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回答我。」楚易勛的口氣很差。
「是,公公的確將帳房的事交給我管了。」步荊紅老實地回答。
事實上步荊紅拒絕過八王爺,因為她擔心會招來不必要的誤會,擔心楚易勛又會借題發揮。
「我就說嘛……你怎麼可能只想當個楚夫人!」語畢,楚易勛冷哼一聲。
果然……
步荊紅閉上眼睛,輕嘆一聲。「是公公堅持要交給我的……」
「你真的把我當成草包嗎?」他勾起唇角,眼中藏著慍色。「你虛偽得令人作嘔。」
「夫君!你看吧,顏兒可沒騙你,姐姐一定是看顏兒受你寵愛,才會刪了我的制衣費,又假公濟私地不讓安總管送生活費去給我的親娘!」花顏扯著他的衣袖哭訴。
她哭得梨花帶淚,看在步荊紅眼裡只覺得好笑。
「夫君,你瞧!姐姐她……她居然還笑得出來。」花顏指著她尖聲嚷道。
「別說我沒給你解釋的機會,既然讓你管了帳,這件事你得給顏兒一個交代。」楚易勛眯著眼看她。
八王府給家眷的月例一向十分優渥,就連對下人也不會過於苛刻,更何況是個二夫人的制衣費。
沒有花顏所預期的慌張失措,步荊紅只是凝視著楚易勛。
「我只是依照府里的規定給她月例,並沒有少給她半點銀兩,這件事你可以去問安總管。至於制衣費,王府一向都有合作的織坊,家眷的衣裳全由他們包辦,一個月最多三套;她上個月已經在那兒多做了兩套,這個月又在洛水城最貴的織坊做了好幾套,所以才會捆了她的制衣費。」
楚易勛不語,花顏的行為其實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故意不說破,就是要看步荊紅是否真如傳言般的那麼會理家。
「不過是多做了幾套衣裳嘛!我算來也是八王爺的家眷,難道多做幾套衣服都不行?」花顏倒顯得理直氣壯。
「府里有窮到要扣小妾的制衣費嗎?」他的語氣帶著嘲弄。
「這倒不是,只是老祖宗定下的規矩,要是為她破了例,以後誰還會遵守?」
步荊紅反問。
這話讓他挑起了眉,裁衣的規矩的確是老祖宗定下的沒錯,可讓他驚訝的是,她居然將家規背得清清楚楚。
「那我家老夫人的生活費呢?你扣下了這筆錢,讓她老人家受苦,這件事你總賴不掉了吧?」春兒說道。
「就是說啊!我雖然只是個妾,可要是傳了出去,讓人家說堂堂世子連一個小妾的娘都養不活,這還像話嗎?」
花顏的眼睛又浮現了水霧,她伏在楚易勛身上哽咽地泣訴。
楚易勛瞟了懷中人兒一眼,神情有著一絲厭煩,卻沒有推開她,反而將她摟得更緊。
鷹眼般的眸子閃著詭譎目光,他柔聲道:「難得顏兒雖曾落入風塵,卻仍如此孝順,你扣了這筆銀子,是說不過去,你說是嗎?顏兒。」
「是、是啊!」花顏應得有些心虛。
她明明已經安排得天衣無縫了,可怎麼會在他眼底看見一絲若有似無的譏諷?
「這事兒帳房也很為難,依規矩銀子是該給的,可花顏遲遲不肯告知她娘住哪兒,每回都推說她自個兒拿回去就好。」步荊紅的眸子里沒有一絲慌張。「幾回下來,她要的數目一次比一次大,帳房實在做不了主,才會來告訴我。我原想或許是花顏的娘出了事,不好跟咱們說,才讓安總管去她說的地方找……」
步荊紅說至此,花顏的臉色已經一片慘白。
「找著了嗎?」楚易勛笑得溫柔。
「找不到,沒那個巷,也沒那個衚衕,安總管向夢香樓的老鴇打探,才知道花顏的雙親早就去世了;所以這筆錢我沒辦法給,這事兒你如果不信,可以去問安總管……」
「什麼都問安總管,誰知道你們會不會早就串通好了要害我……」花顏扯著尖銳的嗓子叫囂,顫抖的手朝著步荊紅揮舞。
「荊紅只是實話實說,你若不這麼咄咄逼人的向我討公道,我也不會說破。」
「你、你……我……」花顏被堵得啞口無言,她到此刻才驚覺自己實在太小看步荊紅了。
「要是你真覺得受委屈,就請你告訴我,你的娘親住哪兒、叫什麼?若真有此人,那就是荊紅不對,自然沒臉再繼續為王府管帳。」
「你……你別欺人太甚了喔!」
惡人先告狀!也不想想剛剛盛氣凌人的是誰……靈娥不屑地哼了一聲。
花顏轉身,又趴回楚易勛懷中。
「夫君……人家不過就是向帳房多要了些銀兩嘛!你也知道那些月例哪夠我買珠釵寶簪、胭脂水粉……」
「那麼……你是承認羅?」
「啥?」花顏的臉貼在他寬厚的胸膛上,不敢抬頭看他一眼。
「既然是王府的人了,你就該認命,安分的過日子,遵守王府的規矩。」這些話聽起來是在對花顏說的,可他的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步荊紅。
「顏兒知錯,以後不敢了……」
「沒有以後了。」
「啊!夫……夫君?」
花顏猛地抬首,望著他依舊深邃,卻不再溫柔的黑瞳。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她驚恐地瞅著他。
「進府前不是給你背過家規了嗎?你應該很清楚這麼做會有什麼下場。」
「我……我……」
花顏當然知道,可她以為楚易勛那麼寵她,一定捨不得那樣對待自己的……
「來人!」
他低喊一聲,門外迅速進來了兩個人,他們是經常跟在他身邊的隨從。
「世子!」二名隨從恭敬地向他行禮。
「看著她回結綺院收拾東西,一個時辰內離開王府。」
「不,夫君……楚大哥!求你再給顏兒一次機會吧……」
花顏跪倒在地,哭著想伸手去拉他,卻被他無情的閃開了,她連他的衣角都沒碰到。
「這幾個月來,你從王府搜刮到的財物珠寶,已經夠你揮霍一輩子了,讓你全部帶走算是厚待你了,真讓我動了氣,恐怕你會光著身子被抬出王府。」
楚易勛仍笑得俊朗,可陰鷥的眼神卻和唇邊的笑意形成強烈的對比。
花顏再也不敢造次地去抓他的衣服,她怯懦地垂下頭髮抖。
她終於知道,這個男人不是她惹得起的……
他根本不曾如她所想的那麼迷戀自己,他的風流、放蕩全是假象!
「還不帶著你的丫鬟滾?」他泰然自若地問,語氣溫柔得就像在說情話。
花顏顫抖著身子,在春兒的攙扶下站起身,啜泣地走沒幾步,她倏然轉過身,陰側惻地指著步荊紅的臉,詭異的大笑道:「你別得意!總有一天,你也會落得像我一樣的下場……」
「滾!」
楚易勛的一聲低喝,不由得讓花顏退了好幾步,她隨即和春兒倉皇而逃。
房裡有著短暫的寧靜。
「你沒必要做得這麼絕……」
看著花顏離去,步荊紅臉上沒有表情,花顏適才的話像是一種詛咒,不停地回蕩在她的腦海之中。
「收起你的假慈悲,這不就是你的目的嗎?故意媳瞞實情,其實是要我親自趕她走。」
「我以為你是真心喜歡她的……」她不想反駁。
「以為?」他挑起眉,一臉戲嬉。
「看來並非如此,你若不是已經厭煩她了,就是從來沒有喜歡過她。」
「別隨便猜測。」他嚴肅地警告她。
花顏的確只是用來掩護雪清瑤的一顆棋子,非到必要的時候,他是不會讓雪清瑤曝光的。
「你是在擔心……我把注意力轉到後院的小築嗎?」
「你說什麼?」
他倏地起身,如炬的目光射向她。
步荊紅努力地想睜大眼看清他的神情,可眼前卻是模糊一片,她突然覺得頭重腳輕、眼冒金星。
然後黑暗包圍了她,耳邊儘是靈娥驚慌的叫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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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荊紅病了,洛水城的大夫全請遍了,就是醫不了她的病。
有的說她是積鬱成疾、有的說她是得了嚴重的風寒……甚至有大夫在診不出病因的情況下,乾脆說她是中邪了。
總之,這一個月來,她就是不斷的咳嗽,有時甚至會咳出血絲;最奇怪的是,她還會全身劇痛,就像被火焚、刀刷一般。
這樣罕見的怪病讓眾人束手無策,也讓八王爺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可楚易勛卻連去看她一眼也沒有,這讓被病魔纏身的步荊紅更加憔悴。
「世子的狠心,還真是讓清瑤大開眼界了呢!」纖白的小平為桌上的白玉杯斟滿醇酒。
「你這話是什麼意嗯?」楚易勛俊美的臉不悅地板起。
「唷!生氣了嗎?」雪清瑤美麗的臉上沒有害怕的神情,反而揚起燦爛的笑。
「不是嗎?試問有哪個做丈夫的,妻子病了,還有興緻陪別的女人喝酒賞花?」
「她死不了。」他握著酒杯的手一緊,和輕鬆的語氣形成對比。
「喔……你這麼有把握?」她的笑容更甜了。
楚易勛沒搭腔,索性將酒一飲而盡。
「或許她是暫時不會死吧……」雪清瑤喃喃自語。
喀的一聲,白玉杯應聲而破。
「清瑤,把話說清楚,不要跟我拐彎抹角。」
雪清瑤以袖子掩嘴,輕笑道:「這還是你第一次對我擺臉色呢!」
楚易勛抿著唇,她的調侃讓他很不舒服。
雪清瑤伸手招來綠意,要她將白玉杯的碎片收走,自己則旋身來到古琴邊坐下。
纖指一撥,流瀉出一串悠揚琴音。
「你我都很清楚,步姑娘不是生病,更不是中邪,她是中毒了!中了跟我一樣的毒……」
她定定地瞧著他,心裡有著莫名的興奮。
「大夫說是風寒。」他臉上有著難以掩飾的陰霾。
「是嗎?」甜笑仍然末變,她問:「那就讓咱們來賭一賭如何?」
「賭什麼!」
「不出十二個時辰,她一定會醒過來,咳嗽也會停止,就像從來沒病過似的健康。」
「他來了,你就這麼高興?」他難受地問。
雪清瑤先是一愣,似乎被他的話給點醒了,澄亮的水眸里有著淡淡的悲傷。
「他沒來,不過就快了……」
「我不會讓他得逞的!」他發誓。
雪清瑤飲起笑容。「那麼……你是想犧牲步姑娘嗎?」
「沒有人會犧牲。」
楚易勛站起身,朝房門定去,拒絕與她討論這件事。
她無聲地嘆了口氣,對著他的背影,以他聽得見的音量輕聲道:「他不會對我之外的人仁慈……」
楚易勛的身子一僵,停頓了一會兒才跨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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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多麼詭譎的事,正如雪清瑤所預測的,步荊紅當天晚上真的清醒了。
她不僅不咳嗽了,精神也好了許多,此外大夫還宣布了另一個好消息——步荊紅已經懷有身孕一個多月了。
這讓整座王府由原先的愁雲慘霧,變得喜氣洋洋,尤其八王爺更是喜上眉稍,笑得合不攏嘴。
倒是楚易勛一點都沒有將為人父的喜悅,在眾人的恭賀聲中,他緊鎖的眉從未舒展過。
這天夜裡,寂靜的凝暉閣閃進一道修長的身影。
憑著微弱的燭光,那人目光灼灼的凝視著床上的人兒。
楚易勛從不理會旁人說他無情,事實上他幾乎每天晚上都會來看看步荊紅,
前些日子靈娥都在床邊守著,他還是點了靈娥的睡穴才進屋子的。
他不願細想自己奇怪的心態,為什麼要看自己的妻子還得這般神秘?就像害怕被戳破什麼秘密似的……
每天深夜,他就是這樣站在床前看著她。
望著她深鎖的眉,楚易勛忍不住伸手想為她撫平,驀然發現她又瘦了不少。
如果不是嫁給他,或許此刻掛在她臉上的會是甜笑吧……
可一想到纖弱的她依偎在別的男人懷裡,他的手便不自覺地握緊。
這是情慷嗎?
不!不可能是愛情,絕對不是!
他愛的是雪清瑤……
突地,一股奇特的氣味飄進屋裡,打斷了他的沉思;室內瀰漫著一股異香,讓楚易勛清楚的知道來者是誰。
「毒娘子!」他說出一個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名號。
門外的人頓了一下。「呵呵!許久未見,世子的警覺性還是這麼高呢。」
一道紫色身影出現在窗邊,她身手俐落地翻身進屋。
楚易勛伸手點住步荊紅的穴道,他在聞到香味時就知道來者是她,早已封住自己的穴道。
「放心啦!這不是毒,只不過是讓尊夫人能睡得更熟的好東西。」毒娘子笑嘻嘻地說道。
「說出你的目的!」他早該知道那個男人遲早會找上門來的。
「主人沒來,他只是要我來傳個口信。」她挑起一綹髮絲纏在指尖上,甜甜地嬌笑著,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
「先把解藥拿來。」
「瞧你這麼急,是要救尊夫人呢?還是要救雪妃娘娘?」
「別這樣稱呼清理,她還沒答應嫁給狼君。」他的下顎收緊。
她輕哼一聲。「形式對我家主人而言,一向不是那麼重要,他封了清瑤姑娘為雪妃,不管她贊不贊成,她都是本國的雪妃娘娘。」
「廢話少說,把解藥拿出來!」
不想再與她浪費唇舌,他擊出強勁的掌風。
毒娘子顯得有些吃力地閃過這一掌,可才對了區區幾招,不一會兒便被他反手擒住了。
不敢繼續笑鬧,毒娘子痛得連忙開口:「明知道我不是你的對手,主人還會笨到將解藥放在我身上嗎?」
她擅長的是使毒,可要說起功夫嘛……」那就不是她的強項了。
郎均,丹月國的君王、毒娘子口中的主人,他的冷酷讓外人稱他為狼君。
他擁有強悍無比的軍隊,數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財富,和一群願意為他赴湯蹈火的死亡。
這個男人可以令任何人感到害怕,卻又不得不臣服於他。
他……是個天生的領袖。
若不是因為雪清瑤,他現在應該還會當郎均是朋友,畢竟身為皇族,為國家減少一個敵人總是好的,更何況他可是個強大的敵人。
楚易勛鬆手一推,放開了毒娘子。
她哼了一聲,皺著眉,揉了揉肩膀,暗自嘀咕自己怎麼會接到這種苦差事。
「都說了主人是要我來傳話的,還使那麼大的勁兒,一點憐香惜玉之心都沒有!」
「你在嘀咕什麼?」他沒好氣地豎起眉。
他此刻的心情已糟到極點,就連當初爹逼他成親時,他的心都沒這麼亂過。
他不會對我之外的人仁慈……
雪清瑤的話驀地竄進他的腦海中,看著床上明顯變得贏弱的人兒,就不知步荊紅還能支撐多久……
「看出毒性的不同了嗎?」
毒娘子說這話時躲得遠遠的,生怕一不小心又會被賞一掌。
「有什麼不同?她不是和清瑤中了同一種毒嗎?」楚易勛轉身瞪著她。
「那可差得遠羅!主人怎麼捨得對他心愛的雪妃娘娘下這麼重的手?他只不過是給娘娘一個小小的警告罷了;至於尊夫人嘛……她恐怕就沒這麼幸運了喔。好了、好了!我不說廢話了。」看著他冷冷的表情,毒娘子連忙說道:「她們雖然都是中了瑟心散,可劑量和發作的時間卻不同。雪妃娘娘的劑量輕,而且發作時頂多心窩有些難受、全身無力,若沒解藥是無法根除的,雖然月月發作,卻暫時不會有生命的危險。尊夫人的情況則完全相反,她被下的劑量足以致命,痛苦比娘娘嚴重數倍……」
「說謊!」
他的表情讓她覺得很危險。
毒娘子被他吼得頭昏腦脹:心想還是別再耽擱了,趕緊把該說的話說完,溜之大吉!
「信不信由你!主人要我來告訴你,十天後將娘娘護送到洛水城外的江邊,延遲的代價就是尊夫人和腹中孩子的命!」
壓根兒不敢再多看楚易勛一眼,毒娘子趕緊一個翻身,由剛才那扇窗躍了出去,消失無蹤。
打開的窗戶,被風吹得喀喀作響,微寒的冷風吹滅了桌上的燭火。
楚易勛的手握緊了又鬆開,極度憤怒的他,渾身上下猶如被熊熊烈火焚燒著。
「郎均……我們的梁子結大了!」
在昏暗之中,楚易勛伸手為床上的步荊紅解開剛才點的穴,這才走出屋子。
他並沒有回過頭看看床上的人兒,否則他就會看見步荊紅慘白的臉頰,早已滑落兩行清淚……
步荊紅睜開眼睛,苦澀地面對一室靜默。
雖然楚易勛為她點了預防中毒的穴道,可他卻忘了點住她的睡穴,在毒娘子說出她和那位雪妃娘娘中了同樣的毒時,她就已經醒過來了:所以楚易勛和毒娘子的對話她全聽見了,包括她可能會死……
顫抖的手輕輕撫上仍然平坦的小腹,輕啟毫無血色的唇,步荊紅艱澀地對著肚子說話:「不會的……你的爹就算再怎麼討厭我,也不會棄你於不顧的……他會要你的……」
她試圖將心中的不安抹去,拭去臉上的淚水,她伸手將錦被拉至頸項。
這樣的夜,她真的好冷、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