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藍安信衝進火爆的場合併拖出尹青彥時,對方已經鼻青臉腫了。
「媽的……你給我小心點!」豬頭一邊烙下狠話,一邊讓女朋友扶走。
「不甘心再來啊!想進醫院我可以幫你!」尹青彥要不是讓藍安信及其它服務生架住,真的會上前去打到他牙齒全沒,讓他一陣子沒辦法說人話。
經理對見血的場面感到害怕,但她還是努力平復自己,一個個地跟客人道歉,並以不收費為補償。
「你就做到今天吧。」
尹青彥在休息室冷靜點后,被叫到經理室告知。
上個月尹青彥的確替這家店締造了從未有過的高營業額,但今天對方都動刀,他還能上前去痛毆對方這點,讓在場的人都嚇到了。服務業本就是和氣生財,就算錯不在他也一樣。
經理遞出結算的薪水給他,心中感到惋惜,基於她還滿喜歡這個年輕人的,而且惹事的對方已經離開,也就沒報警。但為了怕對方帶人回來報復,請他走人也是沒辦法的事。
尹青彥手上有條長長的血痕,那是他不顧一切奪刀的後果,簡單包紮后紗布還是紅了一大片。他點點頭沒做辯解,轉身要離去時,經理在後面結巴地說:「記、記得去看醫生。」
藍安信在外頭等,也知道走人是必然的結果,他追上不發一語的尹青彥,問:「我來開車吧?」
尹青彥上車后,說:「先載我去醫院。」
「怎麼,會痛了?剛剛搶刀的時候,不是跟起乩一樣刀槍不入嗎?」藍安信忍不住挖苦。
「經理叫我去醫院。」
「還真乖咧。」藍安信當尹青彥是開玩笑,但他還是開車到醫院去。
沒想到根本不喊痛的尹青彥,事實上傷口必須縫個幾針。
「怎麼受傷的?」醫生邊縫邊問。
「我切菜不小心劃到他的。」藍安信忙搶著回答。要讓醫院通報打架事件就不好了。
尹青彥被划傷時倒沒吭聲,沒想到縫個幾針居然唉唉叫的跟個小孩子一樣。他苦著臉到櫃檯付錢,一方面是痛,一方面是他竟然要為那狗雜種划傷自己,而用打工的錢付醫藥費。
「剛剛發生什麼事,怎麼我一從廚房出來就熱鬧開打了?」上車后,藍安信忍不住問。
尹青彥沒回答,想到就覺得心情又開始糟起來。「不重要。」
「什麼不重要,你被炒魷魚了耶,手又變這樣,要找工作也要幾天後吧?總要理解一下原因,看是你的錯還是對方的錯。」
藍安信也跟尹青彥打過,知道尹青彥的脾氣的確很討打。
「那個人莫名其妙K我的頭,還說要挖我眼睛。你說是他的錯還是我的錯?」
「那他幹嘛想挖你眼睛?」
「我哪知道,我只是在瞪他旁邊那個醜女,一直叫我過去弄東弄西,還亂摸!」
藍安信「噗嗤」地笑出聲,雖然尹青彥講得不清不楚,但他大概知道事情緣由了。他一邊可憐尹青彥,一邊平復了點,看來帥也不見得都是好事。
「好吧,反正你幾天內都不能打工了,要不要考慮當我的模特兒?」
「不……一個小時二百?」尹青彥終於不再堅持。
「你這個瑕疵品還敢討價還價啊?」剛好開到尹青彥家門口,藍安信鬼叫地煞車,「一百六!」
「好吧。」尹青彥嘆口氣,「什麼時候?」
「後天星期日來我家吧,我是窮鬼,畫一個早上就夠了。那我坐公交車回去啰,明天你會去上課嗎?」
「不知道,看心情。」
「真是大少爺。」
藍安信離開后,尹青彥還坐在車椅上發獃。雖然家裡有酒,不過他想到酒吧喝酒。但是喝酒要錢。
真煩,乾脆房子賣掉算了。
不行,已經裝潢了,他就是要這個家跟汪彥君同時在他身邊。
他勉強用單手將車開到車行,在問到第三家時,終於用低廉的價格將車違法賣出去了。
「偷的?」
「我媽的。」
「十五萬。」
「這輛車市價至少也要近百萬吧,而且還是新車。」
「沒辦法,黑市賣車至少要半年後才能收款,好吧,二十萬。」
尹青彥不情不願地將車鑰匙遞出去。反正加油也是要花錢,他跟自己說。
「記得叫你媽去掛遺失啊,小子。」車商將車開進去並付了現金后,笑著說。
尹青彥拿了錢,隨便找家最近的銀行存后,在公車站牌下東張西望,等了快半個鐘頭,他漸漸感到不耐煩。
「媽的!這個站牌是立好看的嗎!」長長的腿用力踢了一下,站牌紋風不動。
他慢慢地循著開車過來的記憶走,一邊回頭看有沒有計程車,突然對向有輛車迴轉過來。
剛打完架的尹青彥防備地看著車窗搖下,但出現的是一張和善的臉,「哈啰,怎麼用走的?到哪去?」
「喝酒。順路就載我到你酒吧去。」心情極度不佳的尹青彥放棄今天的省錢計劃,他想盡情喝酒。
「我今天放假,不過也剛好要去喝酒,幫朋友新開的店捧場一下,要跟嗎?」藍安維笑著問。「對了,要不要帶你情人去?那家店如果沒情人,可是會被死纏爛打的。」
「不用,我想一個人喝酒。」
「可能有點難。」藍安維笑著說,但尹青彥根本沒注意聽。
車子開進一條霓虹燈閃亮的街道,將車停在路邊,兩人步行到一家巷內的「藍調」酒吧,尹青彥剛進入,便發現裡頭清一色都是男人。
他奇怪地看向藍安維時,後者已經跟一個應該是老闆的人交談起來;反正只是想喝酒,沒有女人反而安靜,於是他便自顧自坐到吧台前點酒。
但他馬上察覺這是同志的聚會地點。從他坐下來后,便一直有人跟他搭訕。雖然覺得不耐煩,但基於有人請喝酒的分上,他跟一個感覺有點像汪彥君的男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起天。
林亞度是調到高雄的助理研究員,他一邊數落高雄的天氣,一邊跟吧台點酒給無節制的尹青彥。
看到尹青彥喝得迷濛了,藍安維忍不住過來問:「還好嗎?要不要先送你回去?」他觀察了一下,怎麼覺得尹青彥有點不像這圈子裡的人。
「……我還要喝!」
「我先送去你回去吧?」
「先生,」林亞度開口,「你應該知道規矩吧?他沒拒絕我的請酒。」
藍安維有點後悔帶尹青彥過來了,他原本只是想介紹朋友生意給圈內人,而且既然他有情人,應該只是喝酒透氣罷了,怎麼喝得這麼凶?不過這個圈子本來就是很混亂的,有情人又如何?
他低下頭在尹青彥耳旁小聲問:「你喝夠了我就載你回去,汪彥君還在等你呢。」
「汪彥君……」尹青彥咯咯地笑著,他看著林亞度,突然捧住他的臉親吻。
藍安維輕輕嘆口氣,他轉身回到朋友身邊,再回頭時,尹青彥跟另一個人已經不在座位上。
「你是一還是零?」林亞度撐著尹青彥走到床邊,一邊解開扣子一邊問。
「嗯?」尹青彥昏沉地哼了聲。
「快說,不要到明天才來抱怨!」林亞度很懷疑看起來醉得很的尹青彥還有沒有辦法,兩邊都可以的他本來想直接上的,但看到他手臂可怖的傷后,決定還是問一下比較好。
「算了,我吃虧點……反正我跟你也不會只有今晚。」林亞度從尹青彥走進酒吧時,就知道自己非要他不可。
脫掉兩人的衣服后,他技巧地煽動尹青彥,等到尹青彥難耐的呻吟,他才坐了上去。
「啊……」慢慢擺動腰,感覺到下方的反應后,林亞度的動作越來越快。
尹青彥睜開眼睛,他看見汪彥君坐在身上,身體的中心點則是灼熱得像要燃燒起來似的。只有過一、兩次性經驗的他,跟同性做愛這種太過強烈的感官刺激,讓他跟早上發狂打人時一樣,猛地起身粗魯的將身上人壓下去。
在快感中一時反應不過來的林亞度,整個人失去平衡往後倒去,瞬間變成了他最不喜歡的正體位。「喂!啊……」
尹青彥用力地擺動腰,高大的身軀讓林亞度一時忘記抱怨,只能喘氣地想要爬離開,或者至少翻個身。但無法如願的他只能被迫接受痛與快感同時而來。
「彥君……彥君……」尹青彥胡亂叫著。連身下的人都高潮后,他還絲毫沒結束的樣子。
高潮時也就算了,冷靜時聽到那不間斷的人名,林亞度終於忍不住跟著大叫:「亞度!亞度!媽的你Fuck的是林亞度!」
身上的人泄了后,沒離開的狀態下捧起林亞度的頭,深深地纏吻后,又糾纏了他兩次。在這過程中,林亞度本來捂住耳朵,但他開始迷戀那個深吻后,不時伸手捧著尹青彥的臉親吻。
已經很久,很久沒人帶著這麼激烈的感情吻他了。好像討厭的正體位也不是那麼難以忍受,汪彥君三個字也像冷氣的聲音一樣無所謂。
雖然明天還要上班,但反正身後已經麻痹了,他讓尹青彥的年輕身體沒節制地再度進去,為了那個像帶有麻藥似的吻。
「彥君……喜歡你……」
最後三個字讓林亞度清醒,他努力掙扎很久終於脫身後,軟著腰、手腳並用的逃到隔壁房間去,殘忍地留下尚在勃起狀態的尹青彥。
那三個字,不是對他說的,他無法忍受。
***
夜晚離去,陽光不止被窗帘遮擋,也遮擋住時間。
尹青彥頭痛欲裂地醒來,好一會破碎的記憶才慢慢拼湊,他急忙看著四周沙啞的喊著:「彥君……」
空蕩的房間沒有人響應,尹青彥這時才看清這不是他家。
「喂,我說你昨晚那麼激烈,應該很餓吧?」門打開,林亞度緩慢地一手撐腰,一手拿著披薩走進來。
「你是誰?這裡是哪?」尹青彥皺眉問。他記得昨晚是……林亞度的臉重迭上汪彥君的,只是這樣,他竟然感到下腹再度脹熱了。
「這裡是我家,至於我嘛,是昨天請你喝酒,還被你搞到今天沒辦法上班的林亞度,二十七歲,單身。」他將披薩放到一旁的床頭柜上,「良心有沒有讓你記起來了?」
「幾點了!?」
「下午三點。」看到他著急的樣子,林亞度反射動作地趕緊回答。
他竟然一晚沒回去。尹青彥不吭聲的急忙穿衣服,知道他要離開的林亞度開口阻止他,「我已經訂了東西,吃完再走嘛。」
身旁的人昨天確實跟自己發生關係,想到這點,尹青彥口氣不善地說:「我有準許你碰我嘛!?」
「你這人,便宜佔光了還這麼凶啊!?」沒想到會被指摘的林亞度不服氣地反駁,但心裡不禁想著幸好昨天沒真的上他。
尹青彥突然伸手扯住林亞度的領口,冷冷說:「要不是你長得很像我認識的人,我現在絕對會把你揍到說不出話!」
「汪彥君嗎?你會不會太可憐了,只能抱著別人喊他?」林亞度不甘心的回嘴,雖然他知道自己有錯在先,讓尹青彥喝太多而沒辦法徵求他的答應,但人都帶回來了,有不吃的道理?
何況便宜也不是都是他占的,難道尹青彥沒享受到?
尹青彥臉色陰沉的鬆手,瞪了林亞度一會後才用力地甩門離去。
不可置信的看著早已沒人的門口,空蕩的房間內,林亞度寂寞的吃那個微波過,但又已經變溫的披薩。第二片還吃到最討厭的青椒,明明他都已經挑起來了……藏在麵皮里,這片青椒真奸詐。
他伸手輕輕撫過自己的唇,哽咽地吞下口中的食物。
***
「喀!」開門聲音在安靜屋裡顯得異常安靜。
尹青彥急急忙忙地想跑到房裡,突然注意到沙發旁縮成一團的物體。四周亂堆了兩、三個空的玻璃酒瓶,汪彥君抱著枕頭安靜地躺在地板上。
「彥君?彥君?」尹青彥搖搖他的肩膀,拿起枕頭才看到有個斷成兩截的玻璃瓶,沾了暗紅色液體壓在枕頭下,汪彥君的手有數條血痕,但並不深,仔細一看像是寫……「正」……
憤怒就像火般一瞬間被點燃,他用力搖晃醉得不省人事的人,「起來!你起來!」
被粗暴地又搖又推,汪彥君終於眨眨迷濛的琥珀色眼睛,而泛紅的眼眶跟血絲,跟酒氣一樣的明顯。
他「咦」了一聲,突然往前爬,用力打了尹青彥一巴掌。
沒想到會被打。尹青彥怎麼樣都沒想到會被打,緊握拳頭正要發作的時候,看到琥珀色的眼珠流下眼淚。
「你去哪了!去哪了!」汪彥君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抓緊枕頭不斷沒頭沒腦的打,口齒不清晰地叫著:「你……你怎麼可以留下……我一個人!」
尹青彥用手臂擋住枕頭,不懂汪彥君為什麼哭,但看到抓枕頭的手又開始流血,他放棄生氣與思考,轉身想去拿醫藥箱。
「你走了就不要回來!」汪彥君急著想抓住他的衣角,但構不著,「這次我一定不會等你!」
尹青彥才回過頭看一眼,便見到汪彥君撿起酒瓶要划自己的手,他轉身拍掉酒瓶大吼:「瘋了嗎你!」
「我不要……我……我不要……不要再等……你了……」汪彥君哭到打嗝,他趴在地上喃喃自語地說:「不要……」
尹青彥終於知道他說的一切酒話都是對尹正講的,但是汪彥君是因為「自己」沒回家而失常的這點,讓他感到不可思議的……高興?
沒計較敢動手打他的事,他回房間拿出浴巾跟葯,將汪彥君抱到浴室,因為酒鬼全身軟趴趴的,根本無法靠自己的力量走路。
才放下人想將毛巾沾濕,汪彥君不知哪來的力氣又發酒瘋猛打。
「你……」為了制止汪彥君,尹青彥只好整個人跨進浴缸用體重壓,整個人被弄得很火的他,拿著蓮蓬頭便往汪彥君的頭淋去。
醉醺醺還被壓制住的汪彥君,不能理解發生了什麼事,只能揮舞雙手,想擋住讓他睜不開眼睛的水,傷口的血不知何時又開始流了,剛剛抹的葯根本是白費工夫。
看著看著,尹青彥笑了起來,他將蓮蓬頭關上,注視滴下汪彥君臉龐的水,還有他那雙迷濛的眸子。他將蓮蓬頭又打開,再關起來。
每次將水抹掉睜開眼睛的時候,汪彥君無辜又哀怨的眼神,好像只剛出生的小貓。
尹青彥抓住他的手,輕輕舔著還滲血的傷口,看到汪彥君吃痛的樣子,甚至故意伸出舌頭壓傷口。
「都髒了,一起洗乾淨吧。」想到跟陌生人做愛的自己,尹青彥低低的說。
但光他脫掉掙扎的人上衣就花了將近十分鐘,這樣洗完太陽都下山了。他伸出手摸往汪彥君的腰。
「哈哈……不要!不要!」被搔癢攻擊的汪彥君生氣地大叫了十分鐘后,終於安靜地躺在浴缸里。
尹青彥先脫掉他的,再脫自己的。抹了沐浴乳到兩人身上,搓揉出泡泡后,他的手指像條魚一樣滑膩地游移在汪彥君的胸口及臉龐。汪彥君很乖,或著應該說,快睡著了。
汪彥君受傷的左手擱在浴缸邊緣,他的身體不斷滑下來,得靠尹青彥的身體緊緊固定。不良於行的右腿像手臂般瘦,大手覆上,幾乎有可以捏斷的錯覺。
腦海中出現昨天的愛欲,他心神不寧地將手指滑到汪彥君的中心點,但跟主人一樣昏睡的分身,毫無反應。
強烈對比的,不只是中年瘦弱的他跟年輕力壯的他,還有兩人的分身。
尹青彥想要他。
為什麼汪彥君就是不能像以前一樣呢?
昨天的陌生人將慾望揉成一團丟進他平靜的腦海,水,開始混濁了。
他將身體滑進兩腿間,感覺到心臟快要爆發開般,狠狠撞擊著,如果,如果他像爹地一樣……
「正……痛……」汪彥君的手滑進浴缸,碰到泡泡水而喊痛。
聲音阻止了尹青彥即將失控的行為。
他將頭埋在汪彥君頸側,呼吸急喘而又混濁,他試著讓自己冷靜。汪彥君則是奮力想從尹青彥身下掙扎出來,手上傷口沾到的泡泡,痛楚扎著他無法清醒的腦袋。
尹青彥低頭狠狠地吻著,兩個光裸的男人在浴缸中纏吻,但或許是汪彥君臉上那抹淡淡幸福的神情,稀釋了過濃的情慾。
閉著眼的汪彥君看到了,戒指又重新套進無名指。
這次,是那個人親手幫他戴上的。
夢中的尹正手還覆在自己手上,下一瞬間,尖銳的煞車聲抽離了那雙大手。
「不——」
安靜的房內,除了自己的聲音還在迴響外,沒有任何的聲音。既不是病房,也不是杜風的房子,有股還在夢中沒醒的恍惚,或是僥倖的錯覺,車禍只是一場噩夢。
起身才發現自己身上一絲不掛,到衣櫃前隨手套件襯衫,顛簸的腳提醒他這是現實。用非常輕的動作開門,沒看到尹青彥,但是被處理乾淨的地板及自己,應該是一夜未歸的他平安無事吧?
縱使這樣安慰自己,但沒看到人,他沒辦法安靜的坐下。
尹正驟然離世,留下的除了戒指外還有陰影,讓他極度沒有安全感,昨天腦海中不斷出現各種揣測,除了焦慮還是焦慮。
開酒器呢?
他沒意識到自己在翻廚房的儲藏櫃,拿了瓶紅酒四處找開瓶器,但一陣胃痛讓他倚著流理台動彈不得。他已經兩天沒吃進任何固體的食物。
「除了酒以外,你就沒有別的東西好吃了嗎?」進門的尹青彥看到皺著張臉的汪彥君手裡還緊緊握著酒瓶,氣不打一處來。
將手中的食物放到桌上,他一把抱汪彥君到餐桌旁。「吃完。」
桌上是兩客牛排,其中一份,已經切整齊的肉塊像狗罐頭一樣地醜陋。這是尹青彥的記憶,他無意識地吸收尹正的模式,記得請服務人員將牛排切好才帶回。
汪彥君不太會用刀叉。
「你昨天……」汪彥君拿著叉子遲疑了很久,低著頭說。
「不小心喝醉了沒回來。」
「家裡裝個電話吧,有什麼事你才可以通知我……」
「沒這個必要。」
汪彥君急忙補充,「我不會用那個電話跟杜風聯絡的……我只是……」
「只是找機會再次從我身邊跑開是嗎?」尹青彥心頭也有陰影,他沒辦法忘記當時空蕩蕩的房間與已經離開的汪彥君。
「我只是擔心你。」汪彥君忍不住提高聲調說,他還注意到了傷口,「你的手……」
「不過一天沒回來……」尹青彥停下手中的刀叉,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汪彥君,「跟杜風離開的那幾年,你沒想過擔心我。」
啞口無言。汪彥君半張的唇沒辦法說出任何辯駁的話。
「只是因為我吻過你幾次,就把我當成尹正的替代品了是嗎?」尹青彥繼續優雅地切肉,「你擔心的是尹正這輩子唯一的孩子吧。」
沒辦法,他沒辦法繼續在坐在這裡了。
「坐下,吃完。」汪彥君起身時,尹青彥口吻極輕地說。
雖然這些日子尹青彥對他暴力相向,但直到今天,汪彥君才有了一種「害怕」的感覺……那朵任性的玫瑰,有了讓人感到恐懼的異變。
像被帶刺玫瑰包圍,動彈不得。
他愣愣地坐下,聽話的吃著那些肉塊,如果這時尹青彥做出任何舉動,甚至是殺了他,或許他會害怕,但不會驚訝。
「記住你說過的話,你的人生都是我的。」尹青彥突然抬頭,帶著奇怪的笑容說。
***
「開門,我到了。」
「好,馬上來。」
藍安信「碰碰碰」的大聲跑下樓,開門時狐疑地看向尹青彥身後,「你的車呢?」
「賣了。」
「這麼缺錢!?你家應該對你是有求必應吧?」藍安信驚訝地問,這小子不是聽說家底豐厚嗎?要缺錢應該也只是短暫的,怎麼會連車都賣了?
該不會是跟同性愛人在一起,財源被殺頭了吧?
「啰唆,」尹青彥側過身,不客氣地走進去,「從現在開始算錢。」
「果真是不可愛的個性。」
「到哪裡畫?」
「二樓,最裡面那間。」
尹青彥自顧自的走上二樓,他穿著白大衣與灰色休閑褲,上樓梯時黑髮在大衣上甩動的節奏,讓後面跟著的藍安信小小地移不開目光。
其實黑髮看起來也不錯。他拉拉自己的黃毛想著。
他終於想起,為什麼自己打一開始就想靠近尹青彥了;這個黑捲髮小子,不就跟他樓上珍藏的繪本主角長得很像嗎!原來他有機會畫到成年的黑捲髮天使了!
「唷呼!」想到這點,他整個人興奮地叫了一聲。
尹青彥轉過頭,稍稍白了他一眼,不屑的眼神表露無遺。
「喂,我說你長得真像一本繪本的主角。」
「哪本繪本?」
出乎意料的,尹青彥居然搭話了。他打開房間,張望四周后直接往單人床坐下。這一間看起來就是標準的畫室,顏料味及花花綠綠的地板,還有髒兮兮的畫筆及畫架。
「這可是我的珍藏,」藍安信從唯一看起來乾淨的書櫃中,抽出本薄薄的硬殼畫冊,「絕版書了!」
尹青彥接過書,冷冷地哼了一聲。
黑澤彥。
汪彥君的筆名。正確地說,是他不被任何人承認的日本名字。
「哼什麼,你手上的這個日本畫家已經停筆了,所以要買也沒有!」
「日本畫家?」
「廢話,沒看到上面是日本名嗎?」
尹青彥永遠記得將圖片撕掉的那箇舊黃下午,他翻開汪彥君這本最後以他為主角,所畫的畫冊。
米米是個非常可愛的小天使,他有一雙天堂最漂亮的藍眼睛。
每天都在天堂很快樂生活的他,卻在某天有了一個疑問:大家都是閃閃發亮的金色頭髮,為什麼他的頭髮是黑的?
他問了天使長,問了天使們,但是大家都答不出來。
於是他趁大家不注意的時候偷偷跑到人間,問了他遇到的第一個人類。
「請問,你知道為什麼天使的頭髮是黑的嗎?」
「黑頭髮的是惡魔啊。」
米米生氣地施法術,讓那個男人長了猴子的尾巴。
他又問了經過的女人,「請問,妳知道為什麼天使的頭髮是黑的嗎?」
「那是做錯事掉入地獄的天使啊。」
米米憤怒地施法術,讓女人的嘴巴消失。
在米米法術下,變出越來越多奇奇怪怪的東西時,受到人類抱怨的天使長終於來找米米了。
「米米,為什麼你要這麼做呢?」
「他們都說我不是天使!」
「那你不是嗎?」
「我……」米米終於忍不住大哭。
「你相信自己是,那你就是天使。你是嗎?」
「我沒有金色頭髮……嗚……」
「我相信你是。但你做錯事就必須留在人類世界,彌補那些被你傷害過的人。」
「不要,不要!」米米張開翅膀想追上天使長,卻只是摔倒在地。
翅膀變小……變小……消失了。
「直到你了解我說的,就可以回到我身邊,在此之前,忘記一切,當一個普通人類吧。」
天使長飛得高高的,高得看不見,高得只聽得見聲音。
「米米,忘了天堂,你才能看見自己……」
「喂,傻傻坐著幹嘛,外套脫了,」藍安信一把搶過繪本,怎麼覺得這本書跟他有仇似的。「側坐,手倚在床頭。」
尹青彥修長手指緩慢而優雅地解開扣子,他撥頭髮時被制止了。
「等等,頭髮不要撥上去,就這樣半垂著。」藍安信拿出炭筆時連忙喊。
尹青彥配合的停下手,松垮的白色毛質上衣跟人一樣慵懶地半靠在床頭。
藍安信本來想畫個炭筆稿就好,但是今天草稿的感覺很好,他猶豫了一下后,決定拿出油畫顏料。
看到眼熟的東西,已經坐了一個鐘頭的尹青彥轉動脖子問:「……一定要用那個畫嗎?」
「嗯,你很適合當模特兒呢,」他拿出油來調顏料時,高興的說:「啊,等會你累了可以閉眼睛睡一下,我打好底要畫臉時再叫你。」
「我聞到松節油會想吐。」
「唷,你還知道什麼是松節油啊,我看你小時候應該什麼才藝都有送去學過吧?」藍安信酸酸地說。他小時候想學畫畫只有雄師水彩可用,還是水彩餅那種,難用得要命。
「我沒學過,」尹青彥皺起眉頭,「把窗戶打開。」
「很冷耶!老大,現在雖然快春天了,但冬天也還沒走遠。」
「我會暈。」尹青彥不容反駁地說。
「……真是麻煩的傢伙。」藍安信不情不願地將開一小縫的窗,直接推開一面。「你感冒我可不付醫藥費。」
「一百五的醫藥費我也不想要。」尹青彥反譏。
安靜的時間慢慢流逝,慢得好像停住了,藍安信專註地畫,尹青彥竟不知不覺的打了瞌睡。
一雙溫暖的手輕輕搖動他的肩膀,尹青彥縮瑟地將身體抱得更緊。
「要不要吃飯了?」
要……尹青彥點點頭。身體變小的他,舒服地躺在汪彥君跟尹正的那張大床上,汪彥君準備午餐的腳步聲離去。
早上媽咪拿東西丟他后,他就跑來這裡不肯走了;他只是要媽咪在運動會上的出席統計表上簽名。
「不可以撕掉!」他撲上去搶紙。
媽咪不去,還要問爹地,不然、不然還可以問徐媽。
大家都有爹地、媽咪加油,才不要自己一個人跑到終點。
他用力拉住媽咪的手,於是一起跌倒了,被壓住的媽咪用力打他巴掌,她很生氣,好像碰到他的身體她會痛似的。
好痛。他生氣地回手打媽咪肚子,但是下場跟以往一樣,被打得更凶。
媽咪用手指梳被弄亂的頭髮,然後笑著拿地上的書包丟他。但他覺得那不是笑容,那是比生氣還要恐怖的表情。
「你啊,是試管做出來的喔,還真是怎麼都沒辦法讓人喜歡啊。」
他認真地將紙折好,把撒出來的書跟巴斯光年收進書包,跑出房間。
「什麼是試管?」
「做實驗用的玻璃管。」爹地說。
「什麼是試管?」
「大概長得像……玻璃瓶一樣的東西。」司機拿起車上的芳香劑瓶子說。
「什麼是試管?」
「是很脆弱的玻璃,底圓圓的,它沒辦法自己站,所以要很小心的保護他喔。」汪彥君到書柜上層拿出一個他構不到的東西,遞到他眼前。
透明的玻璃管里,躺著一朵乾枯的小花。
花的顏色是……
「快起來!藍大爺我親手煮的水餃好了!」
這聲大吼讓尹青彥驚嚇地睜開眼,他看到皮被煮到離位的破爛水餃,還有像糨糊的玉米濃湯。「這能吃嗎?」
「難道還要我煎牛排?」藍安信翻翻白眼。
他隨便吃幾口便放下根本沒味道的水餃,「畫得怎樣了?」
「喂喂喂……」藍安信急忙擋住要往前走的尹青彥,「還沒畫好,不能看。」
「見不得人?」
「算你有勇氣,敢這樣說我這個未來的大畫家。」藍安信牙痒痒地搶先把畫板拿下,為了不讓尹青彥看到,還像螃蟹走路般拿到外面藏起來。
將藍安信遞過來的錢放到皮包時,尹青彥問:「還有沒有打工介紹給我?」
「想做什麼我都可以介紹,我可是打工王子。」顏料貴啊,而且他家人當然不贊助。他在心裡哀號。
為了能夠離開家裡到外面住,只好勉強讀讓人頭昏的國貿系,等乖乖念完大學,研究所他一定要轉念美術!
「錢多又不用跟人相處的。」
「果然是好逸惡勞的少爺。」藍安信鄙視斜眼看他。
「到底有沒有?」
「嗯……我看你這人做什麼工作〈別人〉都很危險……」想到介紹這個不定時炸彈給認識的人,似乎結果也尷尬,藍安信搔搔自己的臉頰說:「我介紹一個學長給你認識好了,他認識的人多,說不定有閑差。」
重點是,這個學長很有錢,說不定若是他願意聘尹青彥當模特兒,就真的是錢多事少離家近的差事了。
「我先打電話問一下,等等。」藍安信放下吃乾淨的盤子,走出房門打電話。「喂,小相學長,我是阿信,想要問你……」
藍安信的聲音斷斷續續從走廊傳來,尹青彥瞇起眼睛又躺下去。為了繼承尹家,最少大學他一定得畢業——為難他的那個傢伙,才能將他一腳踢回日本。
「好了,小相學長他正在錢櫃唱歌,要我們一起過去。」藍安信高興的走回房間說。
尹青彥不太願意的表情。
「去打聲招呼就好,如果你想唱,當然也可以順便唱一下。」
「我不喜歡唱歌。」
「好啦好啦,先去再說,我順便介紹幾個人讓你認識一下。」
「只是找個打工,有必要這樣嗎?」
「有——」藍安信尾音拉得長長的,「誰叫你要找的工作是『錢多又不用跟人相處的』。」
***
震耳欲聾的KTV包廂,小相帶領的大學樂團玩得可熱鬧了,在電視前跳舞的,在沙發上猜拳賭酒的,角落卿卿我我的,煙霧瀰漫的包廂頹廢得不像學生聚會場所。
「呦!相學長!」藍安信朝玩牌的大個子男人揮手,「嚇死人,今天人也太多了吧,寒假是還在放嗎?」
「呦,阿信弟!」小相放下牌跟一旁的牌友說:「你們玩。」
「這是尹青彥,這是最照顧學弟的小相學長——」藍安信大吼地介紹完,「他想找打工!」
「小子長得還滿帥的嘛,去當少爺應該荷包飽飽。」
「不要啦,當少爺太亂了。」藍安信正要說下一句時,一旁的人竟然「嘔」的一聲便吐在他腳上。
「天啊!」藍安信整個臉都綠了,他抖抖腳,胃酸混著不明物體的氣味衝上來,他忙跑進廁所。
「哈哈……」小相笑得臉都紅了,他抬頭便見到面無表情的尹青彥。高傲的咧!壞心的念頭溜進他腦袋,「青彥,這裡太吵了,我們去外面說。」
尹青彥點點頭,便徑自走出去。
「錢多的工作嘛,我這裡剛好有一個,業主才剛問我有沒有人可以。」小相點起煙,「吃吃東西錢就進來了。」
「吃什麼?」
「葯。」
小相吐口煙,噴在尹青彥臉上,尹青彥忍耐地捏了捏自己手腕上的傷口,逼自己不要揍人。
「幫藥商實驗新葯,就是吃個一段時間的葯,看有沒有什麼副作用之類的。」
「酬勞多少?」
「不一定,要看你們簽的合約,不過一個周期若十來天,一、兩萬跑不掉吧。」
「好,什麼時候可以開始?」
小相笑笑,他看見藍安信苦著張臉走過來,「我只是舉例介紹。喏,電話給你,有興趣就自己聯絡吧。」
「小相學長,你約的人怎麼越來越雜了。」
「哪有,人約人的我哪知道來了誰。」小相問:「進去唱歌?」
藍安信使了個眼色給尹青彥,見到他會意地點頭,笑著說:「學長,裡面人那麼多,就不陪你啦!那我要回家洗鞋了!」
「勢利的小鬼,滾。」無所謂地揮揮手,小相笑著進包廂。
「他介紹了什麼工作給你?」
「試藥。」
「試藥!?」藍安信驚訝地問。他第一次聽到這種打工,不過字面上意思聽起來感覺不太好,「有沒有危險?」
「不知道。」
「那,還是不要吧?」
「先打電話問問再說。」
「這個……我覺得還是不要比較好……」
「死不了人的。」
雖然藍安信吵了整路要尹青彥放棄,但最終他還是在回家的路上撥了電話。
求那個女人跟被實驗,他寧願選擇後者。
***
門鈴不斷響起,從睡夢中驚醒的汪彥君,無法忍受地走出去開門。
「彥君。」
「……杜……風?」汪彥君望著那張熟悉的臉,男人蓄著有型的落腮鬍,漂亮的鼻形跟印象中一樣。
「你瘦了好多。」杜風擔憂的說完,看到手腕處驚訝地問:「手怎麼了!?」
「沒事……這是我發酒瘋自己划傷的。」汪彥君本來是微笑著說,但最後一個字吐出后,感到眼睛很酸,忙低下頭。
「不請我進去坐坐嗎?我看到尹青彥那個傢伙已經出門了。」
汪彥君在門口猶豫一會,才讓他進來。他怕尹青彥會突然回來,但是不做個了斷,他也沒辦法跟杜風交代。
「離開這裡吧。」杜風說。
「你知道我沒辦法……」放下手中的杯子,他幫杜風倒了一杯水。
「爸那裡已經處理好,我下個月就會接管公司,以後他不會來找你麻煩了。」
「不是這個問題,杜風,真的。」
「你知道你瘦了多少嗎?」杜風伸手握住那個細瘦的手腕,「你知道你看起來像什麼嗎?」
汪彥君沒說話,他只是捂住自己的眼睛。
「像快活不了的植物。」
「你不應該騙我的。」汪彥君難受地說。
「說了又能怎樣?尹家不可能讓你去送終,說不定他們還想幫你送終。」
「至少我能補償尹青彥……」
「你的身分,尹家會讓你靠近那個孩子嗎?」
「為什麼……為什麼事情會變這樣,我沒意思要傷害任何人啊……」無話可反駁,汪彥君無力地自問。
「手機你留著,不準說不。」杜風從口袋中拿出一隻手機。
他不可能強迫汪彥君跟他走,畢竟都是成年人;事實上,如果真的要強迫,汪彥君絕對不是他對手,但是帶走又如何呢?
總不能氣氛僵硬地生活在一起吧。
而且都已經過一個月,尹力那邊怎麼還不快處理好那個臭小鬼!
除了等,還是另外想一個能讓他心甘情願離開的好方法吧。
「你不要管我了,我不值得你這麼勞心勞力。」
「敢再說一次這種話,我馬上把你扛走!」杜風生氣地說。他戳戳汪彥君的額頭,「除非你打來,不然我不會隨便打電話的,但是如果你有任何事,隨時隨地,都別吝於找我。」
「你這個人,真是多管閑事……」
杜風坐到汪彥君身邊,輕輕拍那個輕顫的背。「對啦,我雞婆,可以吧?」
這個人,是太遲鈍還是太死心眼了?他只對他多管閑事,這點,汪彥君從來都沒發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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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試的葯有兩種,一種是治療關節炎,試期大約四天,可以拿回去服用。這段時間你要每天依安排到醫院接受檢查。另一種是腫瘤的,副作用可能比較大,療程大約十天,必須住院讓我們觀察你的身體狀況。」
男人推推眼鏡,將合約遞到尹青彥眼前。「第一種,酬勞是八千,第二種,酬勞兩萬。」
尹青彥直接簽下第一份合約,裡面寫些什麼根本也沒打開看,簽完拿了葯,便要離開這藥味瀰漫的辦公室。
「啊,對了,請不要隨便將葯丟掉或不按照時間吃,我們為你做的尿液檢查,會知道你吃了些什麼,分量如何!」男人在後頭突然大喊。
尹青彥回頭冷冷一瞥,如果他的目光可以殺人,這個眼鏡男現在該死數次了。
沒車真的很不方便。藍安信正在路邊等他,雖說是他好心載他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但看見這種過於無憂的笑容,尹青彥感覺又更加煩躁了。
「怎麼樣?臉色怎麼這麼難看?」藍安信將安全帽丟給尹青彥。
「你可不可以將你的小雞黃毛染回來?」連帶頭髮看起來也很不順眼。
「你可不可以講話不要那麼機車?」
被反駁的尹青彥只能無言坐上後座。機車,這輩子的確是第一次搭這種交通工具,手長腳長的他覺得腳不管怎麼擺都怪,而且一輛車擠兩個高大的男人,好幾次他都以為他要被震飛了。
答……答答……
「不會吧!」
像是嘲笑他的哀嚎,豆大的雨滴開始擴大範圍落下。藍安信全力加速油門,他該專心的,但他更不想中斷談話:「你們是真心想要在一起嗎?」
「哪個你們?」
「就是你屋子裡的人。」
「你怎麼知道?」
「我哥送你回家時看到過。」
「雨變大了,你不要說廢話!」尹青彥焦躁的說,他厭惡這個姿勢及頭上的雨。
「但為了這件事跟家裡鬧翻,還要做這種危險的打工,你有沒有認真想過嚴重性?你能養對方一輩子嗎?」
「你真的越來越啰唆。」
「當局者迷沒聽過嗎……而且你們的關係,最多也只能維持到你的對象生命結束吧……你才幾歲,這樣只剩你一人不是太可憐了嗎?」才說完,藍安信卻直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他這個人怎麼那麼笨啊!
明明是想表達老少配關係無法持久,卻被尹青彥不友善的口氣給偏離主題,講得好像這是一段壯烈的戀情似的!明明是段不倫!
「你不過才認識我幾個月,知道些什麼!?」
「好好,當我沒說。」聽到憤怒的回應,藍安信也賭氣的回答。
無言的兩人到達目的地后,除了雨聲,只有藍安信的「到了……」跟關門聲響起。
「這小子……」
不可思議,這傢伙居然就這樣進屋了!熱臉貼冷屁股大概就是這種氣死人的感覺,何況現在正下著雨,難道就不會請我進去坐坐嗎?
藍安信認命的發動摩托車,臨走前還不忘朝屋內比了根中指。
屋內的尹青彥雖然也後悔了一下。藍安信是小學以來唯一跟他交往比較近的「朋友」,但他怎樣也不會立即原諒批評他跟汪彥君關係的人。
甩甩略濕的頭髮,他一邊拆藥包吃藥,一邊想走進浴室找毛巾,但卻發現門鎖住了。開門聲響驚動裡面的人,原本安靜的浴室這才出現動靜;想也知道汪彥君在裡面做了什麼好事。
尹青彥故意站在外頭守著,水聲停止,汪彥君過了十多分鐘才磨磨蹭蹭地出來。
「又睡著了?」
「嗯。」
「你!」
正要發火的尹青彥突然感到一陣暈眩,他只能扶著浴室門口喘息。
「怎麼了?」看到他的異狀,汪彥君伸出手想碰他。
「不要碰我!」
尹青彥一把推開汪彥君並將浴室門關起,噁心的感覺太過強烈,他只能扶著馬桶嘔吐。
媽的!那個藥劑師說的什麼鬼話,什麼叫試驗的新葯,療效和安全性都已經過無數實驗證明,不會危及生命?就算不會危及生命,那暈成這樣有病人肯吃嗎?
抹抹唇角,他直到確定沒東西可吐后才站起,漱口時外面響起敲門聲。
「你沒事吧?」
他打開門走出來,發現汪彥君的頭髮還濕著,「你就不能先去把頭髮吹乾嗎?」
「我擔心……」
「不用你擔心我也是長到這麼大了!」
身體不適的尹青彥大吼后,看到汪彥君瑟縮的反應,他用力地踢了牆壁泄憤。只要跟汪彥君講話,他就無法控制暴躁的心情,明明希望兩人一起生活的是自己。
那晚陌生人的一夜情,那個浴缸里的纏吻,那本已經絕版的畫冊,他沒刻意碰觸,但事實就是從單純變得複雜。
尹青彥煩躁地拿毛巾用力擦拭頭髮,故意漠視汪彥君走到客廳,但他立即注意到桌上的杯子……兩個杯子?
他的眼神是陰沉的。晦暗的目光凝視著汪彥君,他聽到自己開口問:「誰來過?」
「有警察來查戶口……」
「不是杜風!?」尹青彥走到汪彥君面前,居高臨下地說。
「不是……」汪彥君用力搖頭,脫口而出的謊言是出於善意,但一被質疑便無法再撐下去了,說謊是他所不擅長的。
「你說謊,是他!」
尹青彥將汪彥君拖到床上,他施加在汪彥君身上的暴力中,巴掌已經算是最小的傷害。「這是我的房子,沒有我的允許,誰准你讓人進來!?誰準的!?」
「沒有……對不起,我不會再……」汪彥君用手保護自己的眼睛,對照杜風的溫柔,現在的害怕與難過格外地明顯,但他只能一再的說「對不起」。
「再?他來過幾次?」
「沒有,只有這一次……真的!」隔著手臂看到他充滿怒氣的臉,汪彥君慌亂地解釋。
尹青彥拿出床頭櫃的領帶綁住汪彥君的手,另一頭牢牢地綁在床頭,一字一句地道:「你一開始就說謊了。」
「相信我……」汪彥君看向手腕上的領帶,著急的說。
「他來做什麼?」
「他、他只是來探望我。」
「來過後就洗澡?你們做了什麼?」
他要怎麼說?說自己在杜風離開后崩潰的大哭,哭到無意識地泡在浴缸里睡著?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
尹青彥冷冷地笑,他離開房間再進來時,手上多了把剪刀。刀緣貼上汪彥君的領口。
「你……要做什麼?」
剪刀沒見血,只是沿著衣服劃開,汪彥君身上的衣服全變成無法蔽體的布片。尹青彥剪完后將棉被蓋上並調大暖氣,再把衣櫃搬到另一個房間上鎖,才將領帶解開。
知道尹青彥的意圖,汪彥君咬緊下唇,一瞬間,他想回到那個溫暖的浴缸中。
「杜風再來的時候,包著棉被見他嗎?」尹青彥繞到汪彥君身旁,抓住頭髮強迫他看自己,「對了,以後門也會反鎖,不然光著身體不就方便你們了?」
「真的,我跟杜風沒有!」被誰誤會都好,但就是尹正的兒子不行!這個念頭像火苗一樣竄燒。
「再對我說謊一次,我會殺了你。」為他的解釋感到憤怒,尹青彥手中的領帶繞過脆弱的頸子。
「我!」燒紅了眼,汪彥君不顧一切地大叫,「我愛的只有尹正啊!」
手上的力氣緩緩增加,看到慢慢漲紅臉的汪彥君,尹青彥突然像斷電般的鬆開手。
不是他,不是他用力的!他怎麼會想殺了汪彥君!?
他在屋內走來走去,像水族館的水母,明明自由不了卻無法停下動作。
在第三次走到窗前時,他看到了花。
窗外除了雜草,還有小花,像雪。
試管里,花的顏色是……
人工的鮮艷藍。
他想起來了。
汪彥君對他的愛,是自己加工的。
把微小的愛膨脹,著色,當作獨一無二的寶物。
「喂,」尹青彥轉過頭,「把我當尹正吧。」
汪彥君緩緩抬起頭,他呆看著尹青彥。「你說什麼……?」
「如果你只能愛那個死去的人,那就愛我吧。」
「不要胡說……」
「我沒有胡說!叫你愛我,聽不懂嗎!?」
尹青彥走到床邊,用力捶著牆壁,大吼出聲。
「不可能……」
「為什麼?」
「因為你是他兒子!」
「就是因為這樣啊,看看我,我有尹正的血緣,有尹正的外表。」就算是人工試管的。
「你在開我玩笑嗎?啊?你知道失去愛人的感覺嗎?他死了!我一輩子都沒辦法跟他說出我愛你這三個字,他永遠都聽不到我的對不起!這種悔恨會一直到我死為止!因為我還必須活在這世上,除非你准許我死去!」
說完這些話后,汪彥君激動得全身顫抖。
他想跟尹正說的只是六個字啊!只是六個字……卻無論如何都傳達不出去了。
眼淚從眼睛里流出來,身體被掏空了。
他必須回到浴室去,他必須躺進浴缸。
在尹青彥強迫的吻降臨前,天旋地轉的暈眩讓他失去知覺。
「米米施法術,戒指馬上就出現了。」尹青彥突發奇想地說。
但是他不是米米,天使米米也沒來。
他在室外找了很久,很久,月亮已經跳上夜空,星星也追上了。然後他麻痹的雙腳,踩到了硬物。
將戒指清洗乾淨,他回到床邊將戒指重新戴上汪彥君細瘦的手指。
「你是我的。」
他關上燈,低下頭吻著。感覺到窗戶映出他的臉,恐怖的表情,相似的臉——尹正在瞪著他。他下床拉起窗帘,整個房內立即黑暗一片。
「不讓你看。」
脫軌前,他腦海中只有這個念頭,黑色的蛇終於緊緊束縛住汪彥君。
***
痛……好痛!
夢不會痛,夢不會……一瞬間,汪彥君瞪大眼睛,被搖晃的他努力對焦眼前的人,他難受地看了許久,努力將手往床邊伸去,但是相連的兩人跟差異過大的體型,讓他始終無法碰觸到床燈。
好像一世紀那麼久后,急促的呼吸聲一瞬間停了下來。
「彥君……」未成熟的嗓音在一陣劇烈搖晃后逸出,身上的人軟倒下來。
汪彥君的喉嚨終於發出某個音節,「咯」的奇怪聲音,像喉嚨被壓住無法說出話。
尹青彥撐起身體,翻過身讓汪彥君趴在自己身上,開燈卻發現床上有血跡,醫護車警笛的聲音彷佛又在耳邊響起。
感到心臟狠狠地痛了一下,好像有把尖錐正頂著。尹青彥突然感覺到,好像那時候一樣,無論怎麼樣哭喊都沒辦法見到汪彥君一樣。
他抱起光裸的汪彥君跑進浴室清理,清潔品刺激傷口,尖銳的疼痛感讓汪彥君身體縮瑟的輕微顫抖。尹青彥沒發現,緊張的他只顧著清洗,汪彥君的唇也緊緊抿著,任他對自己又沖又洗,就是不吭一聲。
「怎麼辦……」尹青彥慌張地喃喃自語,惶恐的藍眸幾次對上汪彥君的,卻又隨即像做錯事的小孩般低下頭。
蓮蓬頭下濕漉漉的兩人都感到冷,但並不是身體,而是裡面看不見的地方。
沖洗完回到房間,尹青彥才強烈意識到自己到底對汪彥君做了什麼,沒有保護措施的性愛過後,床被弄得慘不忍睹。
他只好先將人放到椅子上,把被單全丟到地下隨便鋪上新的。
當終於將汪彥君放到乾淨的床上后,他又猶豫了會才決定拉開他大腿看,這時,汪彥君終於出聲。
「血一下就會停了。」
他拉著尹青彥的手,感到輕微的震動傳來。那雙他無法反抗的大手在顫抖著。
「流血了……」
「沒事的。」汪彥君將人拉到自己身邊,抱著他的頭輕輕說:「都會好的。」
男人用力抱住汪彥君的腰,被擁抱的他在男人懷中沉沉睡去,直到被搖醒。
「起來吃飯。」尹青彥親吻他的眼瞼;昨晚汪彥君沒責備他,還擁抱了他。
汪彥君睜開眼坐起,他看到了手上的戒指。
戒指。
「以後別喝那麼醉了。」汪彥君說。
讓尹青彥感到不解的是汪彥君的話,還有換完衣服在床上發獃的樣子,他覺得汪彥君的反應有點怪……還是遲鈍?
除了那次去PUB,他沒有喝醉回來過。
「我答應你,不會再喝酒。」尹青彥並沒有在意太久,他也沒有對汪彥君的發獃感到生氣,只是動作輕柔地將他抱到餐桌旁。
他想跟汪彥君一起吃過飯再去體檢,就算多捨不得叫醒熟睡中的他。
「怎麼了?一直看我?」汪彥君歪著頭問。
汪彥君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表情,讓尹青彥到嘴邊的話又吞下去;他本來想問要不要帶汪彥君去看醫生,但又怕汪彥君的反應不是他所期待的。
在他一來一往思考間,眼前的食物已經盡數入腹。
「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汪彥君對他微微一笑,眼睛瞇瞇的,看起來很心情很好。
尹青彥將嘴擦乾淨,到房內吃藥後拿起外套跟錢包往門口走。走出門階沒幾步,他回頭看了下關起的門。等到第三次回頭時,他三步兩步地跑回門前,將門反鎖。
「喀。」
他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