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章猜忌
曾誠的服裝工業園忽然以出乎眾人意料的方式展開了宣傳。他先接受了本地一家報社經濟版的採訪。整版篇幅,除了談服裝經營外,還詳細講述了工業園的構想,曾誠一向低調,以前幾乎沒接受過非專業媒體的訪問,此舉自然在業內引起不小反響。
看著報紙,葉知秋想,沈家興想知道的一切倒是基本上都公布了,只不過恐怕更會遷怒於她。
上個月底,沈家興再次打電話給她,她仍然客氣而明白地說對索美的計劃一無所知,同時主動彙報說.正積極籌備秋裝上市.爭取交一份好的成績單。
她的言下之意讓沈家興雖然惱怒,也無可奈何,但權衡之下,他還是參加土地儲備中心的公開拍賣,拍下了開區一片土地,意欲分得舊城區改造、服裝企業外遷的一杯羹。可是此時看曾誠公布的計劃,索美服裝工業園的規劃十分宏大,甚至包括了創意產業基地和面輔料市場等一部分商業地產業態。這種情況下,沈家興再去設計立項.可說空間已經被壓縮到很小了。
不過葉知秋對此並無半分不安,只合上報紙,繼續處理手頭的工作。
緊接著,索美宣布出面主辦一個本地服裝行業展研討會,請來國內知名新銳經濟學家,服裝營銷專家、國內紡織經濟專家等重量級嘉賓,定於下一個周五下午在開區管委會會議中心舉行,同時提前近十天向業內廣請柬.邀請同行光臨共享盛會。
許至恆看到葉知秋隨手放到茶几上的請柬,笑道:「這個會議地點離我很近了,那天順便到我那裡,視察一下我的工作情況,秋秋。」
「除非你新換了一個美貌女秘書,我就去試一下突擊檢查。」葉知秋正對著筆記本處理郵件,隨口回答。
「叫我炒了李晶嗎?」許至恆做害怕狀,「我不敢,這女孩子彪悍得很,勞動合同法學得比人事部經理還熟,會告我相貌歧視的。」
「你們比較惺惺相惜了,她對你一樣有印象,那天我要嚇嚇她的時候,就告訴她你是我的女朋友。」
「至恆,叫她給你另找一處房子吧。」葉知秋再次提議,「濱江花園那個房子,我打算處理掉。」
許至恆差異:「你等錢用嗎?需要多少?不用賣房子啊。」
葉知秋遲疑一下,「我覺得江邊房價已經沒多少上漲空間了,現在出手比較核算,還是讓李晶給你再找房子吧。」
許至恆若有所思看著她:「秋秋,你是不想和我有金錢上的糾葛對不對?」
「算是吧,我覺得關係單純一點會比較好一些,像目前這樣,你還是我的房客,歧視也不太好。」
許至恆幾乎想提議讓她把房子賣給自己,可是一想,這樣的金錢往來她肯定不會接受。相處下來,他想,她始終堅持不肯去那個房間,恐怕還是有不愉快的記憶。就幾乎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了。不過這樣的小小不講理,指揮讓他樂意遷就,「好吧,既然你堅持,我明天叫李晶留意去找好了。」
葉知秋確實動賣房的念頭不只一天了。她預料自己在信和的工作已經進入了倒計時,而對到其他服裝企業工作又是在沒有興趣。從畢業以來,她只從事了這一種職業。想到未來,不免有幾分空茫,覺得最靠譜的可能還是找個門檻比較低又有潛力的品牌做一下代理。
然而門檻再低,啟動資金也不是一個小數字,她只能打那個房子的主意了。從索美辭職,她不過是為了留下花了自己太多心血的房子,可是兜來轉去,仍然必須賣掉,這中間的諷刺。讓她對著筆記本苦笑。唯一的安慰是沿江地段的房價確實在今年先天暴漲到了一個讓她吃驚又滿意的數字。
她側頭看向許至恆,他正坐在沙上,看著電視轉播的nBa籃球比賽,嘴角微微含笑,兩腿擱在茶几上,姿勢放鬆,神情愉悅。
工作之餘,許至恆已經越來越多地待在她租住的小屋這邊,小小浴室漸漸添了他的毛巾,牙刷,須后水,沐浴露,洗水,他的衣物也慢慢開始佔據那個不大的衣櫥。她買了個簡易摺疊衣櫃回來,放在沙邊,這間屋子顯得越加擁擠了。
葉知秋也覺得目前這種狀況,所謂不同居的說法是在有點自欺欺人了。然而她沒膽子再邁出多一步,回家時父母再次跟她提出讓她去相親,她只好含糊地說最近認識了一個男人。正試著交往。父母懷疑地看著她,母親則開始盤問詳情,她無可奈何地略微講了一點大致的情況。母親馬上囑咐她一定要慎重,她當然只有點頭受教的份。想到這件事,她不能不有點煩惱,可是跟她預料即將來臨的工作變動相比,也算不得什麼了。
她走過來坐在他身邊,他眼睛盯著屏幕,握住她的手:「快看,霍華德要蓋帽了。」
果然屏幕上一個黑大個跳起來一掌將快進籃筐的球拍飛,許至恆興奮地大聲叫好。看著他神采飛揚的臉,她也笑了,想,好吧,這是自己的選擇,就這樣吧。她曾有過計劃,可計劃到底敵不過變化,那就只能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了。
本地服裝企業雖然多,但普遍規模並不大,很少有企業有氣魄舉辦與產品銷售無關的公開活動。索美這次研討會邀請的專家陣容已經奪人眼球,加上舊城區改造的風聲漸漸傳開,很多企業面臨拆遷找新廠房的問題。業內對索美的舉動高度關注,到了研討會那一天,幾乎所有接到請柬的企業都不只來了一人。葉知秋乘計程車到達開區時,這裡各式車輛已經擠滿停車場,一直聽到路上。
研討會的會議議程安排得十分緊湊,一開始就是放索美工業園的宣傳片,片子長達十五分鐘,製作精良,曾經已經透過媒體公布的構想此時直觀地通過電腦製作的部分和工業園建設的真實場景交叉展現在大家眼前,十分有衝擊力。只是坐在離葉知秋不遠處的沈家興,臉色越來越不好看,顯然頗有壓力感,不時還和劉玉蘋低語幾句。
接下來自然是各路領導、專家言,開始不外是領導含蓄而高屋建領地談服裝產業集群展的優勢,專家分析索美工業園揉和了工業地產和商業地產兩種模式帶來的展前景。但曾誠畢竟不是純粹只圖他們捧場造勢,接下來安排的是關於國內服裝產業展前景展望及營銷模式創新的言,都算得上言之有物.頗有啟作用。
研討會結束后,安排的是去工業園現場參觀。自己開車來的自然直接過去,沒開車的就在會議中心門前統一等候電瓶車。葉知秋並不打算去參觀工地,她站在會議中心門前,準備等人流略散再出去招計程車。剛出來就收到許至恆來的簡訊:「秋秋,會開完沒有,手機一直打不通。」
她打電話過去:「至恆,我剛開完會出來了.裡面屏蔽了信號。」
「你在那邊等著,我也正好下班了,馬上過來接你,待會兒帶你去個地方。」
葉知秋含笑答應,放下手機,一轉眼,只見迪亞制衣胖乎乎的汪總迎面走來,已經避無可避了。
汪總笑道:「真巧,小葉,幾次給你打電話,你都說沒時間,今天相請不如偶遇。」
「汪總太客氣了。」
「小葉,人家明人不說暗話,眼下你在信和葉知秋沒料到他會直接在這人來人往的地方談及此事,不免有點好笑:「汪總,這會兒說這事可真不大方便。」
「那是自然,不過約你你始終不出來,我也只好出此下策了。」汪總呵呵笑道。
葉知秋完全清楚,他出的下策遠不只於此,那些她有意跳槽的風聲倒有八成就是他放出去的,進一步造成了她在信和的艱難處境,可是她並不打算跟他講這個:「汪總,請體諒我跟信和有合約在身……」
「我是個粗人,小葉,這會兒乾脆直接開條件出來吧,如果你肯過來迪亞來,你和信和的合約由我來解決,保證不讓你為難。至於待遇方面……」
葉知秋連忙截斷他的話:「汪總快人快語,不過這裡實在不方便跟您談這個。」
老汪只好搭訕地轉移話題:「小葉,你們最近夏裝的推廣做得很不錯啊,代理商反映過來,給我們很大壓力。」
「還是一個精準定位的問題,汪總。其實迪亞和信和一樣,一直以來產品一心把二十到四十歲消費者一網打盡,反而弄得設計和銷售手段兩難。」葉知秋笑著說:「我們這邊目前只是試著針對一個更清晰的目標人群年齡段展開營銷.現在看來,市場反應還不錯。」
汪總沒想到剛才還明顯迴避他的葉知秋突然願意和他這樣深入探討,不免有幾分詫異。可是沒理由不利用這個機會,更何況說到的正是他近半年來無時不在考慮的問題:「這個我也想過很久,老實說還請來營銷專家做分析,但他們說得太空泛,我先接受不了,更別說下面的銷售經理了。而且目前迪亞手上的銷售網路已經成型。放棄現成有利潤的一部分市場改做精細劃分,始終下不了決心。」
葉知秋點頭,似乎正要說什麼,卻一下止住。汪總順她視線一看,劉玉蘋、沈家興夫婦正向這邊走過來,她抱歉地說:「對不起,汪總,我失陪了。」
「請等一下,小葉,如果和老闆之間沒有基本的信任,任你能力通天也是枉然,我自認別的方面有限,但還是有容人用人的雅量。」
汪總說得誠然懇切,可葉知秋並不動聲色,只笑道:「汪總盛情我心領了,我們再聯絡吧。」
看著汪總走開,劉玉蘋疑惑地看著葉知秋.正要說話,沈家興卻皮笑肉不笑地說:「小葉,跟老汪談得很投機呀。」
葉知秋坦然笑道:「只是打個招呼而已。」
「希望信和的秘密和索美一樣,能得到你同樣守口如瓶的待遇。」
沈家興丟下這句不冷不熱的話,給劉玉蘋下了台階.看著他們的背影,葉知秋無聲地笑了,想:好吧,該來的總會來的。曾誠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知秋.你在玩火,這可不是你的性格。」
她表情一僵,轉過身來,曾誠正看著她:「你下了決心嗎?」
她知道瞞不過他的眼睛,垂下目光避開他的視線:「沒辦法.只能這樣了。」
此時人流已經漸漸散去.高高的會議中心台階上只剩了他們兩人,西斜的太陽仍然火辣辣地照過來,曾誠穿著白色襯衫.一絲不苟地打著領帶,似乎沒受一點高溫的影響:「不一定要出此下策,你這是在拿自己的職業生涯冒險。」
「從索美辭職出來,我已經是在冒險了,而且很失敗,我的職業生涯沒什麼可輸的了,
還能壞到哪裡去呢?」葉知秋自嘲地笑了,「別為我擔心,曾總。」
她頭一次這樣意興闌珊,秀麗的面孔上流器出再也不想掩飾的倦容。曾誠沉默一下.也笑了:「好吧知秋,你在努力跟我劃清界限,我也不給你添亂了,你自己注意。還是那句話.有什麼需要我出面的.一定給我打電話。記住,人言是件很可笑的事,你越在意.它殺傷力越大;你越坦然.它越無力。」
這時,一輛卡宴逆著向工業園方向開去的長長車流開進來.停到會議中心台階下.許至恆開門下來,仰頭看見曾誠和葉知秋站在一起.微微一怔,停住腳步。葉知秋有點尷尬,看下台階下的他,轉頭再看向曾誠.輕聲說:「我先走一步,曾總,再見。」
她走下台階上了車,靠到椅背上,不由自主地吁了口氣,許至恆繫上安全帶友動車子,閑閑地問:「秋秋.很累嗎?」
「是呀。」她怔怔對著前方,經過貼膜玻璃過濾再看出去,明晃晃陽光下照耀的約瀝青馬路已經顯得柔和但仍可以感受到路面蒸騰著無形熱氣.讓景物看上去有輕微的變形失真。她只覺得心中似乎亂成一片突然有點失去面對明天的勇氣,可是又怎麼可能不去面對。
她自夏裝訂貨會後清閑下來,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這樣流露出疲態,許至恆也不再說什麼,將車開到他們時常去吃飯的一家家常菜館停下,兩人走進去到一個小檯子坐下,他點菜,她突然回過神來:「至恆,不是說要帶我去哪兒嗎?」
許至恆淡淡地說:「看你太累,今天就算了,待會兒送你回家,你早點休息。」
葉知秋「哦」了一聲,也確實提不起興緻再去哪裡。這頓飯兩人吃得異常沉悶。吃完飯,許至恆送她回家,她開了空調,就習慣性地去窗邊地台坐下打開筆記本,他在沙坐下:「秋秋。我們談談吧。」
「是因為你的前任老闆曾誠嗎?」許至恆平靜地問。
葉知秋驚訝地睜大眼睛,隨即苦笑了,「至恆,你想說什麼?」
許至恆揚起眉毛看著她:「我以為我們之間能夠做到互相坦誠,球球,並不是說我需要你把每一件事都向我交代清楚,我尊重你的**,不過我確實覺得.在感情方面,你對我有所保留。」
葉知秋一時無語,隨即澀然說道:「可是至恆,你做好接受我毫無保留的準備了嗎?」「我沒弄錯的話,你指的應該是結婚對不對?你不會認為這才是毫無保留付出感情的前提條件吧?」
「結婚算是雙方毫無保留的方式和途性之一吧。」突然被迫面對這個話題,葉知秋只覺得疲憊不堪,「再說下去就好像我是在逼婚了。我們一定要談這個嗎?」
「那麼我們之間有很多禁忌了,秋秋。曾總不必提,因為是你的**:感情的保留是正常的,因為我沒向你求婚……」
「至恆」葉知秋略微提高一點聲音打斷了他,兩人之間出現了一陣難堪的靜默.停了一會兒.她輕聲說,「我馬上快二十九了,只要回家,父母例必追問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我已經成了他們的一塊心病。而且我坦白,就算沒有他們的壓力.我也沒有獨身的打算,我需要婚姻,需要家庭。不過,如果我要求的只是一個能帶來安全感的婚姻,我不用向任何人強求。我今天真的很累,我們別再討論這個問題了。」
許至恆驀地站起身:「對不起,我看我們還是各自冷靜一下吧。你早點休息,我先走了。」
看著門在她眼前關上,葉知秋此時才意識到,許至恆或許已經知道了曾誠向她求婚的事了。她無力地盯著面前打開的筆記本,一片茫然。這是她和許至恆之間次出現爭執,似乎都不能算是爭執,沒有惡語,也沒有負氣,可是確實不歡而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