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劉凱逸侃侃而談，聽得大哥一愣一愣。「不過你主打的就是鍋貼，就算賣其它的東西，價格也貴不到哪裡去，頂多推出家庭套餐，單價才可能破百。」

「連這個都要考慮進去？」蕭旭強腦補中那高貴大氣的店面，像被棒球砸中的玻璃，眶啷啷地碎了一地。他拉長著臉。「難道我只能裝修成自助餐那種風格？」

「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糟糕啦！」劉凱逸又拍了他兩下，在他不信的神情下抽出一張白紙，左邊寫上中式，右邊寫上日式。「如果要從這兩種風格發想，中式的就不用考慮廟宇那種飛檐翹角、金碧輝煌的風格，所以我們要跟中華一番說再見了。既然走不成古代風，那就改走古早風，這種就比較偏台灣式。你有看過牆壁下半部是碎花或馬賽克瓷磚，上半部刷白或米黃的那種嗎？」

「嗯，我叔叔家就是。」蕭旭強突然覺得怪怪的，但說不出哪裡怪，索性忽視這奇異的感覺，專心思考她的提案。「這種店會有人想來嗎？」

「現在有很多老宅改建的民宿跟餐廳耶，你不要小看這風格喔，設計起來很有味道。」她在中式的底下寫了老宅，看著大哥不以為然的表情，忍不住大笑。「又不是叫你綁死在這棵樹上，還有其它的呢。像眷村呀，或是我們那年代的國民小學呀，日據時代的車站呀，鐵便當盒打開，裡面裝的是鍋貼，還滿有感覺的耶。」

她越想越覺得有趣，腦力激蕩就是這點好玩。

「你還真寫？」蕭旭強看她依序寫下眷村、八〇年代國民小學、日據時代車站，腦中也慢慢有了畫面，感覺起來確實挺美好的，不過他發現了個疑惑的地方。

「老宅跟眷村是有什麼差別啊？」

「最大的差別是擺設，你不會在老宅里擺國旗吧？還有招牌。」她在紙上畫了個長方形，由右至左寫上「蕭好呷鍋貼店」。「這是老宅的招牌，會用傳統手繪畫在木板上，至於眷村的風格會是這種……」

她畫了兩條像彩虹弧度的線，在在線畫出間距平均的五個圈圈。「蕭——好——呷——鍋——貼——店——噔噔瞪，像不像五燈獎？」

「呋！」大哥笑了。「那我以後賣鍋貼要不要山東腔？」

「喲？老鄉反應挺快的嘛！」她一掌拍了過去，卻不小心拍偏了，這次中的不是大哥的肩膀，是他渾厚的胸膛。

蕭旭強終於知道剛才那股怪異的感覺從哪裡來了，他這塊板豆腐被人碰了。

「你該不會跟人講話，都習慣動手動腳吧？」她昨天跟客人應酬，不會這樣拍來拍去的吧？如果有人借酒裝瘋，說你可以拍我，那我來也拍拍你好了，拍來拍去也往她胸部去怎麼辦？

蕭旭強想到就一把肝火竄燒。

「呃……難免啦，不過這是友好的表示，沒有人會往心裡去的。」劉凱逸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臉色，難道是她剛才手滑不小心捋到虎鬚？

她在工地習慣跟師傅們稱兄道弟，常用拍肩膀來表示欣賞、贊同，不知道這會讓蕭旭強反感……她有一點難受。

「你自愛一點好嗎？別這麼隨便行不行？」如果有人誤會這是她的邀請暗示怎麼辦？她這身材是打得過男人嗎？

女孩子在外學人家談生意，不懂得保護自己，還主動煽風點火？像什麼話？要是小慈像她這樣在外面跑業務，他肯定要她辭職回家，他來養！

聞言，劉凱逸像被人狠狠拿石頭砸了下，頭破血流還帶暈眩。

「是我玩笑開過頭了，蕭老闆大人不計小人過。」她點頭笑了笑，笑意卻只停在嘴角，沒有攀升到明動的雙眼裡，原本晶亮的眼眸頓時死氣沉沉。

蕭旭強覺得自己說得沒錯，只是看到遠比她身上配件璀燦的眼眸在他的話說出口之後，像即逝的流星，劃過最後的光芒，罪惡感就浮了上來。

他沒錯他沒錯他沒錯——好啦，他話是說得重了些。

「日式的話，我們比較有印象的就是拉麵店、居酒屋。」劉凱逸把話題帶回正軌，眼神不會刻意迴避蕭旭強，但感受得出來少了些熱度，多了些距離。「對鍋貼店的話，我們可能就要結合這兩種方式，做出半開放式的設計，讓顧客可以看到裡面，再利用觀音竹做出假隔間，盡量採用木製品去鋪陳和風的味道，相對這成本會比較高。我個人不推薦在銷售單一產品的情形下，走日式風格。」

「……嗯。」蕭旭強反應慢了好幾拍，對於她剛才講的內容，也只有注意最後一句話，就是不推薦，其它時間腦袋裡轉的都是她的前後對比圖。

她看到五十塊笑到槌桌的樣子、畫著眷村招牌大喊五燈獎的樣子，她舉手投足間所流竄出來的活力，像一朵盛開的向日葵；被他斥責之後，她就像顆烘烤過的葵瓜子，雖是合乎期待的產品，卻無法吸引人類欣賞的目光了。

怎麼辦，都是他害的……唉，這張嘴真的是！

「我有準備一些資料，是我個人的建議。」她拿出iPad，調出素材。「不知道蕭老闆知不知道交趾陶？」

「你說廟宇上面那些飛禽走獸身上貼的？」

「……是、是啦，不過用神獸形容會貼切點。」聽到大哥的形容詞，她都要滴出豆大的汗了。她翻出iPad里的照片。「這些是我去嘉義拍的，我覺得可以嘗試用看看這種風格，用拼貼的方式做出壁畫，而且每張桌椅都能有不同的主題。」

「拼這個很費人力吧？你確定預算內做得起來？」照片里的壁畫很漂亮沒錯，但是一看就費工，說不定裝潢工程要一個月，貼交趾陶也要一個月。

「我們可以找設計系的學生來做，而且桌椅也不一定要在店裡貼，可以跟工程同時進行。」看他面有難色，劉飢逸也不勉強。「這只是供你參考而已，我們也可以討論其它風格，也沒有人說做成樹屋，裡面就不能賣鍋貼呀。」

「嗯……」蕭旭強陷入沈思，他是覺得交趾陶不錯，而且還是她建議的。愧疚感讓他不由得偏向她的推薦。「可是我是想把鍋貼店裝修得比較大氣一點。」

「比較大氣一點的話，可能就要走簡約風——像這樣。」劉凱逸調出照片，縮成小圖，可以看到不少店面外牆都直接做成兩樓高。「店面可以設計成類日式風格，不過沒有什麼主題性，就是裝潢比較漂亮、有設計感。以鍋貼店來說，這種風格可以表現出你要的大氣，也不會跟鍋貼的價格成反比。」

「感覺這個也不錯。」蕭旭強天人交戰，兩個都有他無法割捨的地方，最後他決定憑直覺，選擇閉上眼，頭一個閃過腦海的畫面。「就交趾陶吧！」

「真的嗎？」劉凱逸雙眼一亮，沒想到他真的欣賞，習慣性又想拍拍他，還好理智及早回籠，讓她在碰上他的身體前，迅速把手收回來。「抱歉，差點忘了。」

她訕訕地陪笑，看向牆上時鐘，已經快一點了。「天呀，居然這麼晚了？」

「的確，都沒注意時間。」蕭旭強也嚇到了，印象中沒聽到十二點的鐘聲？

「還好決定出方向了，我回去畫設計圖，下次再帶目錄過來讓你挑燈飾之類的配件……啊，合約也要下次談了，今天沒時間。」她在iPad里輸入備忘，滿滿的行程看得蕭旭強瞠目結舌。「等我設計圖畫得差不多了，再跟你約時間，好嗎？」

她抬頭朝他笑了笑，不曉得是他心理作祟還是怎樣，總覺得裡面有他不喜歡的客套，一開始的融洽氣氛彷佛夢一場。

好像他現在完全是她的客戶了……他像吃了把鹽，喉嚨很乾很難受。

「好，我等你電話。」蕭旭強點點頭，站了起來，拿起桌上的機車鑰匙。「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肚子有點餓，可能會繞去吃宵夜，自己回去就行了。」他是個很體貼的男人，或許相處下去，她會興起倒追他的念頭也難說，只是他方才突如其來的指責像把巨斧，腰斬了她尚未紮根穩固的花花思緒。

「正好，我也有點餓，宵夜我請你。」蕭旭強不給她拒絕的機會，直接走出去。「出來吧，我要關鐵門了。」

「要送我回家、請我吃宵夜……」劉凱逸摸了摸口袋裡的五十塊，像想明白什麼似的，跟了上去，看著他過於僵直的背影，忍不住笑問：「這是賠禮嗎？」

「……」蕭旭強腳步頓下了。「隨便你怎麼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