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每月逢五,書院學生就會放一天假,在山下涼亭吟詩作對、以文會友,這幾乎成了鷺翔書院的一個習俗。木春熙僅僅參加過一次逢五茶會,坦白說,這種茶會完全不是她的菜,能讓她在涼亭冷冰冰的石凳上坐半天,也是多虧了那些可口的瓜果和甜點。
「我想想哦,如果沒事的話……」
「不行,他有事。」旁邊一直埋頭看野史的白鏡如,突然截斷她的話,「你們還是邀請別人吧。」
那人一見是白鏡如發話,也不多說,便離開了。
木春熙皺起眉頭,瞪著懶散依舊的少年,「誰說我有事啊?」他怎麼可以擅自替她做主?她還想結交更多的朋友哩!
「這月初五立夏廟會,傻子才會參加那個無聊的茶會。」白鏡如收回長腿坐正,單手托腮看著她。
「啊,對了,初五有廟會!我可是等了好久呢,這次一定要看到傳說中的耍猴藝人!」想到去年因爲吃壞肚子沒能玩過癮,木春熙就捶胸頓足,扼腕不已。
白鏡如扔開書,笑嘻嘻地拍拍她的腦袋,「這才對嘛,那個耍猴的我認識,到時候讓本少爺帶你看猴戲。」
「打住!」木春熙雙手交叉,作出拒絕的手勢,「我才不要跟你去!」這傢伙很久沒有找她的事了,難保他這次不會以看廟會爲名,又想出什麼捉弄人的招數。
白鏡如臉一黑,想了想,緩和下語氣說:「怎麼,你要跟你姊姊一起去?」好吧,帶上他姊姊也是可以接受的。
「才不是,我要跟阿玉一起去。」還記得不久前,她跟聞人玉才談過廟會的話題,聞人玉居然說他從來沒參加過干平縣的廟會,當時木春熙小胸脯一拍,豪邁地提議帶他出去開開眼界。
「阿玉……」這根小木頭已經跟那個弔書袋的這麼好了嗎?真是夠了,他也不想想最開始是誰在書院跟她說話、打發時間的,現在居然把他白鏡如甩這麼遠!
「你死心吧,聞人玉是不會跟你去廟會的。」不知不覺,白家大少的聲音就冷了下來。
除了上學,聞人玉幾乎沒有出門的可能,因爲全書院的人都知道,聞人家子弟只會在書本上看世界。原本以爲小木頭很快就會覺得無聊,而跟聞人玉疏遠,沒想到他居然打破了「外姓人跟聞人家子弟交往時間」的最長紀錄,還越發地親密起來。
白鏡如心裡很不是滋味,他承認當初沒有阻止木梓今跟聞人玉在一起玩,是因爲自己懷有幾分看熱鬧的心思,但現下看來,最後被甩到一邊的,很有可能是他……不行!難得書院來了個好玩的小傢伙,他白家少爺怎麼可以自己還沒玩過癮,就白白讓給那個除了死讀書就什麼都不行的聞人玉?
「這你不用管,山人自有妙計!」木春熙一想到馬上就要到來的立夏廟會,就禁不住興奮起來,她要買西域琺琅項墜、木偶和機關馬車,還要看猴戲!唔,最最重要的是,要給阿玉準備個禮物……
她自我陶醉的模樣讓白鏡如怎麼看怎麼不順眼,索性站起來揪起她的耳朵,「少得意了,回家!」
「疼!我才不要跟你一起走,混蛋,快放手……喂!」
※※※
「哎呀,小少爺又在書院調皮了吧?嘖嘖,夫子下手還真狠,少爺的耳朵都腫起來了。」
來俊剛把白鏡如送進前廳,就幸災樂禍地對著木春熙大聲嘲笑。鷺翔書院的夫子真是強悍啊,自家小姐被老爺夫人寵得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在書院里接連吃悶虧,真是太……活該了!
「廢話少說。」木春熙惡狠狠地瞪了來俊一眼,努努嘴指著白鏡如的背影道:「這傢伙來家裡幹嘛?」
「白少爺沒說嗎?」來俊縮縮脖子,很孬地收回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樣,「前陣子白家老爺要跟老爺一起做什麼商事,今天白少爺是來跟老爺談具體事情的。」
「白叔叔怎麼不自己來?」雖然白鏡如現在已經十四了,但看他還在書院上課的樣子,應該是白叔叔想讓他參加科舉考試,不讓他再經商了吧?要他一個書生跟阿爹談事情,他夠格嗎?
「小……少爺,白少爺從九歲就開始跟著白老爺出去談生意,因爲這次的計劃都是白少爺擬的,所以白老爺才要迴避,不願意影響白少爺發揮。」
「原來是這樣……」木春熙摸摸下巴,繼而又像想到什麼似的,轉頭不太高興地看著來俊,「他的事情你怎麼知道這麼多?」這廝對她這個大小姐都沒這麼有耐心。
「未來的姑爺,小的當然要打探清楚……」
「你說什麼?」木春熙揪住來俊的領子,「給我再說一遍!」
「咳咳,小姐,放手呀,小姐……」由於呼吸不暢,來俊發出的聲音竟然有點凄厲。
外面的動靜自然引起了屋裡人的注意。
「梓今,木伯父讓你進去呢。」白鏡如走出來,溫和地對院中「打成一片」的主僕說。
木春熙臉色鐵青地放開手,把來俊的耳朵揪到嘴邊,警告道:「別在這傢伙面前叫我小姐,否則,讓你去後院刷一個月的夜壺!」
「小……少爺,小的知道了。」小姐果然很會記仇,他的耳朵都要被她揪掉了,嗚嗚。
「你們主僕的感情真好。」當木春熙走到白鏡如身邊時,就聽到這聲調侃,她給了他一對完整的白眼珠。
「……整天跟來俊打打鬧鬧成何體統?看看人家鏡如,比妳大不了多少,就已經能爲妳白叔叔分憂,妳什麼時候才能讓老子少操點心!」
還沒在廳上站穩腳跟,阿爹的說教就劈哩啪啦地砸了過來,木春熙別無他法,只能可憐兮兮地站著受教,倒是白鏡如良心發現似的,替她開脫:「梓今年紀尚幼,難免貪玩,相信以後會收斂的。」
木世雄搖頭,他的寶貝閨女他自己會不知道?因爲是獨生女,全家都恨不能把她泡在蜜罐子里養,現在這丫頭在木家,除了她阿娘,能怕了誰?想來眼前這未來的女婿,以後也未必能制住她。
「哎,以後這孩子,就讓賢侄多擔待些了。」白家兒子長得一表人才,行爲舉止也溫文爾雅,這岳父看女婿,真是越看越滿意。
此時木夫人走過來,要白鏡如留下吃晚飯。
木春熙逮到機會,把老爹拉到一邊說悄悄話:「阿爹,您這是要把我賣出去呀?」以前不覺得什麼,現在被來俊這麼一提,她倒是回想起來白鏡如最近似乎對她「姊姊」興趣很大……不行,她一定要趕在事成定局之前,把阿爹的想法扼殺掉!
「傻丫頭,過了這村沒這店,妳沒見干平縣多少姑娘想嫁進白家?賣妳?那是便宜妳了!」雖是經商出身,但白家也是干平縣的望族,身價不比那些書香門第差,況且和木家又是世交,女兒嫁過去,他這當爹的也放心。
「我不管,我才不要嫁給白鏡如那個混蛋!爹,您要是敢背著我應了什麼,我跟您沒完沒了!」小腮幫子一鼓,木春熙兇巴巴地威脅自家阿爹。
「小丫頭片子,街上到十三的姑娘都訂親了,妳今年十一,也差不了多少該張羅……嘶……好好好,我不應,妳的事情妳做主,行了吧?」這丫頭下手越來越狠了,雖然他皮粗肉厚,但也禁不住她這樣擰,真是孽女,孽女啊!
木家明珠滿意地鬆手,「還有哦,在白鏡如那混蛋面前,不許說我是您閨女,您還得拿我當兒子……」
「在家還得裝啊?哎,早知道能抓住好女婿,我當初何苦費這麼大的周折……」
「爹!」
一邊和木夫人客套的白鏡如不時用眼角看看那對密談甚歡的「父子」,心裡感覺有些奇異。剛剛木老爺還一臉兇相地教訓兒子,怎麼現在又能在一起談得這麼歡暢?縣裡都說木梓今是木老爺從夯系過繼的兒子,按理說感情應該沒有多深厚……難道傳言錯誤,木梓今真的是木老爺的私生子?
「鏡如,我們家梓今在書院沒少惹事吧?這孩子在家被寵壞了,做了什麼任性的事你只管教訓她,也該讓她吃點苦頭。」
木春熙在書院的那些糗事,木夫人可以說是了如指掌,和木老爺的擔憂不同,她完全相信白鏡如能將家裡的小魔王治得服眼帖帖。
木夫人一臉溫和的樣子又讓白鏡如起了疑慮,不過木梓今是什麼身分在干平縣一直是人們背後議論的話題,這畢竟牽扯到木家隱私,他也不好明目張胆地問出來。現在看木伯父和木伯母都很疼愛梓今,他倒真替那根小木頭感到欣慰呢。
白鏡如有禮地回了幾句客套話,就見僕人上好飯菜,木氏父子也上桌準備開席了。
在木家明珠的威逼利誘下,木世雄謊稱大小姐身嬌體弱不便出來,因此晚飯不用等她。白鏡如沒有深究,他的目光一直放在旁邊埋頭苦吃的木春熙身上。可憐的木春熙此刻不知爲何隱隱有些做賊心虛,死活不敢擡頭看他,不管看見什麼拿起來就吃,一不留神就被噎住了。
雖然阿爹阿娘平日里慣著她,可是在飯桌上乾嘔也是很失禮的吧,特別是還有白鏡如這個「外人」在。木春熙內心相當糾結,以至於小臉憋到通紅也不敢出聲。
她低著腦袋一邊暗自捶胸,一邊慶幸白鏡如不知道在跟僕人說什麼,所以沒看到她的糗樣。不過喉嚨里的東西太頑固,無論她怎麼努力都沒辦法把它咽下去,當她眼淚都要嗆出來的時候,就看見來俊一臉詭異地端著一杯茶過來。木春熙用看如來佛祖顯靈的眼神看著來俊走到她面前,把茶杯放下。
她終於活下來了!木春熙喝完茶水后如此感慨,想不到來俊在關鍵時刻還是有點眼力的。
正想著,旁邊便傳來一個悠悠然的聲音:「不要吃得太急。」
愕然回頭,這才發現白鏡如正嘴角含笑地看著她,而對面的爹娘卻不知爲何齊齊低頭,渾似不願見她這丟人閨女一般。木春熙的臉蛋瞬間漲紅,匆匆吃完就告退了。
一路上,來俊還嫌不過癮地說:「白少爺真是體貼小姐,這樣的姑爺真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啊,小姐,你真是有福……」
木春熙青筋怒暴,面無表情地把來俊踢到院落中央的人工湖裡,世界清靜了。
不一會兒,回屋避瘟神的木春熙又聽聞噩耗——
「初五的廟會讓鏡如帶著你,也免得出什麼亂子。」木夫人的話堪比懿旨,她只有乖乖接旨的份,「別一臉不情願,鏡如願意照顧你,那可是你的福氣。」
晚飯上那個小插曲算是讓白鏡如徹底把木家兩位長輩收買了,縱然木氏夫婦挑女婿要求相貌品行都是一等一,但最主要的還是女婿對女兒好,像白鏡如這樣的女婿,真是打著燈籠也難找。
木春熙苦著臉,「娘,您不是真的要把女兒賣給那個混蛋吧?」
「當然不是。只不過你一向待在閨閣,往日出去也有你爹或來俊陪著,這次算是你第一次自己出門,娘不找個人照顧你怎麼放心?」
好吧,話是阿娘在說,她只管聽就是了。木春熙擠出八字眉,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如果到時候白鏡如能夠乖乖地讓她甩掉就好了……
終於到了當月初五,街上早早就有攤點擺了出來。木春熙穿上阿娘親手做的書生袍子,樂顛顛地跟著白鏡如走出家門。雖說干平縣每個季節都有廟會,但是因爲季節不同,廟會的內容也各不相同。
對於木春熙來說,最好玩的就是立夏和秋收廟會了,那時候瓜果小吃繁多,玩雜耍的雲遊藝人也多,真是怎麼玩兒都玩不過癮。爲了讓每個季節的廟會更有特色,廟會上的表演也大不相同,比如秋收廟會最著名的是變戲法和雜耍,而立夏廟會嘛,就非猴戲莫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