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將咖啡倒在流理台水槽,預備第二杯。
「你剛剛加了六次糖。」
六,六次?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以為你開始喜歡甜一點的口味。」
賀明人看了許君澤一眼,那傢伙一定是故意的。
突然間,許君澤咦了一聲,「你這兩天跟朱從夏有聯絡嗎?」
「沒,怎麼了?」
許君澤將報紙往他前面一放,指著中央的一則新聞,「你自己看。」
許久不露面的天後歌手終於出現。娛樂記者搶問前陣子天後跟已婚製作人外遇的新聞,天後懷孕是真的嗎?製作人據說已經準備離婚,妻子已經提起妨礙家庭告訴,請問有意和解嗎?
保鏢趕人,記者追人!一陣追逐,有人跌倒,有人受傷。
「解析日報的娛樂記者朱從夏在推擠中跌入飯店前的噴水池,所幸送醫急救后無大礙,是本次新聞中意外的插曲。」
「好點了嗎?」
點頭。
「傷口還疼不疼?」
搖頭。
「癢?熱?都沒有?」年輕的住院醫生在病例上刷刷的寫著!「頭昏?嘔吐?也都沒有?很好很好。」
護士推過葯車,住院醫生開始幫她換藥。
「有點痛,忍耐一下。」
朱從夏乖乖的坐在床上,讓醫生替她換過額頭的葯布。
真的是……一點記憶也沒有啊。
她只記得天後出來后,大夥一陣衝鋒陷陣往前去,就在她努力將錄音機往前遞去好收音的時候,有人推了她,然後一個重心不穩,就掉入噴水池,醒來已經在醫院裡,傷口已經處理乾淨,衣服也換過了。
雙人病房中,靠窗戶的這邊除了她之外一個人也沒有。
床頭有慰問卡,還有一堆花籃水果。
醒來到現在,她只見過三個人:一個住院醫生,兩個值班護士。
「怎麼都沒見到你的家人?」
「他們都在法國。」
「移民?」
從夏不想跟陌生人解釋父親的駐外工作,於是點點頭一一其實也難怪醫生會奇怪,明明就已經摔破頭了,但卻沒人出現,慰問品雖然頗多,但卻沒人可以幫她洗澡。
「如果情況一直保持下去,後天就可出院。」
耶。
「不過如果家人都不在的話,最好請個看護。」
啥?
從夏瞪大眼睛,打滿問號,醫生笑咪咪的點了頭,表示自己不是在開玩笑。
不是吧,不過就是縫了幾針,可以的話,甚至想明天就回去上班,躺在床上太無聊了,她覺得自己快要長出蜘蛛網,何況,他們報社死沒良心的,因公受傷扣半薪,多休息只是多扣錢。
「你的腰受傷了,起床,躺下都需要有人在旁邊,而且不只是日常生活的睡眠,去做復健時也需要幫忙,如果家人不在,這個錢就不能省。」
打擊。
看護一天要兩千二,她薪水才三萬五,哪請得起啊?
可是,她知道醫生沒有誇大她的需要一一今天早上護士把她從床上扶起的時候,她就一直哇哇大叫,不只痛,腰根本不是自己的。
在護士的加油跟她的哀叫中,好不容易坐起來,但卻因為太難過而沒辦法站立,護士看她可憐,好心幫她揉了一會,感覺才逐漸恢復,從夏知道自己需要幫忙,可是看護一天要兩千二啊……
三級貧戶一天要拿兩千二出來……
大概看她快飆淚了,醫生安慰了她一下,「不過不用擔心,這是暫時的,只要定期復健,好好休養,一兩個月就會復元。」
「一兩個月才會復元啊?」
醫生忍不住笑出來,「護腰,護背確實穿好,該注意的注意一下,還是可以上班工作。」
醫生走後,在護士的幫忙下,從夏又在哼哼唧唧中躺回床上。
頭上傷口痛,腰部損傷痛!然後想到即將離她而去的存款也是個痛,她好不容易才存了十五萬啊,這下要進入看護阿姨的口袋裡了,嗚嗚嗚,相對於隔壁病床的熱鬧,她這邊還真給他凄涼。
從夏千辛萬苦翻了個身,閉上眼睛想睡一下,不意卻有人拉開了她的帘子。
「誰啊!這時間……」
睜開眼睛,忍不住驚訝,「賀明人?你怎麼會來?」
「你大名上報啦。」
「騙人。」
「不然你以為我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從夏的爸媽似乎不是很中意他,所以他們剛開始戀愛時採取秘密戀愛,然後不知不覺從夏的態度從偷偷摸摸變成全面封鎖一一她的爸媽不知道,同學不知道,畢業后同事也不知道。
在那些人的眼裡,賀明人是跟朱從夏自小一起長大的鄰家哥哥,情同手足,非常談得來!而除了非常談得來這點之外,別無其它。
因此,從夏受傷的事情,報社同事絕對不可能通知他。
「忘了是什麼報,有提到解析日報記者朱從夏掉入噴水池的事情,因為打電話去報社問太奇怪了,所以我就一家一家醫院打電話問。」
原來如此。
「我還以為你這麼神奇,知道我住哪。」從夏笑了笑,拉了拉被角,「自己找椅子坐吧,我腰痛得要命,沒辦法招呼你。」
「不用你講我也會自己招呼自己。」
自己招呼自己,這是他賀明人的強項。別說現在病著,就算她身體好的時候也沒怎麼招呼過他。
看到床鋪上側躺的從夏,賀明人覺得自己是多心了一一雖然額頭旁邊貼了一塊大紗布,頭髮有點蓬亂,但精神大致上還不錯。
大手撫上她的頭,語氣不自覺的溫和起來,「感覺怎麼樣?」
「痛啊,還能怎麼樣,我完全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受傷的!推擠,昏迷,醒來就在醫院裡了。」從夏捏著被角,語氣有點萎糜,「你知道嗎,醫生跟我說要請看護,大概要一兩個月。」
請看護?「怎麼會這麼嚴重?」
「我現在沒辦法自己下床,也沒辦法自己上床,復健也要人幫忙,這裡,」從夏拍拍自己的后腰,「這邊現在不是我的,隨便動一下就像有人在狂毆,痛到我想罵髒話。」
看樣子是挺嚴重的,看護……萬一看護太粗魯怎麼辦?
朱從夏生病就特別愛撒嬌,這習慣從小到大沒變過,唔,才一兩個月的接送照護應該還好吧,分手歸分手,但對這小丫頭就是有點不放心。
「就是上下床,接送復健嗎?」
「嗯。」
撥撥她的額發。賀明人說:「那先來我家住吧,我那邊還有空房間。」
說完,忍不住想,這世界上哪裡找他這麼有情有義的前男友?
男人是本能的動物,對義工這種事情通常沒興趣,但他賀明人可以做到愛情不在仁義在一一就算不是青梅竹馬,看在是前女友的份上,他也願意付出相當的時間與關心。
即使清楚話說出口之後代表未來一兩個月的不太自由,可也沒辦法,他對從夏的感情很難解釋,不愛了是一回事,但放著她,他也不會好過。
前女友受傷還願意鞠躬盡瘁,有夠表率。
與他預期的感激眼神不同的,從夏拉高了聲音,「我住你家?」
「幹麼這麼驚訝?」都不知道來過多少次了,衣櫥里還有好幾件她的衣服原本過幾天要拿去還給她的。
「為什麼不能驚訝?我還沒結婚耶,怎麼可以住進陌生男人家裡。」
「你說什麼?陌生男人?」他是她第一個男人耶,什麼叫陌生男人啊?
「唉呦,我不是那個意思啦。」從夏好像有點傷腦筋要怎麼解釋,「就算是青梅竹馬,但男女有別啊,又不是說我們一起長大住在一起就沒關係,男生跟女生,很不方便也很不自在,我不要啦。」
賀明人覺得好笑,忍不住虧她,「每次洗完澡包著一條浴巾就跑出來,也沒見你不方便不自在過啊?」
「你……你怎麼會知道我洗完澡包著一條浴巾就出來?」從夏漲紅臉!結巴中有點憤怒,「你偷窺?」
「誰偷窺啊……」
摸也摸過,抱也抱過,什麼叫偷窺……等一下,她剛剛說什麼?她問他怎麼會知道她洗完澡包著一條浴巾就出來?
他為什麼會不知道?
他們在一起多久啦?
雖然他爸媽不知道,她爸媽也不知道,但戀愛是事實啊,他們交往五年多,他搬過三個地方,她有那三個地方的鑰匙,不同居,但是也跟同居差不了多少,兩支牙刷,成對的拖鞋,衣櫥里有她春夏秋冬的衣物,冰箱里有她喜歡的飲料,她喜歡的的東西散在房子的四處。
不只她洗完澡包著浴巾就跑出來,他還清楚她洗澡從左手指尖開始,睡前要在床上翻個幾次,不捏著棉被角就睡不著。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分手勾消的是感情,又不是記憶。
他愛不愛她是一回事,但記不記得她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是你偷窺,難道是我跟你講的?」
慢著,小妮子的表情真的在生氣……她……她……
「喂。」賀明人靠近她的眼睛,確定她不是在開玩笑后也斂起笑容,「你真的不知道我是怎麼曉得的?」
圓圓的眼中只有一個字:怒。
「那種事情我怎麼會知道!」從夏用力的打了他一下一一不是開玩笑,是真的在生氣,「賀明人,你不跟我講清楚,我跟你沒完。」
「你是說,她記得你,但卻不記得你們戀愛過的這件事情?」
點頭。
「所以當你說要接她來住幾天,她把你當色狼看?」
點頭。
「怎麼會有這種事情?」沈修儀拉高聲音,語氣中有著難以掩飾的看熱鬧成分,「要嘛應該是連你都不記得,怎麼會記得你,卻不記得過去?這太奇怪了吧,你沒去問醫生嗎?」
「我有問。」賀明人顯得萬分無奈,「不過因為我不是家屬,所以基於保密原則,醫生什麼也不能跟我說。」
那醫生是怎麼問他的?
您是夏小姐的親屬?不是。
夏小姐的保險專員?也不是。
那麼抱歉,基於病人隱私原則,我們不方便透露。
「我真的怎麼想都奇怪,記得我,卻不記得我們,怎麼想都很像惡作劇,但看她的樣子又是真的在生氣,一點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追問的聲音大到隔壁床的老阿伯跑來問是不是夫妻吵架。」
相對於沈修儀的幸災樂禍,許君澤顯得比較實際一點,「後來你怎麼回她浴巾的那個問題?」
「我說有次她喝醉了,自己講出來的。」
許君澤揚起眉,「這樣她也信?」
「她知道自己酒品不好,一喝醉什麼都講,連提款卡密碼都會全部背出來,所以她就信了,然後交代我幫她問問有沒有看護。」賀明人喝了一口酒,很坦白的說,「雖然今年才剛剛過了一半,但我已經確定昨天是我今年最驚奇的一天。」
很難言喻的驚訝。
害他昨天離開醫院時整個人顯得歪歪斜斜,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壓在肩膀上似的,走都走不好。
下午去富貴飯店跟經理談事情的時候,也顯得心不在焉。
晚上回到家,看到玄關的小兔子拖鞋,腦袋中開始放起幻燈片。
他看過嬰兒時期的朱從夏,剛剛會爬的朱從夏。開始會走的朱從夏,跟她一起洗過澡,幫她擦過口水鼻涕,一起睡午覺,整天膩在一起的直到從夏十四歲時,朱爸爸再次外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