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所以,連她都很佩服自己,那時沒連膽汁都吐出來,她也很強的好唄!當他踩著被斬殺的敵人,跳到一旁的樹上藉力使力飛沖向第二名敵人,然後毫不間斷地旋身又斬殺第三名敵人,這中間全然不用喘一口氣的時間,而她則是被扛在他肩上轉了又轉……她發誓下次他再把她扛在肩上,她會抵死不從!
藍非一派閑適地將雙手撐在身後,受傷的那條腿曲起跨在她身前讓她上藥,沉默了半晌才道:「沒什麼。」
怎麼會沒什麼?不過這一刀刺得真剛好,似乎沒傷到重要的筋脈。慕容霜華又從包袱里取出乾凈的布條替他把腿包紮起來,藍非往後仰起頭盯著屋頂,不去看她又認真無比地綁了個蝴蝶結,其實內心無語至極啊!
當晚,慕容霜華在床上躺好以後,正糾結著該不該問藍非要睡哪,地板濕氣很重,反正床很大,就當成野營時那樣也沒關係吧?但她還沒開口,藍非已吹熄油燈上床來,一把將她摟進寬闊的懷抱里,合衣躺了下來。
「睡吧。」他將下巴擱在她發頂,輕輕地道。
「……」慕容霜華連耳朵都紅透了。
大概是因為這兒雖然位於火山周圍,但仍在山上,夜裡會很冷吧,兩個人靠在一起睡比較溫暖。她一邊命令自己的心跳和緩下來,一邊卻又忍不住地想著,說不定是經歷過那樣的危險之後,他突然開竅了,覺得她對他很重要吧?她將粉拳抵在嘴唇前,紅著臉卻一直忍不住想竊笑。
比起用獸皮拚命把自己裹緊,他的懷裡真的很溫暖也很令人安心。慕容霜華小臉貼著他的胸口,忍不住滿足地逸出了嘆息。
他們在隔天早晨離開聖山,聖者們給了他們一些補給,包括乾糧和面罩,以及某種浸泡過再風乾、能夠防止瘴氣入侵的葉片……在經過樹林時含在嘴裡便行。另外又給慕容霜華一把輕巧的袖箭,對她來說比短劍更好使。
還有兩匹馬。據說聖者們一切日常所需,全都來自於信徒的供奉,也有部落族長為了某些原因前來尋求神諭指引,獻上的各種貢品又比老百姓的供奉更豐盛,馬匹通常也是貢品之一。
至於面罩,與其說是為了防止瘴氣,不如說是讓他們面對惡臭時比較能夠忍耐。慕容霜華看見先前被藍非殲滅的敵人,屍首紛紛被野獸啃得面目全非,而沒有被他斬殺的那些,因為行進速度落後,在踏進充滿瘴氣的密林之後,有的就這麼昏迷過去凍死了,有的則毫不反抗地任由野獸咬斷喉……其中一個被野獸爭食的人四肢還在抽搐,雙眼瞪得老大,她看得都想吐了,忍不住想起被浪人挾持時那些噁心的記憶。
這次有兩匹快馬,他們得以更快地躲開羅布桑的追兵,慕容霜華甚至玩興大起,試了幾次袖箭。天京貴族子弟學習的武科包括了騎術、射箭、劍術、馬球、打獵,共五項。女子通常只學騎術、馬球與弓箭,但她身為未來女皇,從小接受的教育自然和男性一樣,除了劍術外,其他科目她還頗自豪。當她一箭射中追擊者的眉心,她一邊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正中目標,一邊尖叫大喊:「對不起啊!」
這引來藍非策馬與她並馳,出聲警告:「專心趕路。」
巴圖爾派來的援軍很快地替他們斷後,他們這才得知整個兀兒塔已經被納入巴圖爾的管轄,駐紮了巴圖爾的軍隊。
巴圖爾並沒有如慕容霜華所言,讓手下喬裝成羅布桑的士兵,對平民展開攻擊。他借用了鷹軍的力量,讓鷹軍去收容那些因為屠殺而無處可逃的信徒,然後公開對他們解釋和道歉,雖然有人不接受,但他讓信徒們選擇自由離去或繼續接受保護,並且持續追捕當晚行兇的嫌犯。
但是與此同時,大漠上對巴圖爾不利的流言也如野火燎原,不知情者被煽動,質疑巴圖爾以武力鎮壓拿下應該屬於中立的兀兒……恐怕未來歷史上這筆帳永遠算不清。
慕容霜華得知此事後,不僅僅是震驚而已。
「啊啊……」她在自己專屬的營帳內踱著步。「真不甘心。」她有一種輸了的感覺呢!巴圖爾選擇了最困難卻最讓人敬佩的方法,她罵他愚蠢,雖然是真的,可是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覺得自己被比下去了。
「那是他的子民,他思考的立場與目標自然與你不同。」藍非進帳來,看見她懊惱的模樣,他能明白她的震驚。
不知道藍非自己是否察覺了?慕容霜華倒是隱約發現,他最近總是在安撫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他一定說不是她的錯,很難想像這些話是出自過去那個老是在角落冷睇著她,不時沖著她冷哼一聲又什麼都不解釋的人之口。
「是啊,讓我覺得,我以後要是做得太差,可會無法向天下人交代。」她會永遠記住自己有個了不起的對手。
當晚,巴圖爾與他的心腹,以及慕容霜華、藍非和鷹軍的重要幹部,在兀兒塔臨時作為戰略指揮所的建築里,討論聖山放出消息之後神諭公布的時機,以及神諭的內容……雖然讓所有人都感到意外,而且執行上困難重重,但是確實是爭取時間的最好方法。
「我和格爾泰前輩討論過,阿爾斯朗一旦病逝,詔書又因為『意外』無法公開的話,神諭會主張大酋長之位暫缺,而無論詔書最後公開與否,巴圖爾和羅布桑的陣營必須各自委派一名王子做攝政王,神諭會指名巴圖爾,羅布桑的陣營則會指名他的幼子。」好像是個才十歲左右的小鬼。
所謂意外,指的當然是羅布桑一直以來的打算……羅布桑的人馬早已包圍王都,他賭的是父親最終會屈服而將大酋長之位傳給他,若否,詔書因為「意外」而無法公布,在過去也不是不曾發生過,沒有詔書,就是靠武力決定誰是大酋長。
神諭不主動判定誰才有資格繼任大酋長,但是這麼一來,最差的結局就是巴圖爾在擔任攝政王期間繼續與羅布桑角力。
慕容霜華也賭了一把。阿爾斯朗有強人之稱,九十四歲的他一手支撐大漠六十載風平浪靜,她但願強人的意志能支持到臨終最後一口氣,絕不向長子屈服,那麼就算詔書無法公布,巴圖爾與羅布桑的立足點就是一樣的。
要贏羅布桑確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巴圖爾過去一直在做的就是分化羅布桑的勢力,羅布桑好幾個年長正妻的家族部落已經由年輕一代掌權,他們傾向於靠攏巴圖爾,卻礙於羅布桑更有可能得到大酋長之位而不願妄動,至於即將被立為攝政王的十歲小王子,是個母親靠山不大的弱勢棋子,巴圖爾需要的只是更多的時間。總之,慕容霜華和藍非冒險換來的神諭,最終目的就是為巴圖爾爭取時間,更重要的是,即便情勢落入最糟的狀況,仍可得到緩衝。
「可以,我接受。」巴圖爾頓了頓,看向藍非。「感謝兩位的辛勞,還有因為不方便公開藍參將的身分,我無法在剛才的盛宴上一併致歉,請接受我的道歉,關於在我的部落中讓藍參將受到的屈辱。」
藍非只是淡淡地道:「那沒什麼,族長不用放在心上。」
幹嘛一直盯著她的人看?慕容霜華越來越覺得巴圖爾很可疑。「我才要為族長的仁慈喝采呢。巴圖爾,你真的甘願背負那些不諒解嗎?」她看得出來,巴圖爾的心腹中,有人對巴圖爾放棄以牙還牙的作法並不贊同。
巴圖爾站了起來,走向慕容霜華。「如果我說,我也打算以此舉向大辰女皇證明我與大辰友好的決心,並且贏得女皇的信任,贏得大辰與羅賽族往後數十年的和平呢?」
慕容霜華看著巴圖爾朝她伸出手。是啊,因為羅布桑的關係而恨透大辰的羅賽族人民,在這次有了關鍵性的逆轉,雖然一定會有人造謠扭曲鷹軍出現在兀兒塔救援未免太可疑,但那些受到保護的牧民們還是會明白鷹軍是一支紀律嚴明的軍隊。
而且,如果巴圖爾真的如她所說,為了扭轉劣勢屠殺自己的子民,恐怕她對他的評價不會改變,就算明知那是逼不得已,但未來在面對羅賽族時只會更加的猜疑和防備。
如今他的用心雖說有點狡猾,但還是讓人敬佩。慕容霜華也站起身,回應他伸出的友誼之手,燭光將未來兩大領袖的影子照映得有如巨人。「我接受你的友誼,巴圖爾。你是個可敬的對手。」
沒幾日,神諭在聖山公布,大漠上一片沸沸揚揚,因為就在鷹軍可疑地救援了兀兒塔的難民之後,聖者們竟然選擇她們預言的未來大辰女皇宣布羅賽族視為精神指標的神諭?有人憤怒質疑,但也有人相信,神諭帶來了東方帝國的友誼,大辰的軍隊出現在兀兒塔也是神的旨意。
他們決定一個月後在兀兒塔宣布神諭,巴圖爾還替她準備了一套羅賽族在重要典禮穿的、雪白的正式華服呢,她對他的觀感有好一點點了,呵呵。
那天,慕容霜華笑意盈盈地站上巴圓爾為她搭蓋的高台,高台四周和所有建築的高處都布署了弓箭手確保她的人身安全,身後則是一身羅賽族勇士裝扮的藍非……就她所知,巴圖爾果然給了藍非最高規格的待遇,比照羅賽族對待凱旋而歸的英雄那般,所幸藍非拒絕了巴圖爾送給他的美人……嗯,剛剛說她對巴圖爾的觀感有好一點點是嗎?扣回來!哼!
高台下一片肅靜,但隱隱約約有著此起彼落、壓抑的讚歎聲。藍非不得不承認,這女人天生有一股獨特的魅力,過去大辰軍隊出征,身為皇女的她只要往高台上一站,就足以鼓舞軍心,再露出她女神般的微笑,人們都會相信她果真是天女下凡,每當她發表完演說后,台下歡聲雷動,齊呼為公主而戰的激昂誓言不絕於耳。當時他身在那些歡呼的士兵當中,總是一臉冷漠不為所動,也不想去探究高台上的皇女頻頻投向他的注視是不是他的錯覺。
不出他們所料,神諭的公布又引來一陣大漠風暴,已經包圍王都的羅布桑幾乎就只差正式向巴圖爾宣戰,沒有詔書,各部落只能選邊站,但神諭卻從中作梗,礙於神諭的地位,羅布桑的人馬暫時按兵不動,表面上似乎勉強接受神諭的判決。
一個月後,阿爾斯朗病逝了。想不到這位縱橫大漠六十載的偉大領袖,最後也留了一手,擺了長子羅布桑一道。
宣布大酋長人選的詔書,早在一年前就被秘密送往族內德高望重的大長老部落里……誰會提防到詔書竟然在一個老到半顆牙都不剩的老頭手上?阿爾斯朗重病的消息傳出后,老人家在羅布桑與巴圖爾之間的鬥爭演變得劍拔弩張之前便說要訪友,帶上了手腳利索的孫子,騎著駝馬,咬著煙斗,悠哉悠哉地上路了,據說老人家在旅途中就算巧遇羅布桑的軍隊,依然頤指氣使地差遣年輕人伺候他,都沒在忌憚的。
當阿爾斯朗駕崩,羅布桑直闖王都想要搶詔書,卻發現阿爾斯朗只留下了遺詔說明他將傳位詔書交給了誰。
而同一天,橫越了整個大漠,旅行了數個月,百來歲的大長老正好慢悠悠地騎著駝馬來到巴圖爾的部落,宣布巴圖爾繼任為大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