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然,韶明無法抬起頭的理由,卻是因為她徹底失態了,景沖和沒死,她開心不已,可是衝上前抱住了他,她卻不知如何收場,因為她沒有這樣抱過人,更別提喜歡的男人了。
韶明靠著景沖和的肩頭,越是冷靜下來,越是無法抬起臉。
「……難不成,你是靠著藏書閣里的機關逃出來的?」她終於願意開口,逼自己只能想正事。這是她的推測。
她吐氣如蘭,氣息拂上他的皮膚,景沖和動也不能動。
「是的。」
那日,他拿著藏書閣的鑰匙開門進去,不到一刻時,忽然有人從外面將門鎖起,沒多久,門縫下就傳來陣陣白煙和焦臭昧,眨眼間,火舌就竄了進來。
藏書閣牆上的數字,全解開后指引著某個方位,在他被韶明送出宮前他就已經確認過,那是一面可以開啟的牆,而且能夠通到某個地方。當火舌竄入門內時,他馬上就想到那面牆,並且從那裡逃出,只不過他被濃煙嗆暈了,所以遲至現在才出現。
「而且……我沒想到是通到你的寢宮。」景沖和將事情慢慢地說了。
「雖然吾知道藏書閣有機關,不過卻不知原來是條秘道。」她曾聽說凌霄城內有九條秘密通道,可是當初建造的巧匠,只寫下八條的位置,於是歷代皇帝就只知道這八條,年久便當成傳聞,所以也沒特別去挖掘真相,原來這巧匠童心頑皮,故意藏了一條。
最後這條秘道,連接著寢宮和藏書閣,這麼想來,由寢宮出來遇岔路不轉,遇彎不拐,就能直通藏書閣,這是暗示。
「對了,我搬了些書,還放在秘道里,事出突然,我只能搶救到那些。」他相當惋惜地說道。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會嗆昏吧!韶明忍不住昂起臉,微怒地瞪住他。
「你--」話說到一半頓住,她察覺到他神色有異,一低首,見到自己半裸的身軀,臉上立時飛起兩朵紅暈,她真的是直到現在才察覺自己的裸露!
她放開他,景沖和一能動,就連忙拿起床榻上的錦被替她遮掩。
韶明滿臉通紅地將錦被按在身上。她可以對付朝中的任何人,卻就是應付不了心上人,她用力地站起身來。
「等一下。」景沖和卻不舍她離開,不覺拉了她一把,讓她又跌坐回他的腿上。
韶明又羞又惱。
「你真的是……」她準備罵人,這才注意到他臉被熏得一塊黑,她頓住,脾氣沒發出來,倒是咯咯地笑了。
確定他活著,她好歡喜,心情一放鬆,便笑出來了。
景沖和喜歡她笑,像個姑娘那般,開心愉快地笑,他望看她,心中一陣蕩漾,抬起手,將她微亂的髮絲撥攏在耳旁。
發現她手心有傷,他拿起床榻上的紅紗巾幫她包紮。
他這些溫柔的舉動,教她怔住,水汪汪的眼睛,注視著他。
她的眼眶有些紅,他沒有問,若不是用情甚深,她不會是如此。
她朝他奔來時的那個表情,床榻上的小布袋和斷簪,已經說明一切。景沖和嘆息道:「我喜歡你」不論她會不會講,要不要講,總之他要先告訴她。
聞言,韶明睜大眼眸。
「你說什麼?」
雖然她明明已經聽清楚了卻又再問一次,景沖和依然道:「我喜歡你。」
「……你說什麼?」
景沖和心裡又是一嘆,疑視著她的雙眸,認真且堅定地說道:「我喜歡你,愛上你了。」
韶明看著他,好想自己是聽錯。這種時候,她真的很希望自己只是一個平凡的姑娘。
可是她不會是。
「……我……可是一個女皇。」
景沖和點頭,道:「我知道。」可他就是喜歡上她了。她的任性霸道,她的聰敏靈慧,以及她為他所做的一切,他看在眼裡,感受在心底。她是因為對他有情才將他送走的吧,他居然到現在才發覺。
沒錯,他的個性衝動頑固,而且認為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他喜歡這個女子,若她也喜歡自己,就將自己的情意告訴她,並且排除萬難跟她在一起。
不管她是誰。
韶明不知如何回應他。雖然她也是喜歡他的,可是她沒碰觸過男女感情,她也並未想過這樣美好的事情,她所能想到的,全都是壞事。
「跟我在一起……你還會發生像這樣的事,總有一天會喪命的。」
「不會,我會保護自己。」
「怎麼保護?就像這樣保護嗎?你這次只能說是運氣好。」一想起他陷入那樣的危險,她略顯氣惱道。
或許是運氣好吧。他不否認,可是……
「我答應你,不論遭遇什麼,我會努力想辦法讓自己活著,絕不會輕易死去,我只要想到自己若死了,你會哭,會因此永遠懊悔和責怪自己,我也再見不到你我就會想辦法活下去。」在被大火包圍的藏書閣內,他在心裡想過不止一次,他不能死,要活著出去,活著才能再見到她。
他的話語溫溫淡淡的,卻深深敲擊著她的心。
其實,若是別人,怕要早就燒死在裡面了,正因為是景沖和,所以他解開了機關,逃了出來。可若藏書閣里沒有機關呢?
「那不是……這麼容易的。」她硬著聲道。
她如此擔憂他,令他內心感動,而她的逞強,則是令他萬分愛憐。
「那麼,讓我證明給你看。」
「怎麼證明?」
「用這一生證明。」他說。誓言牢固且堅不可摧:「我這一生給你、伴你,絕不離開你。」
他在給她一生的承諾,可是,她該不該接受?
她不想他因為自己而受害,卻又真的愛看他且無法拒絕。韶明內心掙扎不已。她看看綁在手心上的紅紗巾,心跳得好快。
她閉上眼睛再張開,許久,終於啟唇道:「我……名為玲瓏。」韶明告訴他,她的本名。「從我成為女皇后,只有我的丈夫能這麼喚我。
長久以來,在她心中的冰雪,終於因他而融化。
她想相信他,相信他們真能永遠相伴。她想試看相信,她能愛人,也能和所愛之人在一起。
「玲瓏。」
景沖和喚道,毫不遲疑。
藏書閣火災一事,很快便查個水落石出了。
犯事者是右宰相帶來的四人其中之一。可這不是右宰相的意思,而是左宰相的陷害。
雖然她沒有再多說,可景沖和也不追問,只是應道:「嗯。」
找他來也是想他了,可韶明也不知還能再跟他說什麼,以前沒喜歡他的時候,她還比較能說些話呢。
「……哼。」她哼了聲,吐出一口氣,乾脆昂著下巴,姿態傲慢道:「什麼柔情蜜意、打情罵俏,我可是不會的。」她沒學過。
景沖和見她板著臉,以為她處置藏書閣一事後情緒不佳,不料她卻這麼講。他聞言一愣,隨即道:「我也是一樣的。」
韶明瞅著他。
「意思是,你以前也沒喜歡過別的姑娘嗎?」她眼眸微眯。
聽她用「也」一字,景沖和微怔,道:「是。」他的耳朵有些不受控制地紅了。
韶明心情舒緩些了,她還真不想聽他答否。
「那這種時候,該做些或說些什麼呢?」她索性直接用問的,希望兩個人討論出一個方案。她也不想總是這麼尷尬不自在。
有時候,景沖和覺得韶明比她本身的年齡成熟;有時候,卻又十分任性和孩子氣。
「只要兩個人高興,什麼都不做也行。」他是真的如此認為。
聽他這麼說,韶明道:「你跟我在一起,什麼也不做就高興嗎?」
正直如景沖和,自然誠實道:「高興。」
這麼乾淨利落的回答,倒教韶明不知如何回應了,她注視著站在自己面前的景沖和,他面容俊雅、氣質斯文,雖然傻但又傻得可愛,雖然弱可又同時強,這個人,是她以後的丈夫,他好聽的嗓音毫不猶豫地喚了她的名字……
心跳得好急,韶明忍不住站起身,說:「還是不行。要做些什麼。」不分心的話不行。
景沖和也不知她心裡的想法,只是想了一想,望著四周,道:「那麼,逛逛花園吧。」
雖然他提出建議了,韶明卻道:「這花園裡的花草樹木全都是假的,沒什麼好逛的。
右宰相帶來那四人被圈禁在皇宮某處,但有一人趁隙跑了出來,他的目的是要在皇宮內犯大事。因為他是右宰相帶進來的,所以屆時責任將會全落在右宰相的頭上。
然而,這人卻是左宰相派去右宰相府內的姦細,一直以門客的身分待在府邸,潛伏多年,取得右宰相的信任,最終的目標就是陷害右宰相,左宰相一直對於自己曾吃虧之事耿耿於懷,記仇至今。
身為朝中第一大臣的左宰相,在宮中的消息靈通度不下於右宰相,別人不知道的事情,他會知道,他一直都曉得景沖和此人的存在,只是他並未表現出來,最近聽聞本來應死的寵臣景沖和居然又活著出現,他不能讓自己的地位有所動搖,便想要殺掉景沖和,再將此事嫁禍給右宰相,如此一來,他除掉了兩個政敵,一石二鳥。
於是那晚,那個姦細找機會動手了。
他以為他犯案后可以逃得掉,可惜沒有。
韶明雖不喜歡右宰相帶人入宮,可她卻不會因此就隨便降罪,一開始捉拿到犯人,她並未急於責怪右宰相,細細審問過後終於真相大白。左宰相雖器量略嫌窄小,可向來表現忠心,或許是年紀大了糊塗,又或許眷戀權力不願失寵,於是做此等蠢事鞏固自己在朝中地位。
韶明曾經對這位先帝時期的第一大臣有所期許的,卻是如此結果。她仍一貫處置,該怎麼罰,就怎麼罰。
至於右宰相,雖然他下跪磕首請領大意不察之罪,可韶明認為,也許他是真的希望國家穩定,所以冒死諫言立儲君,老臣中或許只有他一心為國著想,便口頭訓誡一番,上繳半年俸祿,並勉勵他以後繼續為國效力。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右宰相痛哭流涕,叩頭謝恩。
這件事前後處理了三天,事情一完畢,韶明便要朱遠傳話,讓景沖和到御花園裡見她。
她坐在小亭里,見到景沖和來了,便命宮女退下去。
「今上。」他步至亭中喚道,表情柔和。
三日不見,看看他溫潤如玉的容色,韶明即想起自己那日和他互許終生之事,不禁臉上一紅。
「找你來,是告訴你,藏書閣一事已經處理了。」她不自在極了,欲瞥開視線,卻又想為何自己要不看他?便硬著瞅住他。
「那就當欣賞雕刻吧。」景沖和很有耐心,說道:「我以前就這麼覺得了,這些雕刻的工匠手藝實在是巧奪天工。」各種植物昆蟲,竟可以如此栩栩如生。
這她倒是沒仔細瞧過。
「你識得這些花草樹木?」她挑眉。
「嗯……」他仔細地睇著那些雕刻品,多是玄國境內的常見植物。他指著一處道:「這是山丹,也叫燈傘花,多生於山坡草地。」
韶明被他引起興趣了。她往左右望了望,指看一方道:「那個呢?」
「這是緩草,又名一線香、盤龍劍。」是個模樣獨特的植物。景沖和回想看,道:「又因花期處於清明前後,所以有清明草之稱。它也可以用作藥用,用於治療病後虛弱等途,既可內服也能外敷治傷。西南異邦的少數民族稱它為西介拉巴。」他把自己對緩草的了解大致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