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卧雲將她送回金風園,紅菱說,翠雲觀的女道長送她回來,因為她在祭拜時暈倒了。
明珠信了這說詞,她沒想到的是,連雲嬤嬤竟也信了卧雲的說詞。
你得和那個把你藏在鵲城的人切斷一切聯繫,你做得到嗎?
明珠苦笑。是啊,好難啊,這金風園裡的一切,全是關於他和她的回憶。
她醒來后,在園裡幽魂一般的徘徊,一花一草,一磚一木,素手溫柔地撫過,鬼魅一般地對生而為人的一切美好作最後的巡禮。
算了吧,這一切,本都不屬於她。明夏艷早就死了,明珠也不該存在,陽的愛情,本來就應該是他妻子的。繁華溫存,情愛美夢,她都不配再擁有,餘生該選擇的,就是為族人報仇雪恨,那才是屬於她的道路!
她取下了明月和白雪脖子上的銀鈴,幽幽地對它們道別。
今後,你們想去哪,就去哪吧。
但是希望陽看在她的份上,仍然讓它們待在金風園裡自在晃悠。
除了父母的牌位之外,她幾乎沒帶走任何東西。雖然那也是到金風園后才立的,卻是她僅剩的心靈寄託,無法舍下。
紅花園裡,她見到了卧雲,才知道她本名叫仇余鳳,而她的身後,是炎武征戰七年後,各路對抗司徒爍的人馬中勢力最大的叛黨。天朝皇帝對炎武白月族的趕盡殺絕,站在天朝人民的立場,沒有反對的理由;但是皇帝奪回政權后,對國內所有違抗他、他意見歧異的人一律冷血肅清,對權力霸道的掌控,卻激起了朝野之中一波又一波怨怒的暗流,再加上那些流浪到天朝來,對天朝皇帝心懷怨恨的少數炎武人,這群人很容易就因為共同的仇恨而凝聚成一股反抗勢力。
「其實,我們並不缺同志,這世間對司徒爍那惡鬼不滿的人太多了,你知道你能成為武器的,是什麼嗎?」
「是這張臉嗎?」她有些愴然,有些諷刺地回道,雖然是疑問句,神情和口吻卻早已是篤定的,好像認命了那般。
仇余鳳沉吟半晌,覺得她好像一夕間,有些不一樣了。雖然在今天以前,她也只和她相處過兩日,可她眼裡確實有些東西……消失了,或變得冷酷了。
女人天生就會作夢,再薄命再辛苦的歷練都無法讓女人割捨這項天賦,就像仇余鳳第一次看見明珠時的模樣,讓她不由得讚歎陽為了保護她還真是煞費苦心;一個家破人亡,身負血海深仇的孤女竟然還能有那樣溫柔的一雙眼,既愚蠢又讓人憎惡!但它同時也有可能一夕間消失無蹤,把心裡一切美好都掏空了,認命地只為一個冷血的目標活下去——就像她一樣。「你可以做別的。」事實上,仇余鳳有點嫉妒陽,所以才耍了這些手段。
他心機用盡地不想被外人知道明珠的存在,但那副魂牽夢縈、思思念念的模樣還是讓人察覺不對勁。她又不是陽那個整天只知道醉生夢死的養父,當下不動聲色地去查,果然查出一些端倪,再把雲嬤嬤抓來問話也就知道真相了。
雲嬤嬤好大的膽子,竟敢忘了誰才是她真正的主子!但仇余鳳決定只要她幫著瞞住陽,讓陽以為明珠是自己離開的,她會考慮饒她一條老命。
比起男人,她向來更喜歡女人,尤其是美女。她又怎麼捨得讓美女去成為男人的玩物?
「我聽說,這世上最能讓男人泄漏秘密,也最能接近那些貴族的,就是妓院。」明珠想起當日在麒麟城時,嚮導說的那些話。
「我們確實需要一個……可以把全天下男人迷得團團轉的武器。」仇余鳳此刻竟然不是很願意承認要她到青樓去卧底,哪怕這原本就是她一開始接近明珠的目的。
「你們會送我去帝都?」
「帝都的吟雪閣,確實是許多貴族子弟留連忘返之處,但那裡才是龍潭虎穴。」司徒爍的情報頭子正是吟雪閣的老闆,只不過如今知道這秘密的人恐怕只有司徒爍……當然還有她。這更方便司徒爍監視帝都所有貴族。
「我們會送你到雁城的千夜坊,坊主是我們的人。但是,能不能讓她選上你,並且訓練你,卻是她作的決定,我干涉不了。」仇余鳳頓了頓,「如果你不想做這工作,在她面前就別太聰明。」她好心提點道。
但是,對這個危險的組織來說,又有什麼是用得上她的地方?明珠也很清楚這點,卻沒點破,「我知道。」
數天後,明珠到達千夜坊。仇余鳳終究還是耍了些小手段,給明珠的都是些俗氣至極的粗布衣裳,在明珠到了雁城后,也不讓她有時間休息梳洗,一臉風霜地就去見了千夜坊主人夜合歡。
但是,仇余鳳不僅太小看夜合歡,也太小看明珠了。
先不說夜合歡一雙眼多利,好苗子壞苗子如果換了衣裳亂了頭髮不抹胭脂就分辨不出,那她千夜坊豈有本事成為天朝三大妓院?
再說明珠,儘管臉色有些疲倦,身上儘是些俗氣至極的衣裳,那股沉靜的氣質姿態仍是讓人眼睛一亮,更不用說她姣好的五官,恐怕抹上泥都會讓人好奇地再瞧兩眼,想探究為什麼那樣一雙眼,那樣一張小嘴,和那樣漂亮的鼻子,竟然一臉泥污?外在條件越差,卻仍曖曖內含光,那才叫絕色無雙!
何況,夜合歡還招待明珠在千夜坊住了一晚,當她沐浴過後,換了件素白衣裳,恐怕只有瞎了眼的才會不知道絕世美女是什麼模樣!
千夜坊,不愧是天朝三大妓院之一。坐落於雁湖畔的千夜坊,正面是三棟宮殿式大樓房,正中央規模最大,左右兩棟陪樓次之。另外還有三艘畫舫,其中兩艘是一左一右地固定在湖面上,以游廊銜接岸上左右兩棟陪樓,另一艘則隨時能在湖上悠遊。
主樓頂層,是坊主夜合歡的房間,面湖的方向有一片屏風和竹簾,此刻竹簾是垂下的,但隱約可見外頭的湖光山色。整個頂樓都是一片光可鑒人的木質地板,入內必須脫鞋,夜合歡身著霽色雲紋底綉粉月季的對襟坦領華袍,雲髻上簪了一支金鳳簪,正斜倚在一張紫檀羅漢床上抽水煙,身子底下是幾個綴著金流蘇的引枕蒲團,小几上鋪了一條杏黃底赤紅柿蒂紋綴黃流蘇的羊毛桌毯,除了一隻鎏金瑞獸香爐,一個白玉酒壺,還擱了一迭帳冊,合起的帳冊中夾了一枝藍琉璃筆管的毛筆。
「十六歲,有點晚了。」這麼好的苗子,就賣臉蛋和身子,簡直蹲蹋,偏偏花魁都是要自小訓練啊!夜合歡捧著心,簡直要嘔血了,不能把這樣的苗子訓練成色藝無雙的絕代花魁,她鴇娘生涯所有的成功都會黯然失色。天啊,為什麼讓她現在才遇到這丫頭?
「賣身青樓,不能是十六歲嗎?」明珠當然不懂這些。
「看在你資質不錯的份上,我不追究你的失言。」夜合歡故意朝她吐了一口煙,惹得明珠嗆咳了起來,她嗤笑道想賣身,最好習慣這個。「她慵懶地起身,踅到門口,對外邊的人吩咐,」叫蝶兒上來。「然後一邊走向明珠,一邊解說下等的妓女才只賣身,提供的就是一副破爛身子,讓男人蹲蹋到死。你以為那樣能讓你得到你想要的嗎?尤其……」她突然眯起眼,在明珠身上嗅了嗅,「你不是處子?!」她簡直要尖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