰側打了一個結，長發依舊是梳成一顆高高的丸子頭，看起來就是個女僕的樣子。

「葉潔兒？」尹憲學居高臨下站在三樓，疑惑地喊她。「一大早的，你在幹什麼？」

「老闆，早啊！我在擦地。」葉潔兒露出開朗笑容，笑著抬頭回答。「對不起，是不是吵醒你了，我就快好了。」

她習慣早起，六點就起床，想說離八點上班時間還很早，於是把握時間把二樓打掃乾淨，又怕打掃的聲音會吵到尹憲學，所以她不敢動用吸塵器、拖把之類的，而是蹲跪在地上，擰著抹布擦地。

尹憲學不耐煩地問：「我看得出來，我是問，為什麼這個時間在擦地？還有，我沒有要你做這種事吧？」

睡眠不足還有早起讓他語氣不太好，他不懂為什麼葉潔兒要一大早把自己搞得這麼辛苦？

她的職責範圍是一樓的事務所，不是他這整棟房子的女傭耶！怎麼不多睡一點，不累嗎？而他更不懂的是，他自己是怎麼了，幹嘛因為她辛苦他就不高興。

他隨便瞄一眼，發現二樓已被他打掃得窗明几淨，現在他連上三樓的樓梯都擦了，滲透的速度還真快。

還有，她該不會一直都是跪著打掃完整層樓吧？有一種很好用的東西叫做拖把，她不知道嗎？

「老闆。」葉潔兒跪在低處回話，有點像是奴婢參見皇上的畫面。「你是沒有要我這麼做，是我自己覺得既然要住下來就要打掃乾淨，而且你忘了昨天的蜘蛛嗎？我索性來個徹底大掃除，好讓它沒有藏身之處，你放心，我有照你的規定，不干擾你的私人空間，我只擦到這裡為止。」

說著，指著其中一階樓梯，彷彿那裡有一個禁止跨越的記號似的。

「只擦到這裡？為什麼是這裡？」樓梯不都是擦整條的嗎？怎麼會只擦一半？

「哦！因為再上去一點就是禁地了啊！老闆，我有嚴格遵守幫規，不敢踏進禁地一步，以免被逐出幫派。」

「禁地？」還幫規、幫派哩！尹憲學搖頭。

他是因為討厭生活作息被干擾，所以昨天才臨時弄出這麼一個「禁地」的名詞，只不過，這個所謂的禁地，她昨晚已經上去過了。

再者，就實際行為而言，葉潔兒雖然沒有真正侵犯到他的私人空間，但其實還是有影響的，否則他不會這麼早就起床。並不是說他真的很吵，問題出在他自己身上，不知道為什麼，他很難忽略二樓另外住著一個人的事實。

以往大家徹夜趕稿，或是設計理念搞不定而熬夜開會時，也是會有員工暫住二樓的空房間，但或許因為以往借住的員工都是男性，他沒放在心上。

可葉潔兒這個女人卻讓他突然敏感了起來，一點小聲音而已，他便能清楚感覺到她的存在。

再加上曾被她的笑容電到之後，他就一直有點怪怪的……

是不是該另外找個地方讓她當員工宿舍呢？

正在想這件事的時候，突然聽見當的一聲！

「什麼聲音？」他東張西望要找出聲音的來源。

「哦！報告老闆，我正在準備早餐，既然你已經起床了，如果不打算睡回籠覺的話，要不要到餐廳來吃早餐？我已經弄好了，只要再裝盤就可以吃了。」

這裡最棒的是，不只一樓事務所有茶水間供她使用，二樓還有一間設備齊全的廚房，不過看得出來，在她住進來之前，這間廚房可能只供展示用，裡頭的設備看起來就像很少被使用過似的，還真是浪費了它們的存在價值。

因為起得早，她已經將培根、荷包蛋煎好，並趁著烤箱在烤吐司的空檔，才又東抹抹西抹抹地打掃到樓梯這邊。

「餐廳？」哦！對了！因為幾乎不曾使用過，所以他差點忘了二樓確實是有一套規劃完善的歐式廚具，以及漂亮的餐桌椅。

想起她昨天準備的早餐，尹憲學的肚子不由自主地咕嚕響著，口腔里的唾液也開始旺盛分泌。有一點不可否認的是，她的手藝很合他的胃口。

「也好！」既然都已經起床了，他也不打算回頭去睡了，不如就先填飽肚子。

一會兒后，尹憲學盥洗完畢，一身水藍襟衫、深藍色細格紋領帶、黑色西裝褲，渾身光鮮自信地坐在二樓的餐桌椅上。

看著葉潔兒在開放式廚房裡忙碌的身影，他不自覺地入迷了，這棟建築物里最被他忽略的一個地方，因為葉潔兒而活絡了起來。以往他的前女友怕弄粗玉手，即便來這裡過夜也從未下過廚，所以那套高級廚房設備的使用率超低的。

但現在，整個餐廳像是被注入生命力，從窗外透進的微光、食物的香氣、磨咖啡豆的聲音、鍋盤碰觸的聲音、葉潔兒窈窕的身影，各種元素串成一幅唯美畫面。

而畫面中最精華、最耀眼的一個點就是——葉潔兒。

她的每一個動作……握鍋鏟、倒咖啡，都牽引了光影浮沉，周遭的氛圍跟著她流轉，彷彿觸動了他心裡的某個部分。

這一整個畫面讓他有點恍神，說不上是什麼心情，但是……很踏實。

葉潔兒很興奮他肯捧場下來吃早餐，自顧著雀躍，不斷回頭跟他說：「老闆，快了，快了，我馬上好，請問你的荷包蛋要加胡椒粉還是西紅柿醬？」

「胡椒粉。」

「那你的吐司還是一樣去邊嗎？」

「對！」

「今天要喝熱拿鐵還是冰拿鐵？」

「熱的。」

他被她的雀躍感染，耐著性子有問必答。

很快的，葉潔兒端出早餐，白瓷盤裡裝著培根、荷包蛋、烤吐司、奶油抹醬。

另外還有一杯拿鐵。

「老闆，請用。」她站在一旁等著。

尹憲學看了她一眼，問：「你的早餐呢？」

「還在廚房裡，老闆你先吃，我等會兒再吃。」畢竟他是老闆，她是助理，她不太好意思跟他同桌吃飯。

哪有這種規矩！尹憲學眉頭一皺，直接就說：「端出來，坐在我旁邊一起吃。」

「咦？可以嗎？」葉潔兒受寵若驚，原來老闆這麼親民啊？

尹憲學挑眉反問：「不行嗎？我是身上有刺是吧？跟我一起同桌吃早餐有什麼不行？」

「不……」葉潔兒傻笑。「老闆怎麼可能身上有刺呢？我馬上去端。」

說著，趕緊進到廚房裡，端出自己的早餐，然後很規矩地坐在尹憲學的對面。

尹憲學看了她的餐盤一眼，很訝異地發現盤子裡頭放著的早餐居然是一堆吐司邊。

「葉潔兒，你搞什麼？吃那是什麼東西？」

「你說這個啊！」葉潔兒拿起一條吐司邊，不以為意地咬了一口，回說：「吐司的邊邊啊！」

「我當然看得出來那是吐司的邊邊，問題是，你幹什麼專吃吐司邊？」

「哦！」只見葉潔兒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字條，念著：「因為老闆你、水電部的張大哥，繪圖部的何大哥、設計部的林大哥、還有信息部的阿城大哥，都指定早餐的吐司要去邊，所以我就負責吃剩下的吐司邊，要不然好浪費喔！」

她向來很勤儉惜物，要她丟掉吐司邊她做不來，偏偏事務所附近的麵包店沒有賣已經去好邊的整條吐司。

尹憲學承認自己很挑嘴，不吃乾澀的吐司邊，但是因為以往都是陳姐上班途中順道買早餐過來，所以沒有浪費吐司邊的問題，他沒想到如今葉潔兒親自下廚，居然得自己吃切下的吐司邊，而且……

「等等！」他突然目光一凜，追問：「你的意思是你不只張羅我的早餐，還負責張羅其他人的早餐？那張字條拿來給我看。」

也不等葉潔兒把字條遞給他，尹憲學直接伸手拿走，這一看，才發現上頭密密麻麻地記載著其他同事指定的早餐。

突然，他內心有種冒火的感覺。

「誰讓你幫他們做這些事的？」

「嘎？」葉潔兒一臉茫然，不懂老闆突然變臉為哪椿？「就……就昨天有準備，所以今天也順便一起準備啊！他們都已經把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告訴我了。」

他忍不住吼道：「以後不用幫他們準備早餐，這不是你的工作範圍！還有，人家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嗎？那麼好說話幹什麼？還吃剩下的吐司邊當早餐，你何必吃得這麼隨便？」

他不是小氣的老闆，絕不是怕員工吃，只是她又不是傭人，其他員工怎麼能這樣指使她煮早餐？而見鬼了，瞧她委屈被人欺負，他竟覺得心裡很不舒坦。

葉潔兒一臉納悶，低聲地說：「可是老闆……你也一樣不吃吐司邊的。」

「我、我……」尹憲學突然語塞，無言以對，只能馬上改口：「算了，明天開始我的吐司不用去邊，你也不準再吃吐司邊當早餐，聽見沒有？」

「聽見了，老闆。」

雖然不懂老闆生氣為哪椿，但葉潔兒仍愣愣點頭。

他是老闆，他最大，他說了算。只是，好怪喔！是她吃吐司邊，又不是老闆吃吐司邊，他有什麼好生氣的？

見葉潔兒應允，尹憲學這才緩下脾氣，朝她的餐盤努下巴，說道：「把吐司邊端走，去端一點營養的東西出來吃。」

趁著葉潔兒轉身走進廚房，尹憲學這才心虛地抹了抹額角的細汗，不解自己剛剛的行為是怎麼了？她這麼大的人了，又不是他的家人、也不是他女朋友，輪得到他來操心嗎？管她這麼多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