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與陌生人同居的日子倒是出乎林霄意外的輕鬆。事實上，這個陌生人不僅自稱熟悉他的一切，他好像也輕而易舉就掌握了趙琰的本性。

二十九歲的女人，不會做飯，料理家務也是笨手笨腳，喜歡睡懶覺，貪嘴卻意外的好養活，除了堅決抵制青椒，就算連續吃了三天的雞蛋炒飯也沒聽她報怨什麼。

最讓他無語的是，二十九歲的老女人，腦袋裡卻總是想些稀奇古怪的事，說是天真加幼稚也不為過。

「哎，真後悔死了！你說我要是能記得福彩的中獎號碼該多好啊，輕輕鬆鬆就當了百萬富翁……哎，不對！現在好像還沒有福利彩票吧？林霄？」

林霄懶得理她，頭也不回地研究著手上厚厚的那本《中文版office軟體三合一實用教程》。

「喂，你聽沒聽見啊？」趙琰趴在複印機上喊。

「……你能不能安靜一會兒？」

見林霄臉色不善，趙琰撇了撇嘴，百無聊賴地坐到旋轉椅上，低低嘆了口氣。

已經第五天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回去，甚至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回到屬於自己那個時代的一天。

一開始的興奮感到現在都消失得差不多了。說起來，她跟林霄彼此沒有任何關係，儘管目前餓不死也凍不死，可也不能一直這樣吧？以前的那個林霄從來只當她是好同學，而現在這個林霄，只當她是大麻煩……

可就算是如此，她也仍然很高興。還記得十七歲的生日願望就是能夠不被人打擾地跟林霄相處一整天，原以為這個願望永遠也沒有實現的機會，哪知道現在卻成真了。

可惜，她已經不再是曾經那個心思透明得連自己都覺得可笑的清純少女了。

二十九歲了呀……多麼不公平，她心中的林霄，永遠都只有十七八歲呢。

她一直盯了林霄好久，直到被盯的那個人也受不了她直接的視線，背過身去用後腦勺對著她。

「喂，林霄，你不是一直想考Z大的嗎？為什麼會報了本市的學校啊？」趙琰忍不住問。她知道現在的林霄進入大學才一個學期，但學校的不同卻讓她一直耿耿於懷。沒記錯的話，林霄可是一直在Z大讀到研究生的，怎麼會留在了本市？

「……關你什麼事？」林霄沒好氣地道。

「這麼沖幹嗎？」趙琰心裡亂不爽的。她跳下椅子，走到林霄面前，「你不知道什麼叫做禮貌啊？我跟你說話你幹嗎背對著我？」

話說回來，她記憶里的林霄就算不愛說話，可至少也是溫和而紳士的，怎麼會一眨眼就變成這樣了？難道是她記錯了他的真面目？還是當初那個十來歲的自己眼光根本就差到沒底？

林霄翻了個白眼，將書本拍到桌上，瞪著趙琰。

「因為我沒必要跟一個自己都不懂得什麼叫禮貌的人講禮貌！」

趙琰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他繞口令一樣的話是什麼意思。

「臭小子，你說什麼？」她挽著袖子，故意挑起了眉毛裝出生氣的樣子，很想再拎住他衣領的，卻覺得那動作實在不淑女而作罷，「道歉！不道歉今晚不給你飯吃！」她露出白牙，退而求其次地曲著手指敲了他的腦門一記，說著自己都覺得可笑的威脅。

「哈！」林霄果然毫不客氣地大笑出來，「有沒有搞錯？到底是誰得罪了誰沒飯吃啊？」話才說完，趙琰就驚訝地看著林霄一張臉突然通紅地燒了起來。他望著她身後，眼裡略過一絲慌亂，神情也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哪裡還有半分兇巴巴的樣子。

趙琰偏了偏腦袋，疑惑地回頭，順著林霄的視線看去，不禁也是一呆。

一個看上去十分清秀的長發女生抱著一大疊資料站在複印店門口，正好奇地看著林霄和她。

趙琰眯起了雙眼。

她回頭，看到手足無措的林霄，「陽、陽墨墨，是你啊……」

那個被林霄叫做陽墨墨的女孩子「撲哧」一聲笑出來，「這麼驚訝幹嗎？」她抱著東西進來，「系裡的複印機壞了，臨時也找不到別的複印機，我一想，你不正在複印店裡打工嗎？所以就過來了。呵呵，我可是專門來照顧你的生意，有沒有折扣優惠啊？」

林霄還沒來得及說話，趙琰已脫口而出：「他又不是老闆，憑什麼給你優惠啊！」

一句話說得林霄和陽墨墨都愣住了。趙琰想結結實實地給自己一巴掌———關她什麼事兒啊，她這不是犯病是什麼？

「我只是開玩笑……」陽墨墨愣了愣，有些尷尬的解釋。那無辜的樣子連趙琰看了都不禁生憐，可懊惱歸懊惱，臉上還是不會表露出來的。

「別理她！陽墨墨，你過來吧，我幫你複印。」林霄瞪了趙琰一眼，轉向陽墨墨時，又是一副見到心上人時的靦腆。

……切，雙面人。這麼明顯的區別對待。她以前還真不知道林霄是這種人！

趙琰在心裡冷哼，斜歪在桌子上，卻忍不住拿眼角偷偷瞄旁邊的兩人。

「那……麻煩你了。」陽墨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將手裡的一大疊資料交給林霄，「要複印30份。」

林霄笑著接過，打開複印機蓋，開始一絲不苟地操作起來。

趙琰看見他那模樣就心煩，心尖的火燒得旺旺的，聽他跟陽墨墨聊天。

「……那個，你們已經放假了吧？」林霄頭也不抬地問。

———白痴！都什麼時候了還能沒放假！明擺著是沒話找話。

「是啊。你們也早放了吧？」陽墨墨笑得斯斯文文秀秀氣氣，看在趙琰眼裡又是一把怒火燒！

「你這是幫系裡的老師複印資料嗎？」林霄繼續沒話找話。

而陽墨墨還是那種讓趙琰牙庠癢的笑，「是啊，陳老師說急需的，否則我也不會來麻煩你啊！」

———說得好聽，不就是想佔便宜來了嘛！趙琰翻著眼睛，不屑地想。

只是複印30份而已，趙琰卻覺得過了快半個小時。估計在林霄那裡這半小時就成了三分鐘吧？

白痴都看得出來他那捨不得陽墨墨走又不知道該怎麼挽留的模樣。

「真謝謝你，多少錢？」

「……不用了，這麼多年同學還能收你的錢嗎。」林霄抿著嘴說。

「呀，難不成你把我剛才的話當真的呀？」陽墨墨也紅了臉，「折扣優惠什麼的，都是我開玩笑的，你不收我錢，我以後哪敢再麻煩你呀！」

「……那，你就給我十塊錢好了。」

「不對吧，怎麼可能才十塊錢，你再算算……」

「沒錯，就十塊錢。這家店一直都很便宜，你問問其他人就知道了，否則它開到學校門口乾嗎，咱們可都是些窮學生呢！倒是你，這麼大一疊資料，你一個人恐怕拿不回去吧？」

他雖然是在問陽墨墨的意見，拿著資料的手卻一直不松。

「啊……」陽墨墨看著那重疊起來近兩尺的資料，也為難地皺起了眉。

趙琰忍不住又冷冷插嘴：「還問什麼？你直接幫她拿回去就行了吧！」

估計那邊的兩人都正等著這句話呢，偏偏兩個都不好意思先開這個口。聽趙琰這麼一說，陽墨墨猶豫片刻后，也不好意思地對林霄道：「那，麻煩你……」

「這麼客氣做什麼，應當的。」林霄不僅是紅臉，連脖子都紅了一圈。

趙琰見他抬腿就想走，哼了一聲，道：「喂，心甘情願做好事的，你不會是想把店丟給我看著吧？我可沒那義務！」

「愛看不看，隨你的便，又沒有人非留你不可。」林霄停頓了一下，冷冷丟下一句，在陽墨墨驚愕的神色中跨出店去。

陽墨墨反而比趙琰更尷尬，她手足無措地站了片刻，最後對趙琰乾乾地笑了笑，追著林霄而去。

趙琰氣得肺都快炸了！NND，他就是看準她沒地方去，只能乖乖留下來配合他追MM吧？

……偏偏，她除了這裡，還真的沒別的地方可去……

趙琰握著拳頭，指甲都陷進了手心裡。狠狠地閉了眼，深呼吸，再一個深呼吸，好不容易才讓眼裡的酸意消失。

……哧！沒辦法，誰讓她在這裡，什麼也不是。

林霄知道趙琰在不高興，可他不明白，她憑什麼不高興！

沒錯，他知道他最後那句話說得是重了些，可事實上她是白吃白住沒錯，說難聽點就是靠他養著，憑什麼對他的朋友冷嘲熱諷，還要擺出張臭臉！

一邊憤憤地想著，林霄一邊回頭瞄了趙琰一眼。後者緊緊抿著嘴唇，落後了起碼十步，雙手插在衣袋裡，眼睛東張西望，就是不肯往前看他一眼。

「……過來，把這個拿著。」林霄皺起眉，停下來遞出裝著蔬菜的塑料袋。從他幫陽墨墨拿資料后回到店裡，趙琰就沒對他說一句話。不理就不理，一開始他也綳著，看誰誰得過硬。關店門，去菜市買菜，到回家的路上，趙琰一直都不近不遠地跟著，可還是不說話。平時習慣了趙琰的廢話一大堆，看到現在這種樣子的她，林霄還真有點受不了。

他的手伸出去好一會兒，就在他以為趙琰還是不會理他的時候，她卻慢吞吞地走過來，垂著眼一語不發的接過了袋子。

帶著憤意的倔強下，是隱隱約約的委屈和受傷。林霄心裡低嘆一聲，先軟了。

「蛋炒飯吃膩了，換個口味吧。你想吃點什麼？」他剛才故意只買了一個圓白菜兩棵蔥，就是故意氣她，但轉念想想，真犯不著拿這回事來賭氣。

趙琰的睫毛動了動，從眼角那裡瞥了他一眼。

「問你呢！」林霄有點沒好氣。他都先低頭了，她還拿什麼喬，真是！

「……想吃什麼都可以？」

「嗯，別太貴就行。」手裡沒太多錢，打工的工資也要過兩天才會發，現在兩個人用錢，當然得節省了再節省。

趙琰轉了轉眼珠，指著旁邊的店子，「我想吃那個！」

林霄轉頭，第一反應就是皺眉，「火鍋？！」

「嗯，冬天不正該吃這個嘛！」趙琰笑得很古怪，但林霄看來看去，也沒搞懂其中的古怪到底在哪裡。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反正也不是什麼很貴的東西，就……滿足她吧！

「……好吧。」林霄勉強地說道。

就在他同意的瞬間，趙琰立刻露出了燦爛的笑臉，高舉雙手，「耶！萬歲！」

她一揚手，裝著圓白菜的口袋便飛了出去，在地上骨碌碌地轉。

「喂，你……「林霄瞪大眼，原本有些生氣的他一抬頭，看到的卻是吐著舌頭尷尬地沖他傻笑的趙琰，不知怎麼，那股氣一下子便煙消雲散了———連同之前堵在心裡的那些。

他甚至忍不住笑出來。

據說比他還大十歲，可這種幼稚的樣子，他還真沒感覺出來她比他大———簡直是比家裡那個只有十三歲的任性表妹還不如嘛。

……不過，還是鬧著笑著的趙琰看上去更順眼啊。看著慌張去追圓白菜的大女生，林霄搖頭作出以上結論。

「……喂，你真的有那麼餓嗎？」

林霄看著面前頭也不抬吃得不亦樂乎的趙琰，原本拿著筷子的手也放下，不知是該生氣還是該大笑。

———他平時好像也沒吝嗇到這種程度吧？雖然吃得很簡單，可至少有讓她吃飽吧？這傢伙怎麼活像八輩子沒吃過飯一樣？

趙琰的回答只是抬頭瞄他一眼，不說話，伸筷到鍋里夾了一堆吃的，直到碗里再也裝不下。

林霄搖了搖頭，卻一直難掩笑意。有個頗為奇怪的問題就是，他明知道對面這人白吃他的又白喝他的，可偏偏看著她吃看著她喝，心情還很愉快。

「哎，我說，你可悠著點啊。我身上沒多少錢，要是你吃太多等下不夠付賬，恐怕只能把你留下來洗碗抵債了。」

趙琰翻了個白眼，還是不說話，夾了一個雞爪在林霄碗里———哼，有本事他啥都別吃，要吃了就沒他說話的份兒了。

林霄「嗤」的一聲笑出來。他意味深長地看趙琰一眼，卻還是伸出筷子，慢慢啃著她夾來的雞爪。

趙琰又鬱悶了。

這傢伙明擺著把她當傻子笑話嘛！

又默默吃了一會兒，趙琰肚子飽了大半，速度也明顯開始減慢。

鍋里咕嚕咕嚕地冒著熱氣，煙霧繚繞，趙琰再一次眯起了眼，打量著對面開始認真吃東西的林霄。

她想了幾百個婉轉的問法，哪知道最後問出口的還是如此直接：「林霄，你喜歡那個陽墨墨吧？」

林霄嘴裡的一口菜差點噴出去！

咳嗽了好半天，又灌下一杯茶，林霄抬起頭時，臉跟鍋里的紅油差不多紅了，「你在胡說些什麼？」

「切，敢做不敢認，白痴都看得出來你喜歡那個女的，怎麼說我胡說？」趙琰撇嘴。

林霄僵了半天，吐出一句話：「就算那樣，又關你什麼事？」

一根刺就那樣扎入了趙琰的心裡。痛也不會很痛，卻也拔不出來。

她垂下眼，久久沒有說話。

林霄反倒意外起來。他疑惑地看著她，平時說一句也會頂十句的傢伙，怎麼突然這樣沉默？

「……原來，你喜歡那種類型的女生啊。」趙琰悵然若失的笑笑，抬起眼時，好像倒正常了。

她還是笑，「雖然一開始我只是好奇，不過看你追女生的樣子真的很挫哎。要不，我幫你吧，就當是報答你收留我，讓我免遭餓死凍死。」

林霄只看到了她的笑，卻沒看到她眼裡的那抹失落。

「免了！」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你只要什麼都別做，早點回去你的地方，停止給我找麻煩，我就謝天謝地了！」

「……說得我好像一無是處，看來在你眼裡，我除了是個給你找麻煩的人，就什麼也不是。你現在最希望的就是我早點離開，讓你得以解脫，是吧？」

「……沒錯！」林霄一臉不高興，「你知道就最好了！」

趙琰靜靜地看著他。

她的眼神里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偏偏讓林霄難以正視。

「為什麼？」她喃喃問，他卻聽不懂，「什麼為什麼？」

趙琰笑了一下，搖頭。

———為什麼過去的我，無法走進你眼裡，而現在的我，更是令你討厭？

這個問題她一直都在思索，卻怎樣也想不出答案。只不過，要是真的問出來，她就更加成為一個笑話了吧。

「算啦算啦，說那些就傷感情了嘛！」她垂眼看著熱氣騰騰的鍋，在辣味十足的霧氣里淡淡微笑，語氣卻是輕揚活潑的，「喂，小林子，我可以再要一份香菜丸子吧？」

她還是平時的那個她，她的厚臉皮也還是平時的那種厚臉皮，林霄卻有些遲疑，「……你想吃就叫吧，多的都給你了，還怕增加一點？」

趙琰笑得更加燦爛。與她飛揚輕佻的態度不合的，是她一本正經的語氣：「林霄，你是好人。」

林霄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第一次覺得，面前的這個女人不是他之前以為的清澈小溪……至少，這一刻，他發現，他真的沒有看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