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個冬天,一點都不冷,因為他們參加了兩場最熱情的喜宴。
一場是昔日女友和好友終成眷屬的婚禮;另一場則是把最疼愛的妹妹送出閣。兩場喜宴有個共同點,就是『奉子成婚』,所以是喜上加喜、雙喜臨門。
尤其是宛琦的婚禮,令他一度萌生『想婚』的念頭。
想婚?
有沒有搞錯!他和容恩才交往不到一年,竟然『婚』頭了?
事實證明,他就是為愛昏了頭。
父親在十多年前經商失敗、欠債度日,親朋好友早在那個時候就逐一銷聲匿跡,將方家列為拒絕往來戶;母親也是在那個時候受不了父親的暴躁性情,所以選擇離開。
多年來,他們早習慣沒有親友的關心,更習慣冷清的年節氣氛。在沒有親友團的助陣下,加上宛琦的老公杜泓祺是再婚身分,法院公證絕對是簡單又低調的唯一選擇。
看著年僅二十四歲的宛琦在法官和親人的見證下,勇敢說出『我願意』,剎那間的感動使他握住容恩的手不由得加重力道,彷彿也在向自己心愛的女人許下承諾一般,心情隱隱激動著。
離開法院的路上,容恩以為他是因為捨不得宛琦出嫁才會突然情緒激動,還試圖鼓勵他和撫慰他。
面對她的溫柔,他只是笑而不答。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女人的影響力絕對不容小覷,早已悄然無聲地盤據他生命的全部,取代比自己還要重要的地位。
她對他來說是重要的。不管什麼時候,只要一停止思考,腦海里浮現的絕對是她巧笑倩兮的模樣。
或許是思念的驅動,讓他沒一會兒就會出現在她身邊,哪怕只是幾分鐘的摟抱,也能滿足一整天。
就是現在,抓住時間的空檔,他又出現在她的住處,只為了看她,確定她完全屬於自己,心裡才會有安全感。
容恩似乎也習慣了他早上『報到』的動作,所以總會先準備好兩人份早點,一塊享受一天的開始。
最近他才知道,原來手語也有專用的名字,就像人們習慣為自己另外取個英文、日文名字一樣。
所以當兩人身處在外面,她都稱他做『書』——書本的意思:而她的手語名字則是『容』——容貌的意思。
這下子除了每月刊登在軟體月刊上的筆名、出國旅遊使用的英文名,想不到他又多了個手語名,真是有趣。
方書諺享受著飄浮空氣中的香郁咖啡,還有她親手煎烤的法國土司,滿足的看著這一切,感受小小的餐桌上溢滿幸福的滋味,讓他愈來愈有成家的念頭。
身旁的她低垂著頭的模樣,就像個小妻子;他溫柔的替她把長發別到耳後,露出一張怎麼看也看不膩的容顏。
魏容恩輕聲嘆氣,試著勸誘。「你知道你最近很忙,為什麼還特地繞過來?」
他總會在八點以前完成水果批貨工作后繞到她這裡,只為了一頓簡單的早餐;她不在乎麻煩,只在乎他疲勞過度。
方書諺露出有些疲態的笑容。「一日之計在於晨,我希望一天的開始都能在你這裡享用到美味的早餐。」
「美味的早餐到處都有,你家附近的早餐店多到足以讓你輪流吃一整年都不會膩。」
「那些都只是填飽肚子的食物,從你這裡才能補充一天活力的元氣。」
魏容恩故意忽略他的甜言蜜語,反耍質疑起他的動機。「你分明是假借早餐之名,行監督之實。」
方書諺不否認的唇角帶笑。「你以前三餐沒人管就算了,現在有我,我不可能漠視你飲食不正常的壞習慣。」
「什麼時候你成了一個老媽子,開始管起我的三餐來著?」
「我不喜歡老媽子這個稱呼,倒是喜歡老公這個稱謂;我也不介意有個老婆管我,你覺得呢?」
魏容恩咬著下唇,臉上一陣嫣紅。「一早就胡言亂語,懶得理你。」她起身收拾盤子走到流理台,對於他最近習慣把「老公、老婆」的稱呼掛在嘴上持續裝傻。
方書諺拿起自己的空盤,跟在她身後走進廚房,先將盤子擱在流理台上,然後從背後摟抱住她,親吻著那帶著香味的頸項。
想不到光是聞著她身上的氣味,就具備安定心神、撫去疲憊的作用,真是神奇。
他從她身後伸出兩手,在她面前比著手語。「謝謝你的早餐。」
「不客氣。只要你別得寸進尺,打算連晚餐都想待在我這裡解決。」她暗指他這些日子開始會在晚上七點出現的動作。
方書諺訝異的挑眉,讚歎她的觀察細微。「真不愧是我心愛的女人,連我腦子裡在盤算什麼都知道。」
「休想。」她直接否決了他的念頭。
方書諺因為她的拒絕而皺眉,索性將她的身體扳過來面對自己,委屈地問:「難道你不喜歡跟我共餐嗎?」
魏容恩再次輕聲嘆氣。「我只是不希望你太累。」
「這幾天我已經請了幾個幫手協助打理水果行的瑣事,正打算從明天起把清晨批貨的工作也交出去,這樣一來,我只要負責網路訂單的事,一點都不會累。」
「先前那份軟體設計的問題呢?都解決了嗎?」
「已經弄得差不多了,今天會將程式弄出去給阿泰接手,之後我就會有很多時間可以休息。」
他這幾天確實忙得有些分身乏術。
每天清晨六點就趕赴批發市場集中批貨;八點繞到這裡,只為了一頓早餐;然後趕在下午前完成訂單出門的動作;晚上又不定時會出現在她家討晚餐吃;待到十點后還要回家整理網路訂單,再加上他最近還得兼顧修改各式的工作,才會沒什麼時間休息。
「瞧你,黑眼圈都跑出來了。」她心疼地撫上他的臉龐,瞧他身形都消瘦了一圈。「現在還早,再睡一下好嗎?」
方書諺捉著她伸來的手,親吻她的手心。「不了。」其實今天他還有幾個程式需要修改,怕時間不夠。
「你確定?」
方書諺看著她許久,改變了主意。「如果你肯陪我睡,我就不反對。」
魏容恩瞧他像個孩子在撒嬌似,忍不住低頭偷笑,最後索性牽起他的手往自己房間走去。
方書諺心痒痒的由著她帶自己進她的房間,卻雙因為她竊笑的表情而十分好奇。
「你在偷笑什麼?」他走到她面前,用手語問她。
「笑你像個孩子。」
方書諺眯起了眼,不太愉快。「你是指我幼稚嗎?」
「我沒這麼說。」
「有,你眼神透露了實話。」
「我沒有。」
「你有。」
「沒有。」
「有。」
魏容恩先頓了一下,最後忍不住噗哧輕笑出聲。現在他們的行為簡直就像小孩子一樣在鬥嘴了,還說他呢!
在她抑制了笑意之後,抬眸正好迎上他一雙愕愣的表情。
「你怎麼了?」
方書諺像挖到寶似的,雙眼透著驚喜。「你剛才笑出聲音了,這是我第一次聽見你的笑聲。」
魏容恩尷尬的眨著眼,根本不知道自己有發出笑聲,所以讓她有些緊張。「很……奇怪嗎?」
「不,很好聽,像天賴。」他知道她曾經因為發音不正確而招來嘲笑,也因此對開口說話有些卻步,除非萬不得已要與人溝通,否則她甚至可以一個星期都不開口說話。
魏容恩因為他的讚美而羞紅臉,習慣性咬著下唇的動作又出現。「你吃糖啊?今天嘴那麼甜。」
他試著鼓勵。「你的聲音真的很好聽,又柔又甜,應該要多說話、多發聲才是,否則就太可惜了。」
魏容恩清了清喉嚨,慢慢地開口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謝-謝-你-的-贊-美,我-會-努-力-的。」
方書諺心憐地親吻她的唇。這個女人,真是令人想要永遠攬在懷裡保護,她的柔美值得他用一輩子細心呵護。
魏容恩輕輕地將他推到床上,讓他躺在屬於他的位置。「睡一下吧,十點我再叫你。」
他強健的臂膀很快地抱住她,讓她枕在自己的臂膀里。「你要負責陪在身邊,別想落跑。」
她點點頭,安靜地閉上眼睛,安分地偎在他懷裡。
昏暗的房間充滿了她的氣味,讓他原本略帶疲意的眼皮很快便陷入昏沉狀態。
不到一分鐘,她便感覺到他的呼吸平穩而緩慢;當她再睜開眼時,眼前的他已經進入熟睡狀態。他真的累了。
她輕輕地抬地起手,為他拉上被毯,滿足地感覺著他的體溫,還有他的味道。
很高興他在感情方面是一個重視心裡層面勝過生理需求的男人。
當初他們突破禁忌關係時,她還擔心他是個只在乎肉體關係而不重視精神層面的人;事實證明,他絕對擁有正常男人的重量反應,但他更重視兩性之間的互動,而不是一味的為滿足性慾。
雖然偶爾霸氣狂妄,不過他的溫柔與體貼已然擄猶獲她的心,讓她不後悔把自己交給他,只因為他是個值得依賴的男人。
魏容恩漾著幸福的微笑,享受凝視他睡顏的權益。
他有一對英氣逼人的濃眉,還有一雙好看的眼睛,以及總是茫然看待一切事物的眼神,似乎沒有什麼事值得起他正眼去看,卻願意將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她就是愛上了這麼一個目空一切的男人,因為他的眼裡只有她,一如她的心裡只有他。
是他讓她擺脫了鬱抑的人生、死寂的世界,宛如重生一般感覺到活著是件美好的事。
是他讓她發覺『聽不見』並沒有那麼可悲,也是他讓她知道這紛擾的社會其實有許多人嚮往寧靜的世界。
他總能以最淺顯易懂的方式,讓她明白自己的失聰並不特別,所以沒必要躲在社會的邊緣,只有勇敢地融入其中,才能體會生命的可貴。
是了,她是幸福的。
原來,愛情會讓人對未來充滿希望。
「書-諺,起-來-了。」她拍拍他的臂膀,試著喚他起床。
看著他眉心輕蹙,原本側躺的他翻過身子,然後一動也不動地仰躺在床上,嘴裡不知喃喃地在念些什麼。
雖然她很想讓他再多睡一會兒,不過時間緊迫,她不能害他耽擱了時間,影響到一整天的行程。
「書-諺,十-點-了。」她心疼地看著他的睡顏,又喚了一聲,並且抬手撫上他臉龐。
見他仍然文風不動,魏容恩眼眸流轉,決定仿效『睡美人』的方式喚醒熟睡中人,不過當她吻上他的唇,馬上就後悔了。
當她一碰觸到他,他像是早就有所準備地馬上張口迎合她的唇,一雙手更是不知在什麼時候早已扣住她的身軀,然後迅速一個翻身,將她重重地壓在床上,讓她在驚聲中無法掙脫。
「你-早-就-醒-了,對-吧?」在他結束火熱的吻之後,她立刻帶著微喘的氣息質問。
「我欣賞這種叫人起床的方式,難怪沉睡百年的睡美人一吻就醒。」
「已經十點了。」她再度提醒他。
方書諺抬手看了一下腕錶,表情有些懊惱。「真想繼續享受抱著你的感覺,不過時間真的太晚了。」
「是不早了。我答應醫院裡的病童今天要教他們手語,你也得快點回去整理出貨的事。」
「又要去醫院?」
「嗯。答應小朋友的事不能食言。」說著,便推開他坐起身子,整理被他弄破的衣服。
他輕輕扳回她的臉,用手語告訴她。「我開車送你。」
她搖頭婉拒。「不用了,幾條馬路而已,很快就到了。」
「不行,這附近車又多又快,我不放心。」
她佯怒的嘟起了嘴。「你又來了!說你像老媽子還不承認。」
「我只是擔心。」
「你該試著相信我。」
方書諺突然想到阿毅曾經說過:容恩覺得她可以,你就應該信任她的決定,而不是用自己的關心增加她的壓力。
這個提醒讓他只能無奈地妥協。
「好吧,到醫院后要記得傳簡訊給我。」
魏容恩欣然點頭允諾。
重新整裝之後,他們一塊下樓,在騎樓準備分開。
當他鬆開了掌心,任由她的小手滑出了他的大手,手中空虛的感覺隨之湧上心口,彷佛她就像一縷輕煙般讓他無法掌握。
她沒留意他眼底瞬間閃過的失落,朝他淺淺一笑后便轉身朝醫院的方向走去。
方書諺看著她走遠的纖細身影,明知道她並不會因為他的呼喚而停足回首,不過他還是忍不住揚聲喚她。
「容恩!」
或許是一種無形的頻率將他期待的波長傳達到她心中,魏容恩竟然在他出聲后回過頭看向他。
魏容恩只是沒來由地做了一個回頭看他的動作,卻發現他的眼神充滿了訝異,使她好奇的問:「你怎麼了?」
方書諺收上進心了訝異,揚起一抹不可言喻的笑。
雖然她聽不到,但他們卻是心有靈犀,能感覺到彼此的意念。
在無聲世界中產生的默契,更是難能可貴。他的心因此而充塞著滿足。
「路上小心。」
魏容恩甜甜一笑,用力點頭保證。「我會的。」
方書諺眼神變得深邃。看來今天他肯定是吃錯藥了,只不過是短暫的分開,卻讓他百般依依不捨,恨不得分秒都在一起,害怕分離。
「我愛你。」他禁不住地朝她說愛。
魏容恩嬌顏嫣紅,千嬌百媚回答他。「……我也愛你。」
方書諺呆愣。這是她第一次大膽地對他說愛,讓他的心跳當場漏掉一拍。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她老是喜歡聽他說愛她。
這種告白,會蝕骨,會銷魂,會使人渾身飄飄然,就像嗑藥,也會使人上癮。
「再說一次。」他深情要求。
魏容恩輕咬下唇,用甜美的聲音滿足他的願望。「我-愛-你。」
是了,他愛上這個癮。
原來,愛情會讓人習慣甜言蜜語。
嗶嗶!
一聲簡訊聲響,讓坐在電腦熒幕前始終維持同一姿勢許久的男子終於變換了個姿勢。
他起身走到桌子旁,拿起手機點閱簡訊內容。
晚上吃咖哩好嗎?
整天埋首在錯綜複雜的程式語法里,幾乎到廢寢忘食的方書諺,緊蹦的眉宇因為這則簡訊而舒展了。
抬頭看向窗外,這才發現太陽已經西下,屋外的街景正因夕陽餘暉而籠罩在一片橘紅色的色澤當中。
方書諺大略捉了下她下午的行程,判斷她應該是在醫院附近的超市傳給他的。若不是這對簡訊提醒了他,也行連錯過了晚餐他都渾然不覺。
只要與你共進晚餐,吃什麼都是美味佳肴。(幸福的臉)
他很快地傳送出這則簡訊,同時也把要給阿泰的程式做最後處理,準備傳給阿泰,讓他們完全整合的工作。
嗶嗶!
那我買兩碗泡麵好了。
方書諺哀怨她的不解風情,卻可以想像得到她在收到他的簡訊時,彩霞飛上面頰的羞怯模樣。
你好狠心,竟然捨得讓操勞過度的我吃泡麵。(欲泣的臉)
等待她回訊之餘,他已經把阿泰交代的工作利用網路傳送過去,也撥了電話要阿泰即時接收,確定程式準確送達無誤。
嗶嗶!
晚上七點,準時開飯。
她沒有回答晚餐到底會是咖哩還是泡麵,這倒是讓他對晚餐充滿了期待,雖然他早把賭金下注在前者。
可以追加消夜嗎?(渴望的臉)
方書諺笑笑地又傳了一對簡訊,然後走到衣櫥前,準備晚上要穿的衣服,腦子裡突然想到他好像不曾送花給她。雖然海芋比較適合她,不過玫瑰代表愛情,所以他決定順應朝流,送她一束玫瑰。
嗶嗶!
消夜?……你想吃什麼?
方書諺半挑濃眉。還能吃什麼?他開始懷疑她的不解風情不是裝的。
吃你。(邪惡的臉)
方書諺壞壞地笑著等待她的回訊,顯然害羞的容恩禁不起他大膽的暗示,在這之後,他又等了十分鐘,卻沒再收到她的簡訊。
他把手機擱置在桌面,注意到時鐘的短針指向五點,這表示時間還早,他有足夠的時間考慮到底該買幾朵玫瑰來代表心意。
方書諺拿起乾淨的衣褲走進浴室,站在鏡子前番視著下顎剛冒出的鬍髭,擺出一貫的昂然之姿看著鏡中的自己。
他喜歡這種調調,這讓他有股壞壞的男人味。
不過,為了符合容恩清閑脫俗的氣質,他還是乾淨一點會比較體面,最後他決定以最快的速度擺脫一身頹廢,還有一身的疲憊。
五分鐘的戰鬥澡不算太慢,卻讓手機鈴聲連續響了三、四次。
方書諺顧不得發上還滲著水珠,飛快地拿起電話,卻在看見熒幕上的來電顯示后,心口倏地竄過一陣戰慄。
他猶豫著該不該接聽電話,因為上頭顯示的正是容恩的名字。
「……我是書諺。」他發現自己的聲音像被勒緊咽喉,相當低啞。
「不好意思,這裡是警察局,請問您是這支手機主人的家屬嗎?」
「容恩發生了什麼事?」
「她出車禍了,目前正由救護車送往省立醫院搶救中,麻煩您通知這支手機的家屬儘速前往醫院協助處理。」
方書諺在警方掛上電話的同時,腦子呈現一片空白。
一向自詡膽量過人的他,這一瞬間終於體驗到什麼叫做——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