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對於他的突然,從夏雖然驚訝,但也沒說什麼一一沒有哭,沒有問,只是回答「知道了」。然後從包包拿出鑰匙還給他,說在彼此家中的東西用寄的就好,也不用再見面了。
分手確立。
只是人生的意外總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多,當時的賀明人真的以為彼此不會再見面,誰料到才兩個月的時間,他會在自家客廳替她按摩生理痛的腰,然後還要跟她解釋分手原因。
奇怪的是,當時乾脆無比的他,在同居不相愛的此刻,好像認識了一個全新的她一樣。
原來她是這個樣子的。
被總編的愛將挖苦。打哈哈帶過,突然轉換的環境。努力適應,很多時候她總是說「我可以」,他不知道那是真的可以,還是自我催眠的可以,不是情人的角度后,她的模樣似乎更加鮮明。
她的好強與獨立,都讓他於心不忍。
不自覺的放慢了按摩的速度。「如果我們是三四年前才認識的話,也許情況會完全不同。」
「所以基本上來說,是因為認識太久了,所以失去了新鮮感,因為失去了新鮮感,所以感情就變成了重量。」
賀明人點點頭,「大概是吧。」
「原來是這樣,你不講我還怎麼樣都沒想到呢。」從夏的聲音有著好奇心被滿足后的輕鬆!「如果當時是告訴美嫻,暫時分開一下,或者各自出國度個假,說不定不用分手呢。」
「你這麼介意這件事情幹麼?」
「只是覺得可惜而已。」從夏扭了扭身體,「你看。我長到二十六歲了,生活很辛苦,工作很累。所以常常想。如果身邊有個人多好,如果有人可艾薩克撒嬌,可能我就不會這樣累了。可是緣分這種事情又沒個一定的,我有時候會怕,萬一就真的這樣到老了沒人要怎麼辦。我不想要每天自己一個人吃早餐,休假時只能待在家裡看電視。」
晤一一他前一陣子就是這樣啊。
高興的事情不知道要打電話給誰。工作上有心煩的事情也沒地方抒發,每天早餐都是外賣,午餐外賣,晚餐,還是外賣。
好看的電影自己去,看完之後悶悶的想。好像也沒多特別。
「朱從夏。」
「嗯?」
「你真的要去德國跟那個運動員見面?」
「對啊。」聽到這個。從夏的心情明顯好了起來,聲音中有著一抹喜悅,「我今天下午才跟他通過電話,他說很期待跟我見面呢,而且已經訂好餐廳了,不用練球的時候也可以陪我去附近走走。」
「不去不行嗎?」
他知道自己這種行為真的很爛很低級,不過他就是不希望她去德國見那個什麼華裔足球員。
他這幾天查了資料,那個叫許捷的傢伙根本就是個花花公子,去歐洲發展才三年,已經換了一打的女朋友,也曾有過腳踏兩條船的紀錄,私生活亂到一個不行,這樣的人,他可不信只是想見個面吃個飯這樣簡單。
「為什麼不去,許捷有人才,有錢財,現在又沒有女朋友,重點是他對我很有意思,大好機會,別人求還求不來呢。」、
「有什麼好求的,那傢伙明明就是個大色狼。」
從夏噗的一笑,「你真不純潔。」
「不是我不純潔,是你太小看男人。」輕拍了她的后腰一下,「這世界絕對沒有男人願意替女人做義工的懂嗎?順手幫忙都不見得願意,特地花時間更不可能,就算表面上保持君子,但內心一定會有其它的想法,你以為他真的就是等你過去採訪吃飯啊?」
「不是也沒關係啊。」
耶?
「我二十六歲了,不想一輩子都是一個人,如果他喜歡我,我也覺得可以接受他的話,就交往看看嘛,緣分的事情很難說的,說不定他是我的真命天子,而我是他的真命天女。」
「他平均四五個月換一個女朋友,跟那種人交往,你會傷心的。」
「會讓人家傷心的又不只是移情別戀。」從夏轉過身,仰著臉看他,表情很認真,「賀明人,你是個好人,專一,專心,可是,你也讓女朋友傷心了,所以,那根本沒有差別,如果是我的話,我寧願對方跟我說愛上別人了,也不願意對方說是因為沒有新鮮感。」
「……」
「你知道嗎,我剛剛覺得你很可怕,不像我認識的那個賀明人,你怎麼會講出那樣恐怖的話,感情應該是建立在愛之上,而不是建立在新鮮感上面。如果你因為沒有新鮮感而想分開,那麼你將來的婚姻從說我願意那刻開始。就是不斷的倒數分手,那樣的我願意!一點意義都沒有。」
結婚工坊二樓的小會議室中,賀明人,沈修儀,許君澤正在進行老闆們例行性的會議一一他們每一個Case的主導人不同,在強調特色之餘,又必須在某種專業上互相支持。為了讓工作流暢,周二,周五早上固定會開個會議,將手邊的案件拿出來討論。
資料夾,許君澤念出最近一星期的工作進度,「張小姐的禮服已經從英國送來了,喜餅盒決定用彩綉外包。婆婆希望綉圖是比翼雙飛,圖案沒問題,但顏色要再找時間確定。」
賀明人點點頭。
「明天中午,萬國飯店三樓A廳是范陳文定,B廳是黃李文定,晚上一樣在萬國飯店,松竹廳是健康藥廠的小關跟雅麗美妝的大小姐,宴會廳已經布置完畢,不過北海道螃蟹還在海關,若來不及可能改成淡水螃蟹或者燴三鮮。」
再點點頭。
許君澤與沈修儀互看一眼,額頭不約而同出現斜線。
「賀明人,今年的員工旅遊由你自己一個人出資請大家去拉斯維加斯玩。」許君澤把手中的資料翻得劈哩啪啦響,「前三天住金殿,后三天住米高梅,然後一人發兩千塊美金的賭博基金怎麼樣?」
依然點頭。
看著眼前那個明顯魂魄不在此地的人,許君澤闔上資料夾,三秒后,一旁的沈修儀也有樣學樣闔上。
「賀明人。」
「……」
「喂,喂。」許君澤似乎忍耐不住似的。伸出手在他面前揮來揮去,「大哥,你回回神。我們現在每天睡不到六小時,沒人可以幫忙分攤工作啊。」
他不是不近人情到覺得時時都該士氣高昂。但為什麼會是這種時候?
六月之於婚禮相關行業。就跟報稅之於稅務人員一樣,他們永遠都不會懂,為什麼明明有一整個月可以做這件事情,但大家卻都愛拖拖拉拉,然後最後幾天擠成一團。
報稅的最後幾天,稽徵事務所前擠滿人。
六月最後十天,工作表上排滿各式婚宴與文定。
他們可是很忙很忙很忙的,但在這種備戰時刻,老闆兼公關的賀明人卻老是上演靈魂出竅,不管對誰來說都不是好現象。
許君澤揉了揉太陽穴,就在他覺得自己快抓狂時。賀明人回過神了。
「剛剛說到哪裡?」
「已經說完了。」許君澤沒好氣的說,「我真開心你終於回來台灣。」
聽出言下之意,賀明人露出抱歉的笑容。
沈修儀連忙打圓場,「許君澤,我們去樓下喝點咖啡吧,最近有一家連鎖店開幕。兩百塊就有送外賣,我們叫點咖啡蛋糕,巧欣跟莫佳旋也可以順便休息一下,大家最近都太忙了。」
嘰哩呱拉,嘰哩呱啦。沈修儀把許君澤往樓下拉去,小小的會議室,剩下賀明人一個人。
走到窗戶邊,拉開窗帘,夏日午後的陽光刷的一聲射入屋內,讓原本已經明亮的空間增加了一點活潑的氣息。
點了煙,深吸一口之後,緩緩吐出。
牆上時鐘指著下午三點半,德國應該是早上九點多。
應該起床了吧?
還在考慮該不該多等一小時再打,指尖已經迅速按下號碼。
「喂。」
「起床沒?」
「早就起床了,我現在在市區吃早餐。」從夏的聲音顯得興緻高昂,「你知道慕尼黑現在多少人嗎?好可怕啊,飯店是人,小餐館是人,路邊是人。整個街上都是人,我的視線里永遠有超過五十個以上的人,要是站在大街,我的視線內人頭就會超過一百個。」
「現在全世界的足球流氓都跑去德國。你要注意安全。」
「我很小心的,昨天晚上六點以前我就回飯店了,而且今天一直到九點過後,我才出飯店大門。」
聽到她有在注意自己的安全,賀明人覺得稍稍放心,「昨天下飛機後有去哪裡玩嗎?」
去年從希臘回來后,她就沒有再出過國,這次應該多少能解解悶。
他們去過很多國家,他通常要一兩天來調適,但是她完全不用,她會配合當地時間在飛機上醒著或者睡覺,落地時間是晚上。她洗了澡就睡,落地時間是白天,她就神采奕奕等著玩。
一般人會有時差問題,但就他對她的了解。她不會。
「當然有。」這問題顯然問得很合她的胃口,因為她的聲音更開心了,「我昨天下機之後,就跑去國家現代藝術畫廊看達利,他的超現實作品真的太棒了,我每次看他的畫,就會有種『如果全部收藏在同一座美術館多好』的感覺。大師名作,看得我當場想膜拜,對了,克里跟米羅也有展出喔。」
隔著大半個地球,當年一度想考美術系的小女子嘩啦嘩啦訴說著她與大師們的浪漫相遇,「那邊還有一監騎士派別的畫作。康丁斯基,可可斯加都在裡面,馬爾克的作品看實體很有震撼力。視覺層次非常多,很像夢境中才會出現的奇幻場景,每次到藝術館,就會有種感覺,畫冊跟實體真的完全不能比。
「最妙的是昨天晚上回飯店之前,有點肚子餓,我就在市中心找地方吃飯,我真的只是隨便進去的,沒想到一推開門就看到一大堆馬爾克,他的畫印在各式各樣的東西上面,牆壁,桌巾,餐盤,燈罩。反正只要能轉印或者繪畫的東西,上面都是馬爾克,很有趣吧。」
賀明人完全感覺到她的興奮,不自覺嘴角居然露出一些微笑。
但很快的,就在他聽到電話那頭有人用中文叫「從夏,快一點,司機在等」之後,他就笑不出來了,因為那個聲音,跟他討厭的一個男人很像,很像……
「那個是……」
「喔,吳儀萱啊,我們一起來的。」
「吳儀萱?」賀明人的聲音大了起來,「你跟他?」
「對啊,怎麼了嗎?」
「你不是自己去的?」
「怎麼可能啦,哈哈哈,哎,我不跟你說了,我手機快沒電,你有事的話打他手機吧,拜拜。」
嗑的一聲,嘟,嘟,嘟……
看著被掛斷的手機,賀明人覺得頭……似乎痛了起來……
賀明人覺得自己第一次這麼有行動力一一考慮一個晚上之後,他決定前進德國慕尼黑。
一來,許捷是個花花公子,二來,那個吳儀萱一直對從夏很有興趣,三來,從夏現在渴望戀愛,一個不小心就可能跌入愛河,而人被愛神射中的時間點很難說,所以他得去阻止。
至於為什麼要阻止!這個暫時不去想,當務之急是先把所有可能接近從夏的傢伙們全部隔開。
第一件事情,簽證。
所以隔天上午進入結婚工坊之後,賀明人立刻把護照跟相關證件放在一樓櫃檯的桌子上,非常嚴肅的說:「幫我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