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前幾天,薔薇和她母親在病房顧著小可,為了哄小可睡覺,薔薇抱著她唱起兒歌,唱兒歌是沒什麼大不了,但唱英文版的兒歌就嚇到人了,何媽說她從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會說英文、唱英文歌,連中文兒歌也沒對小可唱過……
這代表什麼昵?代表薔薇和何秀珍極有可能不是同一人,是的,他的內心到現在仍有存疑,只是他學聰明了,不再直接把疑惑點出來讓他們有機會把他「驅逐出境」,他要暗中觀察,掌握有利的證據,一舉殲滅……呃,證明自己是對的。
「夏先生,你又來了。」
一推開病房門,薔薇未發現他,倒是雙目失明的何媽先出聲。
「何媽,你怎知道是我?」夏淮瑾吃了一驚。
何母淡然笑著說:「我聽腳步聲就知道。」
「你怎麼又來了?」正在輕撫小可哄她入睡的何秀珍,抬眼見到他,心頭又是一陣悸動,低眼,不看他,極力剋制失序的心跳。
說真的,她非常感謝他,那日若不是他及時做出正確的送醫判斷,也許小可現在會更嚴重,或者更……不,她不敢想——
「叔叔——」剛入眠的小可被大人的說話聲吵醒,一見到他,立刻露出開心的笑,當然,她還小,沖著他笑,不是因為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也不是因為他長得無敵帥,充其量只是因為看到他等於看到糖果餅乾。
小可每回吃藥總哭著不肯吃,他買了根棒棒糖哄她吃藥,只要她吃藥就能舔一口,小孩嗜甜,就算只能舔一口,她也很滿足。
他合理懷疑自己這張帥臉在小可眼中,是放大版的棒棒糖。
「來,這隻長頸鹿是要送給小可的。」夏淮瑾把一個盒裝禮物遞到小可面前,一想到小可還小不會拆禮物,遂又將盒子轉遞到薔薇面前。「薔薇,還是你幫小可拆吧!」
在他心目中,她永遠都是薔薇,不管她真正的名字叫什麼,他一輩子都要叫她薔薇。
「你……你大老遠來看小可,我們已經很感謝了,不用再破費送禮。」他一雙電眼盯著她,擾得她心慌意亂,於是她趕忙將禮物收下,低下頭不再看他。
「這隻長頸鹿可不是一般玩具,它叫蘇菲,從法國搭飛機來的。」夏淮瑾很自然的坐到她旁邊,向她講解,「它是固齒器,天然乳膠和食品染料,法國手工製造……」
「聽起來,你好像是來推銷這個產品的。」她故作鎮定,淡瞥他一眼,但腦里卻突然浮現某個記憶,自己似乎也曾為了某項東西和他說過同樣的話,只是口氣不同,應是……撒嬌?
這話,令兩人對望半晌,她在尋找記憶點,他亦同。
「記得嗎?這句話,你曾對我說過。」他滿眼深情,感性道:「在我向你求婚那天,我拿出八心八箭那顆求婚鑽戒,向你承諾套上它,往後你就是我唯一的愛,吃穿不愁,你的人生從此有我讓你依靠,會散發出和鑽石一樣璀璨的光芒……那時你笑睞著,嬌嗔地說我好像是來推銷鑽石的。」他情不自禁的拉起她的手。
她努力回想,隱隱約約似乎好像有這樣的印象,頭突然有點痛,讓她不自覺皺起了眉頭。
在一旁一直想要玩具的小可等不及了,喊了聲,「喵喵……」
何秀珍這時才回過神來,發現他拉她的手,貼著他的臉頰,一副沉浸陶醉在往日甜蜜中的模樣,她迅速抽回手,沒有不悅。
那麼深情的男人,只要是女人都會動心……不,她在想什麼?在母親和女兒面前,她怎能對別的男人動心!就算她真的和他結過婚,那也已是「過去的事」,她既然決定留在草日村,就該守本份,做一個好女人。
下意識地看向母親,母親雖看不見,但很多事她比明眼人更清楚。
「小可,等一下,媽媽還沒拆開。」將心思拉回禮物上,小可越急著想拿,她就越手忙腳亂。
「我來。」夏淮瑾把禮物拿回來,從容的打開盒子,將長頸鹿拿給小可。
一拿到禮物,小小孩立刻興奮的咬了一口。
「小可,不可以咬……」何秀珍焦急的想阻止。
他伸手擋她,莞爾道:「沒關係,這本來就是給小Baby咬的,它的原料採用天然橡膠,小可愛怎麼咬就怎麼咬。」
他發現小可雖已經滿周歲,但看到任何東西都會往嘴裡塞,說不定是長期吃了不幹凈的東西才會得闌尾炎。
「小可已經大了,我們應該要糾正她亂咬東西的習慣,但在那之前,必須給她一個緩衝期,與其讓她亂咬可能有細菌的東西,不如讓她和蘇菲相親相愛一陣子,再慢慢改正她。」這就是他買蘇菲送小可的主因。
何秀珍看著他,打從心底佩服他。沒有他,小可不會來醫院做檢查,沒有他,小可會吵鬧不吃藥,沒有他,她完全不知道該用什麼方法糾正小可亂咬東西的壞習慣。
他是神,她好崇拜、欽佩,也好……愛他!
頭又暈又痛,她依稀憶起自己常用愛慕和崇拜的眼神看著某個人,那個人,極有可能是他。
「薔薇,你怎麼了,不舒服?」見她眉心蹙起,他本能的伸手扶著她的肩,關心的問。
「不,我沒事。」下意識地撥開他的手,按著發疼的額頭,她強迫自己回到現實。
不論外貌和家世,僅憑知識常識,高山青和他相比,依舊輸了一大截,也許是生活習慣使然,鄉下人肚子疼,總是隨便用腸胃散解決,這也不能怪他,若說高山青是個不及格的父親,那她更糟,她發現自己完全不知該如何打理小孩的一切,彷彿自己不曾生過小孩。
「秀珍,你回去休息吧,你已經在醫院裡照顧小可一個禮拜了,回去好好睡一覺。」何母心疼的語氣中有一絲感動。女兒真的變了,以前就算小可生病,她照樣跑得不見人影,更遑論守在病房這麼多天。
「媽,我不累,何況小可需要……」她想說女兒需要媽媽,可看看床上的小女娃,有了蘇菲就忘了「喵喵」,對蘇菲又親又咬,玩得不亦樂乎。
「小可有我照顧,有事的話我會請護士幫忙,你回去睡一覺,明早再來,這樣才有精神照顧小可。」何母語重心長地說。雖然女兒總說沒事,但她感覺得到她常頭痛,身為母親,她當然希望女兒健康,但一想到女兒若恢復記憶,本性復燃,此刻這美滿的家庭景象,將不再有,她又忍不住難過。
「我在這裡一樣可以睡……」話才說出,頭一陣暈。
「薔薇……」夏淮瑾見狀,難掩關心,急忙伸手扶住她。
她卻焦急搖頭。小可住院已讓母親非常自責,她不希望母親又擔心她的身體狀況。
接收到她水眸傳出的訊息,他改以輕鬆口吻道:「呃,我覺得何媽說得對,你應該回去好好睡一覺,小可看起來好多了,相信過幾天一定又會活蹦亂跳的,如果你沒養好精神,可能會追不上她。」
「好吧,媽,有什麼事你一定要打電話回家,我會請護士多注意的。」何秀珍一站起身便眼冒金星,險些暈倒,還好身後有座高大肉牆挺住她。
「時間不早了,我想我也該回台北。何媽,再見。」夏淮瑾沉穩道:「薔薇,需要我幫你叫車嗎?」他朝她眨了一眼。
「不用,應……應該還有一班公車。」她心虛低頭,明明想和他保持距離,怎會又和他玩起心照不宣的遊戲?
她竟然和他心意相通,知道他跟母親說的是謊言,知道他並不想幫她叫車,知道他想送她回家——並且,她不排斥。
「那,我送你去搭公車。」淡然一笑,他當這是善意謊言,也知何媽不會信他這番「鬼話」,這麼說不是虛偽,是不想讓何媽為難,畢竟自己的女兒搭「前夫」的車回家,當岳母的很難對女婿交代。
「媽,我先回去了。」低眼,她有種做錯事的不安。
何母沒多說什麼,輕點個頭,等兩人的腳步聲慢慢變小,再聽到門被關上的聲音后,她輕喟了聲。雖然看不見,光聽阿青的描述她便知這位夏先生是個極優秀的男人,沒阻止他送秀珍回家,不是因為他優秀有錢,而是這幾天來,她真的感覺到他對秀珍是出自內心的好。
也因此讓她自省當初執意要秀珍嫁給阿青,這個決定是不是錯了?她明知秀珍不愛……
「婆婆,親親……」小可雀躍的拿著長頸鹿親她的臉。
「好,小可好乖。」摸摸小可的臉,何母心頭愧疚加倍。一樁錯誤的婚姻,毀了兩個人的人生,她們何家欠阿青的情實在太多了。
喝著一碗熱騰騰的人蔘豬心湯,何秀珍佯裝冷冰冰的心房被熱氣呵暖,心一軟,不自覺開始正視自己和夏淮瑾的關係。沒當一個好妻子,她愧對高山青和小可,但,他也算是受害者。
對他而言,她一樣是他的妻子,現在她重回「前夫」身邊,對他何嘗不是一種傷害?
啊,他和高山青都是她的前夫,真令她困擾,頭好痛。
四處張望。他去哪裡了?
方才上了他的車,她以為他要送她回家,但車子卻在市區繞了又繞,她疑惑又防備地問他,到底要做什麼?以她對他的「粗略」了解,他雖然心地還不錯,但他一直認定她是他的妻子,說不定他以為她答應上他的車,等於默認兩人的婚姻關係還存在,這很糟,因為他極可能會帶她上汽車旅館,重溫舊情。
他不也說過他和「薔薇」結婚一個月內,幾乎天天上汽車旅館「度蜜月」——
呵,還真是恩愛的夫妻!
嘖了聲,怔愣了下。為什麼她會發出不以為然的酸味?她不就是「薔薇」,幹麼吃自己的醋?
輕笑,摸摸自己的臉,神情突然變得困惑,一想到他和「別的女人」去汽車旅館,她心頭居然有種不是滋味的感覺,明明那個「別的女人」就是她自己。
真奇怪,一樣是「前夫」,有女人明目張胆對高山青示好,她非但不吃味,還有種鬆了一大口氣的輕鬆愉悅,雀躍得只差沒貼出「出清老公」的告示。
那個叫什麼金花的,母親說她大她兩歲,是她小時候的玩伴,離婚後帶著三個小孩回娘家,人很勤勞,只要有事她就去做,因為打小就認識,所以高山青常幫她介紹工作,她也常來家裡幫忙,比她還像高山青的老婆……
母親不諱言,如果當初高山青不執意娶她,可能會娶金花小姐,也許這樣他的家庭會比較美滿。
咀嚼著香Q的豬心,她不禁在心裡想,想娶就去娶呀——怪!她一丁點醋昧都沒有,怎麼會這樣?
「還沒吃完?」
一朵紅玫瑰突然湊到她面前,害得她差點被豬心噎到。「你幹麼?」把嘴裡的食物吞下,她猛喝了一大口湯順順氣。
「噎到了嗎?」他神情緊張的幫她拍背。
「沒有。」她笑睞他。
一眼瞬間,他彷彿看到以前薔薇睞笑嬌嗲的神情,一時間,整個人都呆了。
「幹麼這樣看我!」她不自在的低頭猛喝湯。
「噢。」回神,重新把紅艷玫瑰花遞上。「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