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千山鳥飛絕,萬經人蹤滅。
偌大的湖面上空無一物,除了在湖心佇立的一座小亭。小亭的周圍沒有橋也沒有船,離岸邊也有相當遠的一段距離。
韓紹衡獨自坐在亭中。在狄家之中,他最喜歡這一座亭。因為這裡夠安靜,能夠讓他獨自回憶。也因為這裡太安靜,所以什麼都不會想起。
驀然張開眼。
一聲極小的鳴聲之後,劍已在手上,直指湖心。
韓紹衡持劍躍出亭外,劍尖一點水面,竟然躍上半空之中。劍勢在半空中一轉,形成繁密的劍網直射水面,濺起無數水花。
仔細一看才發覺他根本沒有出劍,他只是劍指湖面,身邊散發的劍氣向四面八方射去,一時之間竟錯覺他手上有成千上萬把劍。
劍勢再轉,仟氣迴旋在他身邊轉起水柱,然後向四面八方散去,形成一大片漣漪往岸邊拍打而去。
「幾個月不見,你的劍又更上一層樓。」聲音在亭中響起,有個女子抱著一個鐵匣坐在亭里,看著韓紹衡。
韓紹衡輕巧地落下,竟然像是毫無重量似地立於水面。
「小姑姑過獎了。」韓紹衡微微點頭。
這個女子就是狄愛,在狄仇死後成為狄家當家。她的武功還算不上是絕頂高手,卻有一手起死回生的醫術,任何病患到她手裡絕對是有生無死。
「看來你的輕功也沒有退步。」狄愛看他走過水麵,輕聲嘆了口氣:「只是,你的輕功能讓你立於水面而不落,輕若雞毛,卻沒辦法讓你的行輕一些。」
聽到狄愛這麼說,韓紹衡也露出苦笑。他邁開步伐,像是平地上走路一樣,踏過水麵走進亭中。
「看得出來?」
「怎麼看不出來。」狄愛要搖頭。「你瞞得住別人瞞不住我。你從小就在狄家,我不止是教你醫術,也看著你長大,這幾年你一回到狄家就往這裡跑,這裡什麼都沒有,喜歡待在這裡的人心裡想什麼我怎麼會不知道?」
韓紹衡沒有回答,只是看著湖心,閉上眼。
十三年前的景象立刻浮上眼前。
他推開狄愁的房門,就看到狄仇抱著狄愁坐在地上。血在地面上擴散開來。一瞬之間,他整個視線都被紅色佔滿。
「這是怎麼一回事?」
狄愁抬起頭,看著韓紹衡,什麼也沒說。
一切盡在不言中。
狄愁的頭垂落在狄仇肩上,隱約之間,可以看得出來,他死前是笑著,笑得很滿足。狄仇的手上握著雨水劍,劍身沾血。
雨水劍和韓紹衡拿在手上的驚蟄劍是一對的劍,兩隻劍幾乎毫無分別,只是雨水較驚蟄稍短一些。狄愁得到這兩把劍之後,自己使用雨水,把驚蟄給了韓紹衡。
現在雨水卻在狄仇手上。
雨水沾血,驚蟄也不斷抖動,韓紹衡手握驚蟄。
「師伯,這是怎麼一回事,師父怎麼會被自己的劍所傷?」
狄仇放開了劍,輕輕地把狄愁放在地上,脫下自己的外掛,蓋住狄愁。轉身看著韓紹衡。
他的胸口和臉上還沾著狄愁的血。
「紹衡,你師父已經死了。」狄仇的聲音一頓,加重語氣一個字一個字清晰的說:「被我所殺。」
驚蟄劍掉落在地。
韓紹衡從回憶中回過神來,一張開眼,眼前依然是一片平靜的湖水。再傷心的往事也激不起半片浪花。
「姑姑,如果當初知道的話……」
「紹衡,你比誰都清楚,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
事情不能重來。狄愛看著韓紹衡,輕聲地嘆息。
三年之前,韓紹衡帶著驚蟄回到狄家,也帶回狄仇的屍首,長期被狄仇軟禁的狄愛才恢復自由。
韓紹衡親手將狄仇埋在岸邊。那一天,站在韓紹衡身邊的狄愛有種感覺。死去的不止是狄仇,韓紹衡也將自己埋進了狄仇墓里,帶著他對狄愁的感情,對狄仇的恨意,還有他自己的過去還有靈魂。
韓紹衡把驚蟄交給她保管,說是再也不想讓驚蟄和雨水染上鮮血。她覺得韓紹衡行走江湖,身邊不帶劍太過危險。韓紹衡拿出了那把纏在手中的軟劍,說是那把劍已經足夠。
這三年來,韓紹衡每依次回來就是坐在這裡。每一次回來,狄愛只覺得他的劍技越來越精進,但是一片死寂。
他已經天下無敵。
但那種無敵很寂寞。他已經不關心自己是不是活著,不在乎會發生什麼事,他已經無所挂念。
十年沒有見到他,他已經不會笑了。即使他仍把笑容放在臉上,狄愛卻只看到寂寞。
一種很寂寞的寂寞。
狄愛將手上的鐵匣放在桌上,一打開,韓紹衡就認出裡面放的是什麼東西。
雨水和驚蟄。
「我想,是該把那把劍交給你的時候。」
「為什麼?」韓紹衡不明白。
「因為你開始會困惑。」
人有困惑的時候才會像一個人。她看著韓紹衡埋葬自己的靈魂成為一把劍,她比誰都難過。成就他的是狄家,困住他的也是狄家。
但是再一次看到韓紹衡,她卻發現似乎有一點靈魂回到他身上,有什麼改變了他。在那之後,他第一次感到困惑,她開始覺得韓紹衡變回了人。
「困惑……」韓紹衡苦笑:「是的,我不明白。」
「不明白?」
「我一直以為沒有人會讓我有同樣的感覺。」
狄仇殺了狄愁那天,他什麼話都沒有說,腦中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被某種情緒佔滿,差一點點就落入魔的境界。
「只要我活著,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丟下這一句話,他離開了狄家。
他一直到十年後才明白,他對狄愁並不只有孺慕之情。當他殺了狄仇時才明白,他對狄愁有一種特別情感。
一種不能見容於世的情感。
在知道的那一瞬間,他的手在顫抖。有些原本深信不疑的東西動搖了,他開始覺得害怕。他所見到的情感,總是因為太過珍惜,太過深愛而互相傷害。
他開始害怕去說出那個字,拒絕去承認那個字。
「什麼樣的感覺。」狄愛看著韓紹衡,輕聲地問。
「害怕失去,想要保護。即使……」
「即使會為你帶來危險?」
「是的。」韓紹衡苦笑了一下。
「即使他多麼的厭惡你?」
「即使他多麼的厭惡我。」
「我覺得很高興。」聽到韓紹衡這麼說,狄愛然而笑了。
「高興?」
「這二年裡,每一次見到你,我就覺得傷心。」狄愛看著岸。「我一直在問自己,為什麼還要不你留在狄家的附近。你能飛得很遠,狄家這個籠子卻關住了你的心。」
「我並不覺得是狄家困住了我,如果沒有狄家,就沒有韓紹衡。」
「也許是吧。」狄愛點了點頭。「但是狄家造就了你的矛盾,一部份的你叛逆不羈、驚世駭俗,但有一部份的你卻對道義、禮教這種東西謹守不適。一般人總以為狄家離經叛道,卻沒有想過,限制你的自在的也是狄家。」
「我不覺得難過。」
「因為你已經習慣。」
「也許吧,但我並覺得不好。」
「是沒有什麼不好。」狄愛輕輕地點頭。「二哥死時,我只覺得難過,但大哥死時我才驚覺,你是在埋葬自己。」把感情、過去、連帶靈魂一起埋進土裡。
「狄家不止鎖住了你的自由,也困住了你的靈魂。」
韓紹衡沒有回答。他帶著狄仇屍首回到狄家的那一天似乎下著雨。他知道自己有沒有流淚,但他知道他對狄仇也是有情感,只是沒有那麼深刻。
他看著狄仇的棺木漸漸被土蓋上,他覺得自己也被一點一點蓋住了,先是腳不能動,手不能,最後,連眼睛也看不見了。
他一直以為他不會再有感覺,不管是痛苦、快樂、憤怒還是傷心,都變得很遙遠。
但是,在凌雲的身上他驚覺到自己變了。彷彿靈魂終於從土地里爬了出來,有一部份的自己消失了,有一部份是他從來不認識的自己。
「但我覺得你現在終於又是活著了。」狄愛拿起那兩鈀,交到他手上:「所以我覺得你需要這兩把劍。」
韓紹衡接過那兩把劍,他把這兩把劍託付給狄愛的原因是每一次他拿這兩把劍時,總是會顫抖。
他根本拿不住這兩把劍。
但他現在拿著這兩把劍,卻不再顫抖了。
那一瞬間,他清楚的意識到,過去的事,已經過去。
***
「什麼嘛……」凌雲忍不住牢騷。
「怎麼了?」莫非一面吃著午餐,一面掏起頭看著凌雲,她在心裡想著,這兩個人其實都很笨。當然,韓紹衡是比凌雲精明厲害很多,但是面對感情這種事,同樣都是膽小鬼。
而她也只好看著兩個膽小鬼在這裡逃來逃去。
「沒有。」凌雲想也不想就回答。莫非在他背後聳了聳肩。看起來要更進一步還是得靠另外一個人。
韓紹衡丟下一句要回狄家一趟,初一之前會回來。明天就是九月初一,韓紹衡卻不知道跑哪裡去了。說到家,她倒有點想回去看看母親,倒是不怎麼想家,唐門那種地方不回去也無所謂。
莫非想起了母親,凌雲卻什麼也沒想起。他只覺得心煩意亂。韓紹衡說要回狄家一趟,去了十五天還不回來,他開始覺得日子有點難過。
他並不懷疑韓紹衡不會帶他去見雲樓蘭,也不擔心天城的事。出乎意料之外,他發現自己並不想去天城,只是想要見韓紹衡。即使韓紹衡的嘴很利,總是會逗他,但是,一旦分開,他的腦海里總是會不斷浮現韓紹衡的樣子。
沒有見到他就缺乏活力,沒有他在身邊就什麼事也不想做。
「唉……」他嘆了一口氣。韓紹衡根本忘記了他和莫非還在這裡等吧,自己真的好像在單相思。等等……單相思?凌雲發現自己想得太遠也太可怕了,他在思念韓紹衡?他竟然對一個非親非故的男人用上思念這個詞?
真是太奇怪了。
「你在想什麼?」
「沒有。」
「膽小鬼。」看著嘆氣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有人說過,女人談戀愛時會很美,男人談戀愛就不是那麼理想了,老實說,她覺得很恐怖。
「誰是膽小鬼?」凌雲不明所以。
「你和他。」莫非沒好氣地說。
「我和他?」
「紹衡哥。」莫非攤開手。「不然還有誰?」
「韓紹衡怎麼可能會是膽小鬼?」
「呵,我告訴你好了……」莫非正想把事實告訴凌雲的時候,有個人打斷了她的話。
「你就是凌雲嗎?」對方是一個五十歲上下的中年人,外表清瘦,身後帶了一大批身著武林人裝束,像是部下一樣的年輕人。
「是或不是都和你無關。」凌雲心裡煩躁,嘴上也不留情,更是連看也不看對方一眼。
「和我有很大的關係。」中年人只是禮貌性的詢問,他已經事先向鎮上的人打聽過凌雲。但凌雲不耐的回答正好和中年人事先預想的情況不謀而合。「我的名字是司徒峻,你不知道或是不記得無所謂,只要你知道我是來抓你就可以了。」
「抓我?」凌雲根本並不想和司徒峻交談,但一聽到這兩個字整個人都緊繃起來。
「歐陽敬這個名字你聽過嗎?」
「聽過。」凌雲一聽到這個名字就有氣,這個登徒子曾仗著有歐陽家當靠山就想調戲莫非,本來想一刀砍了那個小混蛋的手,要不是韓紹衡阻止,他絕對會給那小子一點教訓。
「你知道他怎麼了嗎?」
「不知道。不過最好是死了。」凌雲沒好氣地說。那種人沒有活在世界上的資格。
「他的確死了,而且屍體還少了右手。」
「真的?」凌雲睜大了眼。「果然是老天有眼,報應不爽。」
「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莫非飛快地糾正他,同時補上一句:「別把他的話當真。」
「有人看到,你曾經想砍下他的右手。」司徒峻並沒有為他們兩個人的話而感到不耐,只是專註地盯著凌雲。「有這麼一件事吧?」
「沒錯。」凌雲直言不諱。
「那麼,只好請你跟我走一趟武林同盟了。」司徒峻平靜地說。
「不去。」
「雲哥哥。」莫非也被凌雲這句話嚇了一跳。
「你只要去把事實說清楚,同盟自然會放你離開。」司徒峻好言勸道。
「我不去,你又能奈我何。」雖然司徒峻並無惡意。但心裡煩躁不安的凌雲根本沒有聽他說話,指示認定對方找他麻煩。
「司徒大俠,一定是這小子殺的。不然他則怎麼不敢去同盟說個分明。」一個站在司徒峻身邊,歐陽家派出的使者對司徒峻說。
「我就是要留在這裡,什麼武林同盟我聽都沒聽過。」凌雲聽他這麼說,反而更加生氣。原本就很煩躁的他心情更亂,想也沒想就抽出刀。
「你這小子……」使者看到凌雲的樣子,也不禁惱火上升。他們原本就認定兇手是凌雲,不管凌雲做什麼都會增加他的懷疑,現在更是認定凌雲是個十惡不赦的人。
歐陽家只有歐陽敬一脈血緣,總是把他捧在手掌心上,根本想都沒想過其他人並不認為歐陽敬是天之驕子。也許他曾經是個好孩子,但溺愛和縱容令他變了質,他現在只是一個人性妄為的暴君而已。因為對歐陽敬的期望太深,歐陽家無法接受他被殺的事實,身為武林同盟中的四大家族之一,他們誓要找出兇手。調查的結果,所有的答案全部指向凌雲。他們當然會要求武林同盟出面,否則將脫離同盟,獨自報仇。
為了同盟安定,武林盟主選擇了妥協一途——他派出了司徒峻。以正直聞名的司徒峻是司徒家的首席武術指導,也是武林第一大家慕容家的頭號高手。當年他與燕歌行、狄愁並稱三大劍手,而劍神雲樓蘭正是他的徒弟,由此可知他的實力在江湖上確實是數一數二。
武林盟主派司徒峻前來的理由之一是他的劍術趕超,能殺死歐陽敬的人決不是平凡人物,武林同盟不敢小顱。
除此劍術高明之外,司徒峻也很正直。
他正直到不像是個人。
司徒峻在二十歲時,曾為了武林正義殺了自己走火入魔的師父。只要是正義的目的,他就會不惜一切代價去做,即使犧牲他自己,手段有些卑鄙也毫不在乎。雖然顯得冷酷,可是也因為他這種正直,所以沒有人不尊敬他,即使是邪教或是魔道之人,也不得不對他這份正直感到佩服。
為了避免到時候歐陽家的使者起了殺意,盟主打算藉助司徒峻的聲望和地位。而事情發展也正如他所料,使者見到凌雲的態度之後更是火冒三丈,想也不想就要拔刀。
司徒峻在他拔刀之前就伸手阻止他。
「別動怒。」司徒峻低沉的聲音帶著不容拒絕的魔力。「這位少俠不肯跟我們走,不代表他心裡有愧。」
「司徒大俠,這小子也許很危險啊。」在司徒峻身旁的一位同盟部屬附在他耳邊說,但他只是失意部屬不要輕舉妄動。
「凌少俠,我們並沒惡意。」司徒峻繼續勸說。「如果你肯跟我們前往同盟,將這件事弄個明白對不並沒損失,也可以減少麻煩,你何不跟我們前往?」
「我對仗勢欺人者的同黨沒興趣。」
「別太過份。」使者聽他這麼說,更是惱羞成怒,拔出刀來指著凌雲。「我要殺了你這臭小子,為少爺報仇。」
使者說完就一刀砍向凌雲。凌雲一向不怯戰,更何況是這種戰鬥。他的刀劃出一道雪白的寒光,直砍對方的要害。
「歐陽大俠請別衝動。」
「雲哥哥,小心。」
司徒峻上前阻止,莫非也站了起來大喊。
凌雲和使者兩人同樣使刀並不奇怪,但沒想到兩人使刀的方式相差無幾,都是只攻不守,凌雲直劈對方咽喉。使者直刺凌雲胸口。這樣下去兩個人必定會兩敗俱傷,司徒峻伸出雙手扣住兩人的手腕,千鈞一髮之際阻止了這一場慘事。
但是,在一片混亂之中,還有另一個人也從隊伍中竄出,因為太過混亂誰也沒注意到他手上拿著刀,就在此時,他一刀往凌雲刺了下去。
「我要為少爺報仇。」
就在此時,有個身影擋在凌雲身前,刀立刻貫穿了那個人伸出的手臂。仔細一看,才發現是莫非。
所有的人都想不到這小女孩可以這麼快。
但是,莫非比誰的表情都驚訝,她已經認出那個人,那是唐小飛,他們唐門的人怎麼會混在同盟里?唐小飛從沒有見過她,但她曾躲在唐家大廳的簾幕後見過他好幾次。
「你是唐……」莫非話還沒說完,臉上就呈現一片黑氣,隨即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你們這些人……」凌雲看到莫非倒下,在一時之間失去了理智,想也不想就一刀砍向唐小飛。
「不准你傷害我們歐陽家的人。」使者並不認得唐小飛,只是看他的裝束和他說的話,便以為是他們歐陽家的人,想也不想就推開司徒峻抓住他的手,一刀斬向凌雲的后心。
盛怒之中,失去理智的凌雲竟然沒有一意孤行的想要殺死唐小飛,反而回過刀,砍向使者的手腕。這一個變化使者反應不及,在他意識到危險時,右手掌已經被比他更快手的對手砍了下來。使者還來不及叫喊,司徒峻就從他身邊揀出劍,劍尖直取凌雲。
此時此刻,就算韓紹衡在場也不能讓凌雲停手,因為在他眼中只看得到敵人。
他的刀很快,也很狠。但他的修為還比不上司徒峻。司徒峻是雲樓蘭的師父,修為自然在凌雲之上。凌雲的刀很快,司徒峻還是能輕易拆解他的招式。只見他幾次的挑和撥,凌雲就開始左支右絀,一開始的強攻和強勢主動很快就被司徒峻一點一點化解掉。
兩人交手不到十招,凌雲的刀就被司徒峻彈開。
司徒峻一連幾劍刺向凌雲手腳。看起來不重,卻讓他的筋肉受了傷,跌坐在地上。
凌雲掙扎著要爬起來,司徒峻卻搶上前一步,連點凌雲的數個大穴。
「傷勢雖然不會要了你的命,但你若是亂動,可能會導致武功盡失的下場。」司徒峻扶起凌雲,看向使者和唐小飛:「傷勢如何?「
「我要殺了這小子。」歐陽使者用左手執起刀,往凌雲砍下去。
「我必須把他毫髮無傷的帶回慕容家,你現在敢動他一根汗毛,我就殺了你。」司徒峻打落他的刀,制止了他。
「這……」使者不知道該說什麼。
「帶著你的手回歐陽家,也許可以接回去。」司徒峻不帶感情的說。「另外,我相信盟主會對這件事做個判斷,叫歐陽家再派一個使者與會,你現在的情況並不夠理智冷靜。」
「……您說的是,我知道了。」使者被歐陽峻教訓了一頓,也只能慚愧的低下頭。
司徒峻看向莫非,莫非臉上的黑氣已經消失,看起來只是失血過多暈了過去。
「掌柜!」司徒峻看向怕被波及而躲在桌子下的掌柜:「你會替這個姑娘找個大夫吧。」
「是,是……」掌柜在桌子底下拚命點頭。「她還有個同伴,現在不在,預定幾天就會回來。」
「還有個同伴?」
「叫什麼……我忘記了。」掌柜一下子想不起名字,只能搖搖頭。
司徒峻也沒有追問,叫部下拿出五十兩銀子,放在櫃檯上。
「她傷得應該不重,替她找個醫生,照顧她到她的同伴回來。」
「知道,小的一定會做到。
掌柜拚命的點頭。底土峻點了點頭,把凌雲交給部下之後,就走出了客棧。
同盟的人全都離去之後,掌柜才從櫃檯後面爬了出來。一眼就看見了莫非倒在地上。
方才消失的黑氣,再一次浮現在臉上。掌柜當然不會知道這是唐門劇毒的一種,中毒者臉上的黑氣會消失兩次,第三次出現時就是死期。
即使沒有學過武、沒學過醫術,他也能看出莫非傷重垂危。
「怎麼辦?」
他慌張地看著整間客棧,希望有哪個人能救這個女孩。但是,所有的客人不是遠遠避開,就是慌忙的離開。只有一個人走了過去,看了一眼,搖搖頭就要走出客棧。掌柜趕緊抓住他,不讓他離開。那個人先是吃了一驚,想要推開掌柜。但是,看掌柜慌張的樣子,只好停下腳步。
「掌柜的,你放開我吧。」
「這位客官,您好心點救救她吧。」那位客人搖搖頭。
「我哪有辦法,這女孩原本就傷得很重,看她臉上的黑氣,顯然那一刀還帶了毒。你讓我出去找大夫看看,說不定還有人能救她。」
那位客人的話剛說完,風就從門口吹了進來。掌柜抬頭一看,只見韓紹衡手上拿著兩把劍走了進來。
狄愛把劍交給他之後,韓紹衡就決定回到客棧找凌雲,他並不急著趕路,所以此回狄家時多話了半天的時間。
他並非全能,當然不知道在短短半天半天之中發生了很多事。而他遲了的半天更是改變了他、凌雲和莫非三個人的命運。
幸好,或者說很不幸,他在這個時候到了。
如果韓紹衡早兩刻腫趕到,也許凌雲就不會被同盟帶走。但也幸好他沒有更遲回來,如果再晚兩刻鐘,也許永遠也不會知道凌雲和莫非遇上了什麼事。
他一進來就看了莫非倒在地上,臉上呈現黑氣。他飛快地扶起莫非,對掌柜吩咐。
「拿水來。」
「是,是。」掌柜慌忙的拿了水來。
韓紹衡從懷中拿了一包葯,把葯倒進水中,灌進莫非嘴裡。同時催動內力,讓藥力在莫非的體內擴散開來。
好一兒之後,莫非的臉色才由黑轉為白。韓紹衡將莫非抱起,往樓上的客房走去。掌柜跟在他後面,十分擔心。
「少俠,這個女孩死嗎?」
「不會。」韓紹衡要他放心。將莫非放在床上之後,才轉向掌柜。
「這是怎麼一回事?凌雲去了哪裡?」
掌柜一五一十的把同盟的人衝進客棧要強行帶走凌雲,說是他殺了一個同盟的人。莫非和凌雲並沒有殺過同盟的人,當然是不承認並認為對方找麻煩等事情經過轉述給韓紹衡知道。
韓紹衡聽完掌柜的話,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經過。如果是以正直聞名的司徒峻,那麼凌雲在被送往同盟途中並不會有生命危險。
檢查了莫非的傷勢之後他卻無法不擔心。若不是莫非是唐門子弟,身體有抗毒性,而下毒之人正好又是唐門中人。莫非和凌雲雖然衝動,但人都已經放了,就不可能再去殺歐陽敬,顯然是有人陷害。這個人很可能也能在同盟之中,更有可能是唐門中人,因為被莫非認出身份才下此毒手。
如果他的猜想沒錯,那不只凌雲有危險,司徒峻等幾位同盟之人也未必安全無虞。
沉思了一會兒之後,韓紹衡抱起了莫非。
「少俠要做什麼?」掌柜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忍不住問道。
「帶他去安全的地方。」韓紹衡說完就走出房門。
***
黃沙景色依舊,雲樓蘭坐在亭內,桌上放著一壺酒在小火上溫熱。
他不喜歡喝酒,煮酒只是為了等待一個喜歡酒的人。
一陣狂風吹了過來,煙塵揚起,令他不得不眨了下眼。
「能請你幫我一個忙嗎?」煙塵未定,聲音已經傳進他的耳中。即使塵沙中的身影並不是那麼清晰,雲樓蘭依然知道聲音的主人。
「你知道我就要和『他』決戰。」雲樓蘭雖然這麼說,人卻站了起來,走下石階。
「我知道,可是我沒有辦法親自去做這件事。」韓紹衡抱著莫非從塵沙中走了出來。
「這是?」雲樓蘭一邊問,一邊將莫非接了過來。
「莫非,或者說是唐非,她是唐門門主唐柔的女兒。」
「就是她?」雲樓蘭露出些微訝異的表情:「她看起來中了毒,也傷得不輕。」
「是的。」韓紹衡點點頭,從懷中掏出在客棧里向掌柜要來的紙,上面已經寫好了藥方,他把紙和一把劍交給雲樓蘭,雲樓蘭立刻看出那是雨水劍。「麻煩你每天讓她服一次葯。送她到狄家。將這把劍交給我姑姑,她會明白。」
「你呢?」雲樓蘭見劍和藥方一起收下。
「我要去把凌雲追回來。」
「狄家並不近,最快也要三天的路程。」雲樓蘭說道。
這女孩傷勢不能拖,韓紹衡要他立刻送這女孩去狄家找狄愛。但是,這一來一回,他肯定無法趕上明天和燕歌行的決戰。
「我知道,但我已經沒有可以相信的人。」
韓紹衡無奈地說,臉上也流露出一股擔心的表情。「我非得去追回他不可,否則……」
「否則?」雲樓蘭輕聲地探問。
「否則,我一定會後悔。」
「我立刻去。」雲樓蘭笑了一笑。
韓紹衡正想要說謝,就看到桌上的酒,才擔心起來明天就是九月初一了,中秋時燕歌行不能前來,改在一個月後,也就是明天。
「啊,我忘記了你和燕歌行……」
「無妨。」雲樓蘭微微搖頭。「這次換他等我,這才算公平。」
「那就麻煩你了。」韓紹衡沉吟片刻,一時之間他覺得對雲樓蘭有些過意不去,但此時已經不容他多想。
「紹衡,你變了很多。」雲樓蘭看著他,感嘆地說道。
「哪裡變了?」
「變得像人。」
像人?韓紹衡聽到他這句話不由得苦笑。
是的,他的確便得越來越像人,會快樂,會難過,會擔心,會害怕。
改變他的是什麼?他從來不去想。但他一直十分清楚的。之前卻一直都不願意去承認。因為過去的恐懼、猶豫不決,即使回到狄家,他仍然害怕說出那個字。
年紀越大,顧忌的東西就越多,原本只是那麼單純的一個字,卻怎麼樣也說不出口。
「也許吧。」韓紹衡微微地笑了。「但我覺得現在這樣很好。」
「因為凌雲?」
「是的。」韓紹衡直認不諱。
「他在你心中的地位有這麼重要?」
「是的,比我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雲樓蘭訝異地看著他,這並不是他所熟知的那個韓紹衡。原來,冷靜如他,也是會為某個人而痴狂。
「我知道了,你快去吧。」雲樓蘭對韓紹衡點點頭,就準備要離開。
就在這個時候,莫非的眼睛微微地眨了眨。
「她醒了?」雲樓蘭訝異地看著她。
韓紹衡也感到有些緊張,恢復意識有可能是好事,但也有可能是壞事。
「莫非,你聽得見我們的聲音嗎?」
「紹衡哥哥。」莫非的嘴唇一張一闔,好不容易發出的聲音也是斷斷續續:「雲哥哥他……」
「你不用擔心,我會去救他。」
「有件事……」
「我大概知道前後經過,你不必擔心。」
「不,我不想……當……唐非……」莫非的聲音微弱。
「莫非,你別多說話。」韓紹衡輕聲地安撫她。
「我想……和你們……在一起……去玩。」莫非勉強地說完一句話。
韓紹衡苦笑了一下。以後的事他也不知道,他雖然不想驀然答應莫非的要求,但此時此刻他也只能點點頭,安撫莫非。
「等我找回凌雲,我們再帶你去玩。」
「真的?」莫非一臉期待,雲樓蘭看著韓紹衡,露出微微擔心的表情。
「真的。」
「紹衡哥哥,你和我……約定……一件事好不好?」
「什麼事?」韓紹衡看著她一臉的期待,心中有些疑惑,但還是點了點頭。
「我想當你的妹妹……」莫非有氣無力的說完。又失去了意識。
雲樓蘭看著韓紹衡,表情十分凝重。唐非提出來的要求還真是不普通,如果收她為妹妹,她也會成為狄家人。誰都知道狄唐兩家是死對頭,這句話不是隨便說說。
「你不會答應吧?」他看著韓紹衡,但後者對他點了點頭。
「她如果再醒過來,就告訴她。」
「你不會……」
「我答應她。」
雲樓蘭張大了嘴,看著韓紹衡頭也不回的離去。他搖了搖頭。韓紹衡真的變了,不再是個冷漠的劍神。他卻由衷的替他高興。
韓紹衡終於找回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