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蕭殊問:「沒有半點痕迹?」

他的手下點頭,「是的,我們在那裡仔細搜了三天,只有公子隨身的一支笛子。」

蕭殊咳嗽了一聲,「你們說的那樁命案是誰做下的?」

「屬下們也看不出,那銀針是江湖中最平常的暗器梅花針,可是卻釘入殺手骨髓,只能判斷出用暗器的人必是絕頂的高手。

殺手臉上神色恐怖,不知道是沒料到這人會殺他,還是殺他的人形容可怖。

「武林中有數幾個暗器達此境界的人,均不在現場。」

蕭殊輕拍案桌,他派去跟著寒青的,都是最得力的手下,可寒青卻憑空消失了,老江湖也發現不了一點痕迹。

正在談話間,他派去看護宋塵的屬下通報進入。

蕭殊看他臉色焦急,心裡已覺不妥,果真來人道:「宋大人清晨被召入宮中,至今未歸。下人都被趕了回來,不準任何人等候。」

蕭殊心裡發寒,最近朝廷的新、舊兩派為變法之日爭論無休,宋塵本身雖不參與,他的父親宋謹卻暗地支持許多舊派官員。

朝廷的變法之心,一日強過一日,難道竟要拿宋塵開刀?只是無論如何,也不該先找到宋塵頭上。

蕭殊站起身來:「備車。」

蕭殊猜的一半對,另一半卻不對,皇上本無意為難宋塵,是大學士周統及與安平公主出的主意。宋謹只有這一個兒子在朝為官,孤立無依,拿他開刀,可收殺雞儆猴之效,又不至於得罪許多盤根錯節的官員。

宋塵跪在地上,看那份草擬的新法章程。年輕的皇帝坐在書案后。

大學士周統的椅子擺在下首處,他也是少有的英才,從小便有神童之譽,相貌家世,盡皆上乘。

可這個宋塵,卻處處勝過他一籌,公主他不肯娶,官位他不願要。為什麼他得到的都是撿宋塵不要的。周統暗自攥緊椅子把手,恨不得面前之人立刻消失在他眼前。

皇帝神情嚴肅,「宋塵,你想明白了么?」

宋塵依舊回答:「臣是吏部官員,吏部與變法並不相干。」

皇帝惱怒,「笑話,你既為臣子,就該為朕分憂。朕今日問你,你到底是贊成新法還是不贊成?若再敢推諉,不要怪朕不念君臣的情分。」

宋塵神色黯然,「臣不贊成。」

皇帝怒道:「你與你父親真是冥頑不靈。宋謹多行不義,難道以為朕就抓不住他的把柄!」

宋塵據理而言,「皇上,新法用意雖好,然則多征賦稅,地主豪強定會將此部分轉嫁到平民身上,奪富於民,怎能安邦定國?」

皇帝道:「朕終於聽到了你的真心話,哼!」

周統站起來躬身,「聖上,宋塵居心叵測,居吏部高位,實不相宜。」

皇帝冷哼:「宋塵,你怎麼說?」

宋塵面無表情,「臣學識平庸,已數次請辭。」

皇帝目中閃過寒意,「如此說,你倒是怪朕強留了。」

他把一本奏摺扔到宋塵面前,「自己看,宋謹刻薄傭工,逼死下人。本朝以仁孝治國,逼死下人者死,你不做忠臣總該做孝子吧?」

宋塵仰頭,「皇上要臣如何?」

宋塵當然知道宋謹的為人,這不是誰人誣陷。

皇帝怒道:「你這是什麼話?」

宋塵仍舊面無表情,「宋塵身為人子,未能勸諫盡孝,罪孽深重。太祖曾說,父過,子可代之。無論聖意如何,臣全力承擔。」

皇帝心裡惱怒,「你也不用裝孝子來騙朕,朕問你,寒青是你什麼人?為何他一走,你便失魂落魄。」

宋塵只答:「寒青是我的弟弟。」

皇帝冷笑,「他是你哪門子的弟弟。」

宋塵神色自然,「他是臣父遺落在外的孩子。」

皇帝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可朕聽到的卻不是這麼回事。宋塵,朕告訴你這些,是讓你明白,你父親不過是虛偽小人,你因為親生兄弟拒婚公主,也是死有餘辜。朕一忍再忍,你竟冥頑不靈。」

宋塵朗聲道:「臣言新法之非,是盡為臣之義;代父領責,盡為子之道。臣俯仰不愧天地,死有餘辜之名,恕不敢收。」

至於他愛寒青,有多少罪孽都是他一個人的債,又關你們什麼事了。

周統臉上變色,世上怎麼有人敢這樣和九五之尊講話,宋塵竟像是存心求死,這人真是詭異,人人乞求的一切他都唾手可得,卻又偏偏都不放在心上,真是可恨至極。

皇帝自然大怒,「宋塵,你哪有半點尊君之心!朕難道奈何不了你?來人,先抽他一百鞭子,收在死牢里,等朕的旨意!」

宋塵站起來,竟然笑了一笑。他本就姿容絕世,這一笑實有魅惑眾生之美。

皇帝竟看得呆了,心底越發厭惡。想來宋塵兄弟兩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全死了也不值得可惜。怒喝:「把他的官服、帽子全脫下去。」

兩邊人將宋塵帶出去,宋塵看了他們一眼,沒有人敢碰一碰他。宋塵自己走出御書房,將官服脫了下去。在心裡道:寒青,你不要我尋死,別人要殺我,卻和我沒有關係。我總不違背你的意思便是。

宮中很少對大臣用刑,侍衛怕他吃不消熬不住,將他綁在院落的圍柱之上。宋塵抱著圍柱,沒有半點掙扎。

當差的人都摸不著頭腦,只有用力將鞭子揮上去,看著那雪白的中衣一片片地滲出血跡來,彷佛雪地上梅花初綻,漸漸連成紅霞。

血從他的身上不斷地流下去,在地上匯聚成一灘。

宋塵手腳逐漸冰冷,支持不住。他被綁得極嚴,不會倒下,依附在捆縛他的柱子之上。宋塵迷糊地收緊雙手,溫柔呼喚:「寒青,我的寒青。」

他的神智漸漸不能維持清醒,迷糊間寒青在輕輕吻他的頭髮,宋塵覺得身上再也沒有一點疼痛。低喃道:「別再離開我,我們生在一起,死在一起,永遠也不分離。」

這呼喚竟然像是得到了響應,輕輕地在耳邊許諾。

宋塵努力地睜開眼睛,寒青在說什麼?他是不是在說「好,我們再也不分開。」

周統站在院子里,看宋塵的頭漸漸低了下去,臉上帶著說不出的平和,那是一種沒有半點遺憾的表情。

有個小太監過來把冷水潑在宋塵身上。宋塵打了個寒戰,清醒過來。

頭頂是院牆圍出的天,腳下是青石細琢的地。這天這地,不是他的天地,哪裡有寒青的人在?

身上火辣的痛席捲上來,像是烈火在燒,宋塵一聲聲喚道:「寒青,寒青。」

聲音深情凄楚,左右眾人不忍聽聞。

周統罵道:「瘋子,真是瘋子。」

宋塵的聲音卻弱了下去,漸漸再沒有一點聲息。

那潑水的小太監走到宋塵面前,伸指在他鼻下,又縮了回去,顫聲道:「宋大人已沒氣了。」

周統嚇了一跳,親自過去試探,戰戰兢兢地去回報皇帝。

皇帝對大臣動用私刑,本就有違法度,聽周統的回報,一時不禁心慌。

周統道:「這個宋塵竟然這麼不禁打。本來懲治他,可以讓那幫固守舊法的老傢伙閉嘴,現在反倒對他們理虧了。」

皇帝怒道:「閉嘴!」

正在爭執間,有小太監進來報:「皇上,吏部尚書求見,吏部眾官員求見。」

皇帝哪敢這時候見他們,連忙揮手:「不見。」

卻聽得外面哭聲響起,陣陣哀戚。

皇帝皺眉,「誰在外面哭?」

小太監出去看了,跑進來回話:「是吏部的眾官員看見了宋大人的遺體。」

皇帝吃了一驚,吏部的人竟然來得這麼快,他本無意殺了宋塵,現下不禁大為驚慌。想了想道:「宣吏部尚書晉見,將用刑之人拉下去嚴懲,竟然下這樣的重手。」

小太監出去傳令,揮鞭之人高呼冤枉,被拖了下去。

吏部尚書躬身,「參見皇上。」

皇帝忙道:「愛卿平身,賜座。」

吏部尚書厲聲道:「皇上為何無故仗殺大臣?皇上身為天下表率,豈可聽信小人挑撥!」

皇帝道:「並無此事。」

吏部尚書老淚縱橫,「公主氣度偏狹,因為宋塵拒婚之事懷恨在心,皇上怎可縱容於她,禍害我朝忠良?」望向周統怒目而視,「這樣的小人在朝廷,我朝江山朝綱安能保全!」

吏部尚書仰天哭號:「先帝啊,老臣對不起朝廷啊!」

他是前朝顧命大臣,皇帝也不敢輕言開罪,只有不停勸說。

吏部尚書怒道:「皇上請下詔自責,以平天下之怨!臣衰老無能,已不能在陪侍左右,就此告老還鄉!」

皇帝急道:「愛卿何出此言?」

吏部尚書在朝廷從來不偏不向,威名素著,今日若因此事離去,這件事當真是再也壓不下來了。

周統道:「大人何必如此,宋塵藐視朝綱……」

吏部尚書喝道:「住口!宋塵為官清廉,天下無人不知,盡忠朝廷,從無一時一事鬆懈。你竟然侮他名譽,今日我打死你這畜生。」

小太監拉住吏部尚書,「大人,先安排了宋大人的後事要緊。」

吏部尚書停下,厲聲道:「皇帝怎麼說!」

皇帝一時無法,「此事實出朕的意料,按一品大員之禮下葬吧。」

吏部尚書仰天長嘆:「人已死了,這些虛禮有何用。老臣告退了,皇帝好好想想怎麼堵天下人悠悠之口吧。」轉身重重拂袖而去。

皇帝站在當地,半晌才吐出一口氣來。這殺雞儆猴沒有收到效果,卻先將他自己逼進了死胡同。

蕭殊早已等得急了,在宮外與宋塵的下人一起接過宋塵的屍身。宋塵的下人放聲痛哭,宋塵吏部的同僚滿面悲色。

蕭殊哽咽,「事已至此,我身為宋塵表兄,只有全權辦理他的後事。此去揚州,關山萬里。今日就將宋塵火化,將骨灰送回揚州,各位大人的深情厚意,我等永不敢忘。」

吏部尚書安慰他:「蕭小哥節哀,此事絕不會就此罷休,我等定要皇帝給天下一個交代。」

蕭殊含淚答禮,抱著宋塵上車。

等馬車行出較遠,蕭殊立刻將袖中的藥丸餵給宋塵,拿了水給他灌下,又將宋塵的衣服解開,將他身後的傷敷上藥粉。

宋塵的手指微顫「啊」的一聲,疼得醒了。

蕭殊喚他:「宋塵,宋塵。」

宋塵低聲道:「表哥,我怎麼在這裡?」

蕭殊道:「我買通小太監,本為監聽朝廷動向,以備經商之用。今日危急,讓他將閉氣的葯混在水裡,萬幸救了你一命。」

宋塵苦笑,「表哥處事穩妥,無人能及,將來必有大成就。」

蕭殊搖頭,「你身上難過,別說話了。」

他黯然道:「我已失去了寒青,不能連你這個表弟也沒有了。今晚我會安排一個假象,送一份骨灰回去給宋謹。你先去島上陪你姨母吧。」

宋塵也不知聽到還是沒聽到。他身上難受,合著眼睛,忽然低喃道:「寒青。」

蕭殊聽得心酸,肝腸寸斷。

蕭殊吩咐準備好柴火,派親信的人假意裝焚燒了一個時辰。晚上弔唁的人陸續來了,都說天子無道,逼殺忠臣,蕭殊哭著答禮。

蕭殊第二天派人送了骨灰瓶子去揚州。

此事風波極大,朝廷人心惶惶,過了三個多月,才慢慢平息下去。

***

宋塵的傷已好得差不多了,被安置在馬車裡,蕭殊布置好留守的人,偽裝他在京城。帶著宋塵漏夜離京,他們有官方的令牌,進出無憂。

出了城門十里,遠遠聽得馬蹄聲響,一隊人馬攔在馬車前。

蕭殊暗自揣度來人是誰,打開車門,跳了出去。

蕭殊嘆息了一聲:「靖王為何竟會深夜在此?」

齊靖遠笑道:「島主這樣匆忙,不知何故。」

蕭殊客氣拱手,「蕭殊有要事趕回九霄。」

齊靖遠挑了挑眉,「哦,不知是何要事?」

蕭殊道:「此事關係我島內大局,卻是不便透露給王爺知道。」

齊靖遠也不再問:「既然如此,本王上車送島主一路如何?」

蕭殊看向他身後的人馬,揮手,「王爺請。」

上車后畢竟只有三個人談,一切都可商量。再忠心的人,只要是活的,就難免會有走漏消息的一天,宋塵的存在絕對不能讓更多人知道。

蕭殊武功高絕,齊靖遠若敢上車,也算膽量過人了。若是不請齊靖遠上車,鬧起來,他手下這麼多人眼睜睜地看著,宋塵將來更加沒有安全二字可言。

馬車門推開,宋塵坐在車內臉色仍舊蒼白。

齊靖遠笑道:「宋塵,我果真沒有猜錯,看來你我當真有緣分。」

宋塵神色冰冷,「我和王爺有什麼緣分。你們這些人生來便是潑天的富貴,不拿別人的性命當性命。王爺今日攔我,無非要我去侍候枕席,難道是看中我的才學不成?」

齊靖遠沒有想到他說得這樣直接,一時語塞。

宋塵低聲咳嗽,「宋塵已生無所戀,王爺若想要我,就只能要我的骨灰去。」

齊靖遠道:「這隻怕容不得你。」

蕭殊在旁勸說:「王爺人中豪傑,何必苦苦相逼,落了下乘?」

齊靖遠道:「宋塵,我知道消息晚了,否則定會去救你。」

宋塵將頭轉向另一邊,「王爺,宋塵敬你是人傑。還請王爺自重。」

齊靖遠問他:「我有什麼地方不如寒青?你竟和我這樣說話。」

宋塵道:「寒青在我心中,無一處不好,其它人再好,已入不了我的眼。我與寒青兩情相悅,互相愛慕,我只有和他在一起,才覺得平安快樂。

「宋塵要的是平等相待,真心以對的感情,王爺根本沒有。即便王爺有,宋塵也沒有那份心意去對王爺。」

齊靖遠不理他的話,「宋塵,我曾經說過,你若再落到本王手裡一次,本王必不放過你。」

宋塵冷笑,「王爺若要我屍身,隨時可以取走。」

兩個人劍拔弩張,蕭殊暗自嘆了口氣。他看了看外面跟隨靖王來的人馬,盤算是否有把握迅速召集京城附近的手下,將人全殲,抑或擒下王爺,逼他開口讓路。可這兩個方法都難如上青天。

宋塵態度如此強硬,自是尋到機會便再不想活,總之他不是自盡,就算不違背寒青的心愿。而他自己卻斷然不能辜負寒青的囑咐,那是他最親的弟弟。

正在三個人為難之時,竟有人輕輕敲了敲馬車的車門。蕭殊苦笑著打開車門,笑容凝結在臉上,手也微微顫抖。

外面站著和宋塵酷似的俊美青年,青年的表情不像是在深夜裡看見人馬列陣的對壘,倒像是在西湖邊上賞月,秦淮河畔邀佳人。

宋塵站起來,顫聲道:「寒青。」

寒青伸出雙手,宋塵越過齊靖遠,撲進寒青的懷抱。

寒青抱緊他,柔聲道:「宋塵,我的宋塵,我回來了。」

齊靖遠皺了皺眉。

蕭殊拉住他的袖子,「王爺志向遠大,兒女之情,不宜看得太重。」

寒青抱著宋塵,朗聲道:「王爺前來送行,真是不敢當。王爺若是有興趣,不如到九霄去作作客。」

宋塵在寒青的懷抱里立時活了過來,像是枯萎的綠草重新煥發生機。他伸手抱住寒青,只望向寒青的臉。

齊靖遠道:「罷了,本王這就回去。」

寒青笑,「王爺盛情,還是多送一段吧。」

他伸出手來,輕輕一攔,像是隨意地一撥,卻已將齊靖遠的退路封死了。

齊靖遠冷道:「你敢攔本王?」

寒青道:「我只是不希望王爺回去之後反悔,覺得沒盡了故人之情,一會大舉追來再次送行罷了。」

齊靖遠藝高人膽大,否則如何敢上車,只是一個蕭殊他不畏懼,加了一個這樣厲害的寒青,他卻沒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蕭殊與寒青從小兄弟,配合何等默契,又豈能容他逃出去。

齊靖遠恨恨看了一眼他那些竟沒有及時示警的手下。他清楚他自己的手下何等幹練,對能悄無聲息出現在馬車邊的寒青越發不敢低估。揮了揮手,命令跟隨他來的人馬退後。

四個人坐在馬車上各懷心思,宋塵倚在寒青身上,把頭貼在他的肩膀,合著眼睛。

齊靖遠看得惱怒,宋塵在他面前永遠淡漠冰冷。他當然知道宋塵不會對誰都這樣,可親眼看見他和寒青在一起的柔順模樣,心中的滋味實在不痛快。

寒青抱著宋塵,悠閑地問:「王爺府中美人無數,何必再來外面尋覓?」

齊靖遠道:「重寶美人,唯有能者得之。」

寒青道:「王爺抱著這樣的想法,何必自怨自艾像是誰負了你?我的宋塵雖然是美人,可早就被定走了,王爺是搶不去的。」

他低頭親了親宋塵,輕鬆笑了笑。

齊靖遠既然隨行,勢必不會再泄露他們的形跡。他絕不肯自降名望說被江湖中人俘虜,時間久了,反倒要替寒青宋塵隱瞞,否則便成欺君。

齊靖遠懷必勝之心而來,卻沒有料到寒青奇兵突出,一著算錯,滿盤皆輸。寒青昔日離開之時,一路嘔血,向遠離京城及雲外小樓的方向走,自然是必死的下場。誰知竟然逃出生天,平安回來了。

他因為寒青的神秘出現而驚懼,卻不知道寒青並非繞過了他的侍衛,而是一直隱藏在馬車的車廂之下,連蕭殊和宋塵也不知道。

這種事情說起來雖然簡單,卻往往對能掌控全局的人有震懾之效。

寒青解決了這最後的患難,在京城三百裡外放了靖王。靖王亦是當世人傑,知道得到宋塵無望,便與蕭殊一路客氣,最後竟結伴而返。

寒青與宋塵望著他們的馬車離去,相視一笑。

***

九霄的樓船與七年前一樣高大,靜默地停泊在海岸。

寒青抱著宋塵踏上舷梯,一步步,海風在耳邊拂過,像是所有的往事都呼嘯而來,又呼嘯而去。

船行海上,望出去是無窮無盡的藍天碧海,宋塵和寒青坐在甲板上看海燕飛翔。

宋塵悠然出神,「那年我離開九霄島,心裡真捨不得。」

寒青倒了杯茶水給他,「捨不得還走了。」

宋塵道:「我從小在揚州長大,遇到你之前,其實不知道什麼叫做開心的。」

這話沒頭沒尾地說出來,但兩個人都明白。

寒青握住他的手,宋塵把另一隻手放在他的手上。

寒青柔聲道:「我有時候想起這些年,真像做夢一樣。」

他凝望著宋塵,過一會轉頭望無邊的大海,「我和自己說,不管宋塵是誰,我就是要和他在一起。」

宋塵把頭倚在他的肩上,安心地合上眼睛,「寒青,我夢到太多次這一刻。真怕你是假的,我是假的。」

寒青捉起他的手,咬了一口,「疼不疼?」

宋塵道:「不疼,一點都不疼。」

寒青重重咬了一口,宋塵把手抽回來抱住他的腰,「咬吧,把我吞到你肚子里去。」

寒青一口口地在他的手背上咬,低喃:「小塵,塵塵。」

宋塵笑,「什麼小塵,咱們兩個誰大,叫哥哥。」

寒青得意:「我想叫什麼,就叫什麼!」

宋塵湊到他耳邊:「小青,青青!」

寒青點頭,「很好聽,以後叫青青。」

兩人相視而笑。

宋塵想起一件事,笑著道:「咱們回去,小黑恐怕要活活樂死。」

寒青點頭,「差不多。」

宋塵開心道:「小黑和我在一起這麼多年,可真把牠寂寞壞了。」

寒青不這麼覺得,「跟著你也是一樣,反正我們長得差不多。」

宋塵搖頭,「不一樣,無論人還是動物,好像和你在一些都更開心些。」

寒青道:「可是,我跟你在一起開心。」

宋塵依偎在他身上,「你的病是怎麼好的?再也沒有事情了么?」

寒青給他簡單講經過:「我離開了你,讓馬車隨便走,出了京城后在一處宅子遇到一家可憐的人家,和周統派來的殺手對陣時,牽動了內傷。」

宋塵輕輕抱住他,擔心地「啊」了一聲。

寒青接著道:「我以為自己死定了,沒想到聽雨從雲外小樓來找我。」

他說到這裡嘆了口氣,然後才繼續說:「聽雨他嘗試從未有人用過的方法救我,前幾天還很順利。第十天的時候,我們兩個都出現走火入魔的徵兆。」

他低聲道:「聽雨說那醫人的法子是他的祖師想出來的,但實際上只有理論,並沒有人真的肯去做。當然,哪有醫生肯為了病人冒生命危險呢。

「第十天大成的時候,我們卻血脈逆轉,都以為是走入岔路,堅持不住時便昏了過去。沒有料到等次日清晨醒來時,發現我閉塞的經脈已經全部沖開,許多從前真氣遊走不到的脈絡也全部打開,學武的人終身也難到達這樣境界。」

寒青輕輕握住宋塵的手,「是娘在保佑我們吧。我當時想,如果聽雨有什麼事,我要終身陪伴他,再也不回來見你了。」

他一路簡要講過來,驚濤駭浪也說得平平淡淡。

宋塵卻聽得心中發冷,恍如身處絕境的是他。柔聲道:「你做什麼我都知道你的心意。只要你活著,我已經不敢奢望其它了。」

寒青道:「塵塵,咱們兩個能在一起,真是波折重重。還好上天有眼,終歸沒有讓我們遺憾一生。」

宋塵點頭:「你說的是,上天真偏愛咱們。」

寒青笑著吻他,宋塵回親過去。這世上只怕再也沒有一對情侶比他們經歷的坎坷更多了,可他們卻真心的感謝上蒼。過去的苦難算什麼,只要你和我的手還握在一起。

微風浮動,空氣中傳來情侶幸福的聲音。

「咱們回去蓋座新屋子。」

「好,你研究樣子,我動手。連燒磚都不用別人,就咱們兩個把它蓋起來。」

「就是這樣,我也可以動手的。」

兩個人依偎著合上眼睛,好風送我行,早日歸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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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雨歸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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