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買「紅頭繩」
外面又下雪了，冷風刺骨，捲起雪花漫天飛舞；大街上，人們縮頸藏頭，躲避風寒……
快到年關了天，小梅下班很早，進屋，見任民用奶嘴給雪花餵奶。
任民指著雪花說：「這孩子，又哭又叫的，我猜是餓了，就喂她。還真管用，奶嘴一送到嘴裡，她就樂了。」
小梅湊到近前：「是嗎？餓了就等不及了。看來是食量大了，貪吃，說明又長分量了。」
任民微笑：道理，明天我拿秤量一下，看她又增加多少肉。」
小梅有些疲倦，長舒一口氣，往炕上一躺：民大哥，今晚可以睡個懶覺了。小吃部這兩天沒有多少客人，菊花就決定停業，準備過年。明天開始放假，過正月十五上班。」
任民說：「好啊！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小梅惋惜地：「休息是好，就是不給錢啊！任民，咱們把家裡的錢都找出來，看看有多少？能不能把這個過去。」
任民下地翻箱倒櫃去找，小梅又從兜里掏出剛開的十天工資。
兩人在炕上數錢，嘴裡「兩塊、三塊」的查數……
數錢完畢，任民說：「連整錢和零錢都算上，一共三百零兩塊三毛，就這些，你再數一遍。」
小梅接過錢，開始仔細數著，一會兒，確認：「正對，沒錯。」
任民說：「看來這個過去。」
小梅想了想：「大哥啊！俗話說，年節好過，平時日子不好過。咱們現在是有三百塊錢，但過完年我上班這一個月咋辦？所以事先應該留出來至少一百五塊錢準備下月開銷，剩下這一百五才是咱們過年的錢！」
任民恍然大悟，撓撓頭：「還真是的，小梅，那這個年可就寒酸了。」
小梅苦笑：「寒酸也得過啊！這樣吧，明天我去辦年貨。」
任民問：「可是這點錢能辦啥貨？」
小梅說：「簡簡單單的吧！我知道怎麼花。對了，就像你說的，過個『革命化』的春節！當初咱倆結婚就是「革命化就再來一次「革命化」，怎麼樣？」
任民的臉色忽然沉了下來，轉臉盯著牆面，不語。
小梅見罷：「怎麼了，革命軍人？注意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啊！現在咱們已經成立了春節指揮部，我是領導，你一切行動聽指揮啊！」
任民咳聲嘆氣：「傻丫頭，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不包括『革命化』春節啊！我是想，我怎麼混到這個份上了，連累你和孩子，連個過不好！慚愧啊！」
小梅勸慰：「兵哥哥，又來了不是？你別總跟我這樣客氣，我心裡不好受！咱倆誰跟誰呀！當初我就是看你這個人好，才毫不猶豫地嫁給你，沒想什麼大富大貴的。再說你暫時不是身體不好嘛！等養好病，你照樣還是猛虎下山！」為了使任民高興，小梅故意上前摟住他的脖子，附耳輕聲說：「你武功蓋世，堪稱中國猛男，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
任民聽出她的弦外之音，一陣臉紅，心想，姑娘和媳婦就是不一樣，就笑道：「傻丫頭，小點聲！」小梅就趁機在任民臉上親了一口：「你就能裝！假正經，怕什麼？」
兩人卿卿我我一會兒，就又回到正題，任民說：「小梅，其實過年就是吃白菜我也不怕，在舊社會還有吃不上飯的呢，這樣吧，咱們省點錢，你去買兩件新衣服吧。一年了，你連件新衣服都沒換！」
一切都無需解釋，小梅明白任民心意，心裡熱乎著呢！不過能捨得買新衣服嗎？絕對不能，如果用這一百五十塊錢買了兩件衣服，那還有辦年貨的錢了嗎？就說：「不用，我這些衣服不是很好嗎？還是買點水果和雞鴨魚肉吧，怎麼說也是過年了，這點錢我就算計著花吧，我是領導，你就甭管了！」
吃過早飯，小梅就騎自行車去了離家較遠的五原市最大的露天菜市場，因為大樓里的菜市場價格較貴嘛！一起都是為了省錢。
冬景，年關近了，買年貨的人特別多，大家雖然身穿冬裝，臉上卻洋溢著熱情，整個菜市場人來人往的，熙熙攘攘，叫買叫賣聲此起彼伏……
兩個小時過後，小梅的車筐里已經買好了一些東西，但還不時地打聽價格，想再買點便宜貨。
來到乾菜攤位，小梅問：「這干海帶咋賣？」
攤主回答：「兩塊錢一斤。」
小梅拿起一把干海帶：「便宜點吧，我買一把……」
不知怎的，小梅感覺今天手裡的錢特別不經花，沒看見買多少東西，一晃兜里就剩下十幾塊錢了，就來到雞肉攤位前，指著一隻較小的白條雞問道：「請問咋賣？」
攤主說：「三塊錢一斤，您來一隻？」
小梅仔細看看那隻白條雞，又白又嫩，她明白，這是新鮮貨，就打算買下來：「少算點吧，兩塊五，怎麼樣？」
攤主是個女的，四十多歲，可能是總吃肉的原因，身體也豐滿務水平」上看，肯定是個「老買賣」，笑說：「哎呀，大妹子，三塊錢，這可是市場最低價了，實在少不了。」
小梅見沒有把價格砍下來，失望地離開，走了幾步，想了想，這的確是市場最低價了，再說那幾隻雞真是好雞啊，就轉身回來：「好吧，我買一隻。」
攤主利落地把雞扔在秤上，斜眼一瞄：「正好四斤，十二塊錢。」
小梅有點為難沒有小一點的？」
攤主說：「沒有，這是最小的。」
小梅一看，這隻真是最小的，就掏錢。攤主好像看出什麼說大妹子，看你挺老實的，不像是計較的人，是不是有什麼難處吧！」
小梅苦笑，也沒隱瞞：「沒什麼，就是我家那口子身體不好，沒上班，手頭緊巴點。」
攤主說：「哎呀呀！你看嘛！身體不好更應該好好補補身子啊！是不是？」
小梅心想，真是廢話，這個道理誰人不懂？說道：「是啊！這個知道！」
誰知攤主善心大，話鋒一轉：「大妹子，這樣吧，我這幾天生意一直不錯，這隻雞就不要錢了，當你今天中獎了，贈送給你！」
冷中送暖，這可是小梅萬萬沒想到的，心裡頓時一熱，不過她知道做買賣的艱辛，忙說：「大姐，謝謝你！那可不行。你們做買賣也不容易……」
攤主聽小梅這麼一說，感覺這隻雞更應該送給她，就立即打斷小梅，爽快地：「你就別客氣了，拿著吧！」邊說，把雞裝進方便袋，走出攤位，遞給小梅。
區區一隻小雞，對平常人家不算什麼，可對小梅一家人來說是多麼重要！那是過年的一頓美餐啊！小梅很感動，含著眼淚看看攤主，急忙接過小雞放在車筐里，然後把一張十元的票子放在攤位：「大姐，我就少給兩塊吧，謝謝你！我走了！」
見小梅推車就走，攤主想拉她都來不急，不禁呆，頓時肅然起敬，無奈收起錢，一直看著小梅消失在人群中，自言自語道：「真是人窮志不短啊……」
中午，小梅興高采烈地採購年貨回來，任民才覺得真的快過年了，看著小梅身上穿的舊衣服，心裡很不是滋味。想起這個痴情的傻丫頭，當初不顧一切地嫁給自己，又無怨無悔地甘心跟自己吃苦受罪，任民愧疚極了；再看看小梅那張仍舊稚氣的臉上，一掃昔日陰霾，真要準備歡歡喜喜過個年了，就忽地想起《白毛女》裡面楊白勞和喜兒迎接新年的情景。過年了，家裡那麼窮，楊白勞還惦記著給喜兒扯上二尺紅頭繩呢。喜兒見到了紅頭繩，那個高興就別提了！對一個青春少女來說，那不是一根紅頭繩，而是追求漂亮美好的願望啊！
今天，自己是不是也應該給小梅買個「紅頭繩」，讓她高興一下呢？想法是好的，不過手裡沒錢，用什麼買？任民忽然想起自己還有一件軍用皮大衣在那裡閑著，這兩年基本沒穿，如果閑著沒用，不如把它賣了，給家裡的「喜兒」換個「紅頭繩」這麼辦！但這件事還不能告訴小梅，因為她肯定不會同意，那隻好瞞著她了，來個先斬後奏吧！
那件皮大衣就在被子地下壓著呢，老實說，任民絕對不想賣掉，留著它就等於留住了那段美好回憶。如今，任民心裡雖然不是滋味，但仍舊不停地安慰自己：大衣賣掉了，但記憶我已經刻在心裡了。
見任民把皮大衣翻出來，小梅問：「哥哥，你這是幹嘛？是不是要出去？」
任民邊穿大衣梅，這些天沒出門，我想出去透透氣。」
小梅心想也是的，很理解他，就說：哥，也真難為你了，一個大老爺們整天在家哄孩子。好吧！外面路滑，你要慢點走，千萬別摔著！」
任民微笑：「看看，老婆就是好！實心實意關心我！放心吧，我又沒有什麼急事，慢點走。」
任民騎車，很小心地在路上走，來到繁華街區，在一個當鋪門前停下，支起自行車，看看當鋪招牌，猶豫一下，推門進屋。
按理說當鋪或典當行是舊社會的產物，近些年很多地方早就絕跡了，只有少數地區的城市偶爾見到，五原市恰恰就是這少數地方之一，還保留這個行當，而且這條街還有好幾家呢，成了一道特殊的風景。
當鋪老闆是個男的，五十歲左右，個子不高，卻很富態，見任民進來，眼珠亂轉，打量一下伙子，你是想買東西還是賣東西？」
任民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用眼睛掃描一下店裡。這個店裡擺放的物件真是不少，五花八門，什麼都有，可能是馬上要過年了，屋裡沒有顧客。這很好，任民就是擔心人多，顯得不好意思。
片刻，任民問：「老闆，我是來賣東西的。」
老闆眼睛盯著這個不之客，急問：「賣什麼？」
任民依依不捨地脫下軍大衣：「賣這個軍大衣，您看能給多少錢？」
老闆立刻被吸引了，軍品是很流行的，也是個金字招牌，他接過軍大衣，裡外查看，只見外面是草綠色，還算不舊，裡面露著白白的羊毛……不用細看，這就是一件純的軍用皮大衣，而且是幹部式的。老闆眼睛一亮，放出光彩。
接下來就是討價還價，幾經交鋒，老闆給到最高價：五十塊錢。
任民覺得少，就幾乎帶著乞求的語氣：「老闆，再給添十塊吧！」
老闆堅決地：「不行！就五十，你這大衣要是純新的，那沒說的，兩個五十也值。」
任民搖頭：「老闆，要不就添五塊吧！我實在有點實際困難。」
老闆笑了，帶著捉摸不定的表情：「小夥子，來當東西的人都這麼說！我都聽膩了，你看，就五十塊，要是不賣你就請……」
任民擺手，無奈地：「好好好！老闆，我賣！」
接過老闆給的五十塊錢，任民感覺這張票子太沉重了，真是英雄末路啊！可又想起秦瓊也有落難賣黃驃馬的時候，就來了勇氣，心裡一再寬慰自己：這不算丟人吧。
百貨大樓就在附近。任民進了商場，頓覺又是一番天地，外面雖然數九隆冬，裡面確是溫暖如春。同樣是即將過年的原因，來商場的人非常多，聲音也十分嘈雜。
眾人幾乎都穿新衣服，個個喜氣洋洋的。任民心想，來這裡買「紅頭繩」的人只有自己吧！
他來到三樓一看，這裡清一色是賣服裝的，各種服裝五顏六色，琳琅滿目，更是熱鬧，各櫃檯忙的不亦樂乎！任民東看西看，想給小梅買一件冬天流行的羽絨服，可買什麼顏色的呢？他開始考慮著……
忽然，那件高高掛起的紅色羽絨服引起了任民的注意，真是太漂亮了，他就指著羽絨服問攤主：「那件紅色羽絨服多少錢？」
攤主大部分是女的，都很年輕，這個也不例外，見任民打聽價格，她就回頭向上看看那件衣服，回答：「一百五十塊錢，很便宜的！」
手裡有多少錢，任民很清楚，就一步三回頭，戀戀不捨地離開這個櫃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