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過了幾日,桂八沒來,另有人闖將進來。桃塢里起了騷亂。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兩年前被皇上派到邊疆戍邊的宣王正霖。

滿地都是毀壞的桌椅,幾名龜奴和護院趴在地上直哼哼,傷的不輕。正霖揪住林三娘的頭髮,把她拖倒在地,劍刀架在她咽喉上。

「郭洛在哪裡?!快說,否則我就殺了你!」

林三娘強忍疼痛,抬手指向後面。「……在……北……樓……」

「帶我去!」強烈的恨意與憤怒將刀口推嵌進林三娘肉內幾分,正霖揪著她的頭髮把她拎起來,咬著牙道:「你最好讓我看見一個完好的郭洛!」

林三娘無法答話,驚懼的厲害,只得僵著脖子往北樓走。龜奴和護院們不敢阻攔,紛紛後退,讓開路。

上了樓梯,林三娘仰著脖子艱難無比地開了鎖,正霖把她往後一丟,就衝進屋內。

「小洛!小洛!」

「……」

「對不起,我來晚了,對不起!」男子的聲音帶上了哭腔,「我一點都不知道,我不知道皇兄他居然會如此做……」

「……」

「那幫狗娘養的對你做了什麼?我殺了他們!」

「……」

「你在發什麼傻啊?你竟然還為他們說話!」

「……」

「……好吧,小洛,我答應你。我不殺人。」

「……」

「真的,我保證,我不會殺他們的。」

「……」

「小洛,我的傻小洛。為什麼你就這麼善良呢?永遠都不會為自己考慮考慮……」

被丟開的時候,林三娘後腦撞到了欄杆上,頓時一陣眩暈,此時才稍稍緩過勁來。看正霖抱著郭洛出來,急忙爬起,慌慌張張地想讓到一邊,脖子卻又被劍抵住。

「你們統統都該死!」正霖雙眼通紅,「可是我答應了小洛,不殺你們。但是如果就這樣放過你們,未免太便宜了。」說著揮劍就朝林三娘左耳挑去!

林三娘嚇的臉色慘白。眼看那隻耳朵就要落地,正霖忽然聽見風響,劍勢急轉,往外揮去。砰地一聲,花瓶被剖半落在地板上,砸了個粉碎。

林秦奔過來,擋到母親身前。

「宣王爺,郭家的案子是刑部判的,郭洛是皇上下令發配到這桃塢的。沒有皇上的特許令或者赦免令,我們無權讓郭洛離開這桃塢半--」腹上一涼,雪亮的劍刃半截消失在他的肚子上,「--步……」

「不要在我面前提什麼刑部啊皇上啊什麼的。你們這些狗娘養的根本就不配。」正霖一字一句地道,「殺了你們,我還怕髒了我的手、我的劍。今天看在小洛的面子上,我就留下你們的狗命。」

劍被毫不留情地抽走。鮮紅的液體頓時染了林秦一身,讓他軟倒在地。林三娘尖叫撲過去,想捂住那不斷湧出的血,卻如何止的住?

林秦開始模糊的視線中,是正霖抱著郭洛漸漸遠去的背影。「不怕,小洛,我帶你回家,有我在,誰也無法再傷害你……」他的聲音是如此溫柔,彷彿剛才的血腥根本沒有發生過。

等等,你不能帶走他,不能……

視線內一片漆黑。

寂靜無聲。

***

桂八依舊在賣他的油,挑擔子每日里穿街走巷。每次都忍不住想往桃塢走,遠遠望望,躊躇半晌,還是繞過了。

這日如常經過市集,發現人流都往一個方向走。有人在說:「官府又在賣人了。這次被抄的是桃塢的林家。」

桂八吃了一驚,都說桃塢乃是官娼府衙,向來只有他們買賣人口,哪裡有他們被買賣的?莫不是自己聽差了?

跟著人群走了陣,果然就見一個場子,圍著許多官差,中間是等待被販賣的人口,被繩索牽了,聚在一起。桂八看見了那日接待自己的鴇媽媽。

她頭髮蓬亂,面孔上都是黑灰,再無那日所見之半分光鮮。她坐在地上,懷裡摟抱著一人,那人軟軟的,動也不動,原本米白的袍子到處是因拖蹭而弄上的泥痕,鬆鬆垮垮。

官差們用棍子在地上敲著:「都瞧仔細了都瞧仔細了。看中了哪個,交了錢在文書上按個手印,就可以把人領走了。」

圍觀者里三層外三層,卻都只是湊個熱鬧。這市集上多的是販夫走卒,養活自己就不錯了,哪來的閑錢買個大活人帶回去養。官差們自然也不會指望他們,要等的是聽到消息過來的大戶人家管事。

桂八咽了口唾沫,用力往前擠。「借過!借過!」揮手沖官差直叫:「我!我來!」好不容易擠出人群,打個趔趄,油桶直晃蕩。

官差上下一打量,笑了:「你要買人?」

桂八一邊把擔子放下,一邊道:「對!我要買。」

「成!你要哪個?」

桂八一指:「那位媽媽抱著的那個。」

林三娘自然認出了桂八,驚恐不已,更抱緊了孩子。官差回頭看了一眼:喲,這賣油的倒奇了,怎麼好好的不選,偏偏選這半死不活、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咽氣的?也好,正愁會賣不出去呢。如此便可脫手,自己也好早點交差。

便對桂八道:「有眼光。今兒這批里就他最是乖巧溫馴,好教養的很。既然你成心要,那就給算便宜點,十兩銀子。」

桂八生怕再有變化,直點頭:「好好!錢我有,十兩銀子我有!」

見他應承,官差拿出張文書,「你叫什麼名字?」

「大家都叫我賣油桂八。」

「好,」揮筆就寫,「買主--賣油人桂八。官奴一名--林秦。賣身錢白銀十兩……日期……大印……」完后道,「交了錢,在這按個手印。」

「好好好。」桂八搶過文書,拇指在印泥里摁了,在官差的指點下按在自己的名字上。

官差又把文書拿過去,走到林三娘面前,抓住林秦的手,也照樣在文書上按了。林三娘急的去抓官差的手腕,被一巴掌揮開。

她捂住嘴,無聲的啜泣。因為這一陣拉扯,林秦略微恢復了些意識,吃力地睜眼,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一個聲音躥進耳朵里,似乎聽過,林秦轉頭去看:模糊的視野中,那個在和官差說話的人是--桂八?

官差對桂八道:「交錢吧。」

桂八道:「好好!我這就回去拿錢!」說著把身上這天掙的所有銅板都掏了出來,「這些老爺你先收著!十兩銀子,我這就回去拿!我的擔子也押在你這裡!我馬上回去拿錢!」

官差咧嘴笑了,把文書放在臨時擺設的案上,用硯台壓了,道:「文書就先放著,你拿了錢再來取。」

「好好!我去拿!我這就去拿!」桂八用力擠出人群,飛快地跑,把吃奶的力氣都用上了。

越接近家喊他的人越多:「桂八!今兒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哎!你的擔子呢?」

「幹什麼跑這麼急!趕著投胎啊這是?」

桂八可沒空搭理他們,只隨便應幾聲。衝進家,推開雜物,把埋在下面的小水缸挪出來,找塊包袱皮蓋了,就往外搬。

忽然停下,想了想,放下水缸,鑽到床底下,挖出個小布包裹,塞進懷裡。那裡面是前次林秦給他讓他雇車的銀子。雖然不多,也有六七錢重。

搬著小水缸到了屋外,桂八左右張望,喚道:「大嫂!借車幫你兄弟一個忙吧!」

「借車幹什麼?」賣菜的大嬸應著。

「去接你弟媳婦!」

於是毛驢拉上小水缸和桂八,得得地上了路。劉氏趕著車,笑道:「我說小老八怎麼還不找媳婦,原來自己早在外面相中了。是誰家的姑娘啊?」

桂八嘿嘿笑:「到地兒您就看見了。」

「成!長嫂如母,反正醜媳婦早晚得見公婆。」

回到市集,回到老地方。驢車奔進人群,停下了。桂八跳下車,「我把錢拿來了!」說著把小水缸搬下來,放到先前那官差面前,掀開蓋著的包袱皮。「這些銅錢正好合十兩銀子!官老爺可以清點一下!」如果不對,自己懷裡還有那塊銀子,絕對應該是足夠的。

「你來遲了,」官差瞥了他一眼,懶洋洋地回答:「人已經被別人帶走了。」

桂八傻掉了,轉頭去看去找,林秦果然不見了,連一直抱著他的林三娘也不在了。

「別看了。人家不但買走了你要的人,連他老娘也一併買走了。」

桂八隨即大怒:「這是什麼回事?!我先來的!談好了價錢,付了定金!」

「你出十兩--」官差看看小水缸,下意識的撇嘴,「人家出的可是五十兩。一個五十兩,兩個一百兩。」

桂八頭嗡地大了,面上滾燙,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的。結結巴巴地道:「可、可是,可是還有文書!白紙黑字,按了手印,還有官府的大印!」

「文書?」官差舉起一張紙,桂八清楚地看見那上面自己的手印。官差撕了下去,讓它在手指間迅速變成無數碎片,「什麼文書?我可什麼都沒看見。」

官差手一揮,桂八看見紙蝴蝶片片飛舞,聽見他在說:「這官家奴婢的買賣,豈是你們這些市井之徒有資格插一腳的?人家可是俞尚書的公子,新科的探花,風流俊雅,家財萬貫,飽讀詩書,文韜武略樣樣出眾。跟了這樣的主子才會享福,難道跟你去賣油?嗟!」

桂八嘴無聲地一張一合。過了一會,挽袖子去擦臉,「……說好了的。寫了文書,按了手印,我、我帶了錢來,」擦了左邊,又擦右邊,「你們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

林三娘坐在車夫身旁,縱使馬車走的穩當,還是免不了有輕輕搖晃。

馬車內,林秦睜眼,看了半晌,「……是你啊……」

俞清甫對他微笑。林秦合上眼,輕道:「把賣身契還給我。」俞清甫臉色頓時轉陰,林秦道:「還給我,你拿去也沒什麼用。」

俞清甫怒極反笑:「怎麼沒用?有了這個,你就是我的人了。」

他伸手捏住林秦的下巴,想迫使他睜眼,林秦徑自閉著眼不動:「我已經快死了。俞公子要個死人做什麼?難道是嫌棄錢太多,要想辦法辦個喪事消化一下?好好的弄個屍體,可不吉利哦。」

俞清甫從鼻子里嗤了聲:「你以為我會讓你這麼容易就變成屍體嗎?」他伏到他身上,和他的臉只有幾分遠,「你想的倒美!我要你活下去,好好的給我活下去!」

林秦只是皺起眉,小聲呻吟:「……疼……」

馬車從後門進了俞府,俞清甫將林秦安置進別院小樓,請了大夫來瞧。

宣王正霖刺的傷口沒有傷及要害,正如正霖所說,他有手下留情。但是傷口除了最初的治療,就一直都沒有再被理會過,不曾換藥也不曾換過繃帶。傷口的主人曾被粗暴地拉拽,以至傷口的痂結了又被扯開、扯開又結好,有撕裂擴大之象。

大夫來仔細地處理了,重新上藥包紮好,開了藥方叮囑了一番。俞清甫應了,送走大夫,並讓林三娘照顧林秦的生活起居。

這樣過了幾日,這天喝過葯,林秦沉沉睡去。到了晚間,便感到身上一重,睜眼果然就見俞清甫爬上來壓住了自己。被急急摟抱住,拱啊拱。

俞清甫抬起他的雙腿架在肩頭,扶著膨脹勃起的陽具急切地尋找入口。

「疼……不行……」

「我已經等了好久。以前你總是不肯,現在你終於是我的了。」

「……唉,乘人之危的卑鄙小人……」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罷了……小心著些……呀!疼!……」

一得到允許,俞清甫立即猛插進去,直接到底,讓少年身上一下子全部收緊了。他像失去了控制般,強烈撞擊少年的肉體。

傷口被頂的生疼,林秦皺眉,翻身由下至上,跨坐到俞清甫身上。俞清甫急忙扶住他的腰。林秦反客為主,負擔頓時減輕了不少。停了一下,開始試探性地輕輕扭動,俞清甫只覺自己的陽物被包得緊緊熱熱的,爽利非常,林秦一動,便再也忍不住,遂抱住他的腰身,大力抽送。

熱汗淋漓。

林秦躬身,伏在俞清甫臉旁,正值興處,意亂情迷。禁不住囈語:「……我沒想到你會來……我還以為,根本就不會有人來了……」

別看桃塢熱鬧非常,上至皇親國戚諸侯宰相,下至尋常官吏與商賈富豪,交遊甚廣,平日里哥哥弟弟叫的親熱,可出了事,卻一個都不見。

在官府的奴婢賣場上,就算有人看得中自己的相貌,也不會要一個瀕死之人。像那個桂八,來了,又跑了。只有俞清甫,帶即將成為屍體的自己回家,還說,要好好活下去……

***

別院小樓內濃情蜜意,山中方七日,世間已千年。

這日正下著傾盆大雨,俞尚書接近傍晚才回來,急匆匆地,進門就大叫著要俞清甫立即過來見自己。俞清甫來了,俞尚書道:「前陣子你買回的那個官奴,就是在別院小樓的那個,你可有和他行那苟且之事?」

「是有。」俞清甫老實回答。

「你你你這不肖子!居然還騙我說什麼只是隨便買回來做事的下人和老媽子!」俞尚書指著他,手指顫抖的厲害,「說什麼要他們負責清理打掃那別院和小樓,其實就是安置在那裡!俞家要毀在你手裡了!」

俞清甫只覺莫名其妙,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寵愛美童,豢養男寵,或者結為契兄弟,都是世俗風氣,連官娼府衙的桃塢都另設有龍陽堂,好從中牟利。世人都不以為意,婚後也往來如常。

於是道:「請爹爹明示。」

俞尚書道:「這幾日上朝,不知為什麼,皇上看我的眼光總是怪怪的,言語中幾乎處處冷嘲熱諷,甚至把我分內之事交給別人去辦。我覺得不安,就去跟公公們打聽,才知道有人在皇上面前參了我一本,說我教子無方,縱容兒子豢養男寵,淫亂無德,還說什麼有其子必有其父。」

俞尚書背著手來回亂走,焦躁不已。

「先帝對男風十分寬容,甚至縱容鼓勵,讓天下敦坊十四樓桃塢立了龍陽堂。但與先皇相反,當今聖上並不喜歡男風,甚至可以說恨之入骨。雖然桃塢的龍陽堂乃先帝所設,動不得,但皇上增加了『除官妓外,男子為娼要杖責三十,對嫖客沒收嫖資並要罰金』的律法。你以為當年郭家為什麼栽了?憑郭家的根基,犯的那麼點事連罷官撤職的必要都沒有,哪裡會落到抄家滅族?我告訴你,就是因為郭家的小兒子郭洛和宣王搞上了!當時先帝卧病已久,胡裡胡塗,朝政大小事都聽當今的聖上當時的太子怎麼說就怎麼辦。這一來二去,大家都醒過味來了,哪個官員要是豢養男寵的事讓皇上知道,那他的仕途也就快到頭了!」

他停下腳步,轉身對著俞清甫道:「郭家滅了,我才能頂替位子當尚書,覬覦這位子的人可多的很。你這不肖子,平日里留戀煙花之地也就罷了,居然還在家裡面搞!趕快把他趕出去!」

俞清甫急了:「爹!我不能這麼做!」

俞尚書猛拍桌子:「難道你要讓俞家和郭家落個同樣下場嗎?!」

俞清甫低頭:「不……孩兒不敢……」

「那就快趕走!現在就叫他收拾包袱走人!」

此時一個聲音突然傳來:「俞大人要讓誰收拾包袱走人啊?」

誰這麼沒眼色在這個時候插口?!俞尚書轉頭就要發怒,定睛一看卻驚的目瞪口呆,和俞清甫一起急忙下跪,齊聲道:「臣不知皇上駕到,有失遠迎,罪該萬死!」皇上怎麼會突然前來,更何況今天下著如此傾盆大雨。

同時用眼神斥責下人:怎麼都不通報?

「是我叫他們不要通報的。」正寧看著他們的表情,微笑,「客套話就免了吧。朕聽見俞尚書似乎要趕人,是要誰收拾包袱走人啊?」

俞尚書心略微定了些,看來皇上並沒聽見前面的談話。便道:「是個下人,笨手笨腳總是把事情弄砸,所以臣才想要把他趕走,換個機靈點的。」

「哦,那是你的家務事。」正寧徑自坐了,俞尚書命人上茶。正寧又道:「這陣子,朕聽到了些不好的傳言,說俞探花不但有龍陽之好,還養了男寵。俞探花乃是青年才俊,前途無量,甚得朕心,朕本有意提拔重用,這個傳言讓朕很是震驚,但朕想,俞探花應該不是那種墮落腐化的淫亂無德之人才是。是不是啊,俞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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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油郎與鴇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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