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看起來真是很久不曾有人進到這裡來,地上的苔蘚結了一層霜,又滑又難走,除了儘可能挑看得見泥地的地方之外,藍非折了根樹枝當工具,慕容霜華也有樣學樣,儘可能走他走過的地方,踏出去之前也沒忘記先用樹枝測試苔蘚的厚度,幸好他們穿著羅賽族的駝馬靴,保暖又防水,就是沉了點,但在山林野地里卻正好。

藍非要拿她的包袱,慕容霜華搖頭,沒給他。她想兩人當中此刻最能幹的就是藍非了,他偶爾還得從懷裡拿出行軍用的羅盤辨識方位,還是讓他兩手空一些,要是有危險,兩人脫險的機會也比較大,所以她這個「人肉包袱」很認命地負責其他雜務。

越往深處走,谷地就越寬廣,最後他們甚至來到一片林地。這座山裡生長的,多是約莫成人腿粗的筆直樹木,但是有許多如手腕粗的藤蔓纏繞住樹身,一層層圍繞下來,倒也成了需要成人合抱的粗細。

進了林地后,慕容霜華只知道他們一路往上走,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每個方向在她看來都一樣,只有上坡與下坡的區別罷了,但是看見藍非沒有一絲遲疑的模樣,她也只能信任他了。

當霧氣突然鋪天蓋地而來,馬兒也隨之局促不安。慕容霜華一邊不住地安撫馬兒,一邊也有些害怕地捉住藍非的衣擺。他回過頭,遲疑了片刻,終於反手將她的手握住。

他有過不少在山林里作戰的經驗,知道這種霧氣時薄時厚,誰也說不準。他也了解自己有一些私心,但反正眼前這情況,他可以名正言順地不去思考。

現在臉紅心跳好像有點不合宜哦?不過她差點竊笑欸。矜持是什麼東西?皇朝嫡公主有需要認識它嗎?哼!

可是她真的很開心。

喜悅歸喜悅,終究得專心在山路上,慕容霜華丟了樹枝,另一手正要拉住韁繩,早就不安地踏著步的馬兒立刻掉轉頭身,往迷霧深處跑了。

「喂……」小黑馬是不是因為她沒給她取名字所以生氣了?「我們是不是快點離開這片樹林比較好?」她有不好的預感。

藍非警戒地一把將她拉到身後,「走。」

慕容霜華還沒會意,只是被他嚴肅的模樣嚇得不敢掉以輕心,藍非拉著她在林地間奔跑,沒一會兒她便聽到身後傳來的沙沙聲,接著有數道黑影從眼角

晃過,下一刻藍非已抽出長劍擋開接二連三襲來的暗器。

啊啊啊,沒義氣的小黑馬,要跑不能一起跑嗎?

如果只有他一人應戰,眼前的情況他不見得會放在眼裡,神速地格殺數名敵人向來是他的強項,也是大多數危險情況下他會選擇的方式。但此時顧慮著慕容霜華,所以他只是以巧力將每個持劍來犯者的劍勢彈開,接著劍鋒一偏直接挑斷對方的手筋,再一腳踹碎膝蓋或下盤。

轉眼間,敵人的傷兵累計近十名,藍非且戰且走,但接下來的襲擊者很快便看出他的弱點所在,蠻悍的劍勢直指被他拉著跑的慕容霜華後背。

在大辰軍隊里,多的是像藍非一樣有背景有靠山的少爺兵,卻極少人能像他一樣自願參加戰事擁有真正的實戰經驗。

在戰場中訓練出來的敏銳本能讓藍非將慕容霜華往懷裡一帶,腳跟一旋,狠厲的劍勢橫掃向敵人。

那人最後看到的,是仿若阿修羅,雙眼殺氣灼灼如火炬的一張臉。藍非回身的速度就像暴風一般,在那人看見自己的身體向後傾倒時,天地也在旋轉,而那股劍氣橫掃之處,連樹群也搖晃顫抖。

慕容霜華只覺她被抱著轉了好幾圈,再回過神時雙腳已離地,而偷襲他的那人屍首分家,血濺八方,頭顱還在滾動……

為何她看得這麼清楚呢?因為某人飛身到樹上后便扛起她,施展輕功想直接甩開追兵,她便看著樹底下血泊中的敵人手腳還在抖動。

身為人肉包袱,實在沒有抗議的權利。但她的胃好難受!

更難受的是,接下來只要敵人來襲,藍非也許是因為她都掛在他身上了,下手便不再遲疑。她往往眼前一花,他已從這個樹梢飛身到那個樹梢,當中她若感覺到什麼溫熱的液體飛濺在臉上,幾乎連猜都不用猜就知道那是什麼。噢!她還看到一顆頭咚咚咚地從樹梢一路滾下山坡,屍體則掛在樹上。她開始懷疑這傢伙會主動參軍投入戰事,根本是生性變態地嗜殺好鬥,但又礙於高貴的出身,平時只能壓抑著……

當然,跟之前綁架她的那些浪人比起來,他這樣還不算什麼。

「等一下……」慕容霜華虛弱地呻-吟,「停一下……」

藍非也許是察覺敵人沒了動靜,總算挑了個地勢平緩之處落下。當他把慕容霜華放下來時,她幾乎是癱在草地上,藍非單膝跪在她身旁,騰出一隻手臂讓她抱住當支撐,持劍的那手和全副心神仍然對四周保持警戒。

她頭很暈,肚子很難受,很想吐,可是這會兒卻連吐都吐不出來,只能大口喘氣。「你有沒有……聞到……」一股香味。那味道雖然讓她被扛著轉過來

甩過去的身子不再那麼難受,但也開始渾身虛軟不聽使喚。

「憋住氣!」藍非終於察覺不對勁,但已經太遲了。原來在追逐中他們可能誤闖瘴氣密布的樹林,後方的敵人除了死於他劍下那些,其他的顯然都是中了瘴氣而無法追上來。

但這股香味,不像單純的瘴氣。

藍非單手抱住失去意識而癱軟的慕容霜華,感覺自己的意識也漸漸渙散。不,他得帶她離開這裡!他一劍剌進大腿偏離骨骼與筋絡之處,想藉著痛覺讓自己清醒。

咯咯咯……竟然跑到這裡來了?

真麻煩啊,這麼近的話沒辦法丟著讓他被狼吃掉吧?屍體會很臭的。

迷霧深處傳來詭譎的笑聲,藍非橫抱起慕容霜華,警戒地瞪著那些突然出現的黑影。會是這山谷中傳達神諭的人嗎?

「晚輩受羅賽王子巴圖爾的委託前來保護神諭,請前輩莫要為難!」他深知自己撐不了多久,死活也只能賭一把,於是以羅賽族語言高聲道。

巴圖爾?哪個巴圖爾?

好像是格爾泰的孫子。

黑影漸漸逼近,想不到竟是十數個中年或老年的女子,全部騎著馬。

「唷,是個俊俏的年輕人吶。」

「神諭不需要任何人保護,擅闖聖山的下場只有死。」其中似乎是為首者的一名老太婆說道。她的模樣看起來真是很老很老了。

「羅布桑在兀兒塔大肆屠殺和破壞,嫁禍給巴圖爾,他勢必會派人前來抹殺對他不利的神諭,巴圖爾才請身為外族人的我們前來保護神諭。」

為首的老太婆似乎是挑起眉來,她皺如枯木樹皮般的臉實在看不太出表情變化,「謝謝你特地跑來告訴我們神諭已經對我們說的事。」

藍非根本不相信什麼神諭,他向來不把怪力亂神當一回事,此時他腦中第一個想法是,羅布桑也許連聖山神諭都收買了,此舉只是為了讓巴圖爾在部落從此聲名狼藉!他抱緊慕容霜華,長劍橫在身前,打算拚死做最後一搏。

老婦人瞥了一眼他自殘的腿,似是笑了起來,「你的意志力讓人佩服,不過,你還是休息吧。」話落,她朝藍非撒下一把粉末,猝不及防的藍非才吸進一口,便只能毫無反抗能力地倒下。

不,他不能倒……

「唉呀,真頑強,是什麼讓你這麼堅持呢?咯咯……」

那是藍非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藍非比慕容霜華早清醒。當他發現躺在他身邊、依然昏迷的慕容霜華,雖然不知她是否無恙,但他仍先迅速審視兩人目前的處境。

他和她身上沒有任何被俘虜的痕迹,就連手銬、腳鍾或繩子都沒有,他大腿上的劍傷甚至被簡單地處理過並包紮起來。

他們所在之地像是一個光禿禿、空無一物的山洞,僅僅在右後方有一扇鐵制的牢門。面對牢門的洞口望出去是一片山崖,他可以看見對面同樣光禿禿的石壁……監非走到洞口邊緣,便知道為何那些人不需要綑綁他們,洞口也沒加上任何柵欄。

難怪這個地方非常溫暖;百尺之下,熔岩滾滾。在進入聖山這一路上,慕容霜華就和他討論過,他們都猜想聖山也許是一座火山,因為光是有水源不足以讓這塊土地長出樹林,想必山裡的土壤與外靣不太一樣,果然如此。眼下這情況,就算他輕功了得也沒用,因為洞口四周只有光滑的岩壁,被囚禁在這裡的人除非生了翅膀,否則根本無處可逃。

「你醒啦。」有人打開鐵牢門下方的小窗口,送進食物。「因為你連昏迷時都一直抓著她的手,所以只好把你們關在一起。」來送飯的是個中年羅賽族婦女。

「我們沒有惡意,請讓我見你們的首領。」藍非說道。

那名婦女笑了起來,「聖山沒有首領,唯一的首領就是神,恐怕異族人見不了我們的神。」

藍非默然片刻,看來他只能用她們的思考方式與她對談。「你們的神認為應該把我們囚禁起來?」

「這倒沒有。但是在神有下一步指示前,你們只能待在這裡。」

「你們和羅布桑是共犯吧?」

聽見他的質疑,中年婦女似乎有點詫異,「異族人,不要用你們總是忙於算計權謀的腦袋來思考我們的信仰。」

「我倒是才剛見證一場卑劣權謀下的屠殺,你們的羅布桑王子比你口中的異族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神諭自然會對罪人做出制裁。」

「那也要神諭能平安傳達到外界才行,何況到時候整個羅賽族都已落入羅布桑手裡,誰會對他做出制裁?」

「年輕人,你說服我沒有用,神諭沒有做出指示,聖者們就不會有任何行動。你也看見了,任何人都不可能未經允許進到山谷來,無論是巴圖爾或羅布桑都很清楚這一點。你不如先擔心那位姑娘吧,她似乎是你很重要的人,你在昏迷中甚至不忘用身體護住她,是你的妻子?」

婦人笑了笑,「因為這樣我才替你們送飯來,不過吸入過多瘴氣的人就算醒來也很少活著離開聖山,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每個受到瘴氣影響的人都會喪失求生意志,神諭讓聖者把你們帶回來,但可沒指示要救她,事實上我們也沒有任何解藥,只能靠她自己挺過去。你能不受影響確實很不可思議,但她呢?希望你們有足夠的運氣。」

女人說罷便離開了,藍非追到鐵門邊,才發現這座牢房外完全沒有守衛,看樣子是因為沒必要。

他把食物端到近處,想了想,暫時沒動它,走到慕容霜華身邊。眼前他能做的就是檢視她身上有沒有傷口,然後等她醒來。

除了在客棧閃避火把時的擦傷之外,看樣子沒什麼傷口。

慕容霜華長睫顫了顫,粉唇咕噥著一串聽不懂的話,醒了過來。

「覺得怎麼樣?」藍非問。

慕容霜華神情木然地看他一眼,便轉回頭兩眼無神地盯著上方,沒再有任何動作。「不管怎麼樣都無所謂,反正都要死在這裡。」

「……還不一定。」藍非下意識地將大掌蓋住她額頭,自嘲地想,那婦人都說是瘴氣的影響了,他難道還以為她是燒壞腦子?可是他也發現慕容霜華的身體有些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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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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