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粉紅得誇張的喜帖在眼前展開——
準新娘寇天容,準新郎聞人震,文定之喜。
寇姍容手裡拿著喜帖,沒有辦法克制地將兩道眉毛連成一直線,看看喜帖,再看看依偎坐在她對面低聲交談,看起來感情很好的一對璧人。
她咬著下唇,如果不這麼做,她鐵定會對著自家姊姊鬼叫:「姊,你真的要嫁給這個爛男人?你瘋了嗎」
但如果她真的說出這樣的話,媽鐵定也饒不了她。
「只是訂婚,應該不需要太過鋪張吧,四十桌真的太扯了,媽,請幾個親朋好友,兩、三桌就夠了。」
說話輕聲細語的是個漂亮端莊的女人,再看看她現在端坐的姿態,優雅高貴,就是一副完美名媛模樣,她是長她六歲的親姊姊,寇天容。
「什麼兩三桌!我嫁女兒哪能這麼寒酸,又不是隨隨便便跟人走!」
反駁的女人是她的媽,寇太太,圓潤的身形福福態態,平凡的五官跟姊姊沒有太多相似之處,是個相貌平凡,穿著打扮卻貴氣華麗的貴夫人。
「那就聽媽的意思,四十桌就四十桌吧。」這個順著母親意思鋪張的,正是母親非常中意的准女婿,聞人震是也。
這個男人非常討厭,花心、風流、桃花不斷,而且還被她撞見過,要她喜歡這樣的姊夫,難如登天。
但是姊姊卻要跟他訂婚了!?她完美的姊姊……她該說什麼,恭喜?抱歉,她真的講不出口!
「哎呀,看我笨手笨腳的。」
沙發旁小桌上的報紙、雜誌,全被寇姍容掃下桌,發出好大的聲響,引起大家的注意,但她的語氣一聽就知道是故意的。她就是要讓大家看到雜誌和報紙上醒目的大頭條,全都有聞人震的大名。
那三個字不是出現在財經版,而是出現在八卦娛樂版,上頭還有狗仔偷拍的照片,女主角是當紅的歌唱小天後,那個夜闖小天後香閨,在小天後家裡一待就超過兩個小時的男人,就是她的准姊夫。
她蹲下來,慢條斯理的收拾著,有意無意的把標題以及照片秀給大家看。
「啊,沒什麼啦,記者都亂寫,我只是隨便看看而已。」她邊收拾邊假意道,暗暗朝聞人震投去一記不屑的眼色。
男人接收到她的挑釁敵意,竟然還敢沖著她笑,神情坦蕩,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表情。
火大!寇姍容相信這些報導絕不是空穴來風,因為聞人震就是這樣的死男人,花心,私生活亂七八糟!
「你這丫頭,怎麼老看這種沒營養的東西?書都念到哪裡去了?」母親看見這些報導,氣到發抖,開口責備她。「阿震,沒什麼,都是記者亂寫的。」
對啊,聞人震的八掛新聞全都是記者亂寫的,他跟那些模特兒、女明星、歌手,全都是好朋友而已——
這種自欺欺人的謊言,只有她媽媽才會相信。寇姍容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
「你那是什麼臉?他是你姊夫,你有沒有一點禮貌?」
她叛逆不馴的態度,換來母親一記狠擰,大拇指和食指掐住她手臂的肉,左右扭轉,讓她吃疼唉了一聲。
「媽——會痛啦!」
「知道會痛啊?講都不會聽,你那什麼臉?一點女孩子的樣子都沒有,你看看你姊姊,你有你姊姊漂亮嗎?沒有嘛,還不快點給我坐好,這樣能看嗎?坐沒坐相,沒規矩!」
因為是最親近的家人,所以講話不需要留情面,父母往往會這樣,忽略了小孩子也要被尊重,有自尊心,不喜歡被拿來比較,更不喜歡在外人面前被責備。
尤其是討厭的外人。
但身為子女的又能怎麼辦?頂嘴嗎?在這個家裡,忤逆頂嘴的下場,會直接換來一個不孝的罪名。
不夠優秀也不夠漂亮的她,常被母親拿來跟姊姊比較,這麼多年過去,她大了,會想了,也被母親脫口而出的話傷害到了,她能怎麼辦呢?
不能露出受傷的表情,也不能生氣,所以她只好武裝自己,露出叛逆不馴的表情,假裝自己一點也不在乎。
眼角餘光瞥到聞人震,她讓自己不在乎的表情變得更加不在乎,假裝自己不會因為這樣而受傷。
「哇,大家都在,好熱鬧。」濃厚的台灣國語腔從大門口傳來,隨著聲音越來越近,聲音的主人也隨之現形。
那是一個身材矮胖、頭髮花白,有張國字臉,一臉忠厚老實樣的男人。穿著氣派的西裝也掩不了突出的大肚腩,紅光滿面,看得出來剛剛喝了不少酒,他咧開嘴笑,一口白牙讓他看起來像尊彌勒佛。
「哎呀,怎麼有那麼多漂亮小姐在我家?」戲謔的語調,眼神直接對上叛逆的寇姍容,繼續搭訕。「欸欸,這一個,長得這麼漂亮,怎麼都不笑咧?來,笑一個,等一下我買東西送給你。」
但是這個男人的搭訕,非但沒有讓寇姍容變臉,反而讓她的表情都亮了起來。
「老爸回來了!」卸下叛逆的偽裝,誰都不甩的她,快速起身走向那名中年男子,撒嬌的抱了他一下。「老爸,我幫你倒水。」
不用別人提醒,也不要傭人代勞,寇姍容隨即離開客廳,去廚房為父親倒一杯溫水,堅持要最愛的爸爸把水喝光,再給兩顆降血壓的葯。
「狗腿。」看丈夫在女兒撒嬌下乖乖喝水吃藥,寇太太沒好氣的翻白眼。
「水某A,來,我抱一下。」寇先生沒有冷落妻子,嘴甜的喊了聲「水某」,摟了下吃味的寇太太,代表他沒有厚此薄彼。
「幹麼啦,有小孩子在。」寇太太雙頰酡紅,扭捏抗拒,一雙眼含羞帶怯。
「有什麼關係,來啦,抱一下。」寇先生不理會妻子欲拒還迎的抵擋,硬是抱上去,相親相愛一下。
寇姍容看著父親對待母親的方式,眼神不禁放柔,嘴角上揚,那笑容沒有一絲她平常會出現的叛逆難搞。
聞人震的眼光,沒有辦法克制的投向寇姍容,她嘴角那抹淺淺的笑,難得不帶稜角,他玩味的眉毛一挑,目不轉睛的細看。
「阿震,怎樣,來講婚事吼?你們年輕人講好就好,我沒意見啦!」抱完老婆,寇先生才把注意力放到長女的婚事上,跟未來的准女婿打聲招呼。
「什麼沒意見,你這人就是這樣……」聽到「沒意見」三個字,寇太太就很有意見,開始啐啐念。
當老媽開始對老爸啐啐念,就表示她的注意力已經全部轉移到老爸身上,寇姍容對著呵呵笑的父親,以唇語悄聲說了一句,「謝謝老爸。」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只要媽媽開始念她,嫌棄她哪裡不好,爸爸就會想辦法轉移媽媽的注意力,讓她耳根子可以清靜一點。
她坐到爸爸旁邊的位置上,看著他敦實的側臉,看著大半個月沒有回家的他,等他回頭——
父親體諒、抱歉,以及滿懷寵溺的眼神,讓她心頭泛暖。
在爸爸面前,她始終還是個小女孩。在爸爸眼中,她很漂亮、很聰明,有自己的想法主見,世上沒有一個男人配得上他最棒的小女兒。
姊姊優秀的光環沒有讓她太自卑,她們是親姊妹,沒有什麼好計較的,有爸爸的疼愛體諒,受一點點委屈也沒有關係。
「容容。」聞人震突然用很親密的語氣喊她小名。
「幹麼啦!」不能怪她口氣很沖,她跟他有很熟嗎?他誰啊他!爸媽在跟他講訂婚的事,他幹麼跟她講話,還叫她小名!
「你現在還喜歡看電影嗎?」聞人震咧開嘴親切的笑問,露出一口白牙。
鬼咧!
「要你管。」他不提沒事,一提她就火大!
「最近我引進幾部還不錯的法國片,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邊說,邊「變」出幾張電影簡介DM。
喔,該死,她想看!這幾部法國片,在國外才剛上映而已,台灣的代理商都還沒有引進,要看這種片,除了等之外,沒有別的辦法,她好想看……
「沒興趣!」因為問的人是聞人震,所以她硬是要講反話,但是留戀在DM上的眼神出賣了她。
「容容,講話不要這麼沖,你姊夫也是好意。」寇天容嘆了一口氣,看看未婚夫,再看看妹妹,實在不知道要站在哪邊才好。
她聽姊姊這樣說,更是滿肚子的火——她美麗溫柔的姊姊,從來不曾對任何人說過一句重話,她柔情似水,到現在只交過聞人震一個男朋友,他們在一起三年了,姊姊非常喜歡他。
他們兩個會在一起,也是因為母親積極從中牽線。
自從他們家一夕致富,媽媽便處心積慮帶她們參加大小宴會,想盡辦法亮相曝光,就是要她們姊妹倆嫁個好人家,但只有美麗優雅又聰明的姊姊有追求者,而她,黃毛丫頭一個,乏人問津。
寇姍容有好幾次都想告訴姊姊,聞人震的那些緋聞絕對是真的,因為她就撞見過他跟別的女人約會,她真的很希望姊姊可以離開這個爛人!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她屈指一算,有兩年了吧?兩年來,她不只一次想告訴姊姊,聞人震根本不是一個可以託付終身的對象,但每次話到嘴邊,卻又咽下。
她從來沒有看過長她六歲的姊姊傷心哭泣,她總是掛著溫柔的笑容面對每一個人,所以她猶豫了,怎麼樣也開不了口。
不想看見姊姊傷心,所以不敢說,可又覺得聞人震這個男人配不上她姊姊,好想拆散他們,怎麼辦?
她會這麼為難,全都是因為聞人震實在太不檢點了,他專情一點不是很好嗎,幹麼處處留情?混蛋!
「姊姊要訂婚了,妹妹捨不得吧。」聞人震率先開口打破尷尬的氣氛,沖著寇姍容一笑。「容容,我可以跟你保證,婚後我絕對不花心。」
意思是,婚前怎麼花都可以嘍?
可惡,好想吐他槽,更想把他抓到暗巷裡警告加威脅,娶到她姊是他三輩子修來的福氣,他最好安份一點,不要再想搞七捻三的,要是敢讓姊姊傷心,她絕對會掐死他!
「最好是!你要是敢對不起我姊,你就試試看!」
她的口氣很沖,眼神很兇惡,聞人震明白,她絕對不是空口說白話。
只要他和姊姊訂婚後,能夠安安份份當一個專情的未婚夫,全心全意對待姊姊,那麼她會當作自己失憶,忘記以前所看見的。
「你知道可以娶到我姊,你上輩子燒了多少好香嗎?」她忍不住把藏在心裡的念頭說出口,要他搞清楚,她根本就覺得他配不上她姊姊!
聞人震被她認真的表情逗得笑出來,被身旁的准未婚妻一擰,他回頭,對未婚妻無奈的笑了一下,再轉頭面對寇姍容,已是一副正經八百的表情。
「我知道。」
「知道就好!」姊姊要嫁人了,就要跟著這個混蛋走了,好傷心,嗚……
寇姍容又擺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高傲難搞姿態,離開客廳,回到自己的房間去,但她沒有發現,一雙帶笑的眼始終跟隨著她,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真可惜。」聞人震看了看手上的DM,哂笑。
「阿震。」
美麗溫柔的寇天容,柔媚多情的眼眸閃過一抹精光,對未婚夫微微一笑,身體挨近他,趁父母在「討論」要訂哪家飯店宴客才氣派,無暇盯著他倆時,纖纖玉指摸上未婚夫的背,用力一擰。
「嗯?」聞人震只是挑了挑眉,沒有太大的反應,不知道是真的不怕痛,還是在忍耐這有點疼痛的情趣。
寇天容溫柔又甜蜜的輕笑,美麗的唇貼在他耳邊,說著只有兩人才聽得見的悄悄話。
在外人看來,他們是一對感情深厚的情人,但只有聞人震才明白箇中滋味,他這位美麗溫柔的未婚妻,正用腳跟狠狠踩著他的腳背,不時用力扭轉,用唯美的表情對他撂狠話——
「時機還沒到,你,給我忍著點,嗯?」
「好,你說什麼都、都好。」他笑,露出一副聽見情人說了什麼可愛話語的寵溺表情。
箇中滋味,只有他才明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