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回娘家住沒幾天,連逸玲跟以前一樣閑不下來,很快給自己找了一份新工作。
原本以為不當空服員之後,她的職稱就只有人妻和人母,然而生命就是一連串的意外,既然她決定要分居了,也打算自己撫養孩子,當然不能繼續閑閑沒事做。過去她以丈夫為生活的重心,一心一意只想做個好妻子,卻因為誤會而被否定,失落感深到難以承受,但現在她想開了,其實女人沒有婚姻也不會怎樣,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還是靠自己最好!
由於懷孕的緣故,她不適合做太操勞的工作,因此她聯絡上以前的長官,想問問有沒有地勤的空缺,這才知道座艙長羅雅卉也離職了,開了一家空服員補習班,正在招募有相關經驗的講師。感謝老天,她的貴人真是無所不在!
經過面試和筆試,連逸玲順利成為新任講師,憑她過去優秀的職場表現,以及眾人望塵莫及的細心功夫,將所有受訓文件都建檔保存著,誰能比她更有資格來分享經驗,想當空服員就跟著她好好學習吧!
才上班三天她就深深感覺到,這才是她該做的事,不只是整理檔案或送文件,而是更有成就感的工作。話說回來,這陣子傅立棠都無聲無息,沒想到他是個光說不練的男人,太讓她失望了!
還以為他會使出什麼浪漫奇招,顯然她是高估了他,照這樣的情況下去,他們應該快要離婚了吧?說真的,她不是不心痛的。
晚上九點,上完最後一堂課,連逸玲收拾東西準備下班,班主任羅雅卉走過來,微笑著問:「怎麼樣?已經適應了嗎?」
「嗯,每次上課都很充實、很有趣。」學員們大多是女生,大家聊起來特別開心。
「累了就休息,不要太勉強,懷孕初期很重要的。」
面試的時候,連逸玲就向長官報告了近況,羅雅卉得知后仍然決定聘用她,如果是一般公司行號,可能不會採用懷孕的女員工,但羅雅卉不同,她自己也有家庭和兒女,最了解其中的甘苦,女人就該挺女人,說什麼都要給機會。
「謝謝主任關心,我昨天去做產檢,一切都很正常。」連逸玲摸摸自己的肚子,雖然才懷孕兩個月,寶寶還沒給她什麼感應,卻能讓她打從心底微笑起來。
羅雅卉推了下鼻樑上的眼鏡,不太自在地清清喉嚨。「對了,有個特別的case想請你幫忙。」
「什麼事?請說。」主任對她大恩大德,她當然要好好報答。
羅雅卉拿出一份文件翻閱,藉此迴避對方的視線。「是這樣的,有位先生不敢搭飛機,或許你可以幫幫他的忙,協助他克服心理障礙。」
這種人並非特例,連逸玲也遇過有搭機恐慌症的乘客,並成功地讓乘客冷靜下來。「我們是空服員補習肝,連乘客的生意也要做嗎?」
「他願意付十萬塊的學費,我們五五拆帳,你說如何?」說到錢,羅雅卉眼睛就亮了。
這麼優厚的酬勞?哪來的凱子爺?連逸玲仍是搖頭。「不行,除非你四我六。」
「唉~~真有你的,月底轉到你的薪資。」羅雅卉搖頭妥協,仍不忘叮嚀:「錢已經收了,你一定要把人家教好,不能退貨的。」
「放心,交給我吧!」為了孩子的奶粉錢,就算是鐵樹她也會逼它開花。
「他剛剛才來報名,在第二教室裡面,你進去跟他討論一下,看要怎麼訓練都行,不一定要來補習班,只要客人能順利搭上飛機就好。」
「好,我了解了」如此case也是種挑戰,她理當全力以赴。
門一開,連逸玲立刻在心底大罵:主任太奸詐了,姜果然是老的辣,應該三七分帳,甚至全由她收帳才對!因為在教室里等待的那位學生,正是她那不敢搭飛機的丈夫,傅立棠!
「老師好。」傅立棠一看到老師就站起來鞠躬,認真恭敬的模樣像個好學生。
「你好。」連逸玲手上拿著紙筆,站到講台後方,保持距離以策安全。「我聽羅主任說你不敢搭飛機,請詳述一下你的情況,我會特別替你安排訓練計劃。」
算他厲害,有本事再裝嘛!也不知道是怎麼打探到她的消息,一見面就喊老師,喊得可真自然!說要追她就是這種追法?挺有創意的,且看他葫蘆里賣什麼葯。
「是!」課程一開始,學生先送上一份小禮物,是毫無創意的巧克力和香水,還裝在免稅店的袋子里。「報告老師,我前天飛去香港,在免稅商店買了點東西,沒有走出機場,然後就回來了。」
「你去香港做什麼?」這傢伙竟然自己跑去玩耍,敢情是分居了就自由了?但既然到了當地,又為什麼不多作停留?
「我已經有十年沒搭飛機,我想要突破瓶頸,就從短程班機開始練習。」
每個人都想要突破瓶頸,怎麼說也是件好事,身為老師的她點頭表示讚賞。「這是一個很勇敢的嘗試,你在飛機上有什麼特別反應?」
老師的讚美讓他微笑了。「說來很巧,我碰到你的同事周小姐,幸好有她和其它人的幫忙,因為我昏倒了。」
「什麼?」才飛到香港而已,這傢伙就可以昏倒,如果去美洲或歐洲,他豈不是要沒命了?
「我一坐上飛機,過去的回憶就像走馬燈一樣,一幕幕浮現腦海中,從小到大的每個畫面都很清楚,雖然只有幾分鐘的時間,我卻完全看過了一遍,尤其是我因為空難過世的爸媽,我好像跟他們特別接近。」這種經驗他說出來可能沒人相信,但他的妻子兼老師應該可以了解,她就是能讓他如此信任。
太神奇了!哪有人一上飛機就想這麼多的?這男人的腦袋實在與眾不同,她想要下筆做紀錄,卻發現非常難以形容。
「我想到自己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我還沒有得到我太太的原涼、還沒有看到我們可愛的小孩,也還沒有把我妹妹交給未來的妹婿,我不能就這麼死了,我一定要下飛機但是飛機已經起飛了,我如果硬要跳機,恐怕會害到所有乘客,我越想越惶恐,全身發抖、心跳加快、呼吸困難……然後就昏倒了。」
好慘!慘到她都想勸他以後別搭飛機了,一輩子不出國也不會怎樣,這也算是愛台灣的表現啊。
「從香港回台灣的時候,我有稍微好一點,保持清醒直到抵達機場,不過一下飛機就被送上救護車,因為我的血壓和血糖都降得太低,頭暈目眩無法走路,我在醫院打了一個晚上的點滴,隔天才由蔡叔來接我回家。」
天啊,這到底是什麼可怕的症頭?嘆口氣,她承認自己無能為力。「原來如此,依照我的經驗判斷,你可能有焦慮症、恐慌症、懼高症、密閉恐懼症,我建議你接受心理治療,也許還需要催眠。」
老師說得很有道理,他卻搖頭婉拒。「我不需要醫生幫忙,他們或許可以讓我鎮定或是睡著,卻不能解開我的心結,老師你曾經做過空服員,最懂得如何幫助旅客,如果可以的話,請你跟我一起搭飛機好嗎?當然我會出機票的費用,這不包括在學費內。」
「呃……我考慮一下。」學生說得很有道理,她卻無法點頭。
「如果你不願意,我只好自己練習,下次我準備飛美國。」
開什麼玩笑?她忍不住開罵:「笨蛋,你想死啊?應該先從日本開始練習吧!」翅膀還沒長硬就想長途飛行,以為飛機上一定剛好有醫生嗎?萬一是獸醫怎麼辦?
「你願意跟我去日本?寒假快到了,我們可以去賞雪。」就算會在飛機上昏迷,他也要完成妻子的心愿,只因為她曾說過想跟他一起去旅行。
「不用急,先做幾次特訓再說。」拜託,他們都分居了才出國同游,難道是遲來的蜜月之旅?順序也錯亂得太嚴重了。
「謝謝老師。」第一關成功了,他在心底歡呼,表面仍保持鎮定。
「既然收了學費,我會負起責任,你等我的電話通知,我會告訴你該怎麼做。今天的討論就到此為止,下課。」她不會辜負羅主任的期待,職場上講究的是能力和誠信,她必須表現給所有人看。
「是!」傅立棠行了個致敬禮,有了親愛的老師幫忙,相信他不只可以突破搭機的瓶頸,感情的瓶頸也將有莫大進展。
周六晚上,連逸玲打了通電話給她的學生,同時也是她分居中的丈夫。
「明天早上九點,你開車到我家來接我,但不要到我家門口,在巷子口就好了。」如果他到她家門口,恐怕會引人注目,尤其她爸媽非常關心他們的進展,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期待,還是低調一點好。
「好,我知道。」傅立棠不用拿紙筆記下,他就躺在他們的雙人床上,用心聆聽妻子說的每個字,這也是他要學習的課程之一。
「穿得休閑一點,千萬不要給我穿西裝、打領帶。」他們可不是要去參加教育研討會議,拜託他別用上班Look出現。
「是,老師。」她命令式的口氣讓他笑了,她能恢復活力是一件好事,孩子想必也很有元氣吧。
「就這樣,明天見。」一切都是為了突破他的瓶頸、克服他的障礙,她只是一個負責任的好老師而已,既然這是學生自費的訓練活動,當然要叫學生來接老師,事情非常單純。
掛上電話,她走出房間,到飯廳跟爸媽一起用餐。「媽,我明天要出去一整天,不用等我吃飯。」
「好,自己在外面要小心。」蕭雅心比女兒還擔心孫兒的健康狀況,最近女兒的生活作息比較正常,食慾也變得好多了,但還是要處處留意。
「安啦~~」她都快三十歲了,還不會照顧自己嗎?
看女兒心情不錯的樣子,連振章小心翼翼地問起:「最近有沒有跟立棠聯絡?」
「有。」剛剛才聯絡過,但連逸玲不想說得太清楚,免得爸媽想太多。
蕭雅心一邊給女兒挾菜,一邊回憶當年。「說到夫妻吵架,以前我跟你爸也吵架過,他們公司的人全都知道。」
「真的?」在她記憶中好像沒看過爸媽鬧脾氣,倒是大姊和二姊都有因為夫妻吵架而回娘家住,從這點看來,她們三姊妹可說是有志一同。
「當年你還在吃奶,不會有印象的,那時有個女的喜歡你爸,常去他們公司找他,有一次我得到消息趕過去,當場就跟那女的打起來,後來還鬧到警察局,差點沒打上官司。」
「這……這也太酷了吧」出身於書香門第、在公家單位上班三十年、說話總是輕聲細語的母親,居然會跟人打架?連逸玲聽得都傻眼了。
蕭雅心瞪了丈夫一眼。「還不都是因為你爸不懂得拒絕,我只好在他們公司自毀形象,後來我跟你爸參加員工旅遊的時候,大家都不敢惹我。」
連振章抓抓半禿的後腦,不無得意地笑道:「那位小姐是公司的客戶,我有說我結婚了,可是沒有用,當年我實在太瀟洒了,桃花太多也是種煩惱。」
「後來呢?」連逸玲好奇地問。
「那女的被你媽嚇到了,後來看上別人,就沒有再纏著我了。」在一家中型貿易公司做了三十年,最後以業務經理榮退的連振章,年輕時頭髮茂密、長相英挺,確實是個瀟洒黑狗兄,但家裡的四個女人魅力太大,包括老婆和三個女兒,讓他怎麼也不敢亂搞。
「厲害、厲害!」連逸玲忍不住要拍手,對母親表達無比的敬意。
蕭雅心微笑接受女兒的崇拜,做出結論。「所以說,夫妻吵架也沒什麼,重要的是怎麼解決、怎麼改善。」
「我明白。」連逸玲低頭吃飯,沒否定什麼,也沒答應什麼。
爸媽的故事確實是個借鏡,但她並不打算就此回頭,可能是她對自己沒信心,如果日後又發生什麼誤會,丈夫真能永遠法在她這邊嗎?第一次受傷就這麼慘烈,她懷疑自己能否再承受第二次,或許這就叫做被害妄想症,她已經變得有些膽小怕事了。
不管怎樣,還是先找回自己吧!那個勇敢而果斷的連逸玲,希望能早日回到她心中。
早上八點半,傅立棠提早來到連家的巷口,走下車開始心滿意足地等待,微笑始終掛在唇邊。
他全身上下都是妻子選購的衣物,包括卡其褲、毛衣、休閑鞋、運動外套,連內褲和襪子也是她買的。穿著這些衣物,讓他覺得自己是被愛的,當初妻子在挑選時,想必費了許多時間與心力,不就證明她也是愛他的?只是她受傷了,需要時間恢復,而他必須等待,一想到此,他的心又痛了起來。
無論如何,今天的特訓他一定要過關,為了達成兩人一起旅行的願望,再多的考驗都不成問題。
八點五十分,連逸玲依照習慣提早出門,天氣晴朗正適合出遊,氣溫只有十幾度卻很宜人。她看到丈夫已站在巷子口,他的打扮讓她很滿意,至少年輕了五歲,這也難怪,因為都是她幫他買的衣服……咦,氣氛似乎怪怪的,怎麼有種要去約會的感覺?
「老師好!」
他的呼喚讓她回過神,冷靜點頭說:「上車吧。」
「是。」他替她打開車門,自己也隨即上車,看她一身運動風裝扮,像個俏皮的小女孩,看不出是快要做母親的人,但又覺得她眉目柔和,格外有種韻味。
等車子一發動,她對學生宣布:「今天我們要去遊樂園做特訓。」
遊樂園?傅立棠驚訝地眨眨眼,他已經十幾年沒去過那種地方,不過連老師說了算,當然要奉命行事。
開車來到遊樂園,兩人排隊買票入場,他們買的是入園護照,未來一年內都可以盡情暢遊,畢竟訓練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要做好再三練習的準備。
「這就是你今天的功課。」連逸玲拿出一張計劃表,上面列著今日的目標,循序漸進,從低難度、中難度到高難度,如果能徹底執行就可說是一大突破。
傅立棠接過去一看,上面寫著——第一關:旋轉木馬、蒸氣火車;第二關:飛毯、天馬行空;第三關:海盜船、風火輪、大怒神。
最後一關的內容看得他心驚膽跳,光是名詞就夠嚇人了,不知道自己是否會走著進來、躺著出去?別人都是來玩樂,他們卻是來上課,但他不怕苦不怕難,只怕老師放棄他,因此他沈聲回答:「是!」
「Go!」連逸玲一聲令下,訓練於是開始。
第一關和第二關,兩人都一起搭乘,由於難度不高,也不太像訓練,反而像是約會。結婚之前他們從沒約會過,最多就是那次拍婚紗,那也算是有遊山玩水,卻是群體出遊,如今都說要分居了,反而來到這麼歡樂的場景,只能說人生處處有意外,凡事不要太計較。
經歷過前兩關,傅立棠已經有點頭暈,他不習慣轉來轉去的感覺,即便離地面不遠,仍會讓他不舒服。連逸玲此時卻發表更可怕的消息——「第三關你自己玩,我是孕婦,不適合。」
「什麼」他一陣腳軟,差點站不住。
「難道你要我冒險?」她冷冷反問,寶寶可不是她一人製造出來的。
「不、不用……」他怎麼能讓妻子和孩子冒險,當然是自己硬著頭皮面對,以後他也可能要陪小孩來遊樂園,今天就當作是為人父親的特訓吧。
連逸玲找了個好位子坐下,親眼目睹丈夫坐上海盜船,她還準備了相機要拍照,想說以後可以當教材,拿來訓練下一個有搭機恐慌症的學生,可惜他沒有太多表情,精采程度不如一旁的遊客。
經過左右擺盪以及來回尖叫,遊客們踩著虛弱的腳步下船,有人吐了,有人蹲下休息,有人嚇得淚眼汪汪。連逸玲不太能體會這種感受,她的體能和平衡感都很好,在飛機上遇到亂流也能保持鎮定,以前她來過這家遊樂園,每種遊戲都玩遍了,就是臉不紅氣不喘。
這時,她看到傅立棠臉色蒼白,腳步緩慢地向她走來,一坐到她身旁,二話不說就把頭靠在她肩上。
「你幹麼?」她嚇了一跳,他怎麼忽然「小鳥依人」起來?
「我不能呼吸,讓我靠一下……」他心臟都快跳出來了,沒想到只是一個遊樂設施,卻能讓他魂飛魄散,雖然沒哭也沒吐,五臟六腑卻像換了位,難過到不行。
「這麼嚴重?」看他真的很痛苦的樣子,她心一軟,從「萬能包」拿出白花油,搽在他的額頭和脖子上,雙手輕輕替他按摩。
他閉上眼,靜靜感受她的溫柔,過去他不明白有多珍貴,而今才了解,只要她的手能流連在他身上,平靜和勇氣就能隨之湧上。為了再次擁有這份溫柔,他願意竭盡所能去追求。
「好一點了嗎?」她按揉著他的太陽穴,看他緊皺的眉頭逐漸舒緩。
「嗯。」他睜開眼對她微笑,滿心的感動。
好不容易放鬆下來,她卻說出讓他全身僵硬的話。「等今天的特訓結束,下次我們去玩高空彈跳,對了,滑翔翼應該也不錯。」
「這……還是慢慢來吧。」他背上冷汗直流,今天的功課恐怕都做不完了,後面還有那麼遠大的目標,難道他又要坐上救護車了?
看他一臉惶恐,再訓練下去可能會出事,她決定放他一馬。「好吧,今天就先到此為止。我想吃冰淇淋,你在這裡等著,我去買。」
現在雖是一月的冬天,但陽光溫煦,懷孕的她忽然就是想吃冰,可能是腹中寶寶的要求也不一定。
「我們一起去。」一聽今天可以就此結訓,他立刻就恢復精神。
周末假日什麼都要排隊,買冰淇淋也不例外,連逸玲發現隊伍前後都是家庭或情侶,他們處在其中不知道看起來像什麼?
下一秒鐘,店員的聲音替她做了解答。「先生、太太,你們的冰淇淋好嘍!」
「謝謝。」傅立棠付了錢,接過兩支冰淇淋,態度自然。
連逸玲只能感慨,他們倆的臉上大概寫著「夫」和「妻」,因此讓旁人一目了然吧,看來要離婚是挺難的,但要複合又還不甘心,只能繼續矛盾下去。
兩人在噴泉附近找個位子坐下來,整點的噴泉秀開始了,但他們都沒怎麼留意,她只顧開心地舔著冰淇淋,他只顧欣賞她那可愛的模樣,越看越出神,忍不住想到兩人接吻的滋味。已經分居十幾天了,他一個人睡在雙人床上,總是輾轉難眠,她是不是也曾想念他?就算只有一點點也好。
「你在發什麼呆?冰淇淋都滴下來了!」發現丈夫痴獃的模樣,她再次從「萬能包」中拿出濕紙巾,擦過他黏膩的手,又不是小孩子了,吃冰還會吃成這樣,真是的!
「啊,抱歉。」他完全沒發覺自己的慘狀,吸了一下口水,希望不會連口水也滴下。
「還不快咬幾口?」她冷眼提醒他。
「喔。」他照著她的話做,大口大口吃冰,但冰淇淋滑落的速度更快,沒多久,她要擦的地方變成他的嘴唇和胸膛,這個大笨蛋!以後她除了照顧寶寶,還要照顧這個大孩子,她也太苦命了吧?
光用濕紙巾不夠,她拿出兩條手帕,用礦泉水沾濕了,像照顧小朋友一樣,擦過他的嘴邊、下巴、胸膛和雙手,好不容易才還他清爽的模樣。
「謝謝……」他渾身發燙,忍不住接近她,不管一旁有多少遊客,他的熱情已經被點燃,他不能不吻她。
「你想做什麼?」糟糕,她好像把他惹得太興奮,這下他要吻她了,眼看就快碰到嘴唇了,怎麼辦?他們就要這樣複合了嗎?不要,她還沒準備好,但她居然動彈不得!
四周的音樂和歡笑聲,在此時已與他們無關,兩人眼中只看得到彼此,嘴唇之間自有吸引力,眼睛幾乎要自動閉上,屏氣凝神,就等那親密接觸的到來……
「校長好!校長夫人好!」
就在這個摩門特,前方傳來朝氣十足的招呼聲,好巧不巧的,他們碰到了「清傳學園」的學生,那是一群十幾歲的少男和少女,大概是來聯誼的吧!每個人都笑咪咪的,看到校長夫婦又驚訝又害羞,尤其校長的穿著不像平常那麼嚴肅,感覺親切許多。
「咳,你們好。」在學生面前,傅立棠當然得做出校長的樣子,再怎麼渴望也不能演出擁吻的畫面。
連逸玲也收拾慌亂的心情,微笑著問:「你們一起出來玩啊?」
「是啊!校長要不要跟我們去玩大怒神?很刺激喔!」
現在的小孩真是強悍,國家的未來有希望了,傅立棠搖頭苦笑。「不用了,我們已經玩夠了,你們自己注意安全,要早點回家。」
「是~~」每個學生都乖乖應答,鞠躬說:「校長再見!校長夫人再見!」
「掰掰!」連逸玲揮手對他們道別,呼,幸好有這群孩子們,不然她跟丈夫就要擦槍走火了,照這情勢發展下去,他還沒成功地搭上飛機,可能就先成功地把她撲倒,不,她不能就此妥協!別忘了對自己的承諾,她決定要做個自立自強的女人,更何況她還沒原涼他那次的滔天大罪!
目送學生們離開后,傅立棠回頭對妻子說:「老師,謝謝你花這麼多的時間陪我練習,晚上我請你吃飯好嗎?」
「不行。」她嘟著嘴說。
唉,他在內心惋惜,經過今天的相處,還是難以突破她的心防嗎?為了不讓她感到有壓力,也為了以後能和她出國旅行,他刻意營造兩人只是師生的氣氛,希望漸漸打開她的心,但剛才他一時衝動,表現得太明顯,或許嚇著了她?
他臉上的失望未免太明顯,害她忽然又心軟了,反正她也是要吃飯的,一起用餐也不會怎樣。「我請你,你今天表現不錯,老師要給你一點獎勵。」她可不是那種小氣老師,光收學費和禮物,卻不懂得獎賞,那就太遜了。
「謝謝老師!」笑容又重新回到他臉上,當個學生真好,愛上老師更好!
離開遊樂園,他們來到一家日式餐廳,點了拉麵、煎餃和小菜,那份簡單平實的滋味,其實就是最滿足的滋味。
用餐時氣氛有些沈靜,她喝口熱湯,偷偷望向對面的男人,他看起來已經恢復了精神,畢竟腳踏實地比較適合他,那些轉來轉去、飛來飛去的東西,只會讓他一個頭兩個大。話說回來,他何必拚死拚活地突破瓶頸?能不能搭飛機出國有那麼重要嗎?
傅立棠看妻子吃了一半,才放心地提起話題:「老師,我可以請問你一些問題嗎?」
「請說。」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
「請問你喜歡什麼顏色?」
「以前我最喜歡紅色,現在比較喜歡紫色,熏衣草那樣的紫色。」如果說紅色代表活力,紫色應該就是優雅從容,她希望自己隨時都能如此。
他點點頭,立刻記在心裡。「你喜歡看什麼樣的書?」
「小說類的都喜歡,尤其是偵探、武俠和科幻小說。」她基本上是個理性的人,卻偏愛各種不可思議、錯綜複雜的故事。
他聽了有點驚訝,他當真不太了解他的妻子。「你喜歡吃什麼東西?」
「我不太挑食,喜歡吃面多過於吃飯,每天都要吃水果……等等,你問這些做什麼?」一個學生有必要知道老師這麼多事嗎?
只見他從外套口袋拿出一份問卷,是他親自設計的,總共有一百道題目,她一看都呆了。「這麼多問題,你要我回答到什麼時候?」天荒地老不成?
「不急,只要你願意說,我就能一一了解。」他像是忽然得道,說得頭頭是道。「了解是信任的基礎,我們對彼此了解越多,信任的基礎就會更穩定。」
他的言行擺明了是要追她,一個男人如果想了解一個女人,不正是想更接近她?否則誰會拿著這種問卷,在大街上到處問東問西的?還說什麼了解、什麼信任的,完全就是在闡述夫妻之道,她再怎麼不願意麵對也得承認,他確實是在求她複合。
他已經表態,她該如何響應?他投出了球,她要揮棒嗎?會被接殺還是得分?全壘打可不是人人都會有的好運,她還有那麼點猶豫不決。
「是誰教你這麼做的?」他背後一定有軍師,憑他這顆木頭腦袋,想要開花是難上加難。
「是桂蓉點醒了我,原來我是個不用心的丈夫,只會接受你的好,卻不懂得珍惜。」他沒有浪漫的天分,也沒有甜言蜜語的本領,唯有靠一步步的努力,但願還能找回他們的幸福。
可惡的小姑,教他這麼多做什麼?她差點要掉下眼淚,卻不肯因此融化,只淡淡地說:「面要涼了,先吃完再說。」
「是!」他不想逼得她太急,只希望她明白,他始終沒想過要放棄。
成年男女之間,有時候不用說得太清楚,經過這奇妙的一天,她早已有充分領悟,她可以不在乎一種關係叫做夫妻,卻閃躲不了一種感覺叫做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