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日子變得平淡無奇，瘋子和騙子都銷聲匿跡，雷翊每天來回於公司和岳父家，覺得如此平靜甚好。

周文琪除了走到餐桌吃飯，還有多去幾趟洗手間，其他時間都被要求躺在床上休養，不得外出、運動或做家事，連她伸個懶腰都會引來關心叮嚀，直到她懷孕滿三個月才能解禁，這種日子不只有點沉悶，但為了孩子著想，她只好把「忍」字當成座右銘了。

她推掉了所有造型工作，只在自家上發文，談談流行服飾、美容產品和造型創意，因為家人再三要求，每天只能上網兩小時，怕計算機輻射會影響胎兒，幸好網友們反應還不錯，替她「坐床牢」的生活憑添許多樂趣。

她房裡有張雙人床，可以跟老公一起躺下，但雷翊總是非常小心，唯恐壓到她的小肚子。雖說每晚他們都相擁入眠，可是當她半夜起來上廁所（可悲的孕婦頻尿症，居然早早就出現在她身上），就會發現他已轉移陣地，打地鋪睡在睡袋裡，真是個固執的木頭，讓她心疼不已的木頭。

對於妻子婚前的房間，雷翊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尤其是牆上那滿滿的明星海報，這天晚上臨睡前，他終於忍不住問：「你的偶像這麼多，最喜歡哪一個？」

「唉呦，那是我年紀小不懂事，現在不喜歡追星了啦。」她又羞又糗，什麼都被看光了，他這根木頭怎能懂得浪漫少女心？

「我長得跟那些明星差很多，你會不會失望？」雷翊不知怎麼就想起羅建良，那傢伙雖是個大騙子，卻有一張適合演男主角的小生臉，女人應該都喜歡那種類型吧，難怪他能一次次的詐騙成功。

她聽了呵呵直笑，輕打一下他的肩膀。「你在吃醋啊？我對偶像明星只是小女生的迷戀，對你不一樣。」

「哦，你對我是什麼感覺？」他曾當著她家人的面說喜歡她，可是她呢？原本他信心滿滿，認定她一定也喜歡他，說不說都無所謂，現在卻想聽她親口說出來。

她往他懷裡鑽了一鑽，慶幸房裡只點著一盞夜燈，燈光微弱應該看不到她發紅的臉。「我……才不告訴你呢！」

「等你想說的時候，一定要告訴我。」他有些失望卻不想逼她，只要她開心，逗他玩他都可以。

「知道了，快睡啦，你明天還要上班。」

「呃，你是不是把睡袋收起來了？」

「沒有啊，我根本沒看到。」

明知她睜眼說瞎話，他卻拿她沒辦法，只好提醒自己小心再小心，懷中的寶貝可是有兩個，不管哪一個受苦他都捨不得。

這晚他睡得不多但想了很多，可能是他的職業讓妻子沒有安全感，尤其還有他父親的前例在。

當初他母親生病過世，父親變得有點自暴自棄，工作時猶如拚命三郎，最後真的拼掉了性命，為了保護僱主而受傷，拖了一段時間也走了。

他有時會猜想，可能父親是隱性自殺，早已沒有生存的意願，他清清楚楚記得當時的感受，除了悲傷還有憤怒，為何父母忍心就這樣拋下他？就不想想他一個孩子有多寂寞？幸好有爺爺和一群兄弟相挺，他才能走出那段黑暗期，雖說心志沒有受挫，人卻變得沉默了。

歲月如梭，而今他也要做父親了，如果某天他像父親一樣，當保鑣的時候受傷甚至死亡，琪琪怎麼辦？孩子怎麼辦？他怎能讓妻子兒女承受他所承受過的痛苦？

看著懷中熟睡的女人，他決定自己必須改變，不是一朝一夕的改變，而是長遠的改革計劃。

為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兒，他相信一切都值得。

第二天，雷翊在周家吃過豐盛早餐，就像平常一樣開車上班去，但他沒有直接到公司，反而先回老家，有些事必須跟爺爺商量。

「你來了，琪琪這幾天怎麼樣？」雷甄正在客廳泡茶看新聞，一見到孫子就先問孫媳婦，他不好意思去探望孫媳婦，只好從孫子這裡探聽消息。

雷翊坐到爺爺對面，習慣性的自己倒杯鐵觀音。「昨天她睡得不錯，沒作惡夢，今天早餐吃得也不少。」

「那就好，親家他們很疼女兒的，你要多學學。」

「我會的。」喝完一杯好茶，他的思緒也變得清晰。「爺爺，我最近在想，公司應該多元化發展，不能只有一個方向。」

「哦，怎麼說？」雷甄沒料到孫子會突發奇想，倒是讓人好奇。

「我們一直在做私人保鏢，代價高風險也高，普通警衛雖然薪水低，但傷亡率也很低，兄弟們早晚會變老，等到體力和精神衰退了，不適合再做私人保鑣，如果能轉為警衛也算可行。另外，可能有兄弟想提早轉業，或是不求高薪，只想輕鬆工作，那麼警衛也是一條出路。」

一般說來，兄弟們大約四、五十歲就會自動請辭，公司會依年資發給優厚的退職金，但他們還不到老年，總要找點事做，能當上教練或管理階層的並不多，大多數人都轉去了不相關的行業，做司機或工地的算是可惜了，開店的又不一定有生意頭腦，與其如此不如當大樓警衛，保有本行專業又不用太費力，穩穩噹噹的做到退休也不錯。

「嗯嗯，說得好。」雷甄聽得直點頭，大嘆他的孫子果然有頭腦。

「還有，我們也該加強開發電子保全系統，有些人家不想請警衛或保鑣，卻願意購買電子保全產品，我們可以多培養這方面的人才，一來風險低價值高，二來只要打下基礎就能長久經營，兄弟們如果有興趣、有能力，可以選擇這條不用出生入死的路。」

「你會想到這麼多，是不是因為琪琪？」雷甄可說是最了解他孫子的人，聽幾句話就能想到原因。

雷翊知道跟爺爺裝蒜也沒用，直接承認道：「我希望她不用擔心我的安全，不用怕我能不能回家。」

「人有旦夕禍福，這種事很難說的，就算當作家每天坐在家裡等錢掉下來，也可能碰到地震啊、計算機爆炸啊、飛機撞樓啊！」

雷甄的想象力不因年老而衰退，因為他喜歡看電視新聞，各種離奇事件都有在報導。

「我了解，我只是儘力而為，能給她多少安全感就算多少，當然我也想給大家多一點選擇，讓兄弟們自己決定方向。」

「沒錯，時代在改變，我們天雷也該換個方式打雷，好，就照你說的辦！」雷甄沒什麼好猶豫的，當初他創立『天雷保鑣』是一番豪情壯志，但人老了會有不同想法，平平淡淡也是一種福氣。

「謝謝爺爺。」雷翊鬆了一口氣，初步的改革總算有進展。

「你應該謝謝我的曾孫，我可是為你的兒女著想！」

祖孫倆繼續喝茶談笑，二十多年來的親情已不需言語表達，就在茶香縈繞之間，「天雷保鑣」改為「天雷保全」，進入它精彩的新時代。

坐滿三個月的「床監」，周文琪終於解脫了，這段時間她除了去幾次醫院，每天每夜都待在家裡，有種快發霉的感覺，再不見天日的話，真要患上孕婦憂鬱症了。

選在一個晴朗的周日，他們從周家搬回自己的住處，帶了一整車的食物和用品，兩家人都來幫忙，仔仔細細的整理一番，千叮嚀萬交代的才放過小夫妻倆，日後隨時會有人來探班，他們想落單也不容易。

關上屋門，雷翊扶著妻子的肩膀，讓她安穩的坐到沙發上，明明她的肚子還不大，大家卻急著把她當大肚婆照顧，他指向原本的客房說：「我想把這間改成嬰兒房，明天我們就去採購，你說怎麼樣？」

「好啊……可是要買男生還是女生的東西？淺藍色還是粉紅色？」她不禁試探著問。

「全都買下來，你喜歡什麼顏色就買，不管男生女生，只要健康就好。」只要是他們的孩子，他都會視為珍寶，他的嬌妻實在太會擔心了，可見她多缺乏安全感。

「嗯，我也這麼想。」她可以放心了，丈夫並不強求男孩或女孩，否則又是另一個壓力來源。

他拿起桌上一份文件夾，轉個話題說：「琪琪，你來看看這個。」

她好奇的打開一看，居然是「天雷保全」的企劃書，他從來不把工作帶回家的，今天怎麼會要她看資料？還有原本不是叫「天雷保鑣」嗎？天雷滾滾，終極保鑣，可是公司的宗旨呢！

雷翊主動替她解說：「公司原本只接私人保鑣的業務，現在要跟一些住商大樓合作，承包大樓警衛的工作，還有我們會開發電子保全的產品，主要是科技偵查，這種新業務都比較安全。」

「你怎麼會突然想要這麼做？」這些改革雖有潛力卻不易達成，一開始的投資更是不得了，她擔心他是否承擔得起風險。

「每個員工都有自己想守護的人，雖然公司保了高額的意外傷害險，一旦發生事故還是會有遺憾，我想給員工多幾種選擇，他們可以衡量自己的情況，決定做保鑣、警衛，或是研發維修人員，這樣比較人性化，也比較有彈性。」

「阿翊你人真好，這麼替大家著想，是不是構思很久了？」周文琪崇拜的看著自家老公，真是不說不知道，一說呱呱叫，如此有情有義的老闆哪裡找？

「還好，最近一、兩個月才開始。」他不太好意思的接受妻子讚美，這念頭可是因為她而產生的。「還有我想跟你說，我現在很少做私人保鑣了，大多是統籌和監督任務，我計劃到三十歲完全退出，到時就只當個老闆管理公司。」

這番話比企劃書更具震撼力，她簡直要懷疑自己的聽力。

「為什麼？該不會是為了我吧？」

「為了你也為了我們的孩子，爺爺應該跟你說過我父親的事，我不能讓你做寡婦，也不能讓孩子沒有爸爸，所以我決定放棄保鑣這份工作。」

「可是我聽說你的功夫很強，你做保鑣也有十年了……」她確實擔心他的安危，但沒有想過要改變他，畢竟他練武就是為了當超級保鑣，怎能說放棄就放棄？

「我的功夫可以用來訓練員工，沒有誰不能取代誰，會有更多年輕人投入這一行。」

他居然做了這麼多，只為給她和孩子安全感，她一下子就淚眼汪汪的，都怪孕婦的強大荷爾蒙分泌，現在她只要受了感動就得用淚水證明，有時連看個卡通都會哭哭啼啼。

「阿翊，謝謝你……」

「不要哭也不要說謝謝，不管怎樣我都會以家庭為重，你、孩子跟爺爺是我最重要的人。」他伸手擦去她的第一滴淚，知道這樣不夠，又伸手把面紙盒撈過來。

「我本來只想生一個……聽你這麼說，那我多生幾個好了。」

她說是這樣說，其實才捨不得讓孩子孤孤單單，至少也得生兩個才能作伴。

「你想生幾個就生幾個，不過要看身體情況，這種事不能勉強。」

「阿翊你人真好，可是我命更好，哼哼。」因為有他的關愛，她不好命都不行。

她得意的表情讓他笑個不停，她撒嬌的窩進他懷裡，細細感受他胸膛的震動，這份真情千金不換，不管命運之神對她有何安排，一個雷翊就讓她不枉此生。

周文琪很快適應了新生活，家人每天輪流來探望，加上傭人定期來打掃，基本上她什麼都不用做，只要多多吸收孕婦常識，把自己和孩子照顧好，大家就會說她聰明又懂事，真沒想到她會有這一天，母憑子貴果然是千古不變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