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他無法丟下她不管,因此在他跟史丹利醫師討論完她的病情之後,透過護士口中得知她已經睡沈了,他便再度進到病房裡,悄悄守候在這裡,打算等天亮再走,在她醒來之前離開。
轉身,他拿起放在沙發床上的大衣,靠著沙發椅背坐在黑暗裡,閉上眼,暫時不去想她的事。
今晚跟美國客戶應酬,席間談論到簽約的細節,他手頭正進行一件大案子,他不該放任自己浪費時間擔心她,而荒廢了明天即將簽署的合作案。
辛子曜逼自己想公事,但卻怎麼也無法集中注意力。
這時候,床上熟睡的人兒突然動了動,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張開眼起身,安靜的移動腳步來到病床前,低頭審視著她。
向可芸迷迷濛蒙地睜開眼,就著由落地窗透進來的黯淡光線,看著眼前的高大黑影,花了一些時間看清楚那人的輪廓,辛子曜的臉龐逐漸在她眼裡清晰起來。
被黑暗包圍,她與他銳利的黑瞳相凝望,許多情緒在彼此注視的眼神里流轉。
她愛他,但卻被他傷得很重,所以心裡的愛只好隱藏起來,只好壓抑著,只好放棄繼續愛下去。
「……我們分手吧,請你離開,從此以後我們別再見面了。」她開口提了分手,說出口后,她凄涼地笑了。「你我都知道,沒有信任,再繼續愛下去也不會有結果。」
既然不會有結果,就該結束。
他的心因為她說出分手兩個字而狠狠抽痛著。
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受,他傲然的以為就算跟她結束關係,對他也不會有所影響,他可以轉身就走,絕對不會有所留戀。
但事實證明,他太高估自己的能耐。
緊抿著冷毅的唇,他的心緊緊揪痛著,他站得直挺挺,雙拳握緊,臉色異常森寒,雙眼銳利無比地低頭瞪視著她蒼白的臉蛋,瞪著她那凄涼卻帶著無比決絕的笑容。
那笑容讓他感到刺眼,刺痛著他的心,讓他的心更痛幾分。
「我贊成你這個決定!」他孤傲地開了口,冷冷扯唇一笑,將心中所有的痛楚都壓抑下來,強悍而冷絕地轉身,彎身撈起丟在沙發床上的黑色大衣,開門絕情離去。
聽著病房門關上的聲音,她別開臉,眼淚再度溢出眼角,淚濕了枕。
一切都結束了!
真的真的都結束了……
向可芸不再壓抑自己,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她告訴自己,可以堅強的走過情傷,今晚哭過之後,她會回到以前一個人無憂無慮的生活。
她不後悔愛過一場,她愛得很濃,被他傷得很深,但她一點都不會後悔,只有遺憾。
黎美恩整晚沒開手機,是因為她熬夜替急診病患緊急開刀,手術直到清晨五點才結束,原本打算好好睡一覺的她,在接到向可芸的電話后,立即放棄睡眠時間,趕到這間私立貴族醫院來。
經她詢問過主治醫師,確認向可芸的狀況並無大礙后,立即幫向可芸辦理轉院手續,從昂貴的私立醫院轉診到她工作的醫院裡。
「你的燒還沒完全退,這一次你得住院直到痊癒為止,才准到學校上課。」黎美恩看著檢查報告,一邊替向可芸量體溫,並交代護士必須密集的做追蹤,務必讓她準時吃藥,不能再有高燒的情況,要不然可能會轉為肺炎。
「好,都聽你的。」向可芸虛弱得無法反駁,情傷讓她的心情低落到極點。「美恩,真的很謝謝你,能在我需要朋友的時候陪伴我。」
「不客氣。」黎美恩遣走護士后,拉來一張椅子坐在病床邊,憂心地看著好友。
可芸的眼睛明顯哭腫,而根據她向那間私立貴族醫院詢問得知,昨晚安排向可芸住進醫院的人是辛子曜,昨晚他們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否則向可芸不會又哭了。
「可以告訴我,昨天你為什麼會突然暈倒,還被送到醫院去?你上完課應該回家休息不是嗎?」昨天早上她出門上班前,特地叮嚀過向可芸,要她多休息。
「昨晚的確發生了很多事,說來話長……」她心痛的不想再提起。「總之,我跟辛子曜提出分手了,他也認為這是最好的決定,以後我跟他不再有任何關係了。」
她強忍悲傷地告訴黎美恩,她和辛子曜的戀情已經劃下句點。
「能當面跟他說清楚提出分手也好,結束一段感情最好要明快果決。」黎美恩也不再多問,不管好友作任何決定,她都會無條件支持到底。「好了,我要回宿捨去補眠了,晚上我有班,到時候我會再來看看你的情況。」
「你快去睡吧。」向可芸也覺得累了,半小時前服下的藥物又開始起作用,她也昏昏沉沉起來。
「晚上見。」拉開椅子起身,黎美恩整了整白袍,伸手再摸摸向可芸的額頭,確定溫度沒有異常變化后,這才轉身離去。
她輕輕關上病房門,雙手插在白袍口袋裡,在長長的走廊上走動著,一邊思索著要不要聯繫向可芸的經紀人。
以向可芸目前身體不適的狀況,再加上情傷導致的傷心痛苦狀態,雖然表面看起來很冷靜,但她哭腫的雙眼和她那輕皺的眉頭,都顯示出她已經不是往日那個總是愉快無憂的向可芸。
黎美恩認為向可芸最好能儘早離開巴黎,回台灣或到任何一個城市去療傷止痛,繼續待在這裡只會讓她更加傷心。
為了能讓好友儘快走出情傷,黎美恩決定跟向可芸的經紀人聯絡。
拿起手機找著電話號碼,她按下撥號鍵——
「你好,我是方真。」向可芸的經紀人是活躍於音樂界的經紀人方真,她旗下的簽約音樂家有好幾位,目前她正忙著另一位小提琴音樂家的巡迴演出事宜,人在英國。
「方小姐你好,我是可芸的好友黎美恩,幾個月前為了可芸能否借住我的公寓一事,我們曾經聯絡過。」
「我記得黎小姐。」方真走出會議室,避開吵雜的開會現場,來到安靜的走廊。「請問黎小姐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的,可芸她……」
她仔細的把向可芸的事情和狀況說了一遍,她希望方真能說服可芸提前結束這裡的教學課程,暫時離開巴黎。
「我知道了,我這兩天會到巴黎一趟,到時候我再跟可芸當面談一談。」方真很感謝黎美恩的告知。「黎小姐,真是謝謝你。」
「不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黎美恩很感激方真能夠撥空過來一趟。
掛了電話,黎美恩終於可以放心的睡一覺了。
半年後,美國紐約上城區。
晚風微微帶些秋意的涼爽,入夜後的上城區顯得很熱鬧,許多逛街的人潮湧上精品店面林立的街道,許多私家名車暫停在路旁,靜靜地等候著那些進入精品店裡購買當季新貨的名媛貴婦們。
來紐約已經半年的向可芸,為了明天晚上將出席的晚宴挑選禮服,她將擔任丹尼爾的女伴,出席一場慈善宴會,除了為新發行的演奏CD做宣傳之外,更希望能向企業界募款,繼續用音樂替貧苦的人盡一份力。
離開巴黎后的這段時間,她都住在上城區的私家宅邸里,努力投入新曲子的練習,為年底在美國各城舉辦的巡迴演出做準備。
這間私人公寓是她父親多年前買下的,位於三十五樓,是一間景觀豪宅,坪數約莫五十坪,是父親來美國出差時的落腳處。
在這半年裡,黎美恩曾抽空來過紐約一趟,算是小小的度了幾天假。向可芸知道美恩是擔心她,怕她還沒從那段情傷里走出來,所以特地飛來美國看她。
她很感激黎美恩的關心,為了好友,她很努力地擺脫痛苦,每天快樂的過日子。
這段時間她還嘗試自己作曲,加入一點流行元素,每當完成新曲子后,她都會寄給丹尼爾聽聽看,兩人透過視訊開會作詳細的討論和修改。
經過丹尼爾操刀修改的曲子非常具有水準,而且橫跨古典和流行兩派,丹尼爾對向可芸的創作能力讚不絕口,一直慫恿向可芸在從舞台退休后,一定得加入創作人的行列。
買好了禮服和配件以及高跟鞋后,向可芸拎著幾個紙袋走出精品店,坐在路邊的漂亮露天咖啡館,一邊喝著咖啡,一邊想著丹尼爾明天來到紐約后,一定又會努力說服她投入幕後創作,別再眷戀舞台等等之類的話……然後丹尼爾就會被她的經紀人方真臭罵一頓。
想到兩個年紀加起來都快一百歲的人,吵起嘴來簡直像三歲小孩,她優雅的粉唇不自覺地彎起一抹甜甜的微笑。
「什麼事情這麼好笑?」從另一間精品店走出來的方真,手裡也拎著幾袋戰利品,她原本想打電話給向可芸,問她採買好了沒有,結果一出來便看見她坐在露天咖啡店的雅座。「說來聽聽吧。」
方真拉開椅子坐了下來,也給自己點了一杯咖啡。
「我還是別說的好。」向可芸很尊敬經紀人方真,不太敢跟方真開玩笑。
「難道你心裡想的事情跟丹尼爾那豬頭有關?」方真立即做了聯想。
向可芸沒什麼心機,她的生命里單純的就是音樂和舞台,但現在有個叫丹尼爾的流行音樂製作人,老是慫恿她放棄舞台,轉向流行音樂發展,還打包票她一定會成為最火紅的作曲家。
「……是啊。」她不懂得說謊,既然方真猜中了,只好承認。「所以不敢說。」
「算了,我才不想跟丹尼爾那豬頭計較,畢竟你有自己選擇的權利,等我們的合約結束后,你可以好好的考慮,是要繼續在舞台上表演,還是轉做幕後?也許丹尼爾真的是眼光獨到,退至幕後的你可能更具有發揮的空間。」
方真當然想繼續簽下向可芸,畢竟她的名氣不小,巡迴演出的票房向來很好,現在就退出舞台實在可惜,但她還是尊重向可芸最後的選擇。
「我沒想那麼多,現在我只想把巡迴表演的曲子練習到最完美,不讓買票來聽我演奏的觀眾失望。」她會儘力把該做的事做到最好。
「可芸,我好愛你,這就是我最喜歡你的一點!你從來不驕傲,總是儘力做好本分,從不會讓我擔心,也不需要我天天跟在旁邊盯來盯去的。」方真有感而發。
向可芸很同情地看她一眼。「最近簽下的那位大提琴音樂家又讓你傷腦筋了?」
「沒錯!那死小孩自以為很厲害,天分過人,叫他練習都不練,每天只知道泡酒吧搞一夜情,我真懷疑他到時候會不會得愛滋病不能上台表演?我現在正在考慮要不要乾脆取消合約,賠錢了事,免得明年他上不了舞台開天窗,我得賠更多。」
人有失手馬有亂蹄,當經紀人已經有二十年的經驗了,她方真還是有看走眼的時候。
有天分的音樂家,不能光靠天分而已,還得要靠後天的努力,向可芸就是這樣的人,她能擁有今天的名氣,票房場場熱賣,她的努力功不可沒。
「這麼糟糕啊?」向可芸更加同情方真了。
但她知道,厲害的方真絕對有辦法對付她口中那個死小孩。
「好了,別聊這個了。」方真率性的把咖啡喝光,拿起帳單打算進店裡去結帳。「我們去吃飯吧,吃中國菜,你得多吃點,把消瘦掉的那幾斤肉快點補回來。」這半年來向可芸整整瘦了五公斤,太細瘦的身材顯得單薄。
「謝了,我會努力。」努力增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