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季陽夏因為搶救及時,手術后已經脫離了危險:但沈蒼致卻嚇得不輕,她守在病房外面,整個人恍恍惚惚的。
季陽夏雖沒有性命危險,卻一直昏迷不醒,所以還在觀察期。
他從高處摔下時幸好沒有直接撞到頭部,而是胸口撞上貨架后再滾落地面,麻煩的是斷掉的肋骨插入了肺部,現在胸腔內全是積血,直到現在仍然呼吸微弱,如果不靠氣罩氧的話隨時會窒息。
他昏迷了整整兩天,第三天下午終於醒來。他虛弱地張開嘴巴似乎想說什麼,護士只得將他嘴上的氧氣罩取下來,只是他張開嘴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然又暈了過去。
沈蒼致慌張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好害怕失去他。這個孩子是她生命唯一的重心,他是她愛的人留給她的寶貝,她的過去、將來所有的一切,都牽繫在他的身上,她無法承受失去他。
季陽夏面無血色地躺在病床上睡著,她就在旁邊垂淚,整個人一天比一天還要消瘦,有時候還不斷地低聲對著他說:「對不起,是我的錯,是我不好……」
醫生見她受的刺激太大,因此關於季陽夏的病情只得找何軒說明。
「很奇怪,原本他已經沒有大礙,但是現在胸腔又開始出血,而且全積在肺部,所以要特別注意。」
「他現在到底怎麼樣了?」這是何軒現在最關心的問題。
「你不用太擔心,他這個情形我們在手術之後就已經預料到了,應該沒有什麼大礙,只是季太太怎麼也聽不進去,你還是勸勸她吧!」
「我知道,謝謝。」聽見醫生這麼說,何軒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但沈蒼致這種神經質的反應不是一天、兩天造成的,任誰勸了也沒用,除非她親眼看到季陽夏恢復健康,否則這種情形是不會改變的。
他不敢想像,如果季陽夏真的出了什麼意外,她又該怎麼活下去?
季陽夏這次又昏迷了好幾天,中間雖然也曾醒過來,但過不了一會兒又再度陷入昏迷,連醫生都束手無策。這種時好時壞的情況一直持續了將近一個月。
直到有一天何軒到醫院看他,還沒走進病房沈蒼致就跑出來拉著他的手,他看到她淚流個不停,還以為又出了什麼狀況,正心急不已。
她低著頭說:「實在太好了……謝謝上帝。」
何軒愣了一下,連忙問:「他已經醒了是不是?」
沈蒼致一邊擦著淚水一邊點頭,「他是昨天傍晚醒過來的,情況也穩定下來,今天已經可以吃東西了……你去看他吧,他剛才還說要見你。」
「嗯,我知道了。」何軒也覺得非常的高興,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
「我到現在還不太敢相信這是真的,我還以為他會離開我,光是想像都讓我覺得害怕。」
「不用擔心,我說過不會有事的。」
沈蒼致像是想通了什麼一般,釋然地道:「我以前真傻,總是害怕會有什麼不幸發生,沒想到反而害了他們;如果當時我們不送走清衣,現在也不會有這麼多痛苦的事了,甚至還差點失去陽夏……我真的好後悔。」
「不要想那麼多了。」何軒對她笑了笑,「一切都過去了,不是嗎?」
她聽了之後眼眶又濕潤了,不過這一次卻是帶著笑意的。
「是啊,都過去了。真的謝謝你,陽夏能有你這樣的朋友實在是太好了。」
「你不用這麼說!」何軒對任何女性說話時,都不自覺地變得溫柔。「我現在進去看他,你休息一下吧。」
沈蒼致點了點頭。
何軒打開病房的門,看到季陽夏正坐在床上,他看起來氣色還不錯,只是臉色蒼白了一些,臉上的傷也已經好得差不多。回想起當初在倉庫里將他救出來的時候,他根本認不出來他是誰。
「你來了?」季陽夏對他微笑著,屋內柔和的光線讓他顯得格外的安詳。
「現在感覺怎麼樣?」何軒在他旁邊坐下。
「還好。」他猶豫了一下,問道:「田紀雲……跑掉了嗎?」
「當然沒有,在他的旅行袋裡搜出大量的毒品,案子還在調查當中。」
其實這個案子因為受到一些壓力,所以進展得並不順利,當然,何軒在這個時候不可能告訴他這件事。
季陽夏還是微笑著,笑容恬靜而美麗,他慢慢將視線轉到窗外,那裡有一棵大槐樹,在寒冷的冬天裡竟然還殘餘了些許的葉子點綴著,反而更顯得蒼涼。
他緩慢的說:「我在昏迷的這些日子裡並不是沒有意識,我一直回想著從前的事。有一次清衣也是被警察帶走了,我在大雨里跑去靜的家裡找她幫忙作證,那時候我總有一種感覺,覺得如果不能找到靜的話,我就會失去他了,結果他還是走了。所以後來在找到田紀雲的時候我再次有同樣的感覺,如果我沒能抓住他,這次恐怕又是同樣的結局。幸好這次我沒有放手,他終於被抓了,我做到了,也就安心了。」
「你這個傻瓜。」何軒聽得有些難受,不由得罵道:「知不知道你這次差點連命都丟掉了,還被打得跟豬頭一樣,何必逞強?」
季陽夏依舊保持著淡淡的笑容,「我不後悔,再重來一次我也不會有一絲猶豫。你知道嗎?有些東西是天性,有些感情天生就存在,那是被直覺引導的,就算明知會滅亡也不能停下來: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他說到這裡時頓了一下,「我曾經說過,就算到死的時候,也會記得這句話。」
生命開始時就有了哭泣,而他從生命的開始就有了季清衣:他和他就像種在一起的藤蔓,莖纏著莖,葉纏著葉,緊緊相連在一起不能分開。
即使幸福這條路上遍布荊棘,他仍然會向前走,他從不後悔與季清衣一起走了這一遭。
他們是註定要為彼此流淚的,就像季清衣曾經講過的關於蝴蝶的故事,從羽化的那一天起,就開始傾盡一生的旅途,穿過寒冷的大西洋,只為了到達遙不可及的終點。
從生到死一直地飛行,這段艱辛的旅程就是它們的命運。
何軒看著他的臉,久久無言。
最後,他苦笑了一下。「該怎麼說你呢?真是一個傻瓜!」
季陽夏也跟著笑了出來,「也許真的是吧。」
***
季清衣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他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也不知道時間到底過了多久。
他逃出去過一次,不過很快就被抓了回來,但從那之後就被監視得更嚴密了;而且每天都定時有人來為他注射鎮靜劑,沒過多久他就沉沉睡去,等到醒來之後很快又有人來打針。
這些日子他幾乎沒吃什麼東西,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藥物的控制下昏睡,只靠著輸入一些營養液來維持身體的機能。
時間久了,他大概也知道下一次來為他注射鎮靜劑的人是什麼時候來,在那之前他只能勉強地走動。
本來賀松明是每天都要來的,但這幾天不見人影,安排在療養院里的人手也幾乎全遣散了,似乎是遇上了什麼麻煩事。
季清衣知道如果想要逃出去的話,這可能是唯一的機會。
正計算著時間,門又被推開了,一個中年護士走了進來,他暗自慶幸著,還好今天來的是個女人,以他現在的狀況或許勉強能制住她。
季清衣非常的緊張,這時療養院里除了醫生跟護士之外,幾乎沒有賀松明的人手,只要能走出這裡就好了,但是如果這次又失敗,恐怕就會變得相當麻煩。
當那個護士正準備為他打針時,季清衣忽然從床上翻身起來將她按倒在地上,看見她想尖叫,他用手緊緊捂住她的嘴,並將她手裡的針筒搶過迅速地扎入她的手上,她很快地失去力氣,最後連眼睛也閉上。
季清衣這才站起來將她扶到床上用被子蓋好。
做完這一切的時候他已經渾身無力,由於經常打鎮靜劑的關係,他現在連手腳都有些不聽使喚,即使握緊了拳頭還是一直發抖。他打開房門向外面看了看,確定沒有人之後才跑出去,他不敢坐電梯,從樓梯往下跑。
這時上面隱隱傳來一陣人聲,大概是他逃走的事情已經被發現了。
怎麼會那麼快?季清衣心裡非常的焦急,只得加快腳步。
他忽然想到直接這樣衝下去是不行的,恐怕還沒走到門口就會被攔下來。這裡的病人是不允許隨便出去的,他穿著醫院裡的衣服,不可能不被認出來;而且他們發現他不在,一定會出來找他,這時候往外跑無疑是自投羅網。
都到了這裡,如果又被抓回去他實在不甘心,只要能走出這裡,或是跟外界聯繫上就好了!季清衣來不及多想,隨便打開一個房間就闖了進去。
裡面黑漆漆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他不敢開燈,只有等著眼睛漸漸習慣黑暗后才慢慢地往裡面摸索。
這裡大概是放雜物的地方,地方很小,東西堆得亂七八糟,季清衣站在裡面差點連容身的地方都沒有。
他無力地在堆積如山的紙箱旁邊躺下,剛才雖然跑得並不遠,但原本就虛弱不堪的他已經耗盡所有的體力,藥物的作用還殘留在他的體內,他連稍微動一下都覺得吃力,只希望他們一時找不到這裡,等他恢復一些力氣之後再作打算。
他本來就只穿一件薄薄的睡衣,又是光著腳跑出來的,剛開始還不覺得,現在坐在地板才覺得冷,他縮著雙手不斷地搓著,想讓自己變得暖和些。可是沒一會兒他連搓手的力氣都沒有了,最後他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咬緊嘴唇不讓自己的牙齒撞出聲音,然而全身都在發抖。
實在太冷了,彷彿置身在冰窖一般的難受,在黑暗裡,季清衣只覺得自己連血液都凝固了。
也許是因為四周過分的安靜,外面的聲音他都聽得一清二楚,走廊上傳來一陣雜的腳步聲,他咬著牙坐起來雙手抱膝:如果這個時候被找到,他連一點反抗的餘力都沒有,所幸並沒有人進來,腳步聲很快的消失了。
接下來竟然是一片安靜,再也沒有人從這裡經過,彷彿療養院里的人都平空消失了一般。季清衣一直安靜地等著,只要恢復一點力氣也好,然而他的意識卻越來越模糊,他閉著眼險些就要睡著了。
突然,門被人推開,燈被打開后四周一下子亮了起來,刺得他的眼睛發痛;大概是因為視線沒習慣,所以眼前全是一片白光。
季清衣的背脊發涼,最終他還是沒能躲過嗎?
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站在眼前的人,不是醫院裡的醫生或者保全人員,也不是賀松明跟他的手下,而是季宏啟。
當他看清楚眼前的人時幾乎以為是自己看錯了,眼睛眨了好幾遍才不得不相信站在他面前的老人就是季宏啟——他叫過十七年「爺爺」的人。
季宏啟的身後跟著幾個人,他用極其複雜的眼神看著季清衣,沉默了很久之後才脫下自己身上的厚外套,向他走過去,然後用衣服包住他的身體。
季清衣愣住了,從有記憶以來,這個老人對自己都是厭惡的,從來沒有像這樣關心過他。
「你沒事吧?」季宏啟終於開口說話:「你在這裡的事我們都已經知道了,田紀雲被抓,賀松明也正在接受調查,警方已經確定殺死胡瑜靜的人不是你,現在你自由了。」
季清衣驚訝地看著他,就算這些事是真的,他又為什麼會來這裡?
「我們跟警察一起去你的房間找你時,你已經將那個護士弄暈逃走了。我想你大概跑不遠,所以就帶著人在療養院裡面找你……終於找到了。」
「為什麼要找我?」
季宏啟嘆了一聲,「現在陽夏還在醫院裡,他為了救你受了很重的傷,你去看看他吧。」
季清衣愣了一下,獃獃地看著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
沈蒼致正在家裡燉湯,打算帶到醫院去給季陽夏喝,這時卻接到何軒的電話。
「伯母,你在家裡還是在醫院?」何軒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緊張。
「在家裡,怎麼了?」
何軒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繼續說:「已經找到季清衣了,那小子竟然在這幾年之間不動聲色地收集了那麼多關於賀松明的罪證,而且聽說有大部分的證據都來自於賀松明的電腦里,連詳細的名單都有了。我看賀松明這次死定了,想賴也賴不掉……」
沈蒼致聽了極為高興,「真的?那陽夏知道了嗎?」
何軒猶豫了下,才慢吞吞地說:「季清衣現在身體非常的虛弱,但他很堅持要跟陽夏見面……所以我還是先問問你,你還想阻止嗎?」
她一直阻止他們見面,這一點何軒是知道的。也許這些事他根本管不著,但是心裡的關心卻壓抑不住。他曾經對季陽夏產生過異樣的感情,但隨著時間久了,他知道他對季清衣的堅持,所以就徹底放棄了。
到這個時候,他當然希望他們能好好的在一起。
「我……怎麼會阻止?」沈蒼致露出許久不見的笑容。「你不是說過,一切都過去了嗎?請幫我告訴清衣,歡迎他回來,我隨時等著他回家。」
她在自責與堅持的矛盾里掙扎得太久,現在終於想通了,她甚至覺得在以前的種種痛苦都是庸人自擾的,現在都不存在了。
是啊……已經結束了。
***
早晨陽光很溫暖,天空萬里無雲,一片蔚藍。
初春的微風吹來有些冷,但那一點寒冷卻侵襲不了熾熱的心。
季陽夏與季清衣沿著小河旁邊的小路走著,經過這些年這裡仍然沒有改變,只是變得更乾淨一些。新長出嫩綠芽葉的柳枝輕輕垂在河面上打轉,路面是由灰白的碎石鋪成的,中間長著一些生氣盎然的青草,踏下去覺得很軟,就連心裡也感到柔軟起來。
季陽夏看著季清衣走在前面的身影,那輕柔得不可思議的淺褐色髮絲在風中飛揚,閃耀在晨光之中。
他走近季清衣,一股淡淡的梔子花香充斥在呼吸問,比什麼都親切、比什麼都好聞。
這個人的存在佔據了他一輩子的時間,他不顧一切的等他,死纏爛打的找他,用盡了生命也要擁抱他。
他們沒有說得太多,但心裡全都明了,那些都是不用說出來的,只要一個眼神便能感覺得到。
季清衣伸手撥開他額前的瀏海,久違許久的動作在經過這麼久的時間以後仍然歷歷如昨。
他緊緊握著季清衣手,微笑著問他:「這次,不會再走了吧?」
「嗯。」
「真的嗎?」
「真的。」
「那太好了。」
笑容在季陽夏的臉上綻放開來,縱使這一刻與他一起在陽光中融化,他還是會感到幸福。
此刻,季清衣溫柔的看著他,而他也在那雙如泉水般清澈的眼眸中找到自己,兩人再也捨不得放開彼此的手,在經過種種分離與挫折之後握得更緊。
就這樣用相愛的幸福來填滿以後的每一天好了。
就這樣緊握著彼此的手直到永遠吧!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