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當晚，尹憲學把葉潔兒送回公司后，他一個人外出，一個人用餐，一個人逛書店，原本是預定和葉潔兒一起用餐的，然而她拒絕了，格外凸顯他一個人的寂寞。

大約十點多他回到家，進到事務所，經過二樓，發現燈光早已熄滅，葉潔兒房間的門縫裡也沒有透出任何光亮。

那表示葉潔兒已經休息了。

他於是放鬆腳步上到三樓，回到他冷清的居所。

三樓是一整片打通的空間，二十五坪的房間里沒有任何阻隔，一上樓，推開門之後放眼所及就是床、計算機桌、書櫃、沙發、浴室，組成一間超大間的套房。

他喜歡寬敞的格局，所以刻意不隔間，但今晚不知怎麼了，卻覺得寬敞帶來一絲淡淡的寂寞感。

他一如往常地沐浴、上網、看書、上床……

結果十一點多了，他還是睡不著，腦海里想著這陣子葉潔兒出現后造成的影響，總覺得因為有她在，平淡的日子似乎一下子鮮活了起來。

因為睡不著，他索性下床，來到二樓的廚房，打開冰箱取出啤酒，站在冰箱旁就地拉開拉環，仰頭灌飲。

就在這時，他耳尖地聽見葉潔兒的房間里傳出細弱的呻吟聲。

尹憲學放下啤酒，疑惑地往葉潔兒的房門前走去，輕輕敲門。

「潔兒？」

房裡頭沒有任何回應，但仍傳出痛苦的呻吟聲。

「潔兒？你還沒睡嗎？你怎麼了？」

過了好久，房裡頭終於傳出葉潔兒軟弱無力的聲音。「老闆？」

「對！是我，你在幹什麼？你怎麼了？」

「我……我想吐……」

「噯？什麼？！」尹憲學驚愣，趕緊問：「你想吐？哪裡不舒服嗎？」

房裡陷入安靜，沒有回應，這可嚇壞了尹憲學，他急敲門，「潔兒？潔兒？你還好吧？你再不回應，我要進去了？」

同樣的，還是沒響應，只聽得到乾嘔聲，一會兒后，拖地的腳步聲傳到門邊，接著門鎖咔嚓一聲，門開了一個縫，尹憲學立即推門進去。

一進入葉潔兒房裡，他驚見她跪趴在門邊的地板上，披頭散髮地乾嘔著。

「潔兒！」他蹲下來拍拍她的背，見她仍在乾嘔，於是把她抱坐到床上，弄妥枕頭，讓她斜靠在床頭櫃，然後伸手撥開蓋在她臉頰的頭髮，看見一張蒼白得嚇人的臉。

「你是怎麼了？」他抽了床旁的面紙，幫她抹去額角的汗。

「我……」葉潔兒氣若遊絲地說：「我下午回來之後就好想吐，卻又吐不出來，現在頭好痛，全身沒力。」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不叫我？我可以送你去醫院。」葉潔兒虛弱地說：「我不敢麻煩你，而且我本來以為休息一下就會好的。」

尹憲學一聽，不認同地搖頭。「你以後別管麻不麻煩，有任何問題就直接找我知不知道？你現在這樣，要是因為拖延而讓病情加重怎麼辦？以後別一個人硬忍著不說。」

「哦……」怎麼這也要生氣，葉潔兒愣愣地點頭。

「還哦？」他口氣不好，其實很心疼她，要是他沒正好下樓，正好聽見她的房間有聲音，她是不是就這樣傻乎乎地忍耐一整晚？

他靠近，彎腰要抱她下床。

「走！我載你去醫院急診，你這樣很讓人擔心。」尤其讓他擔心。

「不用去醫院，沒那麼嚴重。」她推開他的手拒絕，臉蛋因為他的靠近而染上薄薄紅霞。

「不嚴重？」被她推開，他超不爽的，他俊眸微眯，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

「那你倒是給我說說看，你是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的，都這樣了還不嚴重？」

「我應該是中暑，因為中暑而且掛急診，會被人家笑話的，休息一晚就好了。」

「中暑？」

「恩……我中暑時都會這樣。」

「怎麼會突然中暑呢？」

葉潔兒偷覷尹憲學一眼，囁嚅著說：「也不是突然，今天下午高溫三十六度，我在工地里轉了那麼久，你知道的，就是跟在你後頭無所事事的那一段時間……」她愈說愈小聲，因為尹憲學瞪著她的眼睛一瞬也不瞬。

尹憲學聽了自責到不行，他原本是想將她帶在身邊，不讓她和阿誠太過接近，弄了半天，他卻粗心地忽略了她的身體禁不得這樣曬，反而害她中暑。

他只是粗心大意，怎麼就沒早點發現她的不對勁，還氣她拒絕他的晚餐邀約。

「等等我，我去拿個東西馬上回來。」他突然離開房間。

葉潔兒等了約莫三分鐘，當尹憲學再回來時，手上多了一樣東西。

「既然你不想去醫院就算了，但是放任你這樣不舒服也不行，來，把衣服脫掉、轉過身去。」他揮了揮右手的牛角刮痧板和左手的萬金油。「這是在樓下的備用醫藥箱里拿的，以往只要有人中暑了，陳姐就會幫忙刮痧去暑，雖然我沒幫人刮過，不過也在一旁看過，應該刮出紅紅的點就行了吧？你乖乖趴好，我幫你刮痧，刮完後身體應該會舒服些。」

「什麼？！」要不是沒力氣，葉潔兒恐怕會驚跳起來。

無視於她嚇壞的表情，尹憲學重申：「我說把衣服脫掉，轉過身去，趴著。」

「我才不要。」葉潔兒拚命縮著身子，但是身後就是床頭櫃，無路可退。

「為什麼不要？快把衣服脫掉讓我刮痧，這可以讓你舒服點。」

「脫衣服？老闆，不、不用了，我突然感覺好多了，真的！」要她在男人面前脫衣服，哦！NO！她嚇得把枕頭擋在他和她之間，死命地抓緊枕頭不放。

尹憲學輕鬆一抽便抽掉枕頭。「什麼好多了？瞧你，臉色這麼難看，你需要我來好好照顧一下。」

「老闆，真的不用……」她邊拒絕邊看見尹憲學將雙手伸向她的肩膀，「啊——」她尖叫。

只見尹憲學雙手握著她的肩膀，兩、三下便將她的姿勢擺成趴卧在床上，還警告道：「維持這個姿勢別亂動，自己主動點，把衣服往上掀高，否則別怪我親自動手幫你脫衣服。」

這個警告很有恫嚇性，但葉潔兒還是死命抓緊上衣的衣擺不敢鬆手，嘴巴討價還價。「老闆，刮痧這種事我自己來就好了。」

「自己來？難道你的手長在後面嗎？自己能刮到後背嗎？」

當然不行！「我……」她語塞。「那老闆可不可以把眼睛閉上？」

雖然她有穿內衣，不至於春光外泄，但是兩人這樣的近距離接觸，還是讓她尷尬道全身不自在。

尹憲學再次警告道：「葉潔兒！閉上眼睛我要怎麼幫你刮痧？」

「拜託嘛，老闆，要不然我不颳了，寧願痛苦到明天早上。」

「你休想。」要他不理她，放任她痛苦到明天，不可能，他做不到。

「一定要刮嗎？也許我睡一覺就好了。」她臉紅不已。

「葉、潔、兒！」尹憲學雙手交叉環胸，不耐煩得敲著刮痧板，提醒她：「你再拖拖拉拉的，真的是要逼我親自動手嗎？」

「好啦～～」她這才乖乖掀高衣服，露出一大片白皙的美背。

尹憲學看準葉潔兒的背，拿著刮痧板沾了些許萬金油，手落下，將刮痧板置於她的后脖、肩膀、脊椎兩側，開始用沉穩的力道刮痧。

因為顧及男女有別，也知道她因此感到彆扭，所以他的手指沒碰到她，也沒敢想入非非，心疼她的不舒服，一心只希望她能快快好。

沉默就在這時降臨，尹憲學默默感受著這份有點生嫩的親密感。

而葉潔兒也無語，不過她是因為害羞、緊張、外加心臟怦怦跳。

怎麼辦？她羞得身體直發燙，心跳的聲音大到自己都聽得見，好怕會被老闆聽見，笑她大驚小怪。

終於，尹憲學停手了。「刮好了，身體有沒有覺得舒服些？」

「恩……謝謝老闆。」葉潔兒很尷尬地把衣服拉下來，翻過身子，屈膝抱腿靠坐在床頭。

尹憲學看到她眼帘低垂，不敢看他，臉頰紅通通的模樣，天啊！她這模樣好可愛，可愛到讓人想一口將她吞下。

他霍地起身離開她的床，被自己的心思嚇到，急著要離開這個氣氛曖昧的房間。

「那我先上樓了，如果又有哪裡不舒服，一定要來叫我，要是走不動可以CALL我，我的手機會放在床邊。」臨走前，他還不放心地交代。

「恩……」葉潔兒點頭，望向尹憲學的眼神里有著感激。

「晚安。」他說著，拉開門，才跨了一步，便聽見葉潔兒喚他。

「老闆。」

「恩？」他停步，回頭看她。

「謝謝，你人真好。」她朝他綻出嫣然一笑，這一笑，無疑是朝尹憲學的心口射了一箭，讓他中箭落馬。

他淡笑不語，推門出去、關上房門后，卻停在牆邊不動，手掩著左邊胸口，因為那裡心狂如嘶。

這樣的反應讓尹憲學覺得不可思議，畢竟一開始他還想把她轟出去的，現在卻為她感到心動，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同時間，仍然窩在房間裡頭的葉潔兒一臉滿足歡喜的笑，好好地一顆心背叛了主人，飛到尹憲學的身上去。

因為尹憲學的關係，現在她感覺好多了，刮完痧身體舒服了，連心裡也一整個暖和。

「老闆剛剛好溫柔，我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愈來愈喜歡他了。」她抱著棉被，腦海里都是尹憲學對她的溫柔、對她的好。

她心情飛揚著，感覺甜滋滋的，愈想，嘴角的弧度愈是上揚，身心更是舒暢，她打了哈欠，好放鬆、好舒服地沉入夢鄉。

隔天，葉潔兒起床，感覺神清氣爽，昨晚的不舒服都已經退去，加上好好睡了一覺，身體狀況已經完全恢復。

她盥洗完畢，依照習慣綁好了丸子頭，換上粉色的立領短袖襯衫，卡其色長褲、白色帆布鞋后，走到廚房打算動手準備早餐時，驚見尹憲學已經坐在餐桌旁，桌上擺好買來的早餐，而他一身白襯衫、西裝褲，一副已梳洗完畢的模樣，好整以暇地邊看報紙邊吃早餐。

「老闆？」葉潔兒驚訝地趕緊看看牆上的時鐘，才七點鐘，她是比平常晚了一小時起來沒錯，可是，老闆有那麼餓嗎？餓到比她早起，餓到不等她做早餐，自己跑去買早餐回來？

「潔兒，起床了，早安，身體有沒有好一點？」他神清氣爽地朝她微笑。

「早、早安……我已經好了，沒事。」他的笑像是會放電似的，讓她頭皮發麻。

「那就坐下來吃早餐吧！你昨晚連晚餐都沒吃，一定餓壞了。」他招呼她坐下，不但如此，他還幫她把蛋餅挪到面前，幫她豆漿插上吸管。

「老、老闆，我自己來就好。」他這樣反而讓葉潔兒過意不去，連忙點頭道歉。「對不起，我睡太晚了，你一定餓壞了吧！還自己跑去買早餐，抱歉。」

相較於葉潔兒的歉意連連，尹憲學一點也沒把晚起的事放在心上，反而和顏悅色地說：『既然不舒服，就不用急著起床弄早餐，我也不是餓到受不了才出去買，我只是突然想吃外頭的早餐罷了。「

他說得言不由衷，根本就不是想吃外頭的早餐，純粹是怕她太累。

「噯？老闆……你……」你今天被外星人附身了嗎？

葉潔兒沒把心裡的疑問問出來，但還是覺得老闆今天怪怪的，當然也不是說他之前有多凶多不好，只是，他今天好得不象話。

見她那副受驚的表情，尹憲學自己覺得很糗，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嘴巴張那麼大幹嘛？快吃！」真是的！怕她累才關心她，結果她卻是這種被嚇到的反應！

「哦！」被吼了，她趕緊低頭吃早餐，可不想再被瞪第二次。

而早已經吃飽的尹憲學就這樣坐在她面前，目光不斷從報紙上偷溜到她身上，確認她臉色比昨晚紅潤，胃口也挺不錯的，心裡放心不少，眼神定在她身上捨不得移開。

好可愛，愈看愈可愛，那剛睡醒時憨憨的神態、那白裡透紅的臉蛋、還有那微微嘟起含著吸管的粉嫩唇瓣……

怎麼看都覺得她很可口啊！

葉潔兒在尹憲學的注視之下一臉尷尬，心裡更是疑雲重重。老闆突然對她這麼好，還一直偷瞄她，該不會她又闖了什麼禍自己不知道吧？她還是皮繃緊一點，趕緊吃完早餐去做事。

吃完早餐后，她起身收拾碗盤進廚房裡洗乾淨，然後出來緊張地說：「老闆，那、那我先下去把事務所打掃乾淨，他們也差不多快來上班了。」

說完，丟下尹憲學自己趕緊下樓，決定今天還是離老闆遠一點，以免不小心惹著他。

稍後，葉潔兒在一樓的茶水間幫同事煮咖啡時，失神地想著尹憲學今早的失常反應，想得恍惚，一不小心，手燙著了。

她嚇了一跳，立即反應地縮回手，卻不小心撞翻了奶精罐。

她趕緊蹲下來，拿著抹布擦地板。

尹憲學剛好下樓，聽見聲音，走向茶水間察看，這一看正巧看見葉潔兒蹲在地上。

「你蹲在地上幹什麼？」

「啊？老闆！」葉潔兒抬頭，害怕挨罵，急忙輕描淡寫地解釋：「沒事沒事，東西打翻而已，我擦一擦，馬上好。」

尹憲學在她旁邊蹲下，拿走她手上的抹布，順便抓過她的雙手舉到眼前檢視著，一臉不高興地問：「你幹嘛蹲在地上擦？拿掃把或拖把弄一弄就好，如果有玻璃碎片會割傷手的，真是的，就會給我惹麻煩。」

他其實是怕她割傷手，又說不出肉麻的好聽話，所以只好用自己習慣的方式，以吼她來表達關心。

又被吼了，葉潔兒縮著脖子迭聲道歉。「對不起，老闆，我馬上擦乾淨，保證擦得一乾二凈不留痕迹。」

說著，她急忙地想把雙手從老闆的掌握中抽回，偏偏手還被老闆握住，害她緊張得手心直冒汗。

「老、老闆？」她邊出聲提醒他，邊縮著手，想奪回雙手的主控權。「我的手。」

「哦！」尹憲學緩緩鬆手，但目光仍是留在她身上發獃。

雙手一自由，葉潔兒趕緊去拿掃把、拖把、奮力掃掃掃、拖拖拖，就怕又挨老闆罵。

偏偏尹憲學一直還站茶水間里不肯走，像在看她、又像在監視她似的。

她忍不住疑惑，轉頭問：「老闆，你一直看我，是不是有什麼事想說？」從早上開始到現在，他詭異到一個不行吶！

「我嗎？我有什麼事？」他表情不自在地搭腔，一時之間還真想不出要怎麼說，說他是不受控制地被她吸引，眼睛移不開嗎？

「早安！潔兒，你在裡面嗎？我聞到咖啡的香味了，好棒喔！我要喝一杯。」忽然，員工辦公區傳來繪圖員工小何道早的聲音。

尹憲學頓時回神，語無倫次地說著：「我其實也沒什麼事，不我當然有事……我、我要回辦公室，有一張設計稿要修。」

向來腦袋清楚的尹憲學，難得出現暈頭轉向的現象，他搖搖頭，表情略顯窘迫地笑著離開茶水間。

正要前往茶水間倒咖啡的小何與老闆擦身而過，正要打招呼，但只見老闆直視前方走了，像是完全沒看到他似的。

他滿腹疑惑地走進茶水間，問葉潔兒：「潔兒，老闆怎麼了？又笑又搖頭的。」

葉潔兒無辜地聳肩。「我也不知道啊！不過，他今天真的很怪、很怪……」

她嘟唇擰眉，實在搞不懂老闆啊！

回到辦公室的尹憲學，臉馬上苦了起來，不斷嘆氣，懊惱地拍著自己的額頭。

真是傻了，怎麼會這麼詞不達意呢？

他坐回辦公椅，開計算機，準備叫出圖檔案頁好好辦公，腦海里卻不由自主地浮現昨晚葉潔兒中暑的痛苦模樣，下意識地，他又忘了要修改設計圖這件事，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輸入預防中暑四個字，進入雅虎知識＋搜索。

屏幕上出現的內容讓他看了頻點頭。

「青草茶、陽傘、防晒帽……這樣可以預防中暑嗎？」好！他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