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從那次之後,望孟齊發現,他在看到尹浬的海報或廣告時,都會不自覺地皺眉頭。
偏偏,這位仁兄還真是隨處可見。
不過就是長得端正一點,身高不算太矮,笑起來牙齒白而已。這樣的男人,到底有什麼好的?
當他開完會回到自己辦公室,翻翻桌上幾家廣告公司送上來的草案,連續看到好幾次尹浬的名字或照片出現在文件中時,望孟齊的濃眉又忍不住皺了起來。
他們飯店所隸屬的集團,正在印尼峇里島籌建新的飯店。計畫已經進行了兩年多,現在籌備期已經到了尾聲,一連串的廣告動作正要開始。
而這幾家來比稿的廣告公司在選擇代言人、廣告明星時,居然都有志一同地把尹浬列為人選之一。
望孟齊發誓,如果再繼續看到那張笑得燦爛無比的英俊臉龐,他就要吐了。
真是不懂,女人到底為什麼都這麼膚淺,喜歡這種只有臉蛋的小白臉!
想到顧以情義正詞嚴地告訴他,尹浬的皮膚不白,才不是小白臉的模樣,望孟齊又是一陣不爽。
她一定要這麼激烈地為尹浬辯解嗎?好像她的偶像是多麼神聖不可侵犯似的。
偶像?哈!
虛掩著的房門被輕輕敲了兩下,然後推開來。一個修長纖瘦的身影隨即出現:
是身穿珠灰色絲襯衫、米色長褲,飄逸大方的呂愛湘。
「我知道我們是約七點半,不過反正只差五分鐘了,所以我先上來找你。」呂愛湘站在門邊,瀟洒地說。
望孟齊看看錶。「也是,我正要下樓。一起走吧。」
他們早就相約要一起吃飯,不過,雙方都很忙,呂愛湘更是空中飛人似的,不是定秀,就是拍廣告,一個月內待在台灣的時間不會超過五天。等到真的能一起吃飯時,又是好久以後的事情了。
他收拾桌上的文件,準備回家後繼續工作。呂愛湘沒有打擾他,只是靜靜在門邊等候著。
直到望孟齊高大的身軀來到她身邊時,她才對他說:「你工作是不是很忙?如果真的忙,就不用勉強,沒關係。」
「不會,我們早就約奸的。」望孟齊給她一個安撫的眼色。
「可是我看你……好像很煩的樣子。」呂愛湘輕挽著他堅硬的手臂,體貼地說。她隨即自嘲地笑笑,「誰叫我們模特兒的宿命就是跟黃金單身漢交往,而這些單身漢為了要保持黃金身分,十有八九都是工作狂。」
望孟齊扯起嘴角,懶洋洋地糾正:「我不是黃金單身漢。」
「坊間各大八卦雜誌的編輯與記者,顯然都和你的看法不同。」
他們閑聊著,來到地下停車場。上了車之後,望孟齊把文件丟在後座,呂愛湘瞄了一眼,隨口說:「你們接下來要找尹浬拍廣告?我才剛跟他拍完一組照片回來呢。真巧。」
「哦?」望孟齊發動引擎,不大有興趣地應了一聲。
「他最近也真紅,整個攝影棚都得遷就他的時間,」呂愛湘不露痕迹地對著車窗照照自己,滿意地確定從頭髮到衣服都無懈可擊之後,繼續說:「不過他工作態度不錯,所以大家也沒有什麼意見。不像上次我跟某某某拍照的時候……」
夠了!連跟女伴吃飯都得聽這些嗎?望孟齊的臉色更陰沉了。
吃過飯,才從餐廳出來,望孟齊便很敏銳地發現他們被盯上了。
雖然不是很新鮮的事情,不過,望孟齊還是有點訝異,
是為了他們集團在吝里島的新飯店?
不,不大對勁。
因為工作所需,望孟齊跟各媒體都保持著密切的聯繫,相識的記者們要新聞,通常會直接上來問他問題,或是乾脆打電話約時間要訪談。集團投資興建新飯店這種新聞,根本不會動用一路緊跟在車子後面的拘仔隊。
像這樣的跟法,是要拍私人照片的。難道是因為呂愛湘的關係?
可是他和呂愛湘最多也只是吃吃飯而已,名字被連在一起也大半年了,該炒作的新聞早就炒完,而且呂愛湘像他這樣的「朋友」也不止他一個。
那……為什麼?
他們警覺之後,望孟齊稍微繞了一小段路,鑽了幾條小巷子,才把呂愛湘送到家;而跟在後面的那輛轎車已經不見了。
呂愛湘也司空見慣,回頭望望安靜的巷道,聳聳肩。「這個狗仔隊是新手吧,這樣就擺脫了。」
望孟齊本來也這樣以為。不過二十分鐘之後,他轉進自家大廈門前的巷道時,明亮路燈下,他卻立刻認出那輛不大起眼的、眼熟的轎車。
車窗貼了暗色隔熱紙,看不見裡面;而望孟齊的車一開近,對方就緩緩加速離開。分明就是有問題!
難道又是什麼「台北十大黃金單身漢」之類的專題嗎?望孟齊冷笑。
想到幾個小時前呂愛湘才這樣講過他,他就忍不住想搖頭。
他是什麼黃金單身漢?要像他頂頭上司、集團事業部副總身兼飯店總經理那種人,才算是真正的名門子弟。而且人家已經結婚,早就不是單身漢了。
他望孟齊,不過就是個飯店主管……
酒紅色的BMW停在剛轉進來的地方,望孟齊在夜色中安靜地等候了一會兒。他要等那輛狗仔隊的轎車再度出現,搞清楚到底是哪家的新手,明天可以打個電話過去「關心」一番。
來跟蹤他根本就是浪費時間。要什麼新聞,直接問他本人就好。只要是對飯店行銷有正面幫助的,他非常樂意合作。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偶爾有車子經過,都很快消失,看來狗仔是不會回來了。
結果,就是這麼巧!
正要重新上路時,旁邊經過一輛賓士G55AMG吉普車,引起望孟齊的注意。
這輛車在台灣街頭並不常見,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然後,那名貴罕見的車子居然在他住的大廈門口停住。
一個熟悉的玲瓏身影跳下來,回頭揮揮手,還說了幾句話,然後,賓士吉普車的駕駛也揮揮手,流暢地迴轉,又從他旁邊開過去。
兩車相對只有大約幾秒鐘,望孟齊卻吃驚地坐直了身子,雙手緊握方向盤,瞪著對方駕駛座上的人。
是那張相當討人厭的、到處都看得到的俊臉!
尹浬!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還有,顧以情為什麼會從他車上下來?
根本無暇細想,望孟齊油門一催,把車開到大廈門口。
剛轉身準備進去的顧以情回頭一看,有點愣住,然後,她甜甜的圓瞼上綻放一個毫無芥蒂的笑。「你今天這麼早回來?」
上次在飯店的義大利餐廳,兩人分開時的氣氛絕對說不上好,望孟齊此刻的臉色又很嚴肅,來勢洶洶地衝到她面前。她為什麼還能這樣開朗、愉悅,一點都沒有受影響的樣子?
她的笑意燦爛,嬰兒般細緻無瑕的臉蛋有著淡淡紅暈;白色粗織毛衣配上咖啡色亮皮長裙,嫵媚中帶著幾分帥氣。
是因為剛剛約會很愉快嗎?所以才這麼神采飛揚、絲毫不計前嫌的模樣?
望孟齊的下巴綳得緊緊的,滿肚子不愉快。
尤其,當他在後視鏡中發現那輛狗仔隊的轎車又不聲不響重新出現時,他的不爽簡直到達沸騰的邊緣。
「趕快進去。有人在拍照。」
他低沉而有威嚴地命令著,然後,加速往車庫門口開去。
風馳電掣地停好車,他抓起後座文件,長腿跨開,迅速邁向電梯。
那個崇拜偶像、喜歡小白瞼的草包女人,最好在電梯里!
那天晚上還是撲了個空,電梯里只有他自己:不過,不需要抓著顧以情問,過了一天之後,真相還是大白。
狗仔隊跟蹤的,不是望孟齊,也不是呂愛湘,雖然望孟齊還是被拍了照。
正確來說,他們要拍的是尹浬。所有跟這位當紅偶像有關的人,他們都拍。
而望孟齊的好鄰居顧以情小姐,和這位尹浬先生私下過從甚密!
神通廣大、個個都該去調查局上班的記者們,循尹浬這條線追查到顧以情,發現她還跟另一位男士有來往。這位男士就是信華國際飯店的行銷業務總監,望孟齊。
順便附送一個花絮,望總監最新任的模特兒女友,是名模呂愛湘。
噹噹當!本次周刊的最佳男女主角、男女配角都出現了。
「你喜歡這種型啊?」空蕩蕩的會議室里,望孟齊的老闆翻著雜誌,研究那張光照到夜色里的背影,就已經足夠讓人分辨出玲瓏曲線的照片。
老闆很有興趣地追問著:「我以前一直以為你喜歡的是走路會飄,喝水就可以活的那種難民型美女。這個……怎麼看都不像嘛。」
八卦周刊也有高下之分。比較糟糕的,像他老闆手上這本,報導便極盡聳動之能事。除了把望孟齊描繪成和凱林或伊渥等模特兒經紀公司旗下所有女模特兒都約會過的能人異士之外,還把顧以情寫成玩弄男人的劈腿蜘蛛精。
想想,一個是在演藝界如日中天的偶像,一個是飯店業界有名的青年才俊,兩者居然跟同一個女人有牽扯,這女人非得是個非比尋常的紅顏禍水不可。
「那個寫得太誇張了,根本是無中生有。」望孟齊很不高興地反駁。
「我對這種報導是沒什麼意見啦,而且尹浬的公司看起來有施壓,寫得還算含蓄。」他老闆把周刊丟回桌上,抬眼,看著剛報告完飯店狀況、卻一臉不高興的望孟齊。「你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幹嘛反應這麼激烈?」
望孟齊不答腔。他滿肚子的火無處發。
面對陰霾罩頂的下屬,當老闆的還是輕鬆愜意。「你最近的新聞價值呢,大概跟峇里島的飯店行關。籌備團隊冉來要交棒給經營團隊,大家都在看是誰會被派過去。這段時間,你就忍耐一點吧。」
「我在這兒做得好好的,在籌備團隊里也只是顧問,這業界都知道,有什麼新聞價值?」望孟齊說得咬牙切齒。「何況,這篇報導哪裡跟飯店有關係?這根本不是報導,根本是寫小說、編故事!」
老闆再度用新奇的眼光看著望孟齊。
「你真的不大對勁。壓力太大嗎?我沒看過你這麼……嗯,jumpy中文怎麼說?」
「中文的問題,請回家問你老婆!」
「說得沒錯,我確實該回家了。」婚姻幸福美滿的老闆從來不避諱表現出歸心似箭的樣子。「不過我跟你說,你是男人就已經這麼不爽了,想想那些被牽扯進去的女孩子吧,她們不但要面對別人的詢問和批判,搞不好追求者還因此被嚇跑。這叫做沒吃到馬肉,還沾了一身膻。多無辜啊。」
「羊肉。」望孟齊冷靜地糾正中文不算太好的老闆。「有膻味的是羊肉。」
「隨便啦!你記得跟小姐道個歉就是了,別再造成人家困擾。」帥氣的老闆一點都不在意,拿了報表就出門去了。
偌大的會議室里只留下望孟齊一人。光可監人的桌面映出他沉思時的凝重表情。
外表雖然很嚴肅,不過想的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他在一察覺自己似乎對鄰居小姐有點興趣的時候,就立刻開始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亂想,這不是分心的時候,工作至上!
發現她和演藝界人士有牽扯以來,腦海里的警鐘更是響個不停——交遊複雜的女孩子不能碰。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然後,坐在陽光充足、高雅氣派的會議室里,這些叮嚀和警訊都慢慢淡去,他現在腦海里只縈繞著剛剛發生的對話。
當然不是關於冗長的會議,也不是那些決策和業務簡報,而是……老闆的紳士風度。
他的老闆,在這種時候,擔心的不是飯店形象受損,而是受到牽連的女子會有多麼尷尬。
沒錯,男人就該像這樣,有為者亦若是。
望孟齊所有的掙扎和決心、不悅與酸意,再三警告自己不要輕舉妄動的念頭,都在抓到一根稻草似的薄弱藉口之後,統統粉碎了。
他當然要去致意!要效法他老闆,不能讓女孩子受到一點委屈。這理由真是再正大光明不過了。
好吧,他承認,雖然正大光明,但也蠢到不行。誰都知道,被牽扯進八卦裡面的時候,最聰明的對策就是保持距離,堅壁清野。他身為行銷業務的掌舵人,怎麼可能不知道這件事。
不過,大腦想的是一回事,身體卻從來不肯合作:要不然,世上哪來那麼多賴床的人,或是賭鬼、酒鬼?
晚上回到家,連家門都還沒進,就直接轉向走廊另一邊時,望孟齊把一切過錯都推到自己的雙腿上——男人,果然是被下半身——雙腿,請不要誤會——控制的低級生物。
他手上還提著一個精緻的小盒,裡面是西餐部特別準備的、還在研發階段的楓糖紅豆蛋糕。
「望總監,這個雖然可以放兩天,不過還是在出爐後六小時以內吃最好。請你一定要儘快送去給顧小姐。」點心部主廚沈師傅一臉慎重地叮嚀著,好像交託的不是一盒蛋糕,而是什麼貴重寶物、傳國玉璽似的。
這些人已經完全被收買了。望孟齊有點吃味地想著。
雖然他從來對試菜這件事都是採取不合作態度,可是,師傅們也不用這麼現實冷血吧?連問都沒有問他一聲,就直接把他當信差使用。
站在那扇熟悉的門前,望孟齊無法解釋自己的輕快心情。他敲了門。
又是好一陣子沒回應。他已經習慣了,好整以暇地又敲了一次。
等一下她來應門,會是怎樣的打扮?怎樣的表情?
他發現自己嘴角上揚,充滿了期待的情緒。
然後,鏈條卡拉卡拉響,門拉開——
望孟齊的微笑完全僵住!
因為門裡出現的,是一張英俊的、熟悉的臉。
望孟齊必須承認,眼前這男人確實有吃這行飯的本錢。五官俊美,皮膚確實像顧以情說過的,一點也不白,質感卻很好。瞼型是最上相的瘦削型,身材卻又一點也不瘦削,裸露出的肩膀、胸膛與手臂,都有著精壯結實的、經過長年鍛鏈的肌肉……
等一下!裸露?肌肉?
為什麼來應門的,會是只穿條牛仔褲,連褲頭扣子都沒扣的……尹浬?
面對那張價值千萬的笑臉,望孟齊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嗨,你是望先生吧?久仰大名。」尹浬一點大明星架子都沒有,手肘靠在門框,略彎著腰,笑咪咪地說:「找顧以情嗎?她在洗手間。你要不要進來坐?」
用盡所有的自制力,望孟齊才把湧上喉頭的一股濁氣給硬吞下去。
「不用,謝謝。」他的聲音冷淡得連自己都認不得。「這是給顧小姐的。」
尹浬欣然接過那個精緻小盒,眼眸閃爍著有趣的光芒,打量著蛋糕盒,又打量一下面前這位男士。
有人把眼睛當兇器使用的嗎?他真想伸手敲敲看望先生的臉,看會不會發出叩叩叩的聲音。怎麼可以剛硬成這樣,好像大理石雕像似的。
望孟齊冷淡地點了點頭,什麼都沒有多說,就在尹浬充滿興味的注視下轉身安靜離去。
「他還說了什麼?」
剛從浴室出來就聽到噩耗的顧以情一臉慘白地追問。
大明星尹浬攤在沙發上,長手長腳舒舒服服地伸展,英俊臉上那抹可惡的笑意,讓顧以情毫無困難地聯想到黃鼠狼或狐狸等不安好心的動物。
「你快說啊!他還說了什麼?」
「你再問十次也沒用,他就說了那一句話。」尹浬用下巴比比擱在桌上的小盒。「你不打開來看看嗎?聞起來好香。分我吃怎麼樣?」
「分你……」顧以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望先生看起來很不爽的樣子。」故作輕鬆的語氣,卻掩藏不住火上加油的意圖。「你猜為什麼?」
完全沒反應。顧以情像個木乃伊一樣,僵在客廳中央,一動也不動。
還需要猜為什麼!
他根本是故意的!誰都知道一個裸男,好吧,半裸男,深夜在單身女子的住處應門,看起來會是多麼曖昧。
當然,這樣的曖昧,只要一句話就可以解釋清楚。雖然長得不像,不過……顧以情正是這位紅透半邊天的偶像——同父同母、相差一歲的親、姊、姊!
可是,有誰沒事就對陌生人大聲嚷嚷「我們不是情人,是姊弟」?
更何況,姊弟倆都很清楚,關於大明星尹浬的身分,還有其它不足為外人道的因素,讓他們無法逢人便解釋……
「我只剩下半小時就要回去拍照,你到底要不要幫忙呢?」本名顧以理,藝名就是從本名諧音來的尹浬,笑吟吟地看著客廳中央的木乃伊。
終日被姊姊奴役,在忙得要死之際還得不斷擠壓出時間幫她修電腦、跑腿,如今他終於找到報復的機會了。
而且,他顯然抓到了姊姊的死穴,看看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熊熊燃超的怒火……顯然這位望先生和他姊姊之間,可不只是單純的遠親不如近鄰這麼簡單,
木乃伊終於移動了,她一手端著在浴室調好的墨水,緩步走過來。
尹浬抓起旁邊的毛巾,擦擦自己的手臂。右手上臂有著結實的肌肉,上面的刺青條碼已經退色,顧以情就是要幫他補上去,以便晚一點拍照時,他們團體著名的標誌才能清楚上相。
和條碼三人組中另兩位成員不同的是,尹浬的條碼刺青根本不是剌上去的,而是用印度墨畫出來的。
因為顧以情的手巧,畫得非常逼真,所以從經紀人到成千上萬的歌迷影迷們都沒有發現。
而這個秘密,也和尹浬的其它秘密一樣,被妥善埋藏著。
「再來是冬天,可以穿長袖了,比較看不見,應該不用常常補畫。」他安撫似地說著。姊姊的臉色實在慘白得嚇人,讓剛剛忍不住惡作劇的他也開始有點良心不安起來。
顧以情不說話,坐到弟弟身邊,拿專用的畫筆沾上印度墨,然後,另一手握住他的手臂。
「嗷!」尹浬慘叫一聲。「拜託你小力一點!萬一抓出指甲痕迹,我等一下要拍照怎麼辦?」
顧以情這才抬頭,咧嘴,露出編貝般的齒——不過怎麼看也不像是在笑——眼露凶光地低聲說:「會痛嗎?抱歉。」
那種表情神色哪像是道歉的樣子,倒像是要咬他一塊肉下來似的。
他打個冷顫。
「不要亂動喔,要是畫壞了,害你拍照開天窗、被經紀人罵、被廣告商說難搞、不敬業,最後搞到封殺,可不是我願意的。」
她的口氣雖然柔軟無辜,不過底下藏著的深深怨念讓人覺得,以上所說的,可都是她巴不得發生的事情。
看來真的有點玩過頭了。
「老姊,我不是故意……」
正想認錯時,尹浬丟在旁邊坐墊上的手機突然響了。
因為手被抓住,所以他探過去要拿手機的動作,還是比他姊姊慢了一步。顧以情眼明手快地馬上接過。
「喂?找尹浬啊?」顧以情閃避弟弟伸過來要搶的長手,往後退了好幾步,自顧自地說了起來:「他……正在忙,不方便接電話。忙什麼?洗澡呀,他剛進去浴室。」
應該是經紀人鄭哥打來催的,這種電話,顧以情常常幫他接,也常幫他隨口找理由,所以他見怪不怪地又窩回沙發上,低頭檢視畫了一半的條碼刺青。
「我是誰?這不重要,反正他一個換過一個,我想他連我的名字都記不得。唉,明星都是這樣子,不過是玩玩罷了,誰期待什麼真心……喔,好,那我幫你傳話沒關係,你說你是誰?嗯,他學姐?」
尹浬愈聽愈狐疑,覺得姊姊的口氣有點太刻意,不過他還是沒有太在意。
直到最後,「學姐」兩字一出現,他像被雷打到一樣跳了起來!
「給我!把電話給我!」一八三的身高還可以這麼敏捷,真是了不起。他立刻撲過來搶電話:「你住口!不要再胡說了!」
顧以情白皙甜美的臉蛋上,這才顯露出一絲絲報復後的快意。
手機讓如遭雷擊的弟弟猛力搶過去了,顧以情這才慢條斯理的重拾畫筆,繼續她的補強大業。
尹浬緊張得不得了,全身肌肉都綳得緊緊的,壓低聲音對著電話那邊的「學姐」百般勸說,一面還不忘射過來幾枚怨忿不悅的眼神。
哼!彼此彼此。顧以情也瞪回去。
直到她畫完了之後,把筆放下,起身準備離開時,尹浬還在喁喁細語。
不過,他分神詢問已經走到門邊的姊姊,詫異地望望她。「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畫好了嗎?」
然後,習慣性地偏頭檢視一下自己的右臂。
一秒鐘後……
「顧以情!」怒吼聲像爆竹一樣炸開,「你、你、你……給我回來!」
顧以情露出勝利的微笑,立刻閃出門外。
她看似迷糊溫順,可是從來都不是好欺負的。
「她在我手上……條碼旁邊,用墨水寫字!」尹浬對著電話吼叫,「這要馬上擦掉,不然會留痕迹,我現在就要回去拍照啊!顧以情你給我回來!」
她可是用最快的速度才能趁他不注意時,寫下「混蛋」這兩個字,然後逃之夭夭的。這是給他的一點教訓。
「你自己想辦法吧。我很忙。」她丟下這一句就跑了。
跑到……走廊的另一端。深呼吸一口,鼓足所有勇氣,伸手敲門。
來應門的是表情莫測高深、完全看不出喜怒哀樂的望孟齊。
對著萬人迷明星可以毫不在乎的顧以情,面對這張線條剛硬的臉,卻馬上又手足無措起來。
她囁嚅地問:「你、你剛剛有過來找我?」
「對。」硬邦邦的回答。「你好像在忙,我就把東西交給那位先生了。」
「那位先生」四個字說得清清楚楚,字正腔圓,簡直就是咬牙切齒。
聞言,顧以情的語言能力更加退化。「他是……我不是……我們……我跟他……那你找我有什麼事?」
望盂齊略眯起眼,打量著面前矮他一個頭的小女人。
他們好像常常正午夜會晤,她都是最輕便的居家打扮,甚至還光著腳。可是,那張甜甜臉蛋上帶著一絲遲疑、一絲罪惡感的無助表情,卻遠遠勝過華服點綴的名模佳麗,總是讓他移不開視線。
不管那個風靡全國、東南亞的大明星是不是她的情人,至少她追過來了不是嗎?她在他面前絞著手、不知所措的樣子,在望孟齊眼裡,還真是可愛。
如果不是很在乎,她也不用這樣吧?望孟齊告訴自己。
其實,像這樣的一廂情願,根本就是入迷的鐵證,只是他沒有察覺而已。
看不得她受窘,望孟齊無聲地嘆了口氣,把從她家回來之後,瀰漫全身的悶氣與不爽都先擺在一旁。
「我拿蛋糕過去給你,沈師傅交代的。」望孟齊簡單地解釋。
「我看到了。謝謝。問卷我會儘快寫完。」
解釋完畢,兩人卻都沒有動,只是依然看著對方。
望孟齊努力搜索,想要擠出話題來,好和她多說幾句。
「咳,嗯,這個……對了!」想了半天,終於靈機一動,「我想問你下個禮拜……有沒有哪天晚上會有空?」
白皙圓潤的臉蛋突然亮了起來,她的心跳加快。
「禮拜二、三、四晚上都沒事。又要試吃嗎?」
望孟齊搖搖頭,迅速在心裡擬定好計畫。
「不是,不過也差不多。」望孟齊有點不甘願地把視線移開幾秒鐘,望望走廊盡頭——她的住處門口,然後又回到她臉蛋上。
「不過……那位先生不會介意嗎?」他聽見自己絲毫掩飾不住酸意地問。
說完,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那樣的語氣,居然是出自他的嘴,而且完全控制不住!
不過顧以情一副完全不介意的樣子,她只是皺皺鼻子,露出甜入人心的笑靨——
「他?他不重要,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