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知秋
葉知秋和許至恆在西衝過了悠閑的兩天,早上五點半起床看日出,乘快艇到海面上看小島風光,上漁船跟漁民一塊出海捕魚,到小鎮上吃最新鮮的海鮮,和遊客玩沙灘排球、燒烤。
晚上躺在小木屋,葉知秋枕著許至恆的手臂,遠處海浪和屋后風吹松濤的聲音交織,襯托出屬於海邊夜晚的靜謐,他們低低細語,漫無邊際地聊著。
「這次來,看中什麼品牌沒有?」
「眼下條件也不是很合適,放放再說吧!」
「不會真的打算到深圳工作吧?」
葉知秋反問他:「你還會在杭州待多久?」
提到這個問題,許至恆有點挫敗,前天他父親剛和他談話,希望他能留下來:「你大哥現在情況不明朗,即使康復也不能太過勞累,公司確實需要人打理,汽配那邊,穆成可以照管,大不了再請一個總經理。」
「我不知道,秋秋,一切得看大哥的情況。我父親確實希望我留在那邊,但我並不願意。我很抱歉,現在給不了你一個明確的答覆。」
「沒關係啊,至恆,我並不是催你,現在你家裡需要你,你當然不能隨心所欲。我只是想,如果你得留在杭州久一點,也許我會考慮接受深圳這邊的工作。」
許至恆默然,葉知秋支起身子盤腿坐在床上,在幽暗的光線中看著他:「至恆,我有我的理由。我以前從來沒對你解釋過,今天會好好說清楚。」她停頓一下,伸手輕輕握住他的手,「去杭州前,我回家了一趟,我父母告訴我,他們住的廠區宿舍傳出了拆遷的風聲。我父母一輩子在那個工廠工作,現在都退休了,收入不高,沒多少積蓄,我不想他們拿一點拆遷補償只能住到郊區去,想把濱江花園的房子留給他們。」
「這個很好啊,我本來就不贊成你賣房子,可是跟你決定去深圳有什麼關係?不要跟我說你喜歡那個工作有挑戰性。」
葉知秋輕聲笑:「報酬吸引我啊,深圳這邊服裝企業的待遇要遠遠高過內地,我既然決定把房子給父母住然不能賣。過這邊來工作個一兩年,大概就能提前還清房貨,到時無債一身輕,想做什麼都可以比較自由了。」
「你還是點也沒考慮我,對嗎?」
「不對,正是考慮到你,我下不了決心答應他,至恆,我的確不願意給我們的相處再增加不確定因素了,我很為難。」
這的確是她頭一次如此坦白講她的兩難,許至恆將她的手拉到自己胸前。
「不是這個意思,秋秋,你一點也沒想過,工作如果不是給了你成就感和滿足,那就並不值得你一個人背井離鄉。你留在內地,就算我暫時不在身邊,至少有你父母可以照顧你,我也能稍微放心一些。我是你男朋友,如果我一點也不能分擔你的擔子,我會覺得自己很多餘。『
葉知秋俯身伏到他身上,吻他的嘴唇:「謝謝你,至恆,可是有些擔子真的只能自己背啊。比如你的家事,我就一點也幫不了你。」
「你始終把我們分得太清楚了,知道那天我在機場接到你有多開心嗎?你來當然不可能幫我解決什麼事,可是能在那麼煩亂的時候看到你抱著你,我就覺得什麼樣的麻煩也是可以過去的。你和我之間,到現在已經不是誰幫誰的問題了。我知道好多事情不是人力可以控制,不過在能控制的部分,我們卻不做出努力,那關係怎麼才能更深入更持久?」
葉知秋被深深觸動,一直以來她苦惱的正是兩人的關係沒有一個可預計的未來,現在不免自問,自己又為此做出了多少努力呢?不過是消極等待罷了。她伏在他懷中良久無語。
他撫摸著她的頭,嗅著那淡淡的香味:「秋秋,我知道現在什麼也不確定,這種情況下,我不應該對你提要求,不過,我真的希望你不要到深圳工作,等大哥情況一穩定,我會儘快趕回來。房子的事,交給我解決。你好好休息一段時間,試看找真正合適又喜歡的工作。不要再和我計較,不然,我只能當你並不想接受我了。」
葉知秋仍然不說話,許至恆無可奈何:「秋秋,不高興了嗎?」
「不是啊至恆,」她抬起頭,眼睛中有晶瑩光澤閃動,「我很開心。」
葉知秋重新伏到他身上.突然覺得內心充滿愉悅,不是因為有人接過了她身上的一個重負。她對自己的工作能力有信心,並不真正害怕經濟負擔。只是,這是頭一次許至恆和她談到如此家常實際的問題,讓她突然有了踏實放鬆的感覺。
她依偎在他懷中,嘴唇印在他的唇上,柔軟而灼熱。許至恆緊緊摟住她,回吻著她。月光透過窗紗將朦朧柔和的清暉投入室內,她的面孔柔美地懸在他眼前,讓他沉醉。如此從身到心再無隔膜地相擁,兩人手指緊扣,呼吸交織,唇舌交纏,每一個空隙彷彿都已被填滿充實。這樣極致的靈肉交融,帶來的幸福感似乎溢彌散開來,飄落在小小木屋的每個角落。
葉知秋以前出差多次到沿海城市,有一年索美將勵工作表現突出的工作人員,還給過她普濟島休假,許至恆在美國留學時飽覽了陽光海岸風光,也曾到到歐州尼斯和愛琴海度假。相比之下,西沖海灘這個不算大的風景區儘管海灘潔白,海水湛藍,也並不特殊之處。可是是這是頭一次兩人如此從容共對,一切都有了不一樣的意味。
到第三天,葉知秋和許至恆叫了車直接去機場,搭上了各自返程的飛機。
葉知秋回來后打電話給西門,約好時間去了濱江花園三期工地,眼前烈日下樓群即將封頂,西門帶她看了準備用做樣板單位的樓層,三期戶型都頗大,售房的口號是「躺在浴缸中也能看江」,自然是有些誇張,可是地段的優勢明顯,房型和看江的視角確實還要好於她買的一期。
兩人回到西門辦公室商談細節,他們預備拿出三個主力戶型,做不同風格的樣板間。葉知秋有點遲疑:「你要趕國慶開盤,時間確實很倉促啊。」
「人手不是問題,秋秋。你可以確定空間分隔,讓裝修公司開始先施工,你再同步做後期設計和軟裝。你的設計定了以後,三個樣板間可以同時施工,而且說實話,樣板間全是趕出來的,我們一期的時候試過二十天弄出一個樣板間,反映照樣不錯。」
她想,既然眼前沒有工作,又不適應完全閑下來的生活,做一下這個也不錯。而且,她幾年來負責公司賣場設計裝修,確實對裝修構思畫圖有點出於工作之上的愛好。她跟西門簽了合同,收了訂金,拿回詳細戶型圖和量房尺寸,馬上照西門的要求開始設計。
拿著資料,葉知秋漫步走到一期自己的房子,打開門窗,站到陽台上看著熾熱陽光下的長江,視線曠遠,心底澄明,知道自己終於放下了最後一點負擔,對這個房子再無心理陰影了。
第二天,她索性收拾了衣服,搬到濱江花園,這邊比較寬大明亮,方便她支起畫架,同時又接近工地,好隨時去查看。她每晚和許至恆通著電話,他聽說她接了這麼個工作,不禁大笑,通話時居然很多時候就是他聽她講關於設計的構想,出乎她的意料,他表現出深厚的興趣。
「這套房要求我做英式鄉村休閑田園風格。」
他明顯忍著笑意,顯然覺得這創意有點詭異了:「在一個紅塵滾滾的城市復辟簡奧斯丁嗎?秋秋,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沒那麼難呀,我準備主要用硝基漆,白地板、白色的天花板,把門做成拱形,復古式銅吊燈,牆紙用小碎花,所有傢具全部白色實木,餐桌上放造型複雜的燭台,浴缸要四腳那種。」
許至恆不能不感嘆她總有應對之策:「要不要看下《理智與情感》找靈感?李安的版本不錯,我還是在美國時看的,居然這麼文藝的片子我也看下來了。」
她也笑了:「不用,開商要的不過是個噱頭罷了,誰會認真去考據維多利時代的傢具。」
「你自己喜歡什麼風格?」
「我喜歡帶點實用的,舒適、輕鬆的那種,不要拘泥於什麼田園、現代或者地中海之類似是而非風格。不過樣板間設計通通是概念先行,不能講實用,倒和賣場裝修很有相通的地方,色彩必須出挑,燈光必須突出,普通人家要玩這一套,電費單子會很可觀。」
「你喜歡對著一面艷麗的牆壁嗎?」許至恆似乎有點受驚了,問。
「樣板間肯定會效果先行,不過如果我自住,寧可淺淺的米黃就好,讓人心情安寧,又有居家感。」
她開始跟他講瑣事:「阿北又給我打電話來了,開出的薪水讓我吃驚加動心,真的很誘惑我。」
許至恆沒好氣地說:「讓他一邊涼快去,不要打我女朋友主意。才幾個錢就想要你賣命給他打市場。」
「沒辦法,對上班族來說,價值就是用那些數字衡量的,他要給得再高點,我大概願意肝腦塗地了,想想真是悲哀啊。」
「那也不許去。」他很直接地說,而她居然覺得這個語氣來得霸道而甜蜜,嘴角嚼著笑意,自嘲地想,真是了少年狂了。
有時她點小牢騷:「那個東南亞風格的樣板間我打算做一個竹和藤混合的立體裝飾牆,效果圖畫得我的眼睛都快瞪酸了,至恆。」
「別畫了,起來看看長江。」
「我正坐在陽台上喝茶,好像馬上要下大雨了,聽見雷聲沒有?」
江上一道閃電劃過,緊接著一陣沉悶的雷聲滾過。繼而閃電不斷,霹靂聲忽而尖銳,忽而沉悶,大粒雨點開始重重擊打著無框陽台的玻璃。
「怕不怕?」
「和你講著話,怎麼會害怕呢?」她坐在陽台椅子上,手邊放了杯花茶,看著遠方在大雨中一片蒼茫的江面,在雷聲的間歇輕聲說,「可是,還是真想你在我身邊。」
「我也想你,秋秋,很想,」
一陣雷聲將他的話湮沒了,可是葉知秋清楚知道他說的是什麼,這樣豪雨如注的夜晚,她卻沒有絲毫孤寂感。
閃電再度短暫照亮江面,她看到江心有拖輪駛過:「不知道這樣的天氣輪渡還會不會開。」
「等我回來,一定陪你去坐輪渡。」
兩人每晚通話都到深夜才互道晚安,居然比從前共處時似乎多了交流。畫圖的間隙,她禁不住抬頭,從窗子看滾滾東流的江水,想,這樣心有所屬卻又放鬆的感覺真好。
葉知秋的第一套設計很快得到西門的讚許開始施工,她繼續做剩下的設計,有時步行去工地看現場施工情況,有時去看配套要用的傢具、燈具,或者去商場看家紡製品、小擺設。
等她終於如期完成了設計,三個樣板間在裝修工人手下一天天成型,她大大鬆了口氣。這天,她去本市奢侈品牌最多的商場買配套的餐具,所謂英式田園風格固然是噱頭,但也非得有些小道具配合氣氛。西門已經慷慨地批准了她造的預算,同時奸笑:「不要緊,到時囑咐工作人員看緊點不能損壞了,最後搬回家我自己用。」
葉知秋站在edgood專櫃前,看著一套名為鄉村格調的餐具.覺得名目雖然與裝修風格吻合,可是到底失之素雅,並不配合樣板間;倒是另一套名為豐饒角的系列,帶有繁複的樹葉圖案,看上去比較出挑;還有一套獵狐場面的,經典是足夠了,英式味道也很濃,但未免貴族氣重了點。她正在比較,身後傳來一個斯文纖細的聲音:「葉小姐,現在興緻很好啊。」
她回頭一看,竟然是久違了的方文靜,她穿著精緻的粉白色套裝,短燙成俏麗的微卷,挽著個愛瑪仕皮包,一臉笑意,目光炯炯地看著她。葉知秋不想理會她,只點點頭,讓營業員拿出豐饒角系列中的一個咖啡杯和咖啡碟仔細端詳,想象陳列在復古餐桌上的效果。
「聽說葉小姐失業了,不過手頭似乎倒比以前豪闊了,看的餐具真不是一般工薪族消費得起的。」
營業員顯然對這種對話很有興趣,停止介紹聽起熱鬧來。葉知秋哪給她機會,和顏悅色地說:「請開票,就這套了。」
方文靜嬌笑:「看來傳聞也不全是空**來風,葉小姐辭職果然另有內幕,可憐安民還一心以為你失業落難,想來拯救你。」
葉知秋拿了票轉身面對她,保持著和氣的神情,可目光銳利得讓方文靜一時不能逼視:「方小姐,或者范太太,人貴自重。另外,你並不真想我給你先生來拯救我的機會,對不對?」
不等方文靜回答,葉知秋繞過她去刷卡付賬,開好票,回來卻見她仍然沒有離開。她也只做不見,讓營業員拿出全套餐具一一檢查,再讓她包裝好。
「我想我只要告訴他,你這會兒逛商場買全套edgood,連眼都不眨一下,過得很開心,他應該就沒什麼好牽挂的了,也不會再念念不忘了。」方文靜聳聳肩,笑了。
葉知秋不禁大笑:「范太太,你的智慧始終有限,回去跟你先生說我的傳聞,只會讓他更想救我於水火之中。我要是你,就什麼也不說,而且以後與我成為陌路,各不打擾最保險。」
她拎了餐具揚長而去。出了商場,站在路邊等計程車,這時才突然現,天氣已經不再那麼炎熱,太陽西斜,風帶了一絲涼爽意味吹拂著,畢竟已經九月了。這個夏季,一如既往地炎熱漫長,卻也在不知不覺中到了尾聲,似乎比往年要過得輕易,而秋天已經無聲無息地佔據了城市。
想來各服裝公司的薄秋裝應該已經上櫃,夏裝開始做季末打折了。她回頭看商場,有一絲惆悵,近一個月來她進商場都直接看家居用品,竟然沒在女裝樓層停留一步,原來放棄一個固守幾年的習慣如此簡單。
手機響起,是個陌生號碼,她接聽:「你好。」
「你好,」聽筒傳來一個乾淨利落的女聲,說著標準悅耳的普通話.「請問是葉知秋小姐嗎?」
「我是,請問你是?」
「邵伊敏,豐華實業董事長助理,有個工作機會想約葉小姐面談一下,不知道你是否有興趣。」
葉知秋近一個月6續接到過幾個小服裝公司的邀請,可是工作環境並不能讓她動心,全都婉言謝絕了。她當然聽說過本市最大的民營企業豐華實業.只是豐華的主業應該是民用住宅和商業地產開以及商貿,卻不知道怎麼會主動致電自己提供工作機會,更不知道會是個什麼樣的機會。不過處於無業狀態,沒理由不去一試。她和邵小姐約好了第二天去公司見面,不免滿心猜測。
回到濱江花園三期樣板間,葉知秋將餐具拆開擺好,退後幾步看看,細膩的骨瓷、精美的圖案在燈光照射下美崙美奐,不由暗自感嘆,果然有時格調就是用錢堆出來的。
她囑咐保安:「走的時候一定記得鎖好門,明天除了保潔人員,再不要隨便放人進來了。」
「現在參觀一下沒什麼關係吧。」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門邊傳來,她驚訝回頭,許至恆正站在門口,他穿著淺淺的灰藍色襯衫,深色長褲,雙手插在口袋裡,含笑看著她。
保安見他們顯然認識,就先出去了。
許至恆漫步走進來,環顧眼前的樣板間,回頭露出一個讚歎的表情:」我得說,很漂亮,相信簡奧斯汀也會同意我的看法。」
葉知秋驚喜交集,只怔怔看著他。
許至恆注視眼前的葉知秋,她為方便做事,穿了T恤、牛仔褲加匡威白球鞋,頭綰在腦後,打扮固然輕鬆,更重要是她看著他,神情松馳,眼睛中滿是喜悅,渾然沒有以前總帶著的警覺意味。
她投入他懷中,兩人緊緊相擁在一起。
尾聲至恆
「面談的情況怎麼樣?」許至恆動汽車,問道。
「還好。」葉知秋欲言又止,她確實有點小小震動,需要理清一下思緒。
今天下午,葉知秋如約來到豐華實業做面談。
豐華實業的辦公地點在市中心一個寫字樓,據說是集團自有物業。前台小姐帶她走進一間光線明亮的辦公室,裡面一個女子起身致意,自我介紹,正是豐華董事長徐華英的特別助理邵伊敏。
邵伊敏看上去不過二十六七歲,穿著白色真絲襯衫,黑色鉛筆裙,秀麗的面孔,眼神清澈明亮,談吐大方而簡潔。
她開門見山地告訴葉知秋,此次是為董事長徐華英個人名下的盛華商貿有限公司招聘執行總經理。
葉知秋恍然,她當然知道盛華商貿,這是本市一家拿了幾家國際知名服裝、皮具品牌區域代理權的公司,做得堪稱有聲有色.她也曾在商場盛華代理的專櫃、賣場盤桓,觀摩他們陳列商品的經驗,有些是直接由品牌總代理統一規劃.頗有可資借鑒之處。只是盛華商貿公司走代理的路子,與本地服裝生產企業向來來往不多,因此她並不知道幕後老闆是誰。
邵伊敏先詳細詢問了她對於商場管理流程的認識、代理品牌管理的看法、營銷人員的要求,所提問題之深入、範圍之廣泛都讓葉知秋一邊回答一邊詫異。她做服裝這一行時間已久,當然不會被這些難到,可是眼前這位邵小姐,看著年輕,且是集團公司董事長助理,卻顯然對這一行業了解頗深。
葉知秋想,大約還是對自己要求太過放鬆了,一直自詡行家,此刻不能不有危機感了。
談得差不多后,邵伊敏大致介紹了盛華商貿公司的經營情況和執行總經理的職責,然後放下筆,直視葉知秋:「葉小姐,我對你的情況基本滿意,如果你對這個職位有信心有興趣,那麼接下來,徐董事長會安排一個時間和你面談。」
「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請講。」
「我並沒四處求職,也沒掛簡歷到網上,請問邵小姐是怎麼想到打電話給我的?」
邵伊敏微微一笑:「有人跟徐董事長做了很明確有力的推薦.而董事長覺得那個人的推薦是可靠的,然後我到幾家商場,對葉小姐以前的工作做了基本的考察,就這麼簡單。」
葉知秋點頭:「我明白了,請給我一點時間.我明天答覆是否接受徐董事長的面試,可以嗎?」
「當然可以,考慮清楚后請直接打我電話。」
葉知秋拿出手機,翻到一個號碼,卻長時間躊躇,終於,她還是放下手機:「至恆,這是一個很難得的工作機會,負責六個國際品牌在省內的銷售,要做的工作相對單純,不會天南地北到處出差.但基本是獨當一面,更有挑戰性。」
許至恆點頭:「如果你喜歡,只管去做。」
「只有一個問題,」葉知秋遲疑一下,「如果我沒猜錯,應該是曾總向豐華徐董事長推薦了我。」
當然只可能是曾誠推薦了她,此時提到這個名字,她不能不惆悵,可是連打電話致謝,她都頗費躊躇,思量再三,只覺得隨口一個謝謝仍是輕慢了這一番心意。
聽到曾誠的名字,許至恆並沒有動聲色:「你覺得這是一個障礙,還是認為我會介意?」
「我只是不希望我們之間再有不必要的誤會,而且我也不知道你接下來會在哪邊更多一些。這段時間我確實在想,如果你會更多地待在杭州那邊,我會考慮去那裡找工作,當然前提是你願意我過去。」
許至恆默然一會,搖頭笑出了聲:「秋秋,從昨天到今天,我一直等你問我這個問題。剛才還在想,這愛操心的女人,似乎這回真的洒脫不在乎了,哪知道你是擔著這麼重的心事。對,目前我不願意你去杭州,因為我會留在這邊。」
葉知秋默默消化著他這句話,看著前方不做聲。
「大哥情況基本穩定了,他剛和大嫂一齊送了侄子上小學,已經重新開始工作,我和我父親說服了他,收縮一部分公司業務,不能太過急進操勞,工作的同時注意身體和家庭。至於他和大嫂的關係,得看他的努力和大嫂的意願,別人不能插手。這邊穆成越來越進入准爸爸這個角色,總嫌我把擔子全甩給他,霸佔了他太多時間。而且,」他頓了一下,我不放心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哪天你的不安全感突然迸,跑去跟別人結婚了,就要了我的命了。」
葉知秋自嘲地笑:「你以為結婚這麼容易嗎?並沒人拿著戒指成天等我點頭。我想嫁就能把自己嫁掉的話,我父母也不必再逼我去相親了。」
許至恆一揚眉:「可別跟我說這段時間你準備去相親了,天哪,我回來得真及時。」
「車子怎麼停這邊啊?」葉知秋疑惑,許至恆將車停在了濱江花園的二期,做樣板間裝修期間,她天天通過這裡步行去三期工地,卻從來沒有停留。
「帶你去個地方。」
他握著她的手進了某個單元,這邊已經交房,電梯內壁用護板封著,顯然防止運送裝修材料時有損壞,上到2o樓,相對的兩個房子都傳出裝修的敲擊聲。許至恆按了右邊門鈴,一個扎了馬尾穿工裝褲的女孩子開門:「許先生,你過來了?」
許至恆牽葉知秋走進去,裡面已經裝修到了掃尾階段,幾個工人在做牆面乳膠漆,她詫異:「這是誰的房子,至恆?是要我過來幫著提裝修建議嗎?」
「其實你已經提了很多建議了,現在只需要看是不是符合你的心意。」
四室兩廳的房子眼下還顯得十分空曠,可是間隔布局合理,沒有繁瑣的燈光吊頂背景牆壁之類,這些並不出奇,但滿處居然都是葉知秋看著眼熟親切的細節:玄關、餐廳置物架直到書房書架的造型,尤其一間應該是書房的房間,一面牆做了軟木照片牆,那個形狀讓她看了大驚,這曾是她裝修時的一個別緻構想,畫了好幾張詳細的效果圖,後來考慮到費用放棄,只做了簡單的留白處理。
她回頭疑惑地看著許至恆,那個女孩子也尾隨進來,笑道:「原來你就是這些效果圖的作者。」
她將手裡的文件夾遞給葉知秋,裡面一頁頁翻開正是她以前為那所房子所做的裝修設計,重新做了編號,在這裡採用的部分放在了前面,同時附加了說明和局部修改意見。
「這是我接到的一個最特別的裝修,業主先不露面,叫一個厲害的秘書來考察我,量房后出了方案,她卻完全不看,倒拿來一大迭圖紙叫我用做藍本,在此基礎理論上重做設計,還指定有些效果必須原樣採用。而且命令我必須晚上上msn向業主彙報裝修進展,接受最新指示。今天可能是牆面色彩就用淺米黃;明天可能是對不起,主卧衛生間還是簡單的按摩浴缸就好;後天可能是射燈取消掉,馬賽克用金屬色調的那種。」
那女孩子表情活潑,說話語很快,葉知秋看向許至恆.只見他含笑不語,她張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當然,效果圖固然是出自她的手筆.很多設計是她出於各種考慮忍痛放棄的,卻在這邊一一實現:而這女孩說的改動,也是這段時間許至恆和她通話時的內容。此時她當然明白了,許至恆就是業主,這房子,正在她全不知情地為樣板間忙碌時,悄然裝修著了。
「我太崇拜你了。本來有幾次想甩手不幹,可是看看圖,功底這麼紮實,我實在自愧不如,葉小姐,聽你男朋友說,你是學服裝設計。我真慚愧,留點活路給我們這些專業做這個的人,這段時間我全在反省和危機中度過,他跟我說了,保證讓我見到設計者本人。嘿嘿,我是沖你才做的哦。」
葉知秋被這宜爽的女孩子逗笑了:「謝謝你,辛苦了。」
小林跟裝修工人交代幾句后先告辭了,葉知秋和許至恆走上寬大的陽台,看著遠處寬闊的江面。
「怎麼看著好像不太開心,對裝修不滿意嗎?」
她悶悶地說:「裝修沒問題,可是我當然不開心,居然剝奪了我為你設計房子的權利,任由我去為別人的一個樣板間花時間。」
許至恆笑:「房子是為你買下來的,用的全是你的想法,本來我打算拿出一個完全的成品,讓你驚喜一下,可是我這方面完全沒有概念,而且小林已經煩透了我這個外行指揮她。秋秋,後面就交給你了。」
葉知秋緊緊握住他的手,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記得嗎?我們第一次見面,也是在一個裝修得很漂亮的房子里。」
「是呀,我是個疲憊又尖刻的房東。」
「而我是自負討厭的房客,據說作派還很像放印子錢的傢伙。」
葉知秋再也忍不住,笑了:「請問你對你的租房經歷還滿意嗎?」
「很滿意,只是我的房東請我走人。我猜以後再碰不到那麼能幹漂亮的房東了,只好自己買房子。你得為這個城市房價虛高負一部分責任,秋秋。」
葉知秋伏在陽台欄杆上大笑,正要說話,手機響起,她拿出來一看,是家裡打來。
她媽媽照例叫她回去喝湯:「又有好多天沒回來了,下周二是你生日,秋秋,那天你恐怕要上班,今天是周末,有空回來嗎?想喝什麼湯?」
葉知秋有點慚愧,她並沒把自己工作的變動告訴家裡,父母一輩子在一個工廠里工作,不能理解隨便辭職跳槽的舉動,更不會接受放著正事不做,卻打這種短工的做法。她趕裝修進度,有段時間沒回家了,這會兒立刻答應下來:「媽,那就今天吧,被您一說,我還真有點餓了,燉冬瓜老鴨湯吧,比較清火,我馬上回來。」她放下手機,「至恆,我要回父母那兒吃飯,晚上可能晚點回來。」
許至恆看著她,搖搖頭:「假期就算你已經補給我了.不過好像還欠我一頓飯。」
葉知秋怔:「什麼飯啊?」
「你那天不聲不響走了,我回家開冰箱拿啤酒,才知道我損失了什麼,本來可以頭次吃到女朋友做的晚餐對不對?」
葉知秋有點窘迫:「明天我補給你行嗎?」
「你做菜的手藝怎麼樣?」
「湊合,還行吧,不過比我媽差遠了。」
「那這樣好了.我要求今天喝鴨湯,以後才有對比,好知道你的手藝到底怎麼樣。」
葉知秋著實吃了一驚,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許至恆靜靜看她,也不說什麼。良久,葉知秋開了口:「至恆,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喝湯不是重點,我父母很老派,我如果帶你回去,他們勢必認為,我們已經準備結婚了。我說過,我沒有逼婚的意思,可如果他們這樣認定,恐怕我會有壓力。」
「試著把這個壓力轉給我吧,秋秋。」許至恆仍然看著她,語氣平靜地說:「你總得開始信任我,相信和我也會有一個將來,不然我們怎麼相處下去。」
葉知秋有點茫然,她這段時間確實剛剛說服自己放下心結,打算從現在開始享受相處的每一刻。
許至恆揚起眉毛,露出他典型的調侃表情:「你對我完全沒期待了嗎?真要命,我頭次受到這種打擊。」葉知秋緊緊扣住他的手,突然笑了:「你也欠我一次陪我坐輪渡,今天的天氣,很適合江上吹吹風。」
夕陽西下,兩人立在船頭,看輪渡徑直開往江心,船舷劃開濁黃的江水,兩側翻起白色浪花,江風撲面而來,將葉知秋的頭吹得向後飛揚,直拂到許至恆臉上,她抬手準備攏住頭館起來,許至恆卻拿下她的手,從她身後抱住她,任由絲吹拂著。
「已經不那麼熱了,感覺到沒有?江上的風最早帶來季節變換的味道,馬上要到本地最好的季節了。」
「以前穆成告訴我,要在這裡過一個漫長寒冷的冬天,再過一個同樣漫長暴烈的夏天,才能真正了解這個城市。」
「他說得沒錯.氣候很極端又很四季分明,對這個城市的影響實在太大。」
「還有人跟我說,本地女孩子性格火爆,跟天氣一樣。」
「你也在本地待了大半年了,有何感受?」
「我認識的本地女孩子不夠多,樣本不夠齊全,不好跟天氣一樣做出評論。」他輕聲笑,將她的頭撥到了另一側,下巴擱到她肩上,對著她的耳朵說。「可是你秋秋,只用火爆來形容,遠遠不夠。」
她的頭向後仰靠著他:「我這個樣本似乎不夠典型吧。」
「我不需要一個典型的樣本,對我來說,眼前這個足夠豐富了。」
前方江岸慢慢逼近視線,這邊的高樓比江北那邊要少得多,一眼望去,只見沿江大道邊種植的法國梧桐樹高過江邊的防水牆壁.枝葉茂密地連綿成一道綠色屏障。
「我喜歡你的那幅畫,畫的就是秋天的法國梧桐。」
「我父母住的宿舍區種住滿了這種樹,待會你就能看到了,很多樹齡比我年齡要大。我爸爸喜歡『梧桐一葉落,天下盡知秋』這句詩,所以給我取了這麼個名字。」
「葉知秋,一葉知秋,我喜歡。」
她笑,夕陽將她的笑容襯得明麗:「喜歡這個名字,還是喜歡這裡的秋天?」
他的聲音直接送入她的耳內,纏綿溫柔:「喜歡與你有關的一切。」
輪渡靠岸,兩人走過躉船上跳板,前面一個女孩子腳下一滑,身子一歪,她身邊男孩子扶住她:「小心。」
眼前情景讓她看得有片刻恍惚,這個城市喧嘩而人口稠密,每時每刻每個角落演繹著不同的故事,相似的一幕已經靜靜流走,而新的劇情又悄然開啟,生活中的悲喜憂歡如此交集錯落,每一天都有著去日留影,每一天卻又都是嶄新的。
見她突然止步,許至恆握住她的手,那個修長的手包住她的手,穩定而有力。
「至恆。」她跟上他的腳步,邁上岸邊石階,一邊輕聲說,「我有沒告訴過你,我也喜歡你的名字。」
他回頭,眼睛里滿含笑意。
至恆,直至永恆。
番外一和你共此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