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西雅圖時間晚上八點,天還有點亮,紫江生平第一次踏進pub。其實她多少有點好奇,因為從來沒來過這種地方,未成年也不被允許進入這樣的場所。
推門而入時,她其實相當忐忑,好怕突然有人衝出來要檢查她的證件。
她的格格不入當然引來一些人側目,但穿著制服的服務人員一看見她便立刻迎了上來,「季先生的朋友嗎?」
紫江有點愣住,仍是點點頭。
辣妹服務員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漾開了笑,「請跟我來。」
非假日,但pub依然擠滿跳舞的、喝酒的、吞雲吐霧的各方旅人,服務員領她上二樓,與一樓的舞池隔開,比較不那麼擁擠,但樓中樓的設計讓二樓的客人依然能欣賞舞池和舞台上的表演。
季天朗所在的包廂是半開放式的,隔著珠簾就看到他正和幾名宛如模特兒般的美女在划拳。
其實明明還有其他的男性在場,但是在當時紫江的眼裡卻只看到季天朗這隻公孔雀,和圍繞著他的一群母孔雀!
他叫她來這種地方幹嘛?紫江忘了前一刻自己對夜店也充滿好奇,把昨天對季天朗產生的一點好感完全抹除。
季天朗原本預計這時間自己也要離開的,pub位在紫江上課的地方與他們的住宅區中間,他覺得自己有義務在晚餐時間帶她去吃飽一點,免得她回家時想不開,突然想吃自己上烹飪課時做的成果。
而且吃飽了,他才能繼續奴役她啊!
看到紫江,苦於被這群女孩子纏住無法脫身的季天朗,心中有了主意的同時,也興起惡作劇的念頭。
他沖著綳起臉的紫江露出他招牌的、耍帥又迷人的痞子笑,也確信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才揚聲道:「我真的該走了,我女朋友來接我了。」
「咦?在哪?」
「我不相信……」
嬌滴滴的抱怨聲此起彼落,完全被紫江忽略的其他男性則開始起鬨,有人注意到站在外頭的紫江,開始吹口哨。
季天朗咧開了大大的笑,朝紫江走來,依然非常豪爽地一臂環在她肩上,也不管紫江願不願意,就將她『拖』進包廂。
「她真的是你女朋友?」
「你們怎麼認識的?」
那群男孩子可不信季天朗的交友圈裡有這種小家碧玉型的女生,除非這女孩子和他同樣出身名門。
氣質上說不出個準兒,何況這群年輕人一個個也都才剛成年,哪有那麼利的火眼金睛去識人?
紫江直覺有詐,所以不想回答任何問題。
這傢伙笑得太刺眼了!她開始發覺似乎只要季天朗心裡打著壞主意,就會笑得像只恨不得吸引全世界異性的公孔雀。這男人一定是明白自己的本錢,或者太習慣自己的好本錢,徹底利用它來為非作歹。
季天朗嘆口氣,口吻有些無奈又充滿寵溺的道:「因為她瘋狂地迷戀我啊!」
紫江瞬間瞪大了眼,而包廂里,男孩們覺得他在炫耀,紛紛發出噓聲;女孩們則發出不平的抗議。
紫江很想反駁,再將包包狠狠地砸在這個自戀狂臉上,但隨即又想起自己的「賣身契」里確實有那麼一條——在人前必須表現出暗戀他的模樣。
但是暗戀跟瘋狂迷戀是兩碼子事好嗎?這傢伙臉不紅氣不喘地講出這句話來,一點都不會覺得害臊嗎?紫江瞪著他,發現季天朗簡直開懷極了,連尾椎都要翹起來了。
這反而讓她冷靜下來。這傢伙腦袋真的有洞,她再次確定!
「不公平,我們也迷戀你啊,為什麼你選擇她?」方才黏季天朗黏最緊的紅髮辣妹立刻不甘心地追問,同時不忘巴住季天朗的另一隻手臂,以審視與敵意的眼神打量紫江。
要比大膽倒追,她自認不會輸給這些自以為矜持就能釣到好男人的東方女孩,更何況怎麼看怎麼比,都是她條件比較好,Leo一定是吃錯藥才會選擇這個身材沒她火辣,面孔也沒她姣好的小妹妹!
被莫名其妙當成箭靶的紫江只好眼觀鼻,鼻觀心,儘可能將自己放空。誰教她要做壞事,這一切都是她的報應啊,被捅成蜂窩也只能認了。
「因為……」季天朗賣關子似地頓了頓,然後像個貼心的情人那般取過紫江的手提袋,「她為了我跑去學烹飪,我無法抵抗賢惠的小女人啊!」
紫江忍住翻白眼的衝動。
你再掰啊!再自戀一點啊!她現在入定了,外界的一切與她無關!
「就這樣?」另一名亞裔女孩立刻捧起桌上一盤造型精美、香氣四溢的水果派走來,「這些是我親手做的,我也很賢惠啊!」女孩難掩不屑地瞥了紫江袋子里丑不拉幾的麵包團一眼,「我明年就要進法國藍帶餐飲學校就讀了,我是當屆最年輕的學生唷!」
「這你們就不懂了,我口味特殊啊,她做的東西就算丑得慘不忍睹,卻異常合我胃口啊!」他說的彷彿真有那麼一回事。
這傢伙到底在打什麼鬼主意?紫江這會兒開始擔心了。
「真的嗎?」女孩們面面相覷,接著一臉不敢恭維的看著紫江袋裡也不知是後天外力擠壓或先天廚藝不精所造成,嚴重坍塌的詭異麵包團——真的是糊糊皺皺的一團!
「可以讓我們吃吃看嗎?」紅髮辣妹為了勇敢追愛,立刻決定無視那團詭異麵包,看起來其實比較像從恐怖片片場拿出來的某種謎之道具。
說不定那團麵包只是看起來丑了點、可怕了點,其實非常美味,她一定要掌握到季天朗的口味,才能再接再厲啊!
「我也要!請讓我吃吃看,我只要吃過一次就有辦法作出一模一樣的!」
「我也想吃吃看Leo喜歡的味道。」
一時之間,紫江今天在烹飪課上依然乏人問津的恐怖麵包簡直變成人人爭相吃上一口的「夢幻料理」,但紫江可是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她瞪了季天朗一眼,想警告他適可而止,但這傢伙卻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紫江覺得背後冒出涔涔冷汗。她有很不好的預感……
「好吧,既然你們這麼渴望品嘗我親愛的甜心百年難得一見的手藝,我今天晚上就委屈一點分給大家吃吧。」季天朗拿出依然包裝得很精美的麵包團,分送給包廂里的每個人,「來來來,見者有份,別說我不夠義氣。」
百年難得一見的手藝?心知肚明他在挖苦人的紫江,真希望能拿起桌上的鐵盤狠狠地敲他的腦袋!然後這一刻她也明白,自己都這麼厚顏無恥地不肯正視現實了,又怎麼怪得了別人的挖苦?她看著季天朗像聖誕老人一樣發著那些麵包,內心天人交戰。
她應該站在正義的這方,阻止他拿麵包荼毒這些人——還真是充滿了人性掙扎的正義感;又或者應該謹記她還欠季天朗一個公道,而女奴是沒資格講正義感的?
她默默無語,看著那些女孩拿起麵包,娥眉輕蹙,然後彷彿將要就口的是蟲蟲大餐,皺著臉將麵包塞進嘴裡……
曾幾何時,她的羞恥心竟會連一滴都不剩?自己一整個晚上的勞心勞力被這樣對待,她竟然只有麻木。
難道她的堅持錯了?
「嘔——」第一名陣亡的辣妹沖向廁所,接著是第二名,然後像骨牌效應一般,其他人不是將麵包吐了出來,就是跟著跑廁所。
「啊,看來甜心的手藝不是人人都受得了的。」季天朗簡直像在看好戲,接著若無其事地摟著紫江往外走,「看來大家都很忙,我和甜心還有事,先走啦!不用送了,哈哈……」
季天朗和紫江走出pub,西雅圖真正的夜幕降臨。
「你明明知道那些麵包不好吃,你也不是真的喜歡我的手藝,幹嘛這樣害別人?」她不滿地道。
季天朗冷哼,「你也不是我真的女朋友啊。」
紫江漲紅了臉,不知道為什麼心被刺了一下。
明明知道他只是假裝,她幹嘛覺得受傷?紫江為自己有這樣的反應,惱羞成怒。
也許她受傷的原因,是覺得被利用了吧?看來她這一刻才見識到這傢伙的真面目,她根本不用同情他。
「而且害他們的人是你,不是我。」季天朗嘿嘿笑。
紫江停下腳步,不可思議地瞪他,「明明是你讓他們吃那些麵包的!」怎麼可以怪她?
季天朗痞痞地伸出手指掏耳朵,「麵包又不是我做的,就有人那麼奇怪,明知道自己做的是殺人麵包還硬要做,你覺得這個人的罪過會比較輕嗎?」
紫江無語了。
「真糟糕,你害那些無辜的女孩子跑廁所了,真是好可憐啊,別人家的孩子死不完……」
紫江快氣死了!這傢伙怎麼有臉說這種話?她那些麵包本來就沒打算要給別人吃,他簡直是強詞奪理的番王!
「你就跟那些製造生化武器,卻佯裝無辜地說希望世界和平的人一樣,我看你在地獄里的罪孽就跟那跟太空針塔一樣高了吧!」
「……」
「所以你還是乖乖當我的奴隸來洗清你的罪孽吧!」季天朗大掌壓著她的頭,腳下轉了個方向,「我想吃披薩,走吧,小女奴。」
紫江瞪著遠方的夜空中,真像停了一架幽浮的太空針塔,腳下卻不由自主地跟著季天朗走,因為她也餓了。
就算她的罪孽堆得跟太空塔一樣高,一定還比不上這個厚臉皮的傢伙!
「你的罪孽深重才是跟帝國大廈一樣高!」五十步笑百步的痞子!腦袋有洞的外星人!
季天朗只是哈哈大笑。
「小——女——奴!」
紫江從床上驚跳而起。
她剛剛好像聽到有人在按電鈴,但心想這麼晚應該不會有人來找她,於是直接當做沒聽到,想不到找她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現在的「債主」。
「小——女——奴!」
紫江奔向窗檯,果然看見季天朗站在她家大門口,雙手圈著嘴,也不管現在是三更半夜,放聲喊她。
紫江可不像他一樣瘋狂,她怕季天朗再喊下去,鄰居都要報警了!她趕忙隨手抓件外套,趕投胎似地跌跌撞撞衝下樓,中間還撞到樓梯扶手,又差點在轉角處滑壘。
「小——女——奴!」
她甚至穿著拖鞋就往外沖,一打開大門,連氣也不敢喘,立刻壓低了聲音罵道:「閉嘴!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
「誰教你家門鈴壞了,而且你到現在還沒給我你家的電話號碼。」
說得好像還真是她的錯一樣。
「明天就給你,你要幹嘛?我收工了。」
季天朗學她雙手抱胸,「你好像搞不清楚狀況哦?我說過了,女奴就是即便你在睡覺,我一召喚你也得隨傳隨到,沒有上工下工這回事,至於每天下午三點的約定,是本大爺體諒你還有牢頭,不讓你不好做人,基本上奴隸的時間都是主人的。」
是啦!都是他說了算!「那請問你到底要幹嘛?大少爺!」
季天朗上下打量她,「你穿這樣不會冷?」
紫江不領情,臭著臉道:「不會。」剛剛一路跑下來,現在都冒汗了。
「那好吧,陪我回家看DVD。」他大掌又按在個子矮不隆冬的她頭上。
「……」他大少爺三更半夜像個瘋子一樣在她家門外大喊,就為了要她陪他看DVD?紫江感覺額上青筋似乎隱隱跳動。
「怎麼?」季天朗見她沒有移動的意思,挑起一邊的眉毛,一臉你還敢討價還價的表情。
「你不敢一個人看恐怖片?」紫江維持雙手抱胸,腳踩三七步的姿勢,神情宛如對臭小鬼說教般隱忍。
「不是,恐怖片有什麼好看?我找到一系列很有意思的片子,非常寫實而且富有教育意義,絕對適合青春期的我們一同坐下來用心觀賞。」他笑得很變態、很曖昧,「看完還可以一起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