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媽……咪……」

「小……小太陽，媽咪在這，媽咪在這。」兒子的呼喚，把妍竹從回憶里拉回了現實，坐在病床旁邊的她，連忙伸出手，握著兒子虛弱的小手。

沒有那一晚的意外插曲，小太陽也不會有機會誕生，只是，看到現在正受著病魔折磨的兒子，妍竹的心真的好痛！

「媽……咪，痛痛……」靠著氧氣罩的小太陽，聲音微弱極了，令妍竹整顆心糾結著。

她真的好怕失去小太陽，沒有了他，她怕自己也活不下去了。

老天爺，求求您，如果可以，所有的痛苦都讓我承受，拜託您！妍竹流著淚，在心裡這麼祈求著上天。

「媽……媽咪知道痛痛，但是小太陽是最勇敢的對不對？再忍耐一下下，醫生叔叔已經在想辦法把讓你痛痛的壞蟲蟲全部抓出來，很快就不痛了，很快……」

戴著口罩、全身穿著隔離衣的妍竹，此時此刻最想的就是脫掉這身隔離衣，將兒子緊緊的抱在懷中，什麼時候這點小小的渴望才可以成真呢？

而此時，病房門被推了開來，走進一位同樣戴著口罩、身穿隔離衣的男子，他的進入並沒有驚動到妍竹母子倆。

「等你病好了，媽咪帶你去吃牛肉麵，那是爸爸跟媽媽最喜歡吃的面面喔！面好Ｑ，牛肉好軟好嫩，牛肉湯更好喝，想不想跟媽咪一起去吃牛肉麵？」

「嗯！」小太陽微微點著頭，「要吃……牛……肉……面，和媽……咪，還有……爸爸。」

兒子的話令妍竹微微一愣！

小太陽漸漸懂事之後，有好幾次都吵著跟她要爸爸，她跟他說，爸爸去美國了，一個好遠好遠、要坐船或飛機才會到的地方，等小太陽長大了，爸爸就會回來了。

現在……小太陽的爸爸真的已經回來了，父子相認是遲早的。

她現在無暇擔心相認之後的事，只希望兒子可以像以前一樣活蹦亂跳，其他的……她都不在乎了！

「好！等你病好了，媽咪就帶小太陽去找爸爸，我們三個人一起去吃好吃的牛肉麵，ok？」

「o……k……媽咪……爸爸……小……太……陽……一起……吃……牛……肉……面。」話雖然說的吃力，但這樣的遠景卻令小太陽嘴角有著笑。

「媽……媽咪，想……想睡了。」自從上次昏厥之後，小太陽的體力更是大不如前，常常都是這樣醒醒睡睡，妍竹好怕他會這麼一睡不起！

「好！你睡睡，媽咪在這陪你，睡飽就要醒過來喔！不要睡太久，ok？」

「o……k！」小太陽勉強撐著眼皮，說完話便閉上了眼。他真的好想好想睡！

「要記得醒來喔！媽咪會等你的。」妍竹輕拍著小太陽的手臂，哄著他睡。

「妍竹。」兩母子的對話結束沒多久，一旁的男子終於開口喚她。

「宇……宇陽！你來很久了嗎？」妍竹抬頭，終於發覺他的存在。

「一會兒，看你們母子在說話，不好意思打擾。」

這麼說……他應該聽到一些什麼吧！但無所謂了，那些都已經不重要！

「方便跟你談一下嗎？」宇陽神情凝重的對著她說道。

他要跟她談的，就是剛剛聽到的，她承諾帶著病癒的小孩一同去吃好吃的牛肉麵，而且包括尚未出現的父親。

而他……有可能就是那位父親！他需要她證實心中的猜測。

「好！」妍竹沒有遲疑，一口允諾。

確定小太陽已經熟睡，妍竹站起身，先往門外走去，而宇陽就尾隨她身後。

一切就將撥雲見日！

妍竹和宇陽來到病房外一處較為安靜的角落，沉默的氣氛持續了一會，宇陽首先開口。

「小太陽是我的兒子。」沒有問號，宇陽帶著篤定的口吻說道。

他已經請宋醫生進行dna比對，雖然尚未有任何結果，但他知道，他非常有可能就是小太陽的父親！

而現在，就等著妍竹親口證實這一切。

低頭看著地面的妍竹聽到宇陽的話，她的雙肩一僵、臉色一凜。

沒想到他會這麼快就問她這件事，她以為……以為還有多點時間可以作心理準備。

她抬頭，帶著堅定的眼神看著他，回道：「是，小太陽就是你的兒子，如果你不能相信，可以作dna比對，但結果出來之後，可不可以請你找你所有的家族成員都來醫院驗血？我拜託你，只要能救小太陽，要我做什麼、承認什麼，我都願意，只要你……只要你們家的人有任何一個可以救小太陽，我……」

「原來就是你，你這個混賬！」

此時，妍竹的父母剛好來看小太陽，走到病房外聽到妍竹的聲音才會走近，沒想到竟然會聽到這個天大的秘密，邵爸爸一時氣不過，等不及妍竹把話說完，馬上衝過來想揪起宇陽的衣襟，好好揍他幾拳，以消他心頭之恨。

「爸……爸……您別這樣……」

「冷靜點，老伴。」

邵爸爸連宇陽的衣角都沒碰到，就被妍竹還有邵媽媽給攔阻下來。

「叫我怎麼冷靜？我一個好好的女兒被他糟蹋了，害她大學沒畢業就未婚生子，不但被趕出家門，還一個人帶著小孩流落在外，這一切都是因為這個混賬，如果他是個男人、如果他有擔當，妍竹就不會吃這麼多苦……」邵爸爸的字字句句里，有著對女兒濃濃的心疼與不舍。

趕女兒出家門，並不是他願意的，他只要一個名字，他只要一個公道，女兒再怎麼樣都是自己親生的，他也不希望她一個女人家還挺著大肚子在外流浪。

趕女兒出去的那一刻，他已經後悔了，但就是拉不下老臉。女兒的不幸，他這個做父親的也要負責任，只是……

只是如果眼前這個看起來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的混賬沒有拋棄女兒，這一切的悲劇就不會發生，都是這個混賬害的！

越想越氣，邵爸爸如炬的目光瞪視著宇陽，還想掙脫攔阻衝上前，卻被妍竹死命的攔了下來。

「爸……爸……」妍竹落淚了，為了父親對她的愛，為了自己的不孝，但這一切只怪她的命不好，她不怪任何人，更不會怪宇陽，「您不要怪他，他從頭到尾都不知道我懷有身孕，那時他已經去美國深造了，他什麼都不知道，您不要怪他！」

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而她甚至還要謝謝他，給了她一個這麼窩心的好兒子！

「不知道？不怪他？你這個傻女兒，他既然要去美國深造，你為什麼會笨得送上自己的清白？你有想到後果嗎？」

「爸，那天是個意外，況且，如果不是他，我所遭遇的後果會更加不堪設想。」

「你把話給我說清楚。」邵爸爸冷靜了下來，不再對宇陽怒氣衝冠。

「是呀！妍竹，當時到底發生什麼事，你快跟爸爸媽媽說。」邵媽媽也在一旁催促著。

「當年……」妍竹含著歉意的看了宇陽一眼，「一個朋友說要介紹男朋友給我認識，沒想到對方竟然在水杯里下了葯，還好他及時出現，從狼爪里將我救了下來，但那時藥效發作，我痛苦難耐，只好……只好……」妍竹越說越小聲了。

在父母面前說這種事，真的很難為情！雖然到現在她還是無法原諒姿怡，但所幸最後她得到一個好兒子，其他的……都已經不重要了。

「這就是事情的經過，嚴格來說，他……他算幫了我的忙，如果不是他，那時我懷的就會是那個惡狼的小孩，如果真是這樣，我早就活不下去了。」還好有他。

「既然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當初要你拿掉小孩，你為什麼執意不要，還不惜被逐出家門？」

「爸，那是一條生命，我怎麼可以扼殺一條小小生命呢？」她做不到，打死她也做不到。

「妍竹，告訴媽……」邵媽媽拉過妍竹的手，嘴角掛著瞭然的微笑，「你是不是喜歡著他，所以就算懷著他的小孩，也無所謂？」

事情肯定是這樣的，女人只要愛上了，絕對會奉上自己的所有，即使要付出辛苦的代價，也不會退縮的。

「媽！」還好現在背對著宇陽，否則妍竹肯定會挖個地洞躲起來。真尷尬！

但……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因為她媽媽說的是事實，只是，這一切都過去了。

「那個時候是有點喜歡，不過現在這都不重要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小太陽的健康，「爸、媽，小太陽的病還需要他的幫助，所以這些事都讓它過去吧！現在最要緊的是想辦法救活小太陽。」

邵媽媽絕對同意讓過去的事就這麼過去，現在才是最重要的。她看著宇陽，如果現在的難關過得了，那麼，女兒的未來也許有條幸福的路。

「不過原因是如何，我一個好好的女兒還是毀在你的手裡。」邵爸爸可就沒那麼好說話了，看著宇陽的目光雖然沒那麼憤怒了，但仍然嚴厲。

「爸！」妍竹看父親走向宇陽，怕他仍想動手，心急的連忙阻止。

「爸爸有話跟他說，你放心，我不會動粗的。」有了邵爸爸的保證，妍竹讓開了路，但仍緊張的看著。

「邵爸爸。」見長輩走過來，在旁邊一直聽著他們對話的宇陽，恭敬的叫人。

「嗯！」還算有禮貌的小子，「叫什麼名字？」邵爸爸問著。

「尚宇陽。高尚的尚，宇宙的宇，太陽的陽。」宇陽詳細解說著自己的名字。

太陽的陽……光這點，邵爸爸的心裡也有譜了，女兒是真的喜歡他，否則孫子的小名，不會叫小太陽。

「妍竹說了不能怪你，但我這做父親的仍覺得錯在你，就算她被下藥，肯定有其他方式可解……」

「爸……」天啊！總不能跟她爸爸說……說是她自己願意的吧！丟臉死了啦！

女兒這一喚，邵爸爸心裡又有譜了，這過程……就不追究了。

「總之，現在你知道小太陽是你兒子，希望你負起該有的責任，照顧好他們母子，過去才能真的成為過去。」

也就是說，宇陽要是敢不負責任，邵爸爸絕對跟他拼了老命。

「爸……」妍竹又叫了。她不需要宇陽負任何責任，她只要小太陽能健康，其他的……她真的無所謂。

「我會的，邵爸爸，絕不會讓您失望。」這是他對邵爸爸的承諾，也是他對自己以及妍竹，還有小太陽的承諾。

對於宇陽的響應，妍竹顯得怔愣，但隨即想想，他一直是個很好的男人，就像之前對她的微積分老師、對她這個朋友，還有現在對她爸爸，這麼多年來，他仍然沒變。

她會找個機會向他說聲抱歉，為了這一切，害他背了黑鍋。

「好！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

邵爸爸將女兒的未來託付在宇陽的身上，希望女兒的不幸就此終結，幸福就從這一秒鐘開始。

由於旭日南投分院設備不及台北總院，所以宇陽動員了所有的人員、機器設備，將小太陽直接送到台北總院。

救護車裡，一位資深的護士穿著隔離衣，陪在小太陽的身邊，隨時注意他的狀況，而宇陽則開車載著妍竹，跟在救護車後面。

「你不要擔心，從現在開始，小太陽就是我的責任了，我絕不會讓我的兒子出任何差錯的，相不相信我的保證？」宇陽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搭著妍竹緊握在膝上的雙手，給她安心的力量。

原本一直緊盯前方救護車的妍竹，在宇陽的手碰觸到她的那一刻嚇了一跳，但她很快的恢復鎮定，將自己的手移開。

宇陽隨即將被冷落的手放回方向盤上，雖然表情看不出有什麼變化，但妍竹的拒他於千里之外，讓他的心極為不舒服。他們以前沒這麼生疏！

「嗯！我相信你的保證，小太陽一定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妍竹雖然話說得肯定，但心裡免不了仍擔心。

宇陽的驗血報告出來了，他的骨髓也不適合小太陽，兒子的親生父母都不適合，她真的不知道天底下究竟誰是適合的！

要她不擔心，真的好難……

「我已經將小太陽的血液樣本送到全世界各地的骨髓中心，請他們儘速找出適合的骨髓，只要一有消息，就可以儘快替小太陽安排手術，一切都會沒事的。」雖然妍竹的疏離讓宇陽蹙起眉，但他還是竭盡所能地想降低她眉宇間的憂愁。

那天聽到她父親的話他才知道，原來他離開之後，妍竹竟然受了這麼多苦，懷孕的她一定相當仿徨無助，而他離開時因為不想將她束縛住，竟沒有留下任何可以聯絡的方式，讓她一個人受盡磨難，邵爸爸真的該好好揍他的，這都是他應得的。

「會很久嗎？小太陽……可以支撐到那個時候嗎？」

前幾天，因為化療，小太陽的頭髮掉得好嚴重，最後她受不了了，哄著兒子，親手剃光他的頭髮。

剃刀剃在小太陽的頭上，卻像是一刀一刀地劃在她的心上，眼睛流著淚，心在淌著血，恐懼不斷不斷的向她侵襲，她真的好怕小太陽突然哪一天……那一天……

「小太陽一定會支撐下去的，為了這麼愛他的媽媽，他一定會健康平安的長大的，一定會的。」宇陽看著妍竹無聲地流著淚，要不是正開著車，他真的很想將她擁入懷中，為她將所有的恐懼趕走。

「嗯！會的，小太陽會沒事的，會沒事的……」妍竹抹去淚痕，視線繼續專註在前方的救護車上，她生命中的小太陽不會隕歿的！不會的！

看到妍竹堅強起來，宇陽的嘴角安慰的上揚，視線也移回了前方，但沒有多久，他卻緊抿起唇，斂起目光。

雖然他有好多事想問妍竹，也有好多話想告訴她，但他知道現在絕非適宜的時機，未來有一道接著一道的難關等著他度過，而小太陽的病就是眼前最重要的一道關卡，無論如何，他會用盡全力，排除所有障礙，因為……最後迎接他的，將會是一個幸福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