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直站在後頭落單的掌尚勇看了七竅生煙,為免自己失控揍人,他悻悻然轉身離開病房。
從醫院回到公司的路上,掌尚勇板著臉一句話也沒說,保貝兒知道他在生氣,儘管她已向他道歉。他仍是不理她。
一整個下午。總裁辦公室里氣氛沉悶到快令她室息。
晚上七點,公事處理告一段落,她想,今天還是先回家好了,也許讓他單獨靜一靜,明天他的氣就消了。
「總裁,如果沒其他事,我……我可以先走嗎?」
拾眼,他眼裡閃著怒光。「你要去哪裡?」
她深吸了一口氣,「回家。」
「我都還沒下班,你急什麼?」
「呃……」是沒錯啦,上司還沒下班,特助先走好像說不過去,可是她工作做完了,這裡被低氣壓籠罩到她快不能呼吸,她好想離開,出去呼吸新鮮的空氣。
她低著頭,想著要不要再道歉一次,但萬一他原本氣要消了,她又提起醫院的事,會不會他心頭火又點燃?
猶豫之際,她的手已被一隻大手拽著。
「尚勇,你要拉我去哪裡?」被他硬拉著走,她戰戰兢兢地問。
停下腳步,他綳著瞼回頭,瞼超臭的擠出兩個字。「吃飯。」
話落,又邁開大步往前走。
保貝兒跟在後頭,好氣又好笑,要吃飯就說一聲,幹麼一副好似要將她拖出去槍斃的惡樣。
不過,他願意開尊口又拉她的手,代表他心中的氣已消了一些。
在醫院讓他落單了一個鐘頭,她心中其實很過意不去,那是她的錯,他生氣她不怪他,等會兒她就陪他好好吃頓飯,當作賠罪嘍。
今晚的晚餐,大概是她認識他以來,他吃得最少的一餐,一客牛排,沒有再點其他食物。
她想回家他不放人,就將她載到他租的公寓,從吃晚餐到回公寓前,他的話很少,只有三兩句。
她拿他沒撤,他既然在生她的氣,就應該「暫時」不要看到她,讓自己冷靜下來,可他偏偏不讓她走,緊抓著她的手,只差沒拿繩子將她綁在他褲頭上。
望著他高大的背影,她心軟、不舍,同時也愧疚,兩條纖細手臂從他腋下穿過,掌心貼著他的胸口,她的臉緊貼著他的背。
「尚勇,對不起,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氣了?」她輕柔地再次道歉。
「我怎麼可能不生氣?」
「我知道,都怪我。你生我的氣是應該的,是我不該讓你一個人在外頭枯等,可是當時醫生在向我們說明我哥哥……」
他突然回過頭,濃眉緊蹙。「誰說我在生你的氣?」
「?」那不然咧?難不成是生她母親的氣,還是沈嘉雄?
「我是在氣我自己!」他的鼻孔冒著煙。
「嘎?」
他重重嘆一口氣,將她擁入懷中,難得顯露的沮喪表情罩在他臉上。「我氣自己無能為力,中午在醫院我才發現當總裁併不是真的那麼了不起,至少你哥哥的病,我一點忙都幫不上。」
虧他一直認定為了家世背景不相當而拋棄貝兒的沈嘉雄是個懦夫,但中午在醫院他才驚覺,在病房外枯等一個鐘頭、什麼忙都幫不上的他,也許才真是個懦夫。
這點讓他沮喪不已,生起自己的氣來。
離開醫院,他一直在想,自己能幫上什麼忙,想了一整個下午還是想不到,更加氣自己。
「原來你在氣這個?」幹麼跟自己過不去呢?她覺得好笑,可又無比心疼他。
他那麼用心、設想周到。特地買了一台新的數位相機,可是到醫院才發現根本用不著了,他心頭的沮喪,她體會得到。
「尚勇,每個人都有他的專長,如果你這個大總裁連醫生的飯碗都要搶,那你叫那些醫生們要做什麼工作?全台灣失業人口已經夠多了,我拜託你,不要去搶醫生的飯碗好不好?」她用玩笑話語,試圖化解他心頭濃濃的沮喪。
她的話,真的讓他心情瞬間大好。
他露齒一笑,將她抱得更緊。「我為了沒能幫上你哥哥感到很失落,也很抱歉。」
「你有。」
「我有?」他想到了。「你說那台派不上用場的數位相機?」想到那台一點忙都沒幫上的數位相機,令他更嘔。
她搖搖頭,彎揚嘴角高掛笑容。「你給『保俊』一個月十萬塊的月薪,這筆錢正好給了保俊當醫藥費。」
原來是這個。「好,那下個月開始,我幫你調薪,一個月二十萬。」
「二十萬?不,千萬不要,不用了。」她受之有愧,她深知自己的能力不到那裡。
他當然知道給她二十萬月薪太離譜,雖然大哥的特助左金月薪的確是二十萬,但他一個月加加減減實領也才十餘萬。
「十萬塊由我的薪水裡扣,不許說不。」
他真了解她,她的確想說「不要」。但他似乎對沒能幫上哥哥的忙這件事非常在意,如果她收下他撥給她的「十萬」,會讓他心頭愉快,那何樂而不為,況且醫治哥哥真的需要這筆錢。
點頭,她感激不已。「尚勇,謝謝你,你幫了我們家好大一個忙。」
「有比……」清了清喉嚨,他神色頗不自在,「那個人還大?」
「那個人?哪個人?」她一時會意不過來。
「沈嘉雄那傢伙!」
「呃——」看他的表情,不會是在吃醋吧?彎揚的嘴裡掛上甜如蜜的笑。「他只不過是……」
「順道來探病?不要把我當三歲小孩,那個陣仗,說是純粹來探病,鬼都不信!」
「對,那些神經學權威醫生,的確是他特地請來的。」既然他都猜到了,她也不隱瞞他。「我不管他是芳為了什麼原因這麼做,他們是醫生幫病人醫病,我們付醫藥費,就這麼簡單。」
事實上,母親有偷偷跟她說,沈嘉雄是因為想彌補兩年前「拋棄」她對她的虧欠,才會積極聯絡熟識的神經學權威醫生,一同來她哥哥的病房「探病」。
她想,尚勇不會沒猜到這個原因,心照不宣,點到為止,對他們兩人比較好。
「醫藥費,由我來出。」他絕不能讓那傢伙「專美」於前。
「你已經出了。」她的月薪就是呀!
「那點錢怎麼夠?」誰知道那傢伙有沒有隱藏什麼心機,比如醫好她哥哥,要她陪他一輩子的鬼心機,他可不能不防。
他出錢,那傢伙出力。如貝兒所言,他們付錢請他們一群醫生醫治保俊,功成后,互不相欠,若是敢越線,他一定一腳踹死他!
「都依你。」這種非常「敏感」時刻,他說什麼她都點頭,他就會心花怒放,不再生悶氣。
「好。那我們去吃飯。」他拉著她往門的方向走。
「尚勇,我們才剛吃完晚餐回來。」美眸驚瞠,他該不會得了健忘症吧?
「是沒錯,可是,我沒有吃飽。」
「剛才你說……你吃不下了。」
「氣消了,突然又覺得餓。」
「呃……」真是被他打敗了。
她覺得好氣又好笑,既然他餓了,那她這個「全職保母」當然得趕快帶他去吃飯。
「走吧。」換她走在前拉著他,可走沒兩步,就又被他拉回,整個人掛入他懷裡。
「怎麼了?你不是餓了?我帶你去吃飯。」幹麼停下不走了?
氤氳清欲的黑眸凝視她,低啞聲逸出內心渴望。「一整個下午沒吻你,我現在其實比較想吃你。」
不等她的允許,他俯首,一記熱吻火速落下,他像一頭飢餓的野狼,大口啃吮著現成的美味餐點,狼吞虎咽,似不將她全身上下吃乾抹凈,絕不罷休。
外出用餐,晚點再說。
掌家二少掌尚仁從希臘回來,他和掌尚勇在總裁辦公室似乎在商量什麼事,保貝兒不便在場,早上又沒重要的事,她遂請了假,到醫院去探望哥哥。
哥哥和往常一樣,除了手指偶爾動一下,依舊躺在病床上不動。但醫生們都抱持樂觀態度,這讓她和母親對哥哥的復原更有信心。
沈嘉雄湊巧也在場,她待了一會兒,以準備回公司處理下午的工作為籍口想提早離開,沈嘉雄卻約她吃午餐,說有事要跟她說。
她想,一起吃個午餐又沒什麼,正好可以籍機跟他把話說清楚。
「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他們到附近一家餐廳用餐,坐了一會兒,他一直低頭沒出聲,她想先聽聽他要說的是什麼。
「貝兒,我……」沈嘉雄輕搖著杯中水,滿面歉意。「我要先向你道歉……」
「如果是兩年前的事,那就不用了。」察覺自己的口氣沖了點,她深吸了一口氣,緩和情緒,「你向我道歉的次數夠多了。」
當時他至少說了兩百次的「對不起」,那又如何?她的心依舊很痛、淚水依舊狂流,對當時的她而言,那句話只是一個無用的名詞。
「我很感謝你幫我哥哥,但……」她頓了下,喝口水,猶豫著接下來的話該怎麼說。
說不管哥哥能不能復原,她以後都不想再見到他?還是說她已經有男朋發,要他別來干擾她?
這麼說似乎有點絕情,況且,若他幫哥哥,除了彌補她之外,並沒有其他意思呢?
「我知道,我不會給你帶來任何困擾的。」沈嘉雄推了推眼鏡,淡淡一笑。「我純粹……只是想彌補你。」
聽他這麼說,她反倒覺得不好意思。他其實非常好,交往期間對她也非常體貼,只是身為獨子的他,不得不聽母命,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
「你,結婚了吧?」
「已經訂婚,還沒結婚。」
「哦。」雖然恨過、痛過、哭過,但那都是過去式了,現在的她,很願意祝他幸福。
「你呢?」
「我?我還沒嫁人。」
「我知道,我是想問……貝兒,聽好。我沒惡意,但是,你是不是和掌家三少在交往?」他問過朋友,掌尚勇可是天信集團的小開,現在還代理總裁一職,掌家的家世比起他家有過之,他很擔心貝兒會「重蹈覆轍」。
她沒回答,只是靜靜看著他,他期期艾艾地似乎想跟她說什麼。
「我……我很希望你幸福,但是,你見過掌尚勇的父母了嗎?他們……願意讓你當掌家媳婦嗎?」
他的話,如當頭棒喝般將她打醒。
和尚勇在一起,她從沒想過這個問題。或許有,只是她不願意去面對,她沉溺在和他談情的喜悅中,認定兩人會這麼一直甜蜜下去,沒有去想其他的……
「貝兒,對不起,但我必須提醒你,因為我不希望你再次受傷害。」
「謝謝你,我很好。」她強裝堅強,手卻微徽發抖。
她怎會沒想到這一點?
兩年前她才被重重傷過一回,傷口才剛痊癒,難道自己就忘了痛?
她深知這回和兩年前不同,她和沈嘉雄的戀情屬細水長流型,他斯文體貼,她溫柔乖巧,如果緣份夠,他們會是牽手平平凡凡過一輩子的夫妻。
可她和尚勇的戀情不同,他們兩人愛得狂熱,她不敢想像沒有他的日子,她一個人要如何撐下去?
「我相信尚勇是個很有擔當的人。」她這麼安慰著自己。
「那就好。」他臉色有些不自在。
她無意說話傷他,但是,此刻她腦里只想著掌尚勇,她想聽他親口告訴她,他的父母不會反對他們交往,他不會拋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