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忍不住在心裡偷偷地抱怨,那些一認為牛總管沉默寡言又嚴苛古板的傢伙可統統看走眼啦,他其實比誰都啰峻,什麼都要管呢。
兩人到最後分別時,也只是兩雙手交握了片刻,手心裡的溫暖彼此傳遞,
僅僅這樣做,似乎就能讓茫茫的前途也變得不那麼令人憂慮了。
牛之牧第二天就離開了侍郎府。
裴思謙不知道在打什麼算盤,也很配合地交出了牛之牧的身契,之後三殿下的人親自到官府為他更改了身分,自此,他正式脫離了奴籍,成為良民,並獲得了參加武舉考試的資格。
一直密切關注牛之牧與裴清荷「姦情」進展的裴清蓮大為失望,她本以為老爹知道了他們的「姦情」后,會大發雷霆,嚴厲懲罰他們呢,誰知道雷聲大雨點小,最後竟然不了了之,這讓她真是不甘心啊。
但是柳氏這些天也一直派人嚴密監視著自家女兒,就怕裴清蓮分不清輕重,鬧出點什麼事,反而把裴家所有兒女的清譽都賠進去。
因為柳氏的舉動,所以裴清蓮想鬧事也沒鬧成,只好一個人在閨房裡鬱悶著。
她越看裴清荷越不順眼,兩人大概是前世的冤家,裴清蓮時刻就想著陷害裴清荷,讓她過得不痛快,裴清蓮才會滿意。
牛之牧離開裴府讓裴清蓮很意外,之後牛之牧居然攀附上了三皇子,更是讓裴清蓮驚訝,也越發生氣:如果讓牛之牧順利發展下去,他豈不是真的能混個不錯的官身,到時候裴清荷嫁給他,豈不就一點也不丟人現眼了?
這怎麼可以?
不過,裴清荷與袁鳳鳴的聯姻看來是吹了,那她是不是就有機可乘了?
裴清蓮一直纏著她娘柳氏,要柳氏去遊說裴思謙,讓他的二女兒繼續和懷遠侯府聯姻。
結果柳氏也被裴思謙罵了幾句不知好歹,柳氏回來就罵裴清蓮,庶女就別想嫁人家的嫡長子,而且人家那還是皇親,是大皇子大殿下的親表弟,裴清蓮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裴清蓮恨得把自己的枕頭都用剪刀剪得亂七八糟。
自己不順心,她就詛咒牛之牧最好越混越差,裴清荷嫁給賤人,最好窮得吃不上飯,穿不上衣,以後當個討飯婆子!
七日後,京城發生了驚天謀逆大案——大皇子意圖奪宮。
此案對於外界來說可謂撲朔迷離,多少年後也沒人弄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最普遍的說法是,大皇子迫不及待想提前做九五之尊,就將尚在位的老皇帝軟禁起來,並且自己穿上了龍袍,準備自行登基,幸好二皇子提前得到了大皇子的謀逆消息,在最危急的時刻趕來救駕,阻止了這場叛亂。
當時的交鋒相當激烈,據說禁宮裡血流成河,兩方的侍衛都死傷無數。後來得到消息匆匆趕來的三皇子選擇了效忠老皇帝,與二皇子聯手鎮壓大皇子一派,成為了決定這場叛亂的關鍵力量。
皇帝受到驚嚇,大病一場,等他病好了準備清算這次謀逆大案時,情緒已經穩定了許多,再加上德妃日夜在他龍榻前磕頭請罪,皇帝免了大殿下的死罪,最後將他囚禁了事。
但是對於皇帝來說,天底下最大的罪狀就是謀逆了,所以總要有替罪羔羊來讓他宣洩,於是景國建國以來最大一次謀逆清算案開始。
大皇子被定罪為受人教唆,而教峻的主犯就是他的親舅舅懷遠侯以及表弟懷遠侯世子,其他涉及此案的人員數不勝數,牽牽連連甚至達到了上千人之多,最後被宣判立斬無赦的就有三百多人,行刑的菜市場口多少天都洗刷不去血腥之氣,膽小的平民百姓甚至都不敢再去那裡買菜。
當裴清蓮聽說袁鳳鳴被殺的消息時,立刻就暈厥了過去,小姑娘雖然有些居心不良,卻也真的是痴心一片,傻傻地暗戀著那位「鳳公子」,卻沒想到「鳳公子」會落得如此下場。
袁鳳鳴之死對裴清蓮的打擊非常大,自此之後她宛如變了一個人,經常整天不說半句話,只是痴痴獃呆的,還時不時偷偷落淚。
柳氏勸說過她幾次也是無效,讓柳氏大為憂心。
裴清蓮其實並沒有見過袁鳳鳴幾次,就連那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面,也是與一群千金遠遠地打量了他幾回,聽了大家對他的讚美與傾慕,然後才慢慢地將一顆芳心寄托在了他身上。
袁鳳鳴或許到死前連裴清蓮是誰都不認識。
少女的情愛往往就是這樣盲目與一相情願,可也萬分純摯。
但是此次謀逆案對侍郎府最大的影響,卻遠比裴清蓮的那點傷心更嚴重,因為侍郎府的當家男主人裴思謙被懷疑與懷遠侯府有勾結,被捕下獄了。
官方其實也沒有什麼有力的證據,但是裴思謙在不久之前和懷遠侯走得頗近,兩家甚至有意聯姻這也不是秘密,不少的官員都知道,而有的官員為了洗清罪嫌,就拚命把裴思謙也牽扯進來,裴思謙就這樣被抓進了牢。
謀逆案最難脫身,就算不定罪,只要和謀逆案沾了一點邊,也往往不死即傷,政治前途更是一片黯淡。
裴思謙就是這麼倒楣,在謀逆案發前的最近一段時間裡,想攀附上懷遠侯府,別人懷疑他,也不算完全沒道理。
裴思謙被逮捕入獄的當天,侍郎府就被封了,好在皇帝還沒有被這次大皇子的謀逆案給嚇到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對於涉案不深的官員只是先抓當事人,家眷都被禁閉在各自家中等待後續審查,一旦定罪,那麼家眷也會跟著被判刑,而一旦獲釋,自然就是恢復原樣,皆大歡喜。
被幽禁在裴府不能出大門,對於裴清荷來說,和以前的生活沒什麼兩樣,但是她依然焦灼不安,她實在擔心自己的父親,不知道他能否挺過這一關。
裴府里的氣氛很壓抑,大家都小心翼翼地行動,連高聲說話都不敢,誰也不知道會不會下一刻就會被推上刑場,人頭落地。
這個時候的裴府,裴清蓮因為袁鳳鳴之死變得傻乎乎的,完全忽略了自己家庭的大變故和自己父親遭遇的不幸,柳氏這時才發現自己的女兒根本就是個不成材的料,可柳氏就算對她再生氣,也還是關心著她,日夜守著她。
裴清荷其他的弟弟妹妹都還小,裴思謙其他的姬妾也上不了檯面,所以一向清閑的裴清荷此時不得不站出來挑起大梁,主持家中的日常生活,安撫家僕浮動的心思。
她以前在鄉下跟母親學過如何掌管家事,再加上有趙嬤嬤和紫鳶、碧鳶的幫忙,侍郎府倒也被她管理得井井有條,並沒有因為男主人被抓、家門被封而發生混亂,但還是有一些姦猾的傭人趁此機會偷竊私藏主人的值錢物品。
在裴思謙被抓的第四日晚上,一個意外的訪客進入被封的侍郎府,正是與裴清荷有過一面之緣的忠國公府世子讎正鸞。
「請大小姐放心,令尊無事,他只是不幸被無辜牽連到了,所以被請去做個謂查,畢竟前段時間他確實和懷遠侯府來往頗多。不過,我得到確切消息,再過兩天他應該就會被放出來了,其實認真說起來,坐坐牢對他也有好處,超此機會洗清自己的嫌疑,從謀逆案里順利脫身,以後也就不會被人再揪小辮子了。」一見面,讎正鸞就用他那副啞嗓向裴清荷說了這麼一個好消息。
裴清荷高懸著的一顆心總算平安落回原處,此時她才發現不管父親私德如何,他對於這個家來說仍然是最重要的,一旦父親出了事,裴家大概也就要徹底完蛋了吧?
「謝謝仇公子。」裴清荷向讎正鸞行禮道謝。
「哎喲,不敢當不敢當。」讎正鸞急忙閃身避開,說:「我只是受人所託,忠人之事而己,老牛正在辦一件重要的事,無暇親自前來,才特意拜託我過來看一看。」
「他可安好?」裴清荷急切地詢問。
讎正鸞抓了抓頭,說:「還算好吧。」
「什麼叫還算好?難道他出事了?」裴清荷這下急了,恨不得用力搖讎正鸞幾下,要他快點說出詳情。
讎正鸞咳嗽幾聲,猶豫了一會兒才說:「唉,其實老牛不准我說的,不過我總覺得他既然為了美人出生入死,美人也總該知情是不是?只知道默默的付出最傻了,是不是?」
「你快說他到底怎麼了?」裴清荷瞪他。
「啊哈哈,小事啦,就是身上挨了幾刀,哎喲!那個血流得之多喔,要是沒有百年人蔘吊命,太醫都救不回來了呢。」
裴清荷手腳頓時冰涼,身子幾乎要軟在地上,她臉色蒼白地望著讎正鸞,問:「他在哪?我能不能去看他?」
見自己玩笑有些開過頭了,讎正鸞心虛地小聲道:「不行的,他是為了救你爹才接了這個玩命的任務,雖然是九死一生,卻也活著回來了,現在正被三殿下藏起來秘密養傷呢,他現在不宜露面。」
雖然讎正鸞沒有明說,但是裴清荷已經約略能猜到,應該是那隻呆牛求了三殿下保出裴恩謙,而他則為三殿下以死效命,所做的大概也是那些爭權奪利見不得光的事,所以才如此兇險。
裴清荷低下頭,壓抑地抽噎了幾聲,又快速用手帕拭去眼淚,才重新抬頭看著讎正鸞,說:「請你轉告他,以後再要這樣玩命,我就不要他了,要他把這話給我記住了。」
讎正鸞哈哈笑起來,說:「好!老牛就是欠人給管管。」
讎正鸞來去匆匆,很快就告辭離去了。
裴清荷一人獃獃地坐在會客的花廳里,臉上的表情似悲似喜,複雜莫名,而她的嘴裡則不時地喃喃自語著:「呆牛,木頭,傻子。
讎正鸞來過之後的第三天,裴思謙被安然無墓地釋放回府,同時侍郎府的封禁也被解除了,監視的官兵也撤離了。
侍郎府里因此而歡天喜地,裴清荷特意命人買來了炮竹,放了長長的一大串,用來送走晦氣。
沒有經歷過的人不會知道,謀逆案是多麼的危險,只要沾染一點謀逆的邊,就算命不丟,政治生命也會玩完,像裴思謙這樣在天牢里走了一回,還能平安無事地出來,不僅人沒事,連官位都沒丟,甚至官復原職,就算不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也是非常非常幸運的了。
只是這幾天的牢獄之災對裴思謙的打擊還是很大,他消瘦了兩圈也不止,原本烏黑的頭髮居然有了大半的白髮,變得花白一片,再加上神情憔悴,整個人看起來老了近乎十歲。
裴清荷看著父親的樣子,心底也是一片酸澀,這就是宮場,風雲變幻,富貴榮華從來就不是一成不變,有人能夠平步青雲,自然也有人片刻就可能命喪黃泉。
就像懷遠侯府,曾經也是富貴滔天,羨煞旁人,而今卻輕易就灰飛煙滅,化為一片虛無。
裴思謙回府之後,把自己關進書房裡整整三天,三天後再出來時,他已經神情寧靜,以前熱衷權勢的那種狂熱勁兒也沒了,倒真正有了幾分道骨仙風的味道。
至此,侍郎府的生活總算又恢復了常態,躁動的人心也漸漸平穩下來。
這一日,裴思謙把裴清荷叫進了書房,把所有的奴僕都趕出去,只剩下父女兩人談話。
「這些天我四處走動了一些地方,拜訪了幾位同年好友,聽說我這次能夠萬幸脫身,是因為三皇子的關係?」裴思謙盯著裴清荷,若有所思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