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稍晚,在蘇遠匆匆忙忙的先行離席后,陸孟樵和張露芬幾乎是後腳就跟著離開會場。
離開了樊家大宅后,車行在彎彎曲曲的山路上。陽明山上的夜晚,除了偶爾經過的車輛外,幾乎寂靜無聲。
張露芬不著痕迹地偷瞄了一眼一旁駕駛座上的男人。他昂藏的身軀窩在駕駛座,嘴裡叼著煙,一手閑適地靠在車窗上,一手掌握著方向盤。
離開會場之後,他只不過是脫去西裝外套,拿掉領帶,捲起袖子而已,卻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褪去了冷淡的外衣,他看起來彷佛自在多了,也少了那種讓她緊張的緊迫盯人感。
她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誤會他了?
也許他並不是之前那個暗中瞧得她全身不自在的人,也許他只是剛好讓她心動而已。
也許,她也只是累壞了,今天才會這樣莫名其妙的胡思亂想吧。
離開陽明山的路上,打開的車窗拂來山區涼爽的氣息,吹得張露芬懶洋洋的,放鬆了下來。
由於從幾個月前就開始推行的新品計畫,最近已經到了收尾的階段,不僅要籌備發表會,還有很多相關的雜務及其它活動必須進行和處理,所以最近這半個月,她總是不斷加班開會、開會加班,忙得每天都好累好累,她都忘記自己有多久沒有好好的休息,好好的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了。
想著想著,張露芬重重的吐出了一大口氣。
「怎麼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的陸孟樵,看似漫不經心的問。
「嗯?沒有啊,我只是很想散散步。」脫去腳上磨人的高跟鞋,將長腿縮上座椅,張露芬臉上掛著一抹神秘的笑。
她看著車窗外,明眸閃閃發光,似是正期待著什麼。
「就這樣去散步?」陸孟樵有些訝異地挑眉。
「哈哈……沒什麼關係呀!」張露芬回頭對他嫣然一笑,「不然你在下一個公園放我下車吧,我想下去走一走。」
「妳這麼想散步嗎?」他捻熄了手中的煙,意味深遠地看了她一眼。
她放鬆的姿態與那甜美得讓他下腹一抽的笑,讓他幾乎就要忍不住衝動的將她柔軟香馥的身子攬入懷中,盡情品嘗她朱唇的甜蜜。
「是啊!你別看蘇遠那副溫吞樣,工作時完全像變了一個人,都快把我整死了,我需要呼吸新鮮空氣啊!」張露芬笑意盈盈,不忘誇張的比手畫腳,生怕駕駛座上的男人不明白她工作辛勞的程度。
不知道為什麼,好象一離開晚宴會場,她就喪失對陸孟樵的警覺心了。
他慵懶自在的模樣意外地讓她安心不少,她不再緊張兮兮,也不再深入多想。
交一個新朋友的感覺並沒有想象中那麼令人不安,雖然這個新朋友還真的好吸引她……
「喔?」連陸孟樵都沒有發現,自己是噙著一抹寵溺的笑看著她的。
「麻煩你啰!表哥那裡我會跟他說的。」抽掉固定髮髻的髮釵,張露芬抓了抓頭髮,任自己一頭又長又黑的鬈髮披散而下。
她拿出皮包里的濕紙巾擦掉臉上大部分的妝,掩在美艷彩妝下的清秀臉龐露了出來。
雖然身上穿著華貴的小禮服,腳上踩著高跟鞋,臉上化著細緻的濃妝,但在張露芬心裡,壓根不認為她必須一直維持優雅的姿態。
私底下的她向來隨性自在,很少特別顧忌什麼。
畢竟,工作上她已經太過正經謹慎了,要是私底下還不放鬆一點,她恐怕就要悶壞了呢!
而且,自從兩年前回國接下蘇氏企業的企畫經理一職以來,她早已忘記上次出門玩樂散心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不曉得為什麼,此刻她已毫無遮掩的在這個才初次見面的男人面前放鬆下來。
「妳打算就這樣去嗎?穿著小禮服和高跟鞋?」眼尖的看到前方有座公園,陸孟樵方向盤一轉,往公園駛去。
「只不過是小禮服和高跟鞋啊,如果我是穿著新娘禮服,就會考慮一下了。」張露芬一本正經的說。
聽到她理直氣壯的率性話語,陸孟樵不自覺笑出聲。
這小妮子真寶!
俐落的停好車后,陸孟樵傾身幫張露芬壓開了車門的鎖。他的身體半撐在她面前,不知為何,他總有種很想親近她的感覺。
她早已擦去了臉上大部分的妝,晶晶亮亮的眼睛非常迷人,而嘴唇則是紅潤得令人想一親芳澤……
「你要吻我嗎?」煙草的氣味好近,張露芬覺得自己全身上下的毛細孔好象都強烈感受到他的存在。
那種微微刺激的感覺讓她紅了臉,衝動的問出口。
「我可不是接吻之前還要先問過對方的青澀男孩。」
「是啊、是啊,你是熟得快爛掉的熟男!」忍不住笑意,張露芬笑得往後重重倒在座倚上。
「對,熟男想吻妳,可以嗎?」陸孟樵粗糙的手指輕撫過她柔軟的唇。
不曉得她的唇吻起來是什麼滋味?
「嘿!不可以!」打開車門,張露芬拋給他一個甜甜的笑容,然後像只難以捉摸的貓兒似的溜下車。
看著張露芬俏皮的模樣,陸孟樵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在跟他搖了搖手說再見,又淘氣的向他敬了個禮后,轉身就要離開。
「小露!」一股衝動讓陸孟樵下了車,忍不住喊住她蹦蹦跳跳的身影。
「嗯?」張露芬率性的回眸,柔軟的長鬈髮與有著蓮蓬裙的黑色小禮服揚起了美麗的弧度。
她有些詫異的看著陸孟樵正朝她走過來。
風吹亂了他刻意梳整過的頭髮,微鬈的頭髮脫離了髮雕的束縛,散落在他飽滿的前額上,讓他看起來更加狂野不羈。
「怎、怎麼了?」她有些緊張的撫了撫裙子,那股稍早前在樊老的壽宴中感覺到的緊張又回到了她身上。
她的心跳不規律,皮膚則充滿微微刺痛的感覺,連手汗都快冒出來了。
看著他向她走來,她好象更緊張了……張露芬不安的咽了咽口水。
「我想,我也需要散散步。」
陸孟樵微微一笑,那抹笑奇異的好解了張露芬緊繃的神經。
「那……需要我作陪嗎?」直到聽見自己的聲音,她這才發現自己已不自覺的把這句話說出口。
「樂意之至!」陸孟樵笑得燦爛。
深夜的公園,街燈透過樹影篩下了量黃的光芒,模糊了兩個原本毫無交集的身影。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拉住了她的小手,她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習慣了他的溫度,這一刻,他們第一次如此接近對方。
他們在公園裡玩遍了所有遊戲設施,兩人像孩子般愉快的分享彼此學生時代的經歷,他說著他在不同國度、不同學校發生的趣事,她則和他分享她工作上的瑣事。
他為她擋風,她讓他微笑,不斷的傾聽與暢言,使得兩人靠得好近。
天色深黑如墨,這對男女在這個夜晚悄悄對彼此動了心。
再歡樂的時間也會過去,一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陸孟樵這才開車送張露芬回家。
「那我上去啰!今晚真是謝謝你。」下了車,深深吸了一口氣,張露芬露出甜甜的微笑,回頭仰望這個陪了她一晚的男人。
出乎她的意料,這個男人除了讓她心動,讓她緊張之外,還有一股說不上來的安心感,讓人不由自主地信賴他。
「不請我上去坐坐?」斜倚在車門邊,陸孟樵點燃了一支煙,裊裊煙霧中,他深邃的眼看起來更加明亮,好象正期待著什麼。
「喔?可是我家沒茶也沒咖啡耶,只有快過期的牛奶喲!」大樓樓下的風有點大,吹亂了張露芬長長的鬈髮,她輕攏住不聽話的髮絲,笑覷著眼前這個她看似了解,卻又那麼神秘的男人。
「我很久沒喝牛奶了,也許可以順便補充一下鈣質。」陸孟樵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只有異常明亮的灰眸泄漏出他藏得很深的期待。
不知道為什麼,一個晚上相處下來,他更捨不得讓她離開他的視線了。
看著她纖細而美麗的身影,有種模糊的感覺在他心中醞釀著,彷佛漲滿了他的胸膛。
「那,歡迎光臨喔!」她提著裙襬福了個身,唇邊笑意更濃了。
張露芬位於六樓的住所並不算十分寬敞,三房兩廳的空間里,牆上只裝飾了幾幅畫作,其它則是大片的留白。
坐在沙發上的陸孟樵,以一抹複雜的神情打量著她的住處。
打開燈后,張露芬將披肩和皮包扔在沙發上,馬上進廚房找起招待客人的牛奶來。
不一會兒,她失望的說:「對不起,牛奶沒了耶,我一定是忘記自己早上已經把它暍完了。」
「沒關係。」
「對了,前幾天有廠商送我兩瓶紅酒,你可以接受紅酒嗎?」
張露芬赤著腳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她輕巧的步伐在刻意刷白的木頭地板上移動,清靈得像個天使,讓陸孟樵的目光幾乎失神的追隨著她的每個腳步。
「怎麼了?紅酒你不喜歡嗎?」她彎身抱起裝著紅酒的木盒,走回沙發前,一臉疑惑的看著他,「?」
「呃,我沒事。紅酒很好。」陸孟樵定了定神,對她露出笑容。
「真的嗎?」
「真的。對了,妳把杯子放在哪裡?」他接過她手中沉重的木盒放在桌上,接著東張西望的找尋起來。
客廳中並沒有酒櫃。事實上,她的住處乾淨整齊得像是樣品屋,壓根沒有生活的痕迹。
「杯子跟開瓶器在廚房裡,我去拿。」還沉溺在兩人稍早在公園裡散步的輕鬆氣氛里,張露芬笑咪咪的,一點也沒有察覺自己其實不該與這個危險的男人同處一室。
他的溫柔與體貼,早在無形中卸除了她的心防。
陸孟樵愣愣地看著她在他觸手可及處翩然轉身,忍不住移動腳步跟了過去。
與大門同色系的白色木門一推開,映入眼帘的是一個麻雀雖小但五臟俱全的廚房。緊鄰著的陽台透進了屋外的景緻,也讓陸孟樵有一瞬間看呆了。
天邊已泛起魚肚白,在清晨的薄霧下,一盞一盞的路燈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朦朧美。
「耶?你怎麼跟著跑進來了?」張露芬從柜子里拿出兩隻酒杯后,一轉身就撞進陸孟樵懷裡。她有些驚訝,但並不顯得驚慌。
「原來妳家看得到這麼漂亮的景緻,夜景一定也很美吧。」他順勢攬住了她,低下頭,薄唇輕抵著她的耳朵,聲音瘖啞而迷人。
她在他懷中,鼻尖抵住他微敞的襯衫領口。稍早在公園裡時,他已經將身上的背心褪下,只剩下襯衫,阻隔著她與他火熱的胸膛。
張露芬絲毫不懷疑他的懷抱有多麼溫暖,也絲毫不懷疑他不知什麼時候交扣在她腰上的鐵臂是多麼的堅定。
他熾熱的氣息在她耳畔輕拂,一絲彷佛由心中升起的顫抖,讓她頓時有些失神。
這個男人到底還有多少面沒有展現出來呢?
他除了那一份隱約的野蠻之外,還有多少的溫柔,多少的強悍?
「嗯……」彷佛被他傳染,她的聲音也變得有些沙啞。
她其實不曾仔細看過窗外的風景,也不曉得從家中看出去的夜景有多麼美麗。
但是,他此刻柔軟的語氣讓她相信,她的住處確實景緻優美。
「來吧,我們回客廳里去。」像是終於從那夢幻的魔咒中回到現實,陸孟樵不太自在地鬆開手,放開懷中的她。
「呃,好。」她手足無措地將兩隻酒杯塞進他手裡,轉身又打開了另一邊廚櫃的門。「你幫我拿杯子吧,我差點忘了拿開瓶器。」
張露芬不自在地瞪著柜子里的東西,不斷深呼吸來平復自己的情緒。
他的懷抱太過溫暖,燙得她臉兒嫣紅,幾乎捨不得離開他寬厚的胸膛。
「好。」他話音才落,人已經走出廚房。
隨著他的離開,緊張感陡然消失,張露芬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了些。
她從柜子里拿出開瓶器,再做了幾個深呼吸之後,終於冷靜了下來,這才慢慢地走出廚房。
客廳里,陸孟樵已經拆開了木盒,拿出其中一瓶酒,正仔細端詳著上頭的卷標。
「你對酒有興趣嗎?」她好奇地問。
「我有個同事非常嗜酒,這瓶酒我曾經看他喝過。」陸孟樵慢條斯理地抬起頭來看她。
他目光灼灼,看得張露芬呼吸一窒,一股燥熱從喉嚨深處升起,她的小臉不自覺紅了起來。
「這麼巧?」她佯裝冷靜,露出微笑走向他,小手卻不自覺將開瓶器抓得死緊。
「是啊。」察覺她臉上那不容忽視的潮紅,他眼神一暗,閃過某個念頭,唇邊的笑意看起來更深了,「妳想先喝哪一瓶?」
「你……你喜歡哪一瓶?」看見他的表情似乎有些高深莫測,她忍住伸手摸摸自己熱燙臉頰的動作,強自鎮定的開口。
「都好。」
「那……那就你手上這瓶吧。」
「好,來吧。」陸孟樵將酒放到桌上,突然對她伸出手。
「啊?什麼?」他伸出的手彷佛是種邀請,張露芬愣了愣,不太確定他的意思是不是她所想的那樣。
他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好一會兒才說:「妳開瓶器不給我,要我怎麼打開呢?」
「耶?啊,對不起!」直到這個時候,張露芬才發現自己還牢牢握著開瓶器不放。
她急急將開瓶器放進他手裡,一點也沒有發現自己的手早己紅透。
但是陸孟樵注意到了。
他一手接過開瓶器,另一手卻猛地扣住她的手腕。
「怎、怎麼了?」她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
「妳手怎麼了?」他皺著眉頭,翻過她的手掌,意外在其中看見了開瓶器壓出的紅色痕迹。
那痕迹好深,幾乎像是要刻進她軟嫩的小手中一樣。
「啊?怎麼會這樣?」順著他的目光,張露芬這才發現自己的手不知何時已經變得紅通通的了。
「這是開瓶器的痕迹。」陸孟樵眉一擰,神色變得嚴肅。「妳為什麼要拿得那麼緊?瞧,都壓傷了。」
「我……我不知道……」張露芬有些不安地瞥向他,隨即又心虛的低頭。
她真的不覺得特別痛,頂多是有點麻麻的感覺。
因為她的皮膚很薄,老是一個不小心就會撞出淤青或是壓出痕迹,她早就習慣了,沒有想到會讓他這麼震驚。
「是嗎?」陸孟樵的灰眸里有著說不出的認真。他放下開瓶器,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她的手,仔細打量她掌上的痕迹。
所幸那些痕迹雖然深,但不像是會造成淤青,或是更嚴重的傷害。
「這樣會疼嗎?」他略帶薄繭的指輕輕滑過她掌中一條特別紅的痕迹,語氣有些僵硬,卻聽得出濃濃的關心。
「不、不會……」她有些不自在,但並不是因為他嚴肅的態度,而是他小心捧著她手掌的慎重表情,彷佛在這一瞬間揪緊了她的心,讓她的心跳變得好快好快。
「真的嗎?不是騙我?」陸孟樵一手扶著她的手腕,一手托在她手背上,仔細打量著她的掌心。
上頭壓出的幾個痕迹,因為壓力解除而慢慢的平復了,可是她的手掌還是很紅,隱約還看得出壓痕。
他抬頭深深看了她一眼,像是想從之中看出她是怕他擔心而輕描淡寫,還是她真的不感覺到痛。
「真的,我不會痛了!」她信誓旦旦地說,只差沒舉起左手對天發誓。
「那就好。」他又低下頭,視線落在她還紅通通的手上,極心疼的在她的掌心烙下輕柔的一吻。
這一吻,讓張露芬倒抽了一口氣。
這男人全身上下都充滿謎團,卻在這一瞬間,溫柔得讓她連心都融化了。
他的薄唇帶著溫熱,明明是吻在她手心,卻彷佛點燃了她腦袋裡的某個開關,讓她暈暈然開始胡思亂想了起來。
她幾乎可以想象他吻上她的情形,渾身上下都可以感覺到他所散發出的熱度。他給了她火熱,讓她腿軟,為之意亂情迷,但他溫暖的胸膛結和實有力的臂膀,卻是絕對不會讓她受到任何傷害的……
是她的幻想?還是他真的吻了她?
陸孟樵迷人的麝香氣息竄進了她的鼻端,她迷茫地睜著大眼,卻看不清他的臉。
或許是因為他們太過靠近了,她只能看見他濃黑的睫毛和剛硬的劍眉,但她也可以感覺到他鑽進她唇舌中那火熱而柔軟的舌。
是的,這是一個吻,是一個他們各自都期待了一整個晚上的吻。
一個吻引發一連串的效應,張露芬連自己是怎麼離開客廳的都不知道,她的心裡、眼裡,只有這個讓她柔軟的男人。
一觸即發的熱情讓他們都忘記了本來要打開的紅酒,或者再也不需要酒了,因為他們早已沉醉在彼此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