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他笑著點頭,腳步不急不緩,兜兜繞繞,又走回冊庫,來到窗下。

外面還有人走動,他沒時間猶豫,踩著牆邊裝滿沙石、用來防洪的麻布袋,蹬上牆壁,俐落地翻進屋裡,以肩著地,順勢在地上滾了半圈,落地如貓無聲無息。

他躡著腳尖,走到存放清冊的那十八隻箱子旁。

陸長興今早走了,第一班上京的快船,幾乎全分舵的人都去送行;駱雨忙著查陳昌銘的爛帳,陸長興一走,他馬上領著理刑司的人離開,其間還來冊庫點了幾名記簿去問,估計這會兒還沒脫身。

眼下無疑是他最好的機會!

他取出收在衣袖裡的油罐,在箱子后側的鐵鎖片上,塗了厚厚一層,有了潤漬,開箱幾近無聲。

怕被人發現,他不敢點燈,幸虧他夜視能力不錯,窗外透進來的燈火與月光,就足夠他看清楚冊上文字。

他一目十行,為求神速,專心一意。

「總算露出你的馬腳了。」

沈清大驚,不僅為冊庫里有人感到震撼,最讓他心涼的,莫過於這道攝人心魂的男音,就在他耳邊響起,十分地近,近到他都能感受到對方由鼻息吐出來的暖意。

「你是誰?」沈清告訴自己越是緊張越不能亂,不管此人武功多高,能隱在冊庫一隅不教他發現,他都必須沈著應對,尋找脫身的機會。

這人笑了笑,沈清可以感受到他又近了自己幾分,噴在他頸間的氣息更是濕熱。

「你清楚我是誰,我卻不清楚你是誰。沈清絕非你的本名,不如你先介紹一下,混進漕幫有何目的?」這人又笑了,像在逗弄小獸似的,以指輕挑了他的頰肉,語氣饒富興味。

「還是你更想說說你跟首輔之間,有何過節?」

沈清知道這人是誰了,他閉了閉眼,像墜入冰窖,顫著開口。「幫主說什麼我聽不懂。」

陸長興嗤笑一聲。「全身上下都是破錠,你還想裝什麼?」

「幫主冤枉我了,我是想幫您過濾清冊,找出首輔的把柄,看能否疏緩漕幫之憂,並非心有不軌,請幫主明察。」不管這事真假,沈清也只剩下這點可以當藉口,一邊沈著應對以爭取時間,一邊在腦中規劃脫身路線。

他能進來埋伏,大門的鎖肯定解了,冊庫外多少人等著他出去,沈清不敢想,唯一的希望,就是從另一扇窗戶跳出去,往西面囤貨的地方,鑽縫逃了。

「既然是為漕幫好,何須偷偷摸摸,過來跟我說一聲不就好了?我也好請教你,如何找出連我都看不出來的把柄。」陸長興施力往他脖子一壓,冰涼又尖銳的觸感,在沈清已經涼透的心上,又倒了一桶碎冰。

從頭至尾都是一個圈套,而他是網中的魚,他脖子上的刃物隨時都會要了他的命。

「你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沈清吐出一口濃息,現在他能運用的手段,只剩承認了陸長興的推測,鬆懈他的戒心。

他也想知道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居然教陸長興留意上了,他卻沒有發覺。

「從你推倒阿牛開始。」沈清究竟是如何利用阿牛阻隔林正南的搔擾,他在碼頭上看得一清二楚,也是在那個時候,他對沈清就特別留意。

不給他辯駁的機會,陸長興接著說。「會些拳腳的人不足為奇,加上你個子嬌小、偏生女相,又有顆思緒多彎的腦子,少出風頭才是保命之道,真正讓我覺得你這人絕對有鬼,就是因為你識字。」

「……幫主如何說?」要說他暗中使壞讓阿牛出頭,替他擋下風雨還情有可原,識字又是如何成了他的破綻?

「連這點都想不透,看來我是高估你了。」陸長興失望地嘆了一聲,手上的劍卻還是牢牢地架在他的頸間。

「都窮到吃不上飯了,還能念書習字?還能買筆墨硯台?你的字可不是用樹枝在地上依樣畫葫蘆就能練出來的。」

「陸幫主果然觀察入微,看來是我大意了。」原來打從第一天開始,他的尾巴就捏在他的虎爪里。

「大意是有,不過更多時候是你死得冤。」陸長興幾乎就貼在他的耳邊,低低一笑。

「首輔突然要查兩年前的清冊,你又在這時候混進漕幫,我就試著把兩件事兜在一塊兒,沒想到真讓我套到一隻小老鼠。說,你到底是誰?」他略微停頓,用著氣聲說:「還是我換個方式問,你是沈閣老什麼人?」

沈清雙眼倏睜,儘管他極力剋制上涌的寒意,勉勉強強只換到語氣平整而已。

「幫主說笑了,我隨便捏造個名字,你就替我寫族譜了嗎?」

「我這回可是有憑有據,兩年前與曹大人力爭首輔之位的,就是沈念秋沈閣老,沈閣老呼聲最高,最後卻因為賣官鬻爵一事被揭露而落馬,要不是皇上看在當年回京即位,沈閣老力排眾議宣告大統,恐怕不是下令命他回籍閑住,而是收監抄家了吧。」陸長興清楚感受到面前的沈清身子一僵,呼息變得濃濁,更篤定他這步棋下對了。

首輔之爭在朝堂上鬧得轟轟烈烈,至今他仍印象深刻,只是駱冰不査,他邐不會往這事聯想。

「沈閣老雖然保住了一條命,可惜沈家族長太過怕事,擔心皇上事後追究,急忙忙將沈閣老一支除族,連帶著沈閣老四名兒子也無顏在朝中立足,紛紛辭官,你想報仇,想捜集首輔的罪證不就是個理由?再想遠一點,說不定放風聲說有人在查兩年前的爛帳,讓首輔心生警惕,進而來漕幫查清冊的事也是你乾的。頂著沈家姓查這些爛帳,卻又不敢承認自己是沈家人,看來沈閣老確實有賣官圖利了。」

沈清雙眼迸出恨意,牙關一咬,握住長劍劍身就要往脖間按,陸長興一驚,連忙將人推開,抽回長劍。

鋒利的劍身劃破了沈清的掌心,傷口不淺,鮮血如泉地涌了出來,看著滴落在地面的點點血花,陸長興眯起眼,帶著教訓的狠勁瞪著硬氣的沈清。

「這麼容易就讓你死了,我又何必費勁兜這一大圈?」陸長興甩了下長劍,留在劍身上的血彙集於劍尖上,又在地上落了兩滴添色。

沈清知道逃離太難,可是他不想放棄,方才以劍逼頸也是為了賭一把陸長興不服輸的脾氣,刻意以退為進,雖然受了點傷,但是值得。他退了兩步,將另一手握著的清冊扔向陸長興,趁他揮劍格開攻勢,往西側窗戶奔去。

奈何陸長興的動作更快一分,長劍一掃,就往他胸口劃過來。沈清狼狽側身,長劍還是劃破了他的衣服,胸口緊綑的布條泄漏了他最大的秘密。

陸長興雙眼一眯。「還真是個女的。」

他說不上來這感覺是震驚,還是意料之中,手邊動作頓時一滯。

沈清看著被劃開的衣服,滿臉怒容,屈辱交加,但在這種情形下也容不得她計較,抓著敞開的上衣,轉身幾個借力,就要躍出窗戶離開。

陸長興根本沒有殺她的意思,自然不會在這時候用劍,改以伸手去攔,扯回的只是件破衣服,看她纏著布條躍窗離去的背影,不知為何,讓他心裡狠狠一震。

怎麼會有這種姑娘?

「傻子才跟你跳窗。」他收了劍,大搖大擺地走出正門。

沈清不敢相信她真的逃了出來,方才在冊庫里生死一線的恐懼這時候才上涌,可是她沒有時間驚慌,抱著顫抖的身子,往囤貨的地方走去,好運點,說不定能找個鎖不牢固的貨箱藏進去,明早隨船下漕河,逃離鎮江。

「找到了,在這裡!」

沈清定眼一看,這還是在碼頭上跟她打過招呼的人,現在正舉著火把,向身後的人通風報信。

她牙一咬,放棄了逃進囤貨區的打算,現在的她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完全亂了套,只能見機行事,往戒備鬆散的地方逃,藏藏躲躲,幾乎將她的體力耗盡,等她回過神來,眼前已是一片河道。

「我看你還能掙扎多久?」陸長興帶著笑意的聲音由後傳來,看著她渾身狼狽,倒是有些不忍。「求我,可以給你一線生機。」

沈清轉過身來,看到身後圍了大批人馬,約有三十幾人,圈出了塊半圓形的空地,留給她做困獸之鬥,她佇在火光中的身影顯得十分單薄,就見陸長興右手持劍,左手還抓著她那件破衣服,笑容略顯張揚得意,彷彿一伸手就能捉到她這隻籠中鳥,現在就看他樂意戲弄她到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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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戲烈紅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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