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離開藍庄后,婉兒忍不住想,藍廷儒確實是個值得信任的好朋友,雖然他對她的痴迷有時讓她煩惱,可他是個真君子,守信用、講義氣,靠他的暗中協助,這兩年她才能以「飛鷹」之名,將怒氣沖沖、急於復仇的漁民組織起來,保衛家園。
可現在,也許真到了該改變做法的時候了。
「小姐,今夜你還要出去嗎?」
傍晚,婉兒回南苑,侍女翠云為她送來洗臉水時憂慮地問。
「是的。昨夜五更,藍莊主的貨船被劫,我讓大家去查,目前已得到一些線索了,我得儘快找回貨船,絕不能讓海盜或倭寇得到它!」
她邊清洗,邊把今夜要做的事簡單告訴她。翠雲雖然是她的侍女,但也是她自幼相識的玩伴和朋友,她們之阿的關係既是主僕,又是姐妹,她從來不對翠雲隱瞞自己的事情。
得知她的計劃后,翠雲把郭逸海今天午飯前來找她的事告訴她。
「你是說,他來這裡找我兩次?」這消息讓婉兒十分震驚。
「是的,而且兩次都很著急。」
婉兒皺起了眉頭。「我還以為他再也不願踏進這個地方了。到底是什麼事,讓他那麼急著找我昵?」
「不知道,他只是問我小姐去了哪裡。」
「你當然不會告訴他,因為你根本不知道。」
「是的,所以他很不高興。」
他不高興?為什麼?昨夜分手時,他並來說過要見面,為何今天連番找她,還因找不到她而「不高興」?
她想不明白,卻忽然想起清晨王大人臨登船前,對她說的話。
「他是個好男人,丫頭,好男人總是要配好女人,別放走他!」
她當然明白王世伯口中的「他」是誰,沒想到她對郭逸海的感情,連王世伯都能看出來,她的心怦怦地跳了起來。
「晚飯後我去找他,看他有什麼事。」她轉身梳頭,掩飾滿臉羞澀。
吃過飯,天已經黑了,她往隔壁的「翰軒居」走去。
「翰軒居」是原總兵大人的屠所,與崔宅並排而列。兩宅之間有巷道相隔,並各有側門相通。郭逸海是泉州新任總兵,按規矩,自然得人住這座府第。
出了側門,直行十來步就是「翰軒居」。
婉兒推開虛掩的門走進去,靜悄悄的庭院里沒有任何人影。
她繞到後院,看到兩個認識的護衛在廊檐下吃飯。
聽說她要找郭將軍,那兩個士兵告訴她,將軍外去公務,今夜不會回來。
外出了?
得知此訊,她先是驚訝,繼而鬆了口氣,相信他一定是去永寧了。因為昨夜他說過,等王大人走後,他要去永寧見他大哥,打聽他母親和妹妹的清息,以及合歡島的近況,說不定他先前來找她,就是為了告訴她這件事。
如此一想,她安心了,看看天邊的月亮,推算著時辰.匆匆回到南苑。
「翠雲,幫我把魚皮甲取來。」一進門她就吩咐侍女。
翠雲取來她每次行動時都貼身穿的魚皮甲,問:「小姐見到郭將軍了嗎?」
「沒有,他不在。」
婉兒沒多解釋,脫下身上的綢衣長裙,穿上緊身魚皮甲。
這件甲衣是她的劍客師傅在她離開故鄉時,送給她的珍貴寶物,據說是用一種罕見的海獸皮所制,堅韌如鋼鐵,柔軟如絲緞,穿在身上既輕便又有護身的作用。
「小姐,今夜不要出去了,好不好?」
當她準備在魚皮甲外面套上男子的黑衫時,翠雲突然開口,令她吃驚地揚起眉毛。「過去你從不阻止我,今夜怎麼啦?」
翠雲的不安更加明顯。「奴婢不敢阻止小姐,只是今天郭將軍來此找過小姐兩次,奴婢怕他起疑心,那小姐的麻煩就大了。」
她安慰翠雲。「不會的,他應該是去永寧了。他來找我,一定是要告訴我這件事,你別想太多。」
「可是,我總覺得小姐今夜不該出去。」
「不行,白天劫匪不敢露面,但今夜必有動作,我得儘速追蹤,否則貨物一旦被銷毀,或轉移到倭船上,再想奪回就難了!」婉兒說著,穿上黑色衣褲。
見她一定要去,翠雲只好幫她把頭髮梳成髻,扎於頭頂,再覆上黑頭巾。
她將短劍藏入袖中,繫上腰帶,換了雙黑面輕底便鞋。
看到翠雲憂心仲忡的樣子,便安慰道:「別擔心,如果順利的話,那今夜就是我最後一次夜出,以後我會乖乖地在家數星星。」
「如果那樣就太好啦,小姐不該忘記自己是大家閨秀。」翠雲開心地說,但絕不相信她的小姐會「乖乖地在家數星星」。
婉兒對她做了個淘氣的鬼臉,便往門口走去。
「小姐,面巾。」
當她準備開門時,翠雲提醒她。
「我記得。」她轉回身,輕輕拉扯頭巾一角。頓時,厚重的面巾垂下,她整張俏臉只剩下兩隻眼睛,在預先留下的孔洞后閃閃發亮。
「安心啦,郭逸海不在府里,估計去永寧了,今夜不會再來。」
打開房門后,她再次安撫翠雲,隨即靈巧地閃出門去。
對著被關上的房門輕嘆一口氣,翠雲收拾著散落在床上的農裳。
無論誰見到小姐,都會認定她是個嬌柔恬靜的大家閨秀,很少人知道,小姐有著不輸男人的才幹和膽識,更有著令人懊惱的固執和堅持。
星月晦暗,濃霧瀰漫,郭逸海穿過白霧,走向泉州城。
今天他本來是要去永寧見大哥,沒想到會在半路上與巡海的大哥相遇。
兄弟倆久別重逢,自然有許多話要說,因此他乾脆陪伴大哥巡視了永寧衛的幾個千戶所。
看到大哥在短短時間裡,重新整合了因為永寧失陷、指揮使戰死而潰不成軍的永寧水師、旗軍和火弩兵,他感到由衷的欽佩。
有大哥在,合歡島一定能收復,黑山老賊也休想繼續逞凶。只是,最讓他和大哥憂慮的,是不知道大妹芙蘭的下落。
據說有人把英蘭從倭寇手中救走,可那人是准?
對此,他和大哥都毫無頭緒。
望著大霧瀰漫的山林,他決心像大哥一樣整頓泉州駐軍,找回失蹤的妹妹。
可是,想到上任以來所看到的泉州駐軍狀況,他的眉峰攏起。
泉州水師雖然擁有不少的戰船,但指揮不善和管理鬆懈,導致水軍素質低下,士氣不高。他想要有所作為,就必須與崔大人合作,這真令人沮喪!
忽然,一聲高亢的鷗鳴打斷了他的思路。
海鷗夜半多棲息於懸崖峭壁間,極少夜行,此刻怎會孤獨啼鳴?
難道是他——那個「飛賊」?想起「飛鷹」會以鷗鳴召喚部屬,他雙目掃過籠罩在茫茫白霧中的山陵。
這座山並不高,沿海而卧,靠城區的那面是起伏的樹林岩石,山坡下有富庶的田莊河流:靠海的那面則是峭岩聳壁,其下是由無數的黑色礁石和沙灘串聯組成的大嶼礁,及綿延數十里的海岸線。
確定山上並無可疑的動靜后,他立刻朝海邊跑去。
走出山林的陰影,腳下是柔軟的沙灘,沙粒吞噬了足音,而越靠近海,霧氣越濃,他的感覺也愈加敏銳。
海潮聲中,他昕到某種吵雜的聲音,似有人在吆喝,又似金屬碰撞聲,而且不在附近,在更遠處。他迅速跑下沙灘,決定去弄個明白。
前方一片凸出的礁石間,隱約閃過幾個人影,可是看不真切。
就在他繞過礁石往前奔時,一個男人猛地撞在他身上。
兩人同時大吃一驚,隨即那人驚叫著爬起,試圖逃逸,但被郭逸海一把抓住,喝問道:「你是什麼人?」
聽到他的聲音,那人竟不再叫喚,膽子也大了,不但不逃,還反手扣住他的手腕,惡聲惡氣地問:「你他媽的又是什麼人?千嘛抓住老子不放?」
這無禮至極的話當即惹怒了郭逸海,他手一擰,對方發出一聲哀號,知道遇到強手,趕緊鬆手,細小斜眼滿是驚詫。
「本將乃泉州總兵郭逸海,你給我好好回話,再敢胡言亂語.小心我拔掉你的舌頭!」郭逸海嚴厲地警告他。
一聽對方身份,那人雙膝一軟,跪在礁石上,抱住抓著他衣領的那隻手。「大人饒命,小民孔老三是個粗人,不會說話,得罪了大人……」
「起來,沒見過像你這般欺軟怕硬的人!」郭逸海甩開手,叫他起來,問道:「半夜三更不睡覺,你在這裡幹什麼?剛才跑掉的人是誰?」
「我……他們是船工,我們想補船,可霧太大……」孔老三支支吾吾地說。
這麼晚補船?想起先前看到的那幾個黑影,郭逸海懷疑地問:「船呢?」
「啊?」孔老三微微一愣,才指了指礁石後面。「呃,在那兒——海邊。」
「走,帶我去看看。」郭逸海並未全然相信他。
孔老三帶他走過礁石,濃霧中,果然看到一艘漁船泊在海邊淺灘。
查看船身後,他上船檢查,見甲板上堆放著各式各樣的工具,多為清理船底、剔除廢網、打撈墜海物品或救人的工具,便問:「你們是水鬼?」
「是的。」
「家住何處?」
「城西「大力錘」。」
「那不是泉州有名的鐵鋪嗎?」
「沒錯,那是我家開的。」
「鐵匠做水鬼?」
「哈,海上沒事時,我們兄弟打鐵,掙點散銀。」他傻笑著回答。
雖然這個人目光不正,形跡可疑,但一時之間也看不出什麼破綻,郭逸海只好放了他,繼續往衛所走去。
路上,他仍在想那幾個倉惶逃走的「船工」。他不相信他們沒有聽見孔老三的驚呼聲,卻沒有一個人回頭「救」他,難道他們不是一起的?
夜沉霧濃,衛府大門緊閉,四周靜無聲息,他繞至河邊,越牆而入。
落在院內河堤上,他剛想舉步,卻聽到一絲恍若嘆息的聲音。
倏然一驚,他立刻藏匿身形,留意著前方。
一道黑影無聲無息地穿過白霧向他飄來,他不由自主地眨了下眼睛,可等他定睛細看時,卻發現黑影消失了,眼前仍是濃霧深鎖的庭院。
刺客!
可是刺客要殺誰?崔大人住在北面,這邊除了南苑的婉兒,就是翰軒居的他,都不具刺殺價值。
難道是他看錯了?
他眨眨眼,四處無人,真是他看錯了。
他走上石橋,驀地,他的身軀如石柱般定住,目瞪口呆地直視著前方,那裡,一道黑影若隱若現地飄浮在白霧中。
這真是怪事!難道幾天沒睡覺,他產生了幻覺?
可他立刻否定了這個可能,因為他從來沒有過幻覺,更不相信鬼怪之說。唯一的可能,是有人裝神弄鬼,半夜嚇人。他必須抓到這個人,給他點教訓!
他快速向前,目光鎖住那恍若幽靈的黑影。
當發現幽靈正往「翰軒居」飄去時,他無聲地咒罵。
該死,我要是讓你進了我的卧室,那才真是見鬼了!
他開始運功,正準備出手時,那「幽靈」忽然轉過頭來掃了身後一眼,隨即消失在牆壁轉角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