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韶明向來欣賞有膽色之人,也不生怒,只道:「我看你當強盜要財不要人,還有放過女人這些都算是有救,所以想給你個好差事,有錢也不餓肚子,更可以讓你盡情揮刀,只是拘束點,帶你兄弟一起去,你要不要?」

那頭子不確定她的意思,可心動了,他們原是採礦人,家鄉鬧飢荒,只得出外求生存,又不知能做什麼,於是就當上強盜了。

「這……如果有飯吃……又有錢寄回家……」他呆道。

「好,拿紙筆來。」韶明說道。

幾個裝成小廝的宮仆趕緊遞上紙筆,迅速磨好墨,她在紙上寫了幾行字,跟著從懷中掏出隨身小璽蓋上,裝入一隻黑色的小筒封住,遞給那頭子。

「這邊東方十裡外有個軍營,你將這個拿給裡頭的將官看就行了。」

聽她這麼說,頭子茫茫然地接過。小筒上有著金色的皇室刻印,他沒讀過書,看不懂上頭是什麼,只是覺得眼前這個年輕姑娘甚有威嚴,他竟不敢再多嘴。

朱遠見事情告一段落,便讓禁衛收抬場面,自己則走到櫃檯處,將一張銀票塞給老闆,說:「見諒,給你修店用。」

於是韶明一行人赫赫揚揚地走了,只留下目瞪口呆的老闆和小二,見證著這宛如茶樓戲曲中,皇帝微服出巡戲劇性的一段。

夜晚,他們來到縣內有名的摘星樓住下,才吃過飯,朱遠就帶了兩個人來見韶明。

「主子,這兩人有一事相求。」朱遠垂首說道,喊主子是不要泄漏身分。

韶明坐在桌前,望著面前兩人,一個黑臉一個高壯,是當初押送景沖和之人。

「什麼事?」她問。

黑臉漢子很快一拜,接著挺直身,大聲道:「咱們想保護老師!」

「老師是誰?」韶明挑眉。

「老師就是景沖和夫子!」那黑臉漢子講話很急,道:「今……主子,白天在小店裡遇到強盜,我看到老師差點給削去一隻手臂,嚇得屁滾尿流!咱們兩兄弟想當禁衛,原是打算保護主子,可身為學生,不好好保護老師怎麼行?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嘛生所以便決定主子和老師一起保護了!」

原來他們聽景沖和說書講故事教寫字,心裡早已認景沖和為老師,景沖和從不嫌棄他們粗鄙無禮,一直溫和友善,本來一個字都不識得的他們,如今也能引經據典了,雖然有點不倫不類的。

黑臉漢子用詞雖粗俗,可字句里的關心不是假的。韶明感覺有些意外,她不知景沖和是如何收服這些人的。

「你又怎麼說?」她注視著朱遠,禁衛這個組織,向來是他在管。

朱遠恭敬道:「主子,奴才認為,景先生的命和主子的命相系,答應為上策。」他說的是真心話,雖然禁衛是只保護皇帝的,可若當有其他人會牽動皇帝的命,那當然是只有一起護好之途。

朱遠是個中年男子,雖然已有妻室,卻不識年輕男女的情情愛愛,是以這麼久才確定韶明和景沖和之間的關係。

倘若景沖和出事,韶明不想獨活,這該怎麼辦才好?就算不真死,肯定也是影響甚深,那可真是傷腦筋,反正要保護景沖和的還不算是真的禁衛,只是禁衛的一半,他說服自己不算破例,但保護者與被保護人不該相處這點……唉,顧不到了,只能再告訴自己一次,那些只是禁衛的一半,他以後得網羅更多人才就是了。

聽朱遠道她和景沖和兩命相系,面對別人,她能忍住別害羞,想看事到如今,朱遠看出景沖和對她之重要也無所謂了,有信得過的人能保護景沖和,那更是最好。

她不能命今禁衛去保護景沖和,然而,卻有禁衛自願保護他。

一直以來,她擔心景沖和的人身安全,始終無法釋懷,如今卻有這樣的結果,她始料未及,不禁在心裡輕吁一口氣。

讓那三人退出,她批閱奏本,告一段落後,她起身離開房間,又來到景沖和門前。

景沖和開門,一見她,眼眸滿是溫柔之色。每次總是她來找他,兩人雖已認定彼此,畢竟還沒拜堂,他怕冒犯到她,所以都只是等待。

韶明使個眼色,教他離開房間,又指了上面,表示往上走,景沖和便跟在她身後,走上樓梯,來到這座摘星樓的頂層。

但見這座圓形樓字的頂層竟沒有牆壁,只留屋頂和欄杆,四面八方環狀開闊,視野極佳無比,似手一伸便能觸天。

景沖和走到欄杆邊,昂首見此情景,不覺道:「莫怪名為摘星樓了。」真的好像一探手就能捉到天上星星,看到這樣美好的景緻,他低下頭,想跟韶明分享心情,卻見韶明冷看瞼孔。

「我生氣了,你快點道歉。」韶明說道,水靈靈的雙眸直瞪著他。

景沖和一愣,忙問:「我做錯什麼了?」

「白天在小店裡,我讓你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坐看別動,你為什麼不聽話?」韶明當時忍看沒發作,可不表示可以這樣算了。

原來是此事。自己的確答應她,卻又沒做到,景沖和歉然道:「我不是故意不聽你話的。」實在是當時兇險,身體自己行動了。

他居然還是放錯重點。韶明依舊板著臉道:「你明明說了以後不管怎樣會想辦法活著,怎麼又捨身為我?你想不顧承諾,丟我一人在世上嗎?」

聽她這麼說,景沖和正經道:「少去一隻手臂不會死的。」

他們兩人講的明明是同一件事,卻又不是同一件,韶明又好氣又好笑,真不知怎麼跟他說。

「我若為護你受傷,你會高興嗎?今日你若為護我,失了手臂,你以為我會高興嗎?我當然是生氣的了!」

至此,景沖和終於才明白她的意思,想一想,她說得很對,若是她為救自己而受傷,他也是會心痛不已的,他誠懇道:「是我不好,你別生氣了。」可若再來一次,他應該還是一樣會這麼做。

敏銳如韶明,瞧他眼神堅毅,哪不知他在想什麼,雖然真的生他氣,卻又因為他這麼做而感到甜蜜,原來喜歡一個人心情會變得這麼複雜。

她輕輕嘆一口氣,看遠方星點閃爍,如斯美景,便不想再和他鬧彆扭了。

景沖和見她似乎不氣了,信步與她一起欣賞這樓閣景緻,繞了一圈,在樑柱上看到許多題詩,其中不乏著名詩人,他道:「這摘星樓可比黃鶴樓呢。」黃鶴樓享有天下絕景之譽,曾有許多詩人題詩頌讚。

韶明在其中見到幾個她加開恩科時欽點的人名,幾首詩都作得挺不錯的。

「你也想題詩嗎?」她笑問。

景沖和微笑道:「不,我作詩的功力很差呢。」這不是謙讓之詞,他真的是作不出好詩。

雖然他不會作詩,可吟什麼詩卻也難不了他,韶明很清楚。

「但你了解星宿吧?你給我說說星星吧。」

「甚好。」景沖和溫雅一笑,牽起她,指看天上繁星,柔聲地為她解說。

七天後,他們到達景沖和的家鄉。

朱遠這才終於知道韶明要拜訪景沖和的雙親,並且是以私人的名義。雖然他也曾猜測過韶明南巡的用意,但一路上,韶明的確是在視察民情,他便信了,結果仍是沒料到還有這一著。

接下來韶明讓朱遠和其他人離得遠遠的,別來打擾,她不打算拆穿身分,朱遠只能派禁衛隱身隨扈。

兩人在閑野稻田間的小道走著。南行一路上,許多事物都是沒有見過的,就連稻田,韶明也是第一次親眼見到,什麼稻作,幾時收成,景沖和一一對她說明著,慢慢地往他的家而去。

由媒灼之言訂親,洞房當晚夫妻兩人才第一次見面的不是沒有,可玄國並不那麼保守,由女子主動的紅紗日即是一例,所以直接帶姑娘回去見父母的親事也不少見。

快到景沖和家門前,韶明抿抿唇,她多多少少還是會緊張的。

她知道自己不會討好人,身為皇族,生長在皇宮之內,她脾氣也不是很好。

「若你家人不喜歡我,我就把你劫走。」她眨眼笑道,卻不是說假。

景沖和只是道:「他們必然會喜歡你的。」

「為什麼?」

景沖和轉頭看著她,微微一笑,道:「因為我喜歡你。」

韶明望住他,也跟著笑了。

皇帝成親是國家大事!

婚禮之隆重繁複自是也令人嘆為觀止,可玄國有史以來都是皇帝迎娶皇后,女皇下嫁皇夫卻是前所未有,曠古未聞。

正因為沒有先例,所以當司禮呈上皇室婚禮那厚厚一卷冗長至極的章程時,韶明硃筆一揮,婚典次序減成兩個,婚日剩下兩天,六禮只在形式上做樣子,其實剩三禮,就這麼一直刪刪刪,刪掉了一大堆麻煩累贅的規矩,將整個婚禮縮減到最簡單。

原本接旨得知女皇要嫁人,司禮驚訝得合不攏嘴,徹夜不眠將玄國禮冊翻個朝天,絞盡腦汁更改婚禮章程,不過這嘔心瀝血之作卻全都化為一縷輕煙,一下子就消失了。

由於沒有前例可循,就沒有一定的規範,女皇嫁夫不適用皇帝娶后,亦不能用尋常男婚女嫁之禮,司禮也無法建議再多,至少韶明留下所有關於祭祀的步驟,司禮只能接受,還想看若再有第二位女皇,肯定要訂下一個嚴謹的禮制了。

即使如此,這個婚禮還是十分隆重盛大的。

百官在凌霄城內觀禮祝賀,雖然一直很想見識「皇夫」究竟是何許人也,可惜距離太遠,實在瞧不出什麼端倪,不過女皇一婚嫁,表示玄國可能將會有儲君了,一些私下擔心的臣子,倒是真的歡喜,尤其是右宰相,又流下老淚了。

皇宮內一片喜氣,皇宮外當然也是普天同慶。

小老百姓無法進宮得見女皇和她的丈夫,所以便又開始穿鑿附會地猜測和談論,有人傳說那男子一定也是十分丑怪,又或者那男子必定是貪圖什麼,又或者那男子能人所不能……諸如此類,不過大家多半都是把酒言歡,醉了講些渾話,畢竟是一場大喜事嘛。

這般熱熱鬧鬧,從白日到黑夜,不醉不歸。

寢宮中,掛上了紅紗燈,宮女都退下了,只留一對新人。

案頭上的龍鳳紅燭搖曳燃燒著,身著新郎服的景沖和緩走到床榻邊,頭上蓋著紅布的韶明正坐在那裡。

景沖和掀開她的紅頭蓋,韶明一抬眸,巧笑倩兮。

「累了嗎?」她問,從早上到晚上,一連串的祭拜,繁複的宮禮,以及面對百官的祝賀,一整日下來,真是要累煞人了。

除了她本身不喜歡太麻煩,她想景沖和不適應這些,所以才刪掉許多章程。

「累倒是不累。」景沖和微微一笑,即使典禮上被許多官員側目,他也沒有生氣。「只是長了見識。」原來皇室的婚禮是這樣的。

韶明看著他,道:「你若想反悔,還是有機會的,就算你現在逃跑,我也不會派人追你。」

「玲瓏。」景沖和喚著她的名字,在她身邊坐下來。「我不會反悔,也不會後悔的。」他凝視著她。

他知道她還存有疑慮,害怕他從此之後因她遭禍,始終沒辦法完全安心。

韶明心裡感動,回視著他。他本就面如冠玉,如今修飾打扮一番,更是好看得不得了,不過,她還是喜歡他一身布衣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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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之女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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