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一早起來,見了面的三個人心思各異,匆匆用完早膳后就上衙門。

蒲柳縣太爺聽到是長靜山莊少莊主來訪,自然不敢怠慢。

鳳逍兩手交錯在頭后,伸著懶腰。

「你有點禮貌行不行?」關日影低聲提醒,「別丟少爺的臉。」

「管好你自己就好了。」鳳逍冷冷回答他。

縣太爺把三人迎進後院。「久聞長靜山莊威名,少莊主大駕光臨,果然器宇非凡,頓使小縣蓬華生輝……」

「大人客氣了,貴縣治安良好,百姓安居樂業,全靠大人治理有方,實為天下英才、國之棟樑。」藍長空客套地說。

「喂,大個兒,你們這些正道人士一定要把寶貴光陰浪費在互相吹捧上嗎?沒意思嘛!誰會相信這種你來我往的客套話?莫說講的人不信,聽的人不信,連我這種市井小民都不信!」鳳逍拉拉關日影的袖口,低聲道。

「這種浪費是必要的,忍耐一下吧!再客套個一刻鐘就差不多了。」

「我的天!」鳳逍翻起白眼。

縣太爺與藍長空相對笑談,鳳逍及關日影則站在藍長空身後。

「事情就是如此,請大人徹查他的身分,並做出妥善的處理。」藍長空意指鳳逍。

「這個自然。不過,藍公子不介意老夫說句心裡話吧,他的身分絕不單純,而且恐怕非你我之輩所能詢問的。」

「此言何意?」藍長空不解,難道縣太爺已經查出鳳逍的身分嗎?

乍聽此語,鳳逍微微一愣,他緩緩放下一直撐在身後的手臂。

「藍公子何不當面問問?既被識破,相信他已經沒有必要隱瞞下去了不是嗎?」

縣太爺抽身而退,刺客立即將他們圍住。

鳳逍一眼就認出其中一名有著魁梧的身材,手執長斧,目露凶光的人是雲。

鳳逍笑了笑,看來太師這回是有必勝的把握,才會讓雲親自出馬。

「我們中伏了!」關日影大叫。

「還用你說!我不是告訴過你宮匪一家嗎?」

由於縣太爺把他們引進私人地方,三人手上並無持劍,關日影長嘯一聲示警,衝到外圍,試圖拿回武器。

「你究竟是誰?」藍長空一面抵擋刺客,一面分神問鳳逍。

「說來話長。」

「反正你不打算告訴我就是了?」藍長空不滿地回道。

在一片混亂中,關日影順利取回鳳凰劍盒和自己的長劍飛奔而回。

「少爺,接住!」關日影把劍盒擲向藍長空。

「大個兒,謝啦!」鳳逍從空中攔截,幽光登時出鞘,在鳳逍手中發出萬丈光芒,劍鋒所到之處,頓成凈空。

雲首當其衝,鮮血四濺,其他刺客死的死,傷的傷,登時四散。

正當藍長空詫異幽光在鳳逍手中能發出驚人的威力時,頸后忽然一冷。

「別動!」關日影沉聲對著鳳逍說。

「影,你瘋了嗎?」藍長空怒斥道。他不敢相信自小就服侍他,對他忠心耿耿的侍從竟然會在最危急的時候背叛他。

「他沒瘋,而且他也不是影。」鳳逍答道。

「你說什麼?」藍長空吃了一驚。

「模仿得維妙維肖,連從小一起長大的人部分不出來……你是太師手下的月吧?」鳳逍冷聲問著。

「二皇子,過獎了!請您乖乖束手就擒,月不願意濫殺無車。」

直到此時,藍長空終於知道鳳逍原來是當今二皇子鳳逍遙。

鳳逍遙喝道:「如果你敢在那位漂亮公子身上留下一點傷痕,我保證你永遠見不了天日。」

「昨天晚上的人是你?」藍長空顫抖的聲音里有著怒氣。

月點點頭。「我本想藉由這名侍從的身分與藍公子超越主僕之分,從而要求藍公子把你送宮,哪知沒有成功,才會讓兩位多受這番波折。」

「你這個混蛋!」藍長空咬牙切齒地罵著。

「你該感謝漂亮公子,是他的機警救了你一命。」鳳逍遙看了月一眼,「如果你真的對他動手,相信天不再大,也無你容身之地。」

月看了一眼身受重傷的雲,眉一動,示意手下抬定。

「即使不看在二皇子的份上,長靜山莊也是太師不願交惡的對象。」月含蓄地保證藍長空的安全,「只要二皇子乖乖合作,我們自當會好好款待藍公子。」

「那就好。太師可以放心,他什麼都不知道,相信風可以為我證實這一點。」

藍長空心頭一震,鳳逍遙一路上什麼事都不告訴他,原來是為了保護他。

「鳳逍,你快逃啊!」藍長空憤怒地喊著:「別管我!以你的武功,一個人應該逃得掉的。我不在乎你是誰,我只要知道你是鳳逍這就夠了!」

鳳逍遙露出一抹苦笑,「你這樣說不是讓我更逃不掉嗎?」

「二皇子,即使已經達成共識,有些事情還是不得不做。防人之心不可無,冒犯了!」月一點頭。

一名手下立即捧上一對倒勾。

藍長空恨恨地瞪了月一眼,「你想對他做什麼?」

「天鐵倒勾鎮住琵琶骨,強如孫悟空也施展不開。二皇子,請別為難我們。』

月斷然喝道:「動手!」

「鳳逍!」藍長空凄厲地大叫。

一對倒勾前端已經沒入鳳逍遙的身上,只余勾尾在他的身體外輕輕顫動。縱然是椎心刺骨的劇痛,可是風逍遙仍然不發一語,反而令人覺得心酸。

藍長空掩住嘴,不讓尖叫聲從指縫問逸出。

他想撲上前去,但月從後方拉住他。

「帶走。」月的語氣里充滿了對一個頑強敵人的敬意。

鳳逍遙承受著身體的劇痛,失血過多讓他的身形搖搖欲墜,他卻還有心情開玩笑,朝著藍長空促狹地眨眨眼,「別哭,我很快就回來。」

藍長空熱淚盈眶,難過地點點頭。

「我要見鳳逍!」月果然一言九鼎,並未傷害藍長空,還將他安排在蒲柳縣太爺家的上房以禮相待。

藍長空撫著鳳凰劍盒,雖然劍還在盒子里,但能運用自如的人卻已經不在了。

「藍公子,講點道理好嗎?」月換了一張臉,變了另一種聲音對他說:「如果讓你去探望二皇子,你不怕他過於激動反而加重傷勢嗎?再者,要是他神智不清說出什麼你不該知道的秘密,讓你也被捲入事件之中,豈不是辜負他寧願自殘也要保護你的美意嗎?」

「那是我們的事!」藍長空氣憤地說:「讓我見他!」

月搖搖頭,「恕難從命。」

藍長空睜大眼睛,抄起幽光抵在月的胸上,「我殺了你!」

「你殺了我,就無人可以保證你的安全,更沒有人可以帶你去見二皇子。」月一點也不懼怕直指要害的利劍。

以藍長空降伏鳳逍遙,以鳳逍遙牽制藍長空,正定他的如意算盤。

「拜託,我想見他!」聽到鳳逍遙的稱謂由月口中說出,藍長空忍不住低聲啜泣,「他過得好不好?你們對他怎樣了?有沒有找大夫治療他?他有沒有照常吃飯……」

極度的挫折、失望與沮喪,讓藍長空忍不住悲從中來。

月望了他一眼,似乎心有所感。

藍長空不知道太師的陰謀,對鳳逍遙更是一無所知,嚴格來說,他根本是在計畫外的。

他沒必要為他破例,但為他破例也沒什麼妨礙。

他是做還是不做呢?

「我保證我會乖乖的,不大吵大鬧也不玩把戲,你們的事,我一個字兒也不會泄露出去,你們要把我怎麼樣都無所謂,只要讓我見他,好不好?我想見他哪!」

藍長空像個小孩子似地仰望著月森冷的臉龐,似乎在期待某種奇迹。

月看出他的單純和急切,與藍長空相處的數日,他總是沉靜而文雅,並未顯現出這樣柔弱的一面。

月心想少點麻煩,讓耳根子清靜些也不錯,他再這樣鬧下去,確實是太吵、太吵了。

「好吧!」月點點頭答應。

×××

月蒙著藍長空的眼睛,引領他走進密道里。

應藍長空的要求,月讓他帶了一袋水進去。

彎彎曲曲的道路彷彿沒有終點,藍長空不禁焦急了起來。

他知道月為了不讓他判斷出鳳逍遙的囚禁地點,可能帶著他空繞好幾圈。

「到了!」月替他解開纏在臉上的黑布,「你進去吧!」

他把他推了進去。

藍長空艱難地睜開眼睛,室內微弱的燭火好像隨時會熄滅,光線很暗,血腥味迎面而來。

就著微弱的燈光,他看到被關在密室里的鳳逍遙。

「鳳逍!」藍長空飛身撲上前,緊緊地抱住他。

他的上身前傾,下肢則跪在地上。

鳳逍遙低垂著頭,兩臂從手肘的地方以鐵鏈向後方勾起,高舉成向外伸展的角度,鎖住他肩上的倒勾也以鐵鏈固定住,讓他動彈不得,血滴圍繞在四周,好似鳳凰浴火展翼。

一隻滴著血,被困住而無法自由翱翔在天空中的鳳凰。

他環著鳳逍遙的脖子,嗚咽地啜泣。

「空……」鳳逍遙艱難地抬起頭來,眼皮上的血污讓他一時睜不開眼,只能憑藉著聲音和氣息猜測伏在他身上哭泣的人是誰。

「是我!你張開眼睛看看我!」藍長空心疼地撫上風逍遙的臉頰。

「別哭,你怎麼來了?」

「月放我進來的。」他用絹巾沾了點水,細心地為他擦拭眼睛。

「想不到月竟然那麼通情達理。」鳳逍遙疲憊地閉上眼睛。

藍長空輕柔地拭著他的眼睫和嘴角,「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水是哪裡來的?」

「我向月要的。」

「所以我說你對人還是太沒成心。」鳳逍遙嘆了一口氣,「他可能在水裡下毒。」

「我想過了,他可能想借我的手殺你,所以我決定這樣做!」藍長空喝了一口水,吞下去之後,再喝下一口水含在嘴裡。

「嗯……」鳳逍睜大了眼睛,空在吻他?

不,他只是用嘴喂他喝水而已。

管他的,就算被毒死,他也願意!鳳逍遙索性把舌頭伸到藍長空的口裡,貪婪地汲取清水,水已喝盡,鳳逍遙的舌頭卻沒有縮回去,繼續在裡面觸采。

「啊……」藍長空微微呻吟著,不知不覺地回應著他的熱情。

「你這算是在喂我,還是吻我呢?」鳳逍遙促狹地提出疑問。

藍長空沒有回答,只是害羞地再度觸上風逍遙的嘴唇,這次他的口裡並沒有含書水。

鳳逍遙更是老實不客氣地侵入他濕熱的嘴裡。

這是當初堅持嘴唇比身體重要、可以上床不能接吻的彆扭傢伙主動獻吻哪!

他有股想擁抱藍長空的衝動,但上臂和肩胛部被鎖住,無法移動分毫,只要他的身體微微一動,便會帶來劇痛,被撕扯的傷口再度滲出血。

彷彿察覺到他的意圖,藍長空主動以溫暖的手臂環上他的肩

他終於得到空了嗎?鳳逍遙的心雀躍著。

「我還要。」鳳逍遙在他耳邊輕輕地撒著嬌。

藍長空再度含了一口水,慢慢哺餵給他。

鳳逍遙永遠記得藍長空餵給他的第一口水的味道。

清冽的水滋潤他乾渴的喉嚨,他還因為喝得太急而嗆到,藍長空是他在荒惡的克魯沁沙漠里唯一的救贖。

那時候的滋味,至今還牢牢地刻印在他的心裡,然而同樣是水,這次卻變得苦澀、腥咸,人口生痛。

鳳逍遙霍然張開雙眼,赫見藍長空蒼白的臉上已滿布淚痕,從他的眼角流出的液體滑過自己的臉頰,慢慢滲入嘴唇,滲人心底。

「空……」鳳逍遙試圖喚他,但藍長空卻只是低聲哭泣著,默默不言地輕吻著他的唇,久久不曾離去。

「鳳逍,你好點了嗎?」藍長空有點靦腆地撥著頰邊披散下來的黑髮,依偎在鳳逍遙身邊。

「好多了,謝謝。」鳳逍遙沉默了一下,「其實你不用那樣的……」

當他看到藍長空為他哭泣,心都揪成一團,幾乎窒息。

「不要緊,如果有機會.明天我還會再來。」藍長空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上頭還有鳳逍遙的熱度,不禁臉頰泛紅,「你沒有別的話要對我說嗎?」

「我愛你。」鳳逍遙完全是直覺反應。

「不是這個。」藍長空搖搖頭,「在安全範圍內,至少告訴我你從哪裡來,你要到哪裡去?」

鳳逍遙思索了一會兒,「好吧!現在不說,以後可能真的沒機會了。你還記得克魯沁沙漠嗎?」

「號稱南燕帝國內最兇險的死地?少年時期我去過一次。」

「為什麼去那麼危險的地方?」風逍遙反問。

「剿滅無惡不作的魔教。」藍長空答得很快。

「你們這些正道人士,即使是殺人越貨的勾當也有冠冕堂皇的借口。那是一場不名譽的屠殺,只要是你們口中的魔軟教眾,不分男女老少,格殺勿論。」鳳逍遙不屑地撇了撇嘴。

「然後呢?」

「你救了我。」他閉上眼睛。

「真的嗎?什麼時候?」藍長空顯得很驚訝。

「當年我只是個十歲的小孩,在克魯沁沙漠里逃了三天三夜,你把水袋和地圖給我,又送了我一點錢,我才能逃出。」

藍長空默然不語,低頭沉思,似在回想。

「七彩鳳凰。」鳳逍遙仍不死心地提醒他。

藍長空茫然地搖搖頭,「對不起,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沒關係,我們可以從現在開始創造屬於我們的新回憶。」鳳逍遙綻開燦爛的微笑,他覺得背上的傷似乎沒那有么痛了。

「像這種嗎?兩個人坐在陰濕地牢里相對望?敬謝不敏。」

「當然不是啦!我是說……」鳳逍遙湊在他耳邊說了一大串。

「看來你真的是恢復精神了!」藍長空聽得一張俊臉漲得通紅,卻又無法不去聽鳳逍遙的話。

「只要你不再對大個兒念念不忘,一切好談。」鳳逍遙朝他眨眨眼。

「影嗎?其實從我沒有認出月假扮的影時,我的單戀就已經結束了。」藍長空略頓了頓,「你是怎麼認出月來的?」

藍長空雖然覺得不甘心,但月的偽裝的確無懈可擊。

「他追上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你既然命令他留下來,他怎麼會違反你的命令,擅自跟過來呢?」

「原來如此。」藍長空頷首,「那時你怎麼沒提醒我呢?」

「你見到影跟上來,高興得兩眼都發直了。」鳳逍遙嘆了一口氣,「看到你那麼快樂的模樣,教我怎麼說得出口呢?反正這傢伙的目標是我,我本來以為他不會對你下手,沒想到……」

「我沒有!」藍長空矢口否認。

「不管以前有沒有,總之以後你心裡只能有我!」風逍遙霸道地說。

藍長空沒有回答,只是以濕潤的唇封住風逍遙的嘴。

「你真的是二皇子?」那個放浪不羈,以神秘聞名天下的鳳逍遙?

鳳逍遙沉默了一下,點點頭,「叫我逍遙吧!「鳳逍」這個名字聽起來怪彆扭的,好像砍了尾巴似的。」

「這名字可是你說的。」

「沒辦法嘛!我總不能掛著二皇子的名字到處跑,而且我也不願意拋棄自己的姓氏,只好這麼說了。」

他告訴藍長空很多事,包括六大門派如何剿滅聖火教,如何侵吞他們的財產,諸如藍長空視為傳家之物的幽光以及鳳后又是如何遇上皇帝,在她當上皇后之後又是如何傾力找回失散的他。

藍長空專註地聽完他的話,「你也有很坎坷的人生呢!」

「最坎坷的是愛上了你。」

一時之間,藍長空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如果鳳逍遙和以前一樣是開玩笑的就好了……

「我是認真的!那個時候我就愛上救了我一命的漂亮白衣少年,我找了他好久好久,當我再度遇到他的時候,他心裡已經有了別人,而且還把我忘得一乾二淨,怎麼提醒都想不起來。」鳳逍遙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你可以想像我的打擊有多大嗎?」

「別這樣,那不是你或我的錯。」藍長空語焉不詳地試圖迴避正面回答這個問題。

擁抱、做愛、接吻……是出於同情、安慰鳳逍遙倍受折磨的身心,或是他真的喜歡上這個人?一場苦戀結束,是不是一定要立刻開始另一場戀愛?

藍長空無法找出答案。

「空,你是愛我的吧?」相對於藍長空的沉默,鳳逍遙很快就道出結論,語氣里充滿期盼。

他不認為若沒有真正的愛情,在床上交纏的肉體能夠燃燒得那麼徹底,更不認為空會用他非常重視、別具意義的吻來安慰人。

答案已經昭然若揭,但當事人卻往往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我定了。」藍長空沉默良久,站起身來,「如果有機會,我會想辦法再來看你,你好好休息吧!」

聽著熟悉的腳步聲漸漸離去,鳳逍遙無力地垂下頭,不知是疲憊抑或失望。

密室里又恢復了原先的灰暗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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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遙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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