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序章

啪!

伴隨著枯枝斷折的輕響,密林間,一道身影飛閃而過,只留下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以及地上幾滴沉紅的血漬。

夜冷霜寒,秋意正濃。

晦暗月色下,青年手持長鞭不住前奔。雖因牽動傷口而帶來陣陣痛楚,可他卻一聲不吭地忍了下去,略帶狼狽地急急賓士著。

身上創口無數,染血衣袍亦早已殘破不堪。如非他愈傷能力遠優於常人,只怕早就因失血過多而喪命了。

可饒是如此,在大量失血、真氣幾近乾涸的此刻,他離鬼門關也僅一步之遙了――敵我間的距離雖遠,卻仍不足以擺脫對方。眼下的他幾無反擊之力。一旦給後頭的敵人追上,多半也是凶多吉少的。

面對善於追蹤的對手,與其費心潛跡匿蹤,還不如利用自己過人的身法和地利之便拉遠距離,爭取時間找個地方歇息並恢復功力。

他從來就沒有逃遁的打算。即使是乍看狼狽的此刻,所有的一切,也全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但聽潺潺水聲將近。一陣賓士后,已是一條溪流映入眼帘。

腳步至此而緩。隨著水聲輕響,青年俯身而卧,任由染血的軀體就這麼沒入溪水之中。

眼下天候寒涼,這溪水自也冷得徹骨……耐下寒意竄入創口所帶來的陣陣刺痛,青年屏息貼附溪底、潛心運功恢復幾近乾涸的真氣。

也在同時,一名手持雙刀的男子正循著青年先前的路子謹慎前行。微結眉間隱透著幾分陰鷙狠戾。

這趟奉組織之命截殺李列,本只是求個穩妥才讓三名地榜殺手隨行,卻沒想到這李列的能耐遠超預期,不但讓三人先後殞命,連身為「漠血」三大殺手之一的他也受了相當的內傷。

感覺到體內仍有絲極寒的真氣在暗暗作怪,男子咬了咬牙,面上煞氣已更重上了幾分。

先前一番鏖戰後,他本有機會趁著對方力盡之時出手擊殺。怎料先前受青年一鞭的暗傷卻於那時發作……他為化解侵體的寒氣而失了良機,只得循著青年遺下的痕迹一路追蹤至此。

那小子著實相當狡猾,不僅在四人合圍的情況下尋得破綻將另三人各個擊破,更趁著自己受暗傷所擾之際遁入林間一路逃竄至此……才二十齣頭便能有此實力,日後成就自是不可限量。

只可惜他已被江湖第一大殺手集團「漠血」盯上,便想活過今晚,也是希望渺茫了。

思及至此,男子冷笑了下,旋即加緊了腳步繼續向前追去。

空氣中殘留的血腥味成了明顯的指引。男子謹慎卻無一絲猶豫的沿著那血腥味延續的方向不住前行,直到視野略寬,一條溪流映入眼帘為止。

天邊晦暗的月色漸斜。青年遺下的痕迹,至溪而斷。

察覺到這一點,男子心下一驚正待反應,眼前卻已是水花忽起,一道銀芒夾雜其中直襲而至――

碰!

勁氣交擊聲過,匆忙提刀架擋的男子虎口劇震連退數步,直望向前方的目光帶有一絲難以置信。

只見那青年一身衣裳破爛如舊,渾身濕漉地打溪中站起。合該狼狽的模樣,可襯上他眉宇間波瀾不驚的沉靜淡冷,以及周身隱隱流瀉的迫人威勢,竟讓男子不由自主地又退了一步!

只這一退,男子心下立覺不妙――高手對峙,本身功力高低之外,精神、氣機之掌握亦為重要。李列此著奇兵突起,實效雖不大,卻讓本占著上風的他心生動搖,不但失了先機,精神上也隨之有了破綻――

咻!

恰如男子所擔心的,青年先機既得,立即振腕揚鞭乘勝追擊。有若活物的銀鞭帶起凌厲攻勢,以各種匪夷所思的角度直點向男子周身要穴。

這數擊一氣呵成、變化無窮,端得是輕靈巧捷、奇詭莫測。男子雖覺不妙,卻是避無可避,只得匆匆提勁架擋。

兵刃交擊、氣勁相接。輪番連擋下,侵體寒勁引得男子胸口氣血鬱結更甚。但此刻先機已失,只能趁著對方緩勁變招時扳回劣勢……一口氣還沒來得及緩過,男子拼著內息走岔的危險硬生生提起搶進,手中雙刀已然分襲向鞭身及青年左脅。

這一下身法流暢、刀勢凌厲快絕如電,不但虛實難辨,更予人一種避無可避之感――男子意圖藉此扳回劣勢搶進傷敵,怎料青年卻僅是眸光微凝,侵於溪中的雙足半點未動,手中長鞭卻已化為螺圈,消去了那看似虛招、實則用實了勁擊向長鞭的一刀。

氣勁再次相接。透刀而至的至寒玄門真氣令男子喉頭一股腥甜湧上,本就潛伏體內的寒勁更是趁機暗暗作怪。男子正待回勁緩解,那銀鞭卻已借著氣勁的操控詭如靈蛇地斜點向已身後腰。

這李列用鞭,當真是靈活高妙到如臂使指的地步了……心下如此念頭方現,男子一個踏步卸勁橫刀回擋,左手則已化虛為實朝青年電閃般連攻數刀。

此數刀雖不若先前那一刀威勢逼人,可刀刀取勢刁鑽,實教人難以閃躲。但青年卻只是駐足原地振腕操鞭,有若活物的銀鞭瞬間再次轉向,竟就這樣硬生生穿過空隙直逼向男子身上要穴。

如此情況令男子不得不再次旋身回擋、重組攻勢。只是每次欲縮短距離近身攻擊,那銀鞭便會趁隙而入直取要害,逼他不得不回身化解。如此般數來數去,兵刃氣勁雖數度相接,這刀卻始終沒能招呼到青年身上,而竟就這麼僵持了住!

察覺到青年依然在溪中半步未移,而自個兒也始終未能靠近水邊,男子不由得驚疑暗生。雙刀攻勢未歇,卻又更添上了幾分謹慎。

他本以為李列已是強弩之末,幾次硬拼后,絕不可能再接下他的連番猛攻才是――可對方的反應卻遠超於意料之外!

冷靜……穩操勝券的絕對是他。這李列頂多恢復了一、兩成功力,沒可能支持太久。只要他保持冷靜沉穩應對,定能找著空隙了結對方。

心下雖如此做想,可一見著青年面色無改、根本瞧不出一絲力竭徵兆的模樣,本就存著的驚疑不禁又更深了幾分。

這李列似乎頗有心計。既然如此,先前刻意留手詐作力盡也不是沒有可能的……若真的這樣同他耗下去,說不定先一步耗盡真氣的反倒是――「不知身為江湖第一大殺手集團『漠血』第三高手的你,和『天方』的『青龍』相比,究竟誰要強上一些?」

正自思量間,低幽清冷的音色卻於此時入耳。男子微愕抬眼,只見清冷神色澹然如舊,一隻左手卻已按上了面部。

雖知這多半是惑敵之計,可瞧著青年沿著下顎自面上剝下一層麵皮之時,男子的動作還是不由自主地緩上了一線。

便只這麼一緩,銀鞭攻勢忽盛,竟就那麼硬生生的由先前的奇巧轉為開闔無邊、氣勢萬鈞地一掃!

沒想到青年的鞭法竟在瞬間有了這樣大的改變,男子驚覺不好駭然撤刀回防,卻終究是晚了一步。

蓄滿真氣的一鞭,就這麼硬生生擊中了他的胸口。

「嗚哇!」

伴隨著一聲慘呼,男子的身體被重重擊飛、朝後方樹榦直撞了上。他勉強運勁試圖化解侵體真氣,可那銀白長鞭卻在他得以反應過來前纏上了頸部。

隨即收緊的力道讓男子幾欲窒息,本握著刀的手因而一松。他雙手握上喉間銀鞭意圖將之扯開,卻只是讓青年更加收緊了力道。

男子出道二十餘年,哪裡遇過如此情況?雖仍不斷使勁掙扎,可他心裡十分清楚:除非有奇迹發生,否則今日是註定命喪此地了。

想來也好笑――本以為生機盡絕的人是李列,沒想到最後落到如此境地的卻是自己。

察覺自身的力氣正一點一滴的流失,心有不甘的男子拼著最後一絲力氣抬眼,望見的,卻是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俊美端麗無雙的容顏。

過於驚人的容貌讓男子一瞬間竟有些忘了掙扎,卻在注意到青年過於蒼白的容色之時,明白了什麼。

是了。李列根本就已到了力竭邊緣……只要再一番猛攻,這小子根本不可能抵擋得下――可他卻受青年所表現出的氣勢影響疑慮暗生、判斷錯誤,而至落到如此田地。

只是,再怎麼後悔,都已無法改變什麼了。

但覺銀鞭的力道忽緊,下一刻,男子便已永遠失去了意識――

望著那頹然垂落的頭顱,確認男子性命已斷的青年鬆了力道收回長鞭,並自抬手將面具重新戴回臉上。

雖是兵行險著,可這一切,終究還是如先前所計劃的落幕了……

不,不是落幕,而是開始。

讓「那個男人」付出代價的日子,不遠了。

耐下胸口因傷而起的氣血翻騰,拼著最後一絲力氣,青年離開小溪朝林子深處繼續前進。

只是此刻的他真氣盡竭,傷口亦受了牽動再次滲血。雖強打精神拖著身子勉力前行,卻終究沒能支持下去。

勉強辨認出前方藥草的同時,青年終於是再難撐持地倒落於敵。

――這一趟……終究是搏得太險了點……

這是青年失去意識前,最後浮現於腦海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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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滿南安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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