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佟老闆驟然變得冷峻的面容,讓等候在一旁的朱夢清看了也覺得膽顫心驚,一時之間連開口詢問的勇氣都沒有。
「小姐,這是怎麼一回事?你看侈老闆的臉色怪嚇人的。」陪在一旁的丫鬟也感覺到氣氛不對勁,緊張地壓低聲音問:「啊!他該不會是算出宮家公子已經!」
「彩雲,你別胡說。」朱夢清低斥一聲,一張俏臉卻也因為彩雲的猜想瞬間沉了下來。
雖然兩人將聲音壓得很低,但侈老闆還是聽見了。
他一怔,像是察覺出自己的失態,隨即斂下眼隱藏所有情緒,當他再次抬起頭時,俊臉已經恢復了原有的平靜,雖然如此,但總是噙在嘴角的那抹悠閑笑意已經消失。
「朱小姐,你的未婚夫下落不明,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佟老闆看向朱夢清,神情嚴肅地問。
「超過半個月了。」朱夢清在心裡算了一下日子才回答。
「半個月?」佟老闆雙眉微蹙、低低重複了一次。
「侈老闆,你是不是知道我的未婚夫現在人在哪裡?他此刻是不是平安?」朱夢清忍不住開口,一顆心被侈老闆凝重的表情弄得七上八下的。
佟老闆聞言抬起頭,試著對朱夢清擠出一抹溫和的微笑。「朱姑娘,你委託的這件事有點複雜,佟某還需要一點時間弄清楚,屆時一定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
說完后,佟老闆隨即拍拍手,喚進一名白衣侍從說:「你先帶兩位姑娘到隔壁房間休息,千萬不可怠慢。」
「是。」白衣侍從拱手領命。
「兩位失陪了。」佟老闆說完后對朱夢清輕輕頷首,讓後者連回應的時間都來不及,艷紅色的身影在眨眼間已經離開了廳房。
「小姐,這是怎麼一回事?那個佟老闆怎麼這樣就走了呢?」丫鬟彩雲難以置信地瞪大眼,不敢相信佟老闆什麼答案都沒說,就這樣把她們丟在這裡。
「兩位放心,請隨我到隔壁房間稍作休息吧!」白衣侍從露出誠懇的微笑,開口保證道:「只要是老闆允諾的事,他就一定會做到。」
朱夢清雖然還有很多疑問,但這裡既然是好友還有她夫婿特別推薦的地方,想必有什麼過人之處,也不再堅持。
「那就麻煩你了。」朱夢清含笑道謝,平靜地接受佟老闆的安排,到隔壁房間等待最後的答案。
離開會客廳房后,佟老闆艷紅的身影迅如閃電,穿過無數閣樓、穿過彎彎曲曲的長廊,一眨眼的工夫就來到鋪子最底端的閣樓。
他冷著一張臉推開自己的房門,踩著無聲的腳步走到房間左邊的柜子,伸出手正東邊敲了三下、西邊敲了四下,最後在南邊敲了兩下,當柜子從中間裂開、露出一條長長的通道時,他面無表情地走了進去。
過了一會,再走出來的時候,向來俊美白皙的臉龐,已經染上一層風雨欲來的沉重氣氛。
步出通道后,佟老闆沉默地伸出手,以相同的方式在柜子上敲了敲,等到它恢復原貌后,他打開柜子,從裡頭取出一面銅鏡往上一拋,然後伸手在空中劃了幾道,被飛拋在空中的銅鏡隨即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長,最後當鏡面拉到和佟老闆等身長的時候,它「哆」一聲落在侈老闆的面前。
佟老闆踏前一步,清冷深邃的眼瞳,瞬也不瞬地凝視著鏡面,凝視著鏡面里那個任由一頭及腰黑髮放肆地散在身後,閉著雙眼彷彿在沉睡,一個看起來和自己幾乎一模一樣、卻又不是自己的男子。
鏡裡面的男子彷彿意識到侈老闆的凝視,緩緩睜開一雙比古井更深幽,燃燒著詭譎與惡華的眼睛。
「你把義骸給了誰?」佟老闆冷聲質問。
「……」鏡中的男子沒有說話,艷紅的唇淡淡揚起一抹意味深遠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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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快請,二爺還在裡頭候著兩位呢!」陳京領著兩人回到西院,笑著邀請兩人人內。
宮玄靖右腳才踏入西院的大廳,走在他旁邊的白霜兒突然感覺到頭上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她直覺喊了一聲「小心」,同時伸手將他往旁邊用力一推|
雖說白霜兒即時出手,推了宮玄靖一把,但他還是閃躲不及,只見好幾塊磚頭從高處齊聲落下,其中一塊還朝著宮玄靖的腦袋砸下.
磚頭先砸到宮玄靖的頭頂,跟著才掉落地面,「披」一聲碎成了兩半!
「大哥,大哥你沒事吧?」宮玄靖直覺地伸手捂住頭,一旁的白霜兒嚇得臉色發白,擔心不已地開口。
宮玄靖被磚頭砸得頭暈目眩,認為自己一定被砸得頭破血流,但當他攤開雙手的時候,莫說是血,連一點汗水都沒有。
「咦!沒事?」
「我沒事……只是頭有點暈而已。」確定自己沒受傷后,宮玄靖跟著轉頭安慰白霜兒,不忘出示自己乾淨的掌心笑道:「放心吧,你大哥的頭硬得很,一點事情都沒有。」
「真的?」白霜兒不放心地拉下他的手檢查,同時繞著他走了一圈,就是要確定他真的沒事。
「唉呀!玄靖,你沒事吧?好端端的怎麼會被砸到腦袋呢?」就在這個時候,宮鳴威慘白著一張臉走過來關心,嘴裡不忘碎碎叨念道:「都是那些該死的工人,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裝修房子的,怎麼弄到連房子的磚頭都會掉下來?你要是出了什麼事,我看他們要用什麼東西來賠。」
「叔叔,我沒事,不過就是被磚頭砸到了腦袋。」宮玄靖轉頭對關心的叔叔淡淡一笑,表示自己沒事。
「你真的沒事?可是……磚頭這麼硬,砸到了腦袋怎麼可能沒事呢?」宮鳴威看起來飽受驚嚇,一雙眼更是上上下下、反覆地打量著宮玄靖,最後視線落在地上碎成兩半的磚頭,心裡更覺得奇怪了。
照理說磚頭比人的腦袋硬,為什麼現在磚頭裂成了兩半,但宮玄靖卻一點事情也沒有?
這……實在是太奇怪了吧!
一想到這裡,宮鳴威忍不住抬頭多看了自己的侄兒幾眼。
「對了,叔叔,西院看起來還很好,為什麼突然要整修呢?」宮玄靖忍不住提出了疑問。
「這……這件事……」宮鳴威一怔,隨即堆起笑臉道:「這件事說來挺複雜,來來,咱們邊用早膳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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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有人想出高價買下宮宅?」早膳還沒吃完,宮玄靖就從宮鳴威口中得知這驚人的消息。
「是啊!這消息才放出去不久,就有好多人上門來看房子哩!」宮鳴威十分得意地開口。「咱們這宅子現下搶手得很,所以我想花點錢整修整修,說不定還能談到更高的價錢呢!」
「叔叔,這是我們宮家的祖宅,您怎能隨意販售呢?」宮玄靖又驚又怒地問。
宮鳴威聞言,原本掛在臉上的笑容瞬間垮下,換上了十分沉重的表情,搖搖頭反問宮玄靖。「我也是宮家的子孫,你以為我願意這麼做嗎?但是你告訴我,如果不把這棟祖宅賣了,要怎麼填補你先前捅出的樓子?」
叔叔的一番話,讓宮玄靖一張臉又青又白,瞬間無話可說。
見侄子無法辯駁,宮鳴威搖頭嘆氣說道:「本來嘛,你好不容易才平安回家,這件事我也沒打算這麼早告訴你,但現在既然你開口問了,我也只能實話實說了,這一次沉船、你又行蹤不明,再加上外頭的人都在傳你已經死了,前陣子許多人擠到商行急著要把銀兩拿回去,但就算把商行都搬空了,咱們還是沒有足夠的銀兩啊!叔叔我想來想去,只有把這棟祖宅賣掉,才能償還那些債務,除此之外,你說我還有什麼其它的法子?」
「……」宮玄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遲了,自己先前的擔心已經全部都發生了,他回來得太晚了。
「但現在大哥已經回來了。」坐在一旁的白霜兒忍不住開口。商行的事情她雖然聽得似懂非懂,但還是忍不住開口為宮玄靖辯解。「只要大哥回來了,就一定能解決問題的,對不對?」
「切,這是我們宮家的事情,你一個小姑娘和咱們非親非故的,插什麼嘴。」宮鳴威怒瞪白霜兒,低斥一聲。
「這件事全都是我不好,是我沒來得及趕回來處理。」宮玄靖重嘆一口氣,跟著挺起肩膀說:「等會我會親自到商行走一趟,至少讓那些客戶知道我回來了,所有的損失宮家一定會負責到底,再不然讓我去找些生意場上的朋友周轉周轉,或者……」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宮鳴威「刷」一聲站起,表情嚴肅地立刻否決。「你絕對不能出去,現在絕對不能讓人知道你還活著。」
「為什麼?」宮玄靖困惑地反問。
「唉,你不明白,雖說大家急著把錢拿回去,但你的死訊多少也換來一些同情,我好說歹說,才把商行那些人安撫妥當,把欠款的損失降到最低,你現在一出現,不是把一切都破壞了嗎?」宮鳴威語氣認真地提醒。「你昨晚回來的時候,路上沒遇到什麼人吧?要是讓誰發現你沒死,還回到了宮家,那些先前和我達成協議的人說不定會反悔,怎麼樣,你回來的路上沒遇見什麼人吧?」
宮玄靖皺著眉頭想了想,最後搖搖頭表示沒有。
「那就好、那就好。」宮鳴威吁了一口氣,重新坐回椅子上,半晌后才開口,以一種果斷的語氣說道:「玄靖,你聽好了,我們宮家是不是能順利度過難關就看這次了,你千萬別輕舉妄動,一切都聽我的安排,明白嗎?」
「……」宮玄靖沒有開口,事實上他發現自己連點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別怪叔叔把醜話說在前頭,今天收留你、讓你住在這裡,不過就是看在我們叔侄一場的情分上,不然光憑你先前闖下的禍事,連累了商行,造成如此重大的損失,就算被人從宮氏族譜除名都不為過。」宮鳴威見他一點反應都沒有,有點不高興地板起一張臉,起身離開的同時,最後開口提醒道:又了非昔比,你也不再是宮家掌權的大少爺了,別怪叔叔擅自作主,你自己好好想清楚,究竟是誰讓宮家落到今日這步田地?」
說完后,宮鳴威冷哼一聲,悻悻然地甩袖離去。
宮鳴威的離去讓廳房裡陷入一片死寂,白霜兒看了十分不忍心,但此刻宮玄靖面色鐵青,充滿了絕望,她根本不敢開口,只能默默坐在他身邊、安靜地陪伴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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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鳴威才踏出西院,陳京就偷偷摸摸地上前,低聲開口間道:「得手了嗎?」
「噓。」宮鳴威緊張地四處張望,跟著將陳京拉到一旁,低聲責備道:「好啊!你安排的好東西,東西是掉下來了沒錯,但砸在他頭上不痛不癢的,連一滴血都沒有,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啊?怎麼可能?」陳京十分詫異。那幾塊磚頭可是自己精心挑選的,上面還釘了些生鏽的釘子呢!怎麼可能砸到了腦袋還沒事?
「是我親眼看到,我騙你做什麼?那塊磚頭掉到地上還裂成了兩半,但他完全沒事,你說這是怎麼一回事?人的腦袋居然硬過磚頭?你給我的難道是豆腐磚頭?」宮鳴威氣急敗壞地嚷著。「你給我聽好啦,快點另外想辦法,再過幾天,汪大人就要來付銀子、將房子過戶了,要是讓他發現宮玄靖還好好的活在人世間,到時候這宅子脫不了手,那一大筆銀兩眼看也要泡湯了。」
陳京沉吟片刻,一雙精明的眼珠子轉了轉,好奇地問道:「對了,你說你這侄子回來后,模樣看起來有點古怪,和以前不大一樣,到底有什麼不同?」
「……我也說不上來。」宮鳴威搓搓下巴,思索要怎麼說才明確。「我覺得他這次回來以後,人變得陰沉不少,昨天我們說話的時候,他不小心碰到我的手,那觸感冰冰涼涼的,怪嚇人的,不過他說他在回來的路上吃了不少苦頭,會不會因為這樣,所以連磚頭都砸不死他?」
「切,聽你在胡說八道。」陳京沉思片刻猜測道:「這件事不是很奇怪嗎?你派去調查的人全都信誓旦旦地說他死了,但偏偏他又回來了,你說……他是不是變成『那種東西』了?」
「哪種東西?」宮鳴威不明白地反問。
陳京翻了一記白眼,湊到宮鳴威的耳邊道:「變成『鬼』啦!」
「鬼?!」宮鳴威驚呼一聲,但隨即被陳京伸手捂住了嘴巴。
「閉嘴。」陳京壓低聲音警告。「這只是我的猜測。不是常有人這麼說嗎?如果客死異鄉、家裡的人又沒有為他安葬、收魂,死掉的那個人就會自己回家,想要回到自己最熟悉的地方。」
「你……你別嚇我。」宮鳴威臉色蒼白地不停發抖。「該怎麼辦才好?」
「嘿。」陳京斜覷他一眼,似乎在嘲笑他有膽子謀財害命,卻連鬼都害怕。「如果他真是鬼,事情就好辦了,畢竟活人才能和你爭家產,一隻鬼能和你爭什麼?」
「說得也是。」宮鳴威伸手拍拍自己的胸膛,依舊不安地問道:「那現在要怎麼辦?要怎樣才能確定他是人,或是……那種東西?」
「你放心,我碰巧認識這方面的專家。」陳京得意地咧開嘴冷笑。「只要出得起銀子,他就能到府上來幫你抓鬼。」
「真的?那還猶豫什麼,快去把他請回來。」宮鳴威急切地開口。
「一百兩應該就夠了。」陳京似笑非笑地朝宮鳴威伸出一隻手,擺明了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的態度。「你花這麼多錢請我進來假扮家丁,不就是希望我來幫你解決『問題』嗎?」
「你!」宮鳴威怒瞪他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從腰間掏出一張銀票。
「嘿,有錢能使鬼推磨。」陳京將銀票湊到嘴邊啾了一下,笑嘻嘻地放入自己的口袋。
「放心吧,二爺,我陳京做事絕對可靠,不管他是人還是鬼,我絕對不會讓他礙著二爺您的財路。」
「快去吧,只要把事情辦成了,我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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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鏡花
房間里靜默無聲,空氣中凝聚了緊繃的氣氛,擁有相似容貌的兩人,隔著一面銅鏡冷冷對視。
「回答我的問題,你把義骸給了誰?」
「什麼義骸?」鏡中男子避重就輕地笑問。
「別迴避我的問題,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佟老闆以難得嚴厲的口吻指責。一直以來,他與他同身不同心,均分日與夜,各自按照自己的心意接受客人的委託,但他總以為在「某件事情」上兩人應該有共識,卻怎麼也沒想到,他居然擅自主張把那麼重要的東西借了出去。
「商量什麼?找你商量你就會同意嗎?」鏡中的男子似笑非笑地咧唇,一開口就是諷笑。
「當然不可能,你和我一樣清楚,知道這東西對『她』有多麼重要。」佟老闆語氣沉重地開口。
「正因為知道你不可能會答應,所以對方找的人是我、不是你。」鏡中人笑得很愉悅。「你不干涉我的決定,我也不插手你的生意,一直以來都是這樣,還有什麼需要討論的嗎?」
侈老闆伸手捏了捏眉心,神情看起來既苦惱又煩躁,正因為明白對方的性情,知道和他硬碰硬也得不到答案,只能重嘆一口氣,語氣無奈地改口道:「那麼,開口向你借義骸的人是誰?」
如今擁有義骸的人只是一個普通的凡人,如果沒有人從中牽線,他是絕對不可能把這麼重要的東西外借的。
鏡內的男子緩緩抬起低斂的眼,嘴角依舊噙著一抹不在乎的笑,直到鏡外的侈老闆就要失去控制的時候,他才慢條斯理地開口。
「是狐仙,半個月前它碰巧遇到千年一次的大劫,在大水裡奄奄一息的時候,是宮玄靖救了它的性命,只是沒想到,他反而在大水裡失去了性命,不過那個可憐的傢伙,到現在都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佟老闆頷首,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但心裡仍有疑惑。「義骸只是讓他遺留在人間的魂魄暫時有所依據,時效也只有四十九天,時候一到他還是得死,這麼做有什麼意義?」
「誰知道?或許狐仙知道他在人世間還有未完成的心愿,所以向我借義骸,好對他報恩。」鏡中男子無所謂的聳肩。「七七四十九日一過,我自然會收回義骸,這有什麼不對?」
「你……」
「就為了這麼一件小事,所以你在白天吵我?」鏡中男子冷嗤一聲,重新閉上眼,擺明了不想再多說什麼。
「等等。」侈老闆心中還有一個更大的疑惑。「你和狐仙交換了什麼?為什麼連義骸這麼重要的東西都願意外借?」
「狐仙借義骸有她的理由,我借義骸自然也有我的理由。」鏡中男子睜開眼,黑瞳閃過一絲幽光,艷紅的嘴角揚起森冷的笑痕,以再冰冷不過的嗓音說道:「不過這是我和狐仙的事,與、你、無、關。」
冷冷留下這句話后,鏡中男子隨即轉身離去,而鏡里的畫面也剛著「啪」一聲完全消失了。
佟老闆瞪著空無一物的銅鏡半晌,最後重重嘆了一口氣。想起依舊在隔壁等候的朱夢清,頭就痛了起來。
宮玄靖明明已死,現又偏偏擁有義骸,不死也不生、既是生也是死。
這下子,自己要怎麼告訴朱夢清這個消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