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晨的陽光灑在殿堂階梯上,肅心殿的東暖閣里只有批閱奏摺的聲音,對於天未亮就在此批摺子的主子,守在門前的宮女、太監跟侍衛,個個自然都是繃緊了神經,連半點惺忪之意也不敢顯露出來。
在這一片肅靜之中,御前首領太監何喜躬著身子快步而入。「啟稟皇上,大事不好了!」
身著暗紫色龍袍的封騰坐在御案后,他沒抬頭,但雅俊的眉眼凈是不耐。「什麼事?」
對他而言,除了邊關有戰事,沒有什麼稱得上大事,他尤其看不慣有人在宮中奔走,徒然製造不需要的緊張感。
何喜頭低得不能再低,戰戰兢兢地答:「回皇上的話,皇后懸樑自縊了。」
「大膽!」封騰倏地抬起龍顏,冰冷的眼眸里凈是乍起的怒意。
皇后雖被囚禁在凌翠宮,但宮裡伺候的不下三十人,怎麼會讓她有機會懸樑?
「啟稟皇上,皇後娘娘已經……已經沒有氣息了。」何喜誠惶誠恐地跪下報告主子。
封騰冷冷的視線掃過去。「傳旨太醫院,無論用什麼方法都要讓皇后活過來,若皇后沒有活過來,他們就一起去陪葬,你也去。」
皇后因毒害龍嗣之罪被囚禁於形同冷宮的凌翠宮,雖然到她死為止是不可能踏出凌翠宮半步了,但她也絕不能死。
現在還不是她死的時候,他說她不能死,她就得好好的活著,即便拖著一口氣也要活著,直到他說她可以死才能斷氣。
「奴才這就去……」何喜膽顫心驚地起身,心裡實在委屈,這關他什麼事啊?太醫院救不活皇后,他竟然也要去陪葬,嗚,人微言輕啊……
「慢著--」封騰眼裡警告意味濃厚。「這件事,宮裡宮外,不許泄露半點風聲,尤其是如妃宮裡,若走漏半點風聲,朕同樣拿你的腦袋是問。」
如妃也是梁國公樓定允的女兒,如妃知道就等於樓定允那隻老狐狸知道,知道之後便會借口進宮來生事。
「奴才明白。」何喜打了個寒顫。「奴才謹記皇上的吩咐。」
何喜恭恭敬敬的叩了個頭才退下,畢竟是首領太監,他知道怎麼不掉腦袋又能把事情辦得周全。
何喜退下后,封騰心煩地喚:「柳拓。」
一名身材筆挺,意態剛毅的年輕男子即刻現身。「卑職在!」
封騰蹙著眉心。「去查查皇后是真自縊還是被迫自縊,有什麼人出入凌翠宮。」
柳拓同樣眉心緊鎖。「卑職即刻去查!」
原本毒害龍嗣是死罪,而皇后之所以沒被處死,只囚禁了起來,自然是因為她背後的那股勢力--梁國公樓定允。
皇后是梁國公府的嫡長女,只要樓定允還手握權勢,她就能活下去。
至於封騰……他自然是不在乎這個女人的,他恐怕連她的樣貌都不記得了,只要她不要生事來煩他,不要死了讓他無法對梁國公交代,他根本不會在乎她在凌翠宮是怎麼過日子的。
天家富貴,而天家……也無情。
大年三十,永樂宮花團錦簇地舉辦著新年慶典,雖然封騰下旨一切從簡,但太后的懿旨卻是要辦得隆重盛大,讓天下百姓皆知大觀王朝是目前中土最強盛的國家,自然也有顯顯自己太后威儀的意思。
封騰這兩年是越發不聽她的話了,她漸漸感覺到掌握不住他的力不從心。
雖然封騰表面上仍然對她恭敬,但她畢竟不是他的生母,打從先帝把他交由她扶養,她就沒對他付出過關懷,往後他會怎麼對她,這十分難料,她必須再找一個她可以掌握的皇帝才能高枕無憂……
「俗氣。」宋太后看著渾身都是富貴裝束、金玉錦繡的皇貴妃宋芊儀連連搖頭,她髮髻上的碩-大明珠尤其礙眼。「連哀家都不想多看你一眼,你說皇帝會看你嗎?」
今日的家宴上,眾宮妃爭奇鬥豔,無非就是想吸引封騰的注意,但在她看來,封騰的眼光並沒有被她們之中任何一個吸引,他一直置身事外,沒人猜得透他在想什麼。
宋芊儀並非不美,容貌也是萬中選一,艷麗非凡,二十齣頭的她風華正茂,但許是被冷落太久了,不管怎麼打扮都像凋零的花,沒有半點生氣。
「臣妾已經儘力了。」宋芊儀氣惱的坐下,宋太后是她的親姑母,自小最是疼寵她,兩人感情親厚,在太後面前她也就沒分寸,不講究禮儀了。
「哀家讓你給敬事房多送點好處,你可做到了?」宋太后輕輕托著茶蓋,銳利地盯著宋芊儀問道。
許是久居高位,她自有一股雍容氣度,宋氏是大觀王朝歷史最悠久,門第最顯赫的王公貴族,也是大觀王朝第一的豪門貴閥,龐大的勢力和關係讓她在前朝和後宮都呼風喚雨。
「臣妾給敬事房總管太監送的銀子,夠那奴才十輩子吃穿不盡了,可皇上就是不翻臣妾的牌,臣妾能有什麼法子?」
她也抓心撓肝呢,作夢都想著有朝一日能再得到皇上的寵愛,在這宮裡重新火起來。
她爹是右相,權傾朝野,自小她便被嬌寵著長大,要什麼有什麼,入宮之後,雖然上面還有個皇后,但她才是真正的後宮之主,入宮之初,也曾讓封騰非常迷戀她。
可是現在,她已經很難單獨見上封騰一面了,每每精心燉了補品去求見,他都推說政務繁忙不見,她從沒受過這樣的冷落,早積了滿腹怨氣牢騷,萬一封騰永遠都這副樣子,她豈不是一輩子都要獨守空閨了?
「姑母,您沒有別的法子嗎?儀兒心裡實在慌啊……」宋芊儀貝齒輕咬紅唇,眼神十分黯然。
聽到宋芊儀自稱小名,宋太后也心軟了,她一生沒有生育,宋芊儀是她兄長的女兒,未入宮前,她看著宋芊儀出生的,就像她的女兒一般,她一直希望宋芊儀能坐上皇后的位置,讓宋氏一族世世代代風光下去,富貴不斷。
「唉。」宋太后擱下茶盅,公道地說:「皇上連他過去最寵愛的如妃都冷落了,也不能怪你。」
聞言,宋芊儀更加愁眉不展了。「現下皇上只召新人侍寢,儀兒擔心若她們之中有人懷了龍胎……」
封騰即位后曾大封六宮,皇后之外,她這個皇貴妃之下還有鄭貴妃、庄貴妃,她們兩人皆是封騰太子時期的侍妾,都已服侍封騰多年,貴妃之下有如、麗、柔、真四妃,四妃之下是元、賢、慧、昭、敬、順六嬪,六嬪之下還有貴人、麗人、采儀、采容、采女無數,他雖喜新厭舊,倒也雨露均沾,她和如妃、麗妃、元嬪、艷貴人最為得寵,幾乎是輪流侍寢。
可如今,封騰不翻嬪之上的牌子,只召幸那些位分低的采容和采女,且不固定同一人,即便臨幸了,也不晉她們的位分,實在令她跟其他嬪妃摸不著頭緒,想遷怒那些低下的采容、采女嘛,也不知要遷怒哪一個才好。
她真的很納悶,過去封騰雖不若寵愛如妃和艷貴人那麼的寵愛她,但一個月也有幾天會召她侍寢,可如今,她這個大觀王朝唯一的皇貴妃當得極其窩囊,已經兩年未沾帝王雨露了,她連一點吹枕頭風的機會都沒有。
「你道龍胎是那麼容易懷上的嗎?」宋太後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氣,慢慢抿著茶水,慢條斯理地說:「懷了龍胎也要能生下來才有用,生下來也要能養得活才有用,一個死胎是不能跟咱們爭天下的,你就不需要擔心這個,想想怎麼得到皇上的寵愛才是正經,沒有寵愛,你便什麼也不是。」
宋芊儀咬著下唇沉默不語。
是啊,沒有寵愛就什麼都不是,所以她必須再得到皇上的寵愛,哪怕只有一次,她也要想方設法懷上龍胎,這才是在後宮生存的王道!
「唉,老天真是不長眼,皇後娘娘那麼清心寡欲,又從來不責罵咱們這些卑微奴才的尊貴之人,醒來卻變成了傻子,什麼也不記得了。」
上林苑裡,三名宮女在清掃深秋凋零的枯葉,其中一名高瘦宮女嘆道。
一名小臉宮女介面:「是啊,好不容易從閻王爺那裡撿回一命,足足躺了三個月,一開口竟然問這是哪裡,問跟前伺候的宮女太監是什麼人,就這麼渾渾噩噩地過了半年,連太醫也束手無策。」
「你們知道嗎?」一名圓臉宮女神秘兮兮的壓低聲音道:「我有個好姐妹在凌翠宮裡當差,聽說皇後娘娘是中邪了,是皇貴妃娘娘行的巫蠱之術,皇後娘娘才會鬼附身似的去懸樑,都已經斷氣了又轉活回來,但也變成不認識人的傻子,還哭了好幾天,直問為什麼讓她遇到這種事……」
「胡說什麼啊?」小臉宮女忙捂住圓臉宮女的嘴。「這話叫人聽去了還得了,你不想活啦?這是咱們這些奴才能私下議論的嗎?」
圓臉宮女不由得朝四周望了望,見四周確實無人,只有她們三個,她又繼續小聲地說道:「不然皇後娘娘怎麼醒來后常講些讓人聽不懂的話?什麼我要回去,我不要當皇后,夜裡又常發惡夢,口口聲聲喚著小心小心,還會尖叫,說什麼油罐車的,那油罐車究竟是什麼,沒人搞得懂,你們能懂嗎?」
「別說了。」高瘦宮女臉色一正,喝止道:「這些話若是落到旁人耳里,定要惹出禍事呢!你那在凌翠宮當差的姐妹第一個遭殃,竟把如此隱密的消息泄露給你,只怕要挨一百個板子都不夠。」
一百個板子……那豈不是身子要廢了?圓臉宮女嚇得噤聲了,她警惕地四下張望了下,再也不敢多話。
沒一會兒,三人手腳利落地把枯葉掃完,匆匆離去。
待三人走遠了,封騰這才從花叢后繞出來,臉上表情依舊叫人看不出心思,隨侍在側的何喜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龍顏,不敢隨意亂猜主子的心意。
半晌,見封騰還是不開口,他才大著膽子請示。
「皇上,那幾個奴才竟敢在宮裡造謠生事,還在背後議論皇後娘娘,是否要將她們送交慎刑司處置……」
封騰斂眉沉默了片刻,不知在思量著什麼,最後說道:「去查查她們所言是否屬實,朕要知道皇后白天夜裡說過的每一句話,一個字都不許漏掉,聽明白了嗎?」
何喜領命道:「奴才一定將此事辦好。」
封騰遙望著凌翠宮的方向,面色喜怒不明。
皇后懸樑自縊已是九個月前的事,當日深夜太醫院回報已竭盡全力救回皇后之後,他便對此事沒再過問,只要皇后不死,她是怎麼活下來的,他一點也不感興趣。
那時,他曾命柳拓暗查皇后自縊的真正原因,為的是不讓同樣的事再發生,而柳拓給他的答案是,皇后幽禁凌翠宮兩年多的日子,不堪清冷之苦,對后位也毫無欲-望了,只想一死以求解脫,那日佯稱頭痛欲裂,趁宮人忙著去請太醫時,又瘋狂尖叫,狀若瘋癲,左右侍女嚇得也去催請太醫,她便用預先藏著的白綾懸樑。
但現下……
皇后是真傻抑或裝傻,她醒來后滿口瘋言瘋語又是所為何來?他要一窺究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