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若是能每天都如此,我的腳傷肯定好得更慢。

但在醫院待了幾天,我又不舍楚每天奔波決定提早出院,

「為什麼不待久一點?」楚邊撐著我進家門,邊問我。

「每天看你睡眠不足,我不放心。」我指著小腿,「打上石膏了。不容易壞,放、心。」

眼角瞥見楚唇邊的笑意,我跟著笑。心想著,只是地點換了而巳,我的傷又還沒好。

「先坐好,吃過晚飯,我再幫你洗澡。」

「不用了,楚,我自己采……」每次在醫院楚幫我洗澡,對我來說都是痛苦的折磨,我寧可自己來。

「不行,醫生交代你不能碰水,還是我來比較放心。」

拗不過楚的堅持,我還是投降的份,眼睛才至餐桌,我頓時垮了張臉,「又是鱸魚湯?」喝了五天鱸魚湯,現在看了就反胃。

鯨魚對受傷的人很補,多喝點,看會不會真9V早點好?」吃飯前,楚就先盛了碗湯給我。

早點好?我仍打著如意算盤,寧可愈晚愈好,然後繼續霸著楚的溫柔。

「好——」我應了聲。

只要能讓楚這麼對我,我什麼都願意做。

在那之後的兩個禮拜里,楚每天都這樣服侍我,直到我腿上的石膏拆下,我轉了頭看他一眼,藏在他眼底的一抹訊息卻教我分不清。

那是什麼意思?

之後,等失去楚后,我才恍悟,那是他的歉意,因為已經打算離開我,所以才有的預兆。

他對我有歉意。

而愚蠢的我,竟然沒有看出來。

拆下石膏,我理所當然地又去上班,這天為了趕上進度,特地加了班,回到家已是九點。

司機送我到公寓樓下,方下車,就看見一個男人由楚的公寓走下來,在路燈的照亮下,我們匆匆照面,很短暫的一面,對方別有深意地把視線延長在我身上,帶有淺淺的——敵意。

我不形於色,就這麼與他交錯而過。

或許不該稱男人,而是年輕的男孩。

住在這公寓兩個月,該熟的我熟了,不該熟的也見過幾次面,獨獨印象里沒有這個男孩子,會是誰?

上了樓,進屋后,小孩尖銳的聲音差點衝破我耳膜。「啊——你怎麼進來我家,你是誰?」

「海海,不可以沒禮貌,叔叔是哥哥的客人。」楚由廚房出來。

我指著眼前的小孩,以眼神詢問。

「他是我弟弟,要在這裡住兩天。」

我挑眉看著不到我膝蓋的男孩子,想著剛下樓的或許是楚的另一個弟弟,我蹲下身,試著與他打好關係,又示意楚進廚房。

「弟弟,你叫什麼名字?」

「魏棋海。你又叫什麼名字?」看著魏棋海叉腰打量我,就知道對我不存善意。

「任遠流。」

「哥說的就是你啊,哼!」冷哼一聲,魏棋海轉身不理我,逕自玩他的。

我走人廚房討情報,「我有惹到你弟弟嗎?」

楚邊洗碗邊回答:「你想太多,小孩子都是這樣的,怕生嘛!」

那小鬼頭會怕生?我看不盡然。

對我這麼高大的男人還不會露出膽怯,他的勇氣可嘉呢!

在楚的唇上熱吻一會兒,我意猶未盡地走出去再戰。

回到客廳看見魏棋海趴在地上玩象棋,一個念頭浮上,我知道該怎麼拉攏了。

「我陪你玩象棋,要不要?」我解開領帶與袖扣,挽起袖子。

小孩果然是小孩,魏棋海馬上就露出期待的眼神,「你會?」

「當然。」我父親是高手,名師出高徒,我自然也不差,至少未曾逢敵手。

我們下了兩局棋,短暫時間內,這小鬼便對我甘拜下風,崇拜得不得了,讓我終於n種感覺以前被迫學棋的好處。

可惜勝利感沒持續很久,上床時間,這小鬼又來纏人,跳上我們的床。

「為什麼你和哥哥一起睡?」原本楚也是希望我這幾天睡客房,不過我不同意。

「因為我怕黑啊。」

聽見我的理由,這小鬼笑得開心,「哈哈,你好遜!我都可以自己睡了說。」他的表情充滿耀武揚威。

這下,重點來了!

「那你為什麼還要跟我們睡?不是給你準備客房?」這才是我想知道的內幕。

魏棋海露出困難的表情,然後在我的堅持下說出我要聽的實情:二哥說你會把大哥帶走,所以要我好好看住大哥,不能讓你得逞!」

得逞?

真是人小鬼大!

「那你覺得我會把你大哥帶走嗎?」我笑著問他。小孩子其實天真得緊,有時候跟他們說道理,也是聽得進去。

魏棋海看著我,搖搖頭。

「那就對了,現在,你好好回去客房睡覺,等下次叔叔有空再帶你去遊樂園,好不好?」

魏棋海眼睛登時一亮,「真的?不能騙我喔!」

「我不會騙你,只要你大哥同意,我就帶你去。」

「那我們勾勾手,騙人的是笨蛋!」

「好。」

勾了手指頭,魏棋海跳下床,剛巧楚也洗完澡出來。

「海海,怎麼還不睡?」

「我是大人,我不怕黑,我要自己睡。哥哥,叔叔說要帶我去遊樂園可不可以?」

楚睇了我一眼,像是怪我擅自主張,接著又摸摸魏棋海的頭,「當然好了,不過要等我們兩個都有空。」

「好!晚安,哥哥、叔叔。」

看來這小鬼還挺有禮貌。

「你跟他說了什麼?」體貼地想讓我早點睡,最近都不再玩電動,一洗完澡就來到我身邊。

「一個承諾而巳,也要你答應才行。」清楚這兒個晚上不能愛他,只在他臉龐上親親一吻。

在床上,絕不吻唇,怕自己會剋制不住。

「好吧。」

不知怎地,有時楚愈是體貼,我愈是害怕,害怕這份過度的體貼很快就會隨風而逝。

明明風箏是抓在手上,我卻掌握不住他的方向,甚至斷線的可能,所以我才格外地害怕,害怕總有天楚不再屬於我。

「楚……」

「思?」

「我愛你,非常非常愛你!」這是我最真實的告白,等父母一回來台灣,我就會讓他們見面。

「我知道。」楚聽了,淡淡地回答,更偎進我懷裡。

我會對楚說愛,但絕不問他愛不愛我,因為有時候聽見答案比不聽見還來得好。

楚,不說謊的,所以我不問。

後來紐約的合約臨時出了問題,駐外經理也弄不妥,只好由我親自出馬。

楚默默邊幫我明天早上要走的收拾行李。

「不好意思,本來說想好好陪你跟海海。」

「沒關係,等你回來再說。」

「想要什麼紀念品?」

楚歪了頭想想,道:「一張印有自由女神像的明信片,你從紐約寄回來。」

我笑,「傻瓜,我才去一個禮拜,明信片坐船,等我回來了,說不定它還沒到呢。」

「我想到其他的了。」

「好吧。就寄張明信片給你。」

到那時,我都未發覺楚的不對勁。

隔天,司機開著車送我們到機場,我仔細叮嚀他,「早點睡,不要再熬夜打電動,記得要給花澆水,不要我回來了,花都枯死了,我會告訴你回台時間,記得要來接機,還有……要想我。」

楚凝望著我,一抹不舍飄過他的眼睛。

他拉下我的頸,在大庭廣眾下,吻住我的唇。

這是不是代表我在他心中愈來愈有份量了?

「楚……」

「遠流,我會想你,因為在我心中,你是特別的。」

因為這席話,我真不想去紐約了。

「楚,等我回來,我再帶你去見我爸媽,他們一定會喜歡你的。」

楚含笑,什麼也沒說,揮著手,目送我登機。

直到飛機飛上了天,我還單純地以為是楚終於要接受我了。

真的,我是那麼認為的,毫無疑問。

七天之行,我濃縮至四天,合約方談妥,立刻搭機返台,一點也不想逗留。

沒有楚的地方,我不想待太久。

方抵達紐約,我立刻親自動手寫了張明信片以快遞送回台灣,送快遞的人還直問我確定真的是一張明信片嗎?

認識楚后,我仿了許多特別的事,街不到瘋狂的地步。

回台前,我打了最後一通電話,但電話沒人接起,在機場又沒見到楚來接機,當下,我不禁開始擔心是不是楚出了什麼事?

當我提著行李回到公寓時,鑰匙一插入,開門那一瞬,我傻在門口——手上的東西重重掉在地上發出聲響也不自覺。

發生什麼事了?

為何公寓內空無一物,我一間房一間房地開,打開卧室門時,發現裡面是有東西,可都是我自己由家裡帶過來的東西,曾經它們也溫暖了這間冰冷的屋子,此刻卻被無情地置在地上。

怎麼回事?

我呆了,理智一下子被抽盡,我楞在原地,無法做出下一步反應。

面對幾乎被搬空的房子,心莫名抽痛起來。

把先前的回憶拼湊起來,才悟出那是徵兆,楚要離開我前的溫柔。

好殘忍的一種……溫柔啊!

撕碎了我全部的心。

沒多久,房東要來跟我討鑰匙,我問他楚何時搬走的,他說的時間正是我離開台灣的那一天。

楚笑著送我離開,原來自己也打算要離開了。

我顫著手把鑰匙交出去,那把我也付出了感情的鑰匙。

「那這些東西呢,任先生?」房東喊住我。

我沒回頭,心碎成一片一片,連帶行李也不想帶走,「統統丟了,我——不要了。」

地上一張明信片吸引了我的注意,我走過去低頭一看,那是我由紐約寄過來的,我特別花心思選的,內容盛載著我不絕的思念。

楚對我的東西什麼都不要了,那我還要來做什麼?

諷刺自己的悲慘?

腿一跨,我踩過明信片,帶著滿身的傷離開短暫的幸福圈裡。

我身上的傷都是楚造成的。

這棟公寓,我不會再來了。

魏楚——這一輩子我唯一真心愛過的人,卻也是傷我最重的人。

風箏,斷了線……我抓不住他,只好任他由我手中飛去。

是恨、是痛,我分不清了。

但頰上的淚痕卻清楚地記下了今日所受的傷。

活到二十九,第一次失戀。

依然不爭氣的我,在半個月後,親自到杜巧可的店。

我的傷尚未撫平,仍想著楚,還是想見他,聽他親口回答。而我有楚的資料太少了,只能想到杜巧可。

「歡迎光臨,稀客1怎麼想到過來?」杜巧可臉上不作假的笑容讓我想到她或許還不知情。

「你沒見到楚吧?」

杜巧可偏過頭,想看我身後有沒有人,不過一對上我充滿憂鬱的眸子,聰慧的她很進入情況。

「你坐一會兒,我泡杯咖啡給你。」

杜巧可悅耳的聲音有安定人心的作用,我聽了她的話,靜靜落座,獃滯地看著店內的精晶,每一見彷彿都是經過神的精心雕刻,樣樣精細,件件奪目。

如楚一般,吸引了我全副的注意。

端著兩杯咖啡過來的杜巧可一併入座o

「什麼時候發生的?」

「半個月前。」

「你們大概是在十一月認識的吧?」看見我的訝異,她繼續說:「現在一月底,三個月,時間差不多了,這種結局我說不意外是騙人,不過總以為你是最後一個……」

「什麼意思?」

「小魏自從少防死了以後,有個習慣,他每年換一次情人、一次工作,他找尋情人的時間是在十一月到一月,最冷的冬季里,然後就在初春把對方遺棄,連帶自己的住處也搬了,為的就是分得乾乾淨淨。」

我收了串,不敢置信楚會這麼對我。

「所有人都同意他?」我不信!「同意?他根本就是趁對方不在一走了之,哪還會去微詢對方的意見。」說這段話時,杜巧可臉上的笑意清楚可見。

相較她的笑臉,我臉上更是悲地無奈。

「看我們如此,你覺得很樂?」

杜巧可喝了口咖啡,反道:「樂?不是的,我是覺得小魏這樣不好,夜路走多總會遇上鬼,現在他不就正被你這情鬼纏嗎?纏到連你們分手的事情他都沒跟我提,我想……他應該很後悔。」

「你把這句話的意思說清楚!」

收了笑,杜巧可認真起來。

「老實跟你說,在小魏的情人里,你是我唯一認識的,也就是說你是唯一小魏帶來見過我的男人,我想,你在小魏心中的地位一定有的,要不然他不會做這麼愚蠢的事情,要是每個慘遭他拋棄的情人都找上我,那我還開什麼店呢?所以打那時起,我就以為你們應該會在一塊,不過很可惜的是,你們還是分手了。」

感受到杜巧可聲音里的惋惜,我的心情稍稍好了些,「他還是不愛我……」

「不愛你的話,他不會帶你來見我。」

「那為何……」對楚的行徑,我完全沒有頭緒。

「少防死後,我是與他最親密、也是唯一清楚他性向的人。他帶你來見我多少都有肯定的意思,只是……我想是愛太深了,所以才不得不離開。」

「你是說愛愈深,就愈不能在一起?」我清楚是有些人抱持這種態度。

杜巧可點點頭,「差不多就這意思。很抱歉,我不能告訴你小魏家庭背景,那算是他很私密的事情,不過小魏他對愛的付出有個程度,若超出了他所能負荷的地步,他會慢慢收回,因為他很怕一件事。」

「他怕失去。」我自然接腔。

「沒錯,魏很怕失去,因為他曾經得過卻也經常失去,所以他很少真心去愛人,他會願意用身體愛人,卻不用心去愛人,記得我上次對你說的嗎?小魏他……原本就不相信愛……」

「能不能告訴我一件事?我和少防很像嗎?」

杜巧可深深地注視著我,「你是怕自己成為替代晶?我想,至少在我這個妹妹眼中你們是不像的,不過我沒見過你們的相處模式,或許在小魏眼底,你的某部分真有少防的影子也說不定。」

我搗著臉,心頭沉重的緊。

「怎麼,聽見自己是替代晶心情很不好?這是應該的,沒人願意自己是個可有可無的替代口叩……」

「他卻連我這個替代品也不要……」

慢慢地,我的想法變了,由全然不願當代替品到心甘情願,真的是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因為我就是愛楚到這地步,只要他肯待在我身邊,我什麼都願意做。

為了楚,我連自尊都不要了。

「原來,你那麼愛小魏,難怪他會與你相處不到三個月就離開……我想他是愛你的,正因為感情一下子放太深,所以才著急地想離開。」

「離開我算是愛嗎?」鼻頭一緊,我把眼眶裡的淚水緊緊鎖住。

「對小魏來說,應該是的。他的生日年年都有我參與,獨獨今年,我沒收到他的消息,那時他是和你在一起才對?」

杜巧可的話讓我重燃希望。

楚,你真的是愛我嗎?

台灣不大,就算小魏出了國,也有回來的一天,他雖有自小養成的流浪癖,不過最·后一定會回來。有點耐心,倘若你們有緣,會再見面的。」

「你不會幫我對不對?」我聽出她話里另一個意思。

「沒錯,因為小魏是我的好友,就算你很愛他,他若不想,我也不會插手,畢竟,那是他的人生,不過,假使他有跟我聯絡,我會跟他提你來過。」

「幫我轉達一句話。」

「行,請說!」「我愛人的方式和他不同。」

楚,你愛人的方式我無法苟同!

你把什麼都還給我了,那我付出的感情呢?你怎麼還給我?你將分手做得乾乾淨淨,但你留在我身體上的痕迹怎麼抹滅?

付給你的感情,又該如何收回?

楚,這就是你愛我的方式嗎?

若是真的,我情願你不要愛我:水遠留在我身邊就好,只要能看著你,那才是我的希冀!

如果我們真有緣……下次!我一定會牢牢抓住你,讓你寓不開我!

因為,那才是我任遠流真正愛人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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