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周明義飛往紐約公幹。
獨個在安靜的大宅里,尹安然覺得空虛而寂寞。
並不是沒有聲響,而且可以做很多事,但是知道家裡有另一個人在和他不在,有很大區別。
以往周明義在時,尹安然會做兩人的早餐,看他吃下去,然後齊齊出門趕公車,並且也會做晚餐或是宵夜。周明義不諳廚藝,看著他有滋有味地吃著自己煮的東西,尹安然覺得很開心。可以現在,尹安然沒有了下廚的打算,自己也是隨便在外吃些東西算數。
周明義並沒有任何的電話來,只是簡短的在答錄機上留言說平安到達。
每天,尹安然都要傳簡訊給周明義,他想讓他知道自己身邊發生的一切,如吃到了好吃的麵包、看到楓葉紅了、都會又有大的交通事故發生、傍晚起了風,等等等等,每一點小小的心情感受,尹安然都想告訴周明義,可是,周明義沒有再傳來隻字片語。
尹安然終於明白了「煎熬」兩個字的滋味。
雖然還是天天上班下班,但是生活突然失去了色彩。
尹安然不禁自問:我以前沒有認識他的時候,到底是怎麼過的,那時不也過了么,怎麼這時就過不了了。
時值秋季,香島市附近的森林裡紅葉滿山,有明星舉辦森林演唱會,尹安然奉命拍照。
尹安然同李勝平、王曉芬組成一組追新聞,李勝平開車,他拍照、曉芬訪問,周刊新來了一名女生,實習,分在尹安然一組,名叫李娟。
李娟對工作很有衝勁,等待在機場的時候,一開閘,大明星一出現,便飛一般衝上去搶佔有利地位開始問話同錄音,王曉芬同她頗親近,這兩個女孩個性相異,兩個人齊齊做專訪,各有各的看法,周刊常將兩人的觀點分正反方刊出,以爭取讀者。
悌真周刊只是一家中型出版社,人人都有一腳踢一把抓的工夫,正需要李娟這樣年輕有衝勁的女子。
這一組成績不錯,幾次四個人化妝后混進夜店,拍得精彩照片。
當然,也引來了被拍者的不滿。
***
一轉眼,大半個月過去了。
尹安然天天看日曆數日子,計算著周明義回來的時間。
周明義正在紐約,代表萬凱證券同萬東證券進行第二代談判。
萬東證券的東主郭萬東年事已高,長居紐約,已無力主持證券行,雖然當年的基業尚在,但是萬東的頹勢已然現出,他打算收手,讓出股份。
郭氏的第二代是一女一子,長女郭宜安學文學,做其名媛,其實可以說什麼都不會,不過這沒關係,她父親是郭萬東,這就夠了,次子郭宜全是典型的二世祖,不務正業,只知道跑車和女人,專愛泡新出名的模特。
郭萬東當年辛苦打下的江山,他們是不打算接手的。
周明義帶著人馬,同郭氏的代表律師以及會計師等不斷為了購買條件而磋商。
買方想以最低價格入貨,而賣方則想以最高價格脫手,長時間拉鋸。
談判中,萬凱一方發現一件事情,近幾年有人亦在陸續購進萬東的股票。
「這是怎麼一回事,需要查一查。」李延年知道了,吩咐周明義。
周明義並不著慌,「這幾年萬東業績尚算不錯,旗下亦有人才,有人認為有潛力也很正常,並且順利的話,我們可以得到萬東百分之四十五股份,絕對是第一大股東,所以不成問題。」
「他開價太高,難以接受。」
「有迴旋餘地,你不必擔心,只是萬東亦聲名在外,即使是那隻商標,亦有大價。」
「所以我想併購,合併之後我們就是業內第一。」
李延安大聲道:「此舉一定要成功。」
周明義白天開會,同時兼顧基金走勢,另外密切留意著政治消息同期貨行情。
柏安娜和劉驥跟隨周明義經年,他們不約而同感覺到,周明義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沒有人能猜得透,周明義臉上永恆的淡淡職業笑容無一絲內容,他並不是沒有表情,但是絕沒有人能讀懂他表情背後的內容,多年老友都看他不透。
當談判告一段落,周明義做東,請郭氏吃飯。
郭萬東以年紀大精力不繼為由,派子女出場。
周明義應對這一對人,遊刃有餘。
看的出來,郭宜安對自己不是沒有意思,但是周明義禮貌地以太極推手功夫擋回。
「周先生女友一定很寂寞吧,你那樣忙,盯著全球股市上落,她對此有微詞嗎?」
周明義禮貌的笑答:「她很體諒我,知道我這些年都需要努力打拚。希望將來有多些時間陪伴她。」
郭宜安不是不知道周明義並無親密女友,聽到如此回答,臉色陰晴不定。
「再怎麼說,現在也是替人家做嫁衣裳,如果是自己生意,那就是另外一個概念了,辛苦些也不妨。」
周明義點頭道:「是,打工仔比較辛苦。」
郭宜全笑了,聳聳肩,「你不是打工仔,你算是打工皇帝了。」
郭宜安瞪了弟弟一眼。
終於,一餐飯吃完,一桌人預備要走,幾個等在一旁的美女走近來。
周明義一眼掃過去,便知是郭宜全今晚女伴,三個人,都是高挑身段,混血兒,美的似洋娃娃般。
郭宜安臉色益發難看。
幾個美女也在打量周明義。
周明義想起老友的笑話,都說現在外面的做生意女人對於眼前男人身家的估算比資產評估師還要准,不由暗自發笑。
果然,女人們看到周明義,不約而同眼前一亮,隨即發出邀請,希望可以同往某會所。
周明義心想如今這些女人還真是大膽,當著米飯班主的面便向他人兜搭,隨即想到做生意戶頭多自然好,不由又想笑。
郭宜全尤自不覺中,也邀周明義同往。
拒絕邀請之後,周明義送郭宜安回家。
「都說你花樣最多,可是我看沒什麼特別之處。」坐在車上,仗著些許酒力,郭宜安突然說道,她本以為,他同她可以還有一檔節目。
周明義覺得可以理解她,當名媛多年,卻沒有下文,老爸產業總會花掉,找個門戶相當的有產人士是正經,可是已經那樣心高氣傲,又並非世界首富,要找個肯服侍她的人並不容易,很多有才華的男子都希望憑一己之力開天闢地。她若是男子,還能花天酒地一番,身為女子,又不好過分行差踏錯。
「其實我是一個沉悶的人,心思全在股市當中,分析行情即為樂趣。」周明義似言若有憾地回答。
「可是我不是那麼聽說的。」
「坊間對我諸多誤會。」
「你的女友,是什麼樣的人?」郭宜安索性直問,她一早已聽說他並無親密女友,如果真有,那他對她倒是十分保護,不欲人擾。
「她,」周明義唇邊露出一絲淺笑,「他是很普通的一個人,脾氣也不太好,不過懂得安靜,了解我的工作性質,從不做過分要求,並且下得廚房。」
「是東方人嗎?亦或混血兒?」
周明義想起尹安然的黑髮黑眸,「和我一樣。他的眼睛就像是小鹿一樣,很有些惹人憐愛的感覺呢。」說著,周明義溫和的微笑。
郭宜安縮進皮椅里,從沒有人這樣形容過她,對於遠方的陌生女子不由有些羨慕。
其實,周明義一直有看尹安然每天的簡訊,他故意按奈著不回復。
終於,談判有了決定性的發展,接下來,周明義要前往瑞士,與大銀行商洽。
***
等了這麼久,尹安然只得到一通電話留言,「我已平安到瑞士日內瓦。」
無奈之下,尹安然只得把滿腔火氣發泄到沙發靠墊上,又打又捶又咬一番。
他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尹安然幾乎覺得,離別時的那個吻是自己的一場綺夢。
時間一天天過去,轉眼一月有餘,周明義仍不見返,尹安然打電話到萬凱去,秘書只告訴他周先生公幹未返。
尹安然不禁想周明義是不是打算在瑞士不回來了。
尹安然一組人最近一直在追香島市某零售業大亨的公子追求某女明星的新聞,該女星以玉女形象示人,但是敏感的狗仔早嗅出氣味。
一組人在女明星柯凱倫樓下守了數夜,一無所獲。
清晨時分,被拍對象仍無任何動靜。
「要有耐心,一定等的到,我就不信他們不見面。」李勝平說。
王曉芬伸個懶腰,「整個人都展不開了,累。」
尹安然看看窗外,等周刊另一組人馬繼續盯上之後,這一組將可以小息。
「我累得回不去了。」李娟如是說。
「到我那裡休息一下吧,晚上還有一班。」尹安然提議,這裡離寧靜路很近。
「對了,還不知道你住哪兒呢?」李勝平自椅背上直起身。
「我媽和周伯伯結婚後,我們原來的房子住不成了,所以我現在和周伯伯的兒子住在一起。」一面指路,尹安然對其他人說。
當車子停在海景花園大廈樓下,三個人齊齊仰頭向上看,「啊!」
不是不驚訝,都會寸土寸金,香島地價之高舉世聞名,可以住這樣的地方,怎麼能不讓人驚嘆。
直到進了門,坐下來,李勝平都張著嘴巴。
尹安然走進廚房取飲料和食物。
其他三個人四處遊走參觀,不斷低呼。
做了簡單的三明治,尹安然招呼客人。
「裡面小房間是我住,他住大房間,客廳共用。」帶著客人坐進自己小小起坐間,然後又招呼他們參觀自己房間。
王曉芬連東西都不吃,只是趴在落地長窗前看海。
「原來樓盤廣告上所謂的無敵海景,就是這樣,我終於親眼見到。」
大廈地處半山,屋又在頂層,自窗看出去,可以看到極遼闊的海面,以及近處的小小島嶼,視野之美讓人心動。
「安然,你哥哥對你真不錯。」李勝平十分羨慕。
「他不是我哥,我們沒有血緣關係。」
「也算是啊,有什麼不同。」王曉芬說。
「我只是住客而己,等我可以自己長租房或買房了,我就得搬走。」
「這恐怕一時做不到。」李娟說,本市房價誰人不知,以他們普通上班族薪水,真的不容易。
「所以得努力。」尹安然說。
吃過食物,勞累了的幾個人都有些困,於是尹安然將卧室留給女孩子,自己同李勝平佔用客廳長沙發。
朦朧中,尹安然想到晚上工作,猛然起身,然後急急喚起同伴,又趕著去再做些吃的補充體力。
幾個人都伸腰扭腿,「真好睡。」
王曉芬站在客廳長窗前,長長嘆息,「真不想走。」
「怎麼可能。」李勝平笑說。
「要是我是安然就好了,我就不走了。」王曉芬回過頭來,「為這長窗,也值得,如果我是安然,我一定死賴著不走,他趕我也不走。」
李勝平哈哈大笑。
李娟輕聲道:「笑什麼,人同人不一樣,換做是你我,再努力也得不來這一層樓,更何況人家還有其他,曉芬想法沒什麼不對。」
王曉芬言若有失,「可惜安然是男的,要是女的,就抓住周明義不放。」
尹安然苦笑,「喂,你說什麼。」
「你富貴了,還可以照顧我們姐妹淘,讓周明義指點兩度散手,我們就不必愁鹽愁米了。」李娟應道。
「你越說越離譜。」
「說說而己嘛。」
雖然不想離開,但是還是走了,繼續在人家樓下當更。
李勝平開車過來時,整條街已經幾乎停滿車,他只得將車子停在街口停車處,王曉芬和李娟做路人狀,在街上慢慢渡步,一面注意著情況。
不知等了多久,天黑透了,尹安然也下車,想讓酸麻的腿放鬆一下。
忽然,尹安然注意到前面不遠處,有人自車上下來,然後又是一個人,一男一女,女的戴著漁夫帽。
尹安然火眼金晴,發覺正是緋聞主角,原來已經送女方回來,卻不下車,只坐等夜靜人散。
尹安然取出小小數碼像機,拍下兩人牽手及親吻的照片。
突然,車裡又有人下來,急步向尹安然跑來。
被發現了。尹安然回身便跑,腳步聲響成一片。
王曉芬和李娟注意到了情況,忙趕過來,想協助尹安然。
眼看著就要跑到車邊,尹安然的衣服被大力扯住,腳不不穩,跌倒在地,馬上被人按住。
看來,公子哥身邊不止一個人,當然,柯凱倫也定有唱片公司的人護衛。
兩方人馬扭打起來,爭奪一架相機。
混亂中,李勝平搶到相機衝進車裡,關門關窗,發動,急速開走。
這時,街上夜巡的警察聽到聲響趕了過來,將一眾人等帶到警局。
當然,公子哥和女明星不會出現在這裡。
「我要告你們。」有人沖尹安然大吼。
尹安然在拉扯中,襯衫早已撕破,又重重跌倒,此時膝蓋痛不可擋。
看樣子今夜定要在警局中渡過,尹安然自己倒不怕,他早有心理準備,這樣事也不是一次兩次,周刊請的律師似專為保釋他們而請,但是他不會這樣大半夜的到警局來,此一次牽連兩個女孩,尹安然大為不忍心。
看看王曉芬同李娟,雖然臉上是不在乎模樣,但是女子在警局過夜,傳出去總是不好。
突然之間,尹安然想到金則泰,他有他聯絡方式。
金則泰半個小時之內就趕了過來。
當然,對方也有律師過來,兩方一見面,對方的律師馬上變了臉色。
「則泰,怎麼是你。」
金則泰將對方律師拉到一旁咬耳朵,尹安然知道,他在提周明義。
對方律師的臉色似走馬燈般變化。
「誤會,誤會。」那位劉姓律師一疊聲地向警察解釋著,「純是個誤會。」
然後,又見劉律師向公子哥的手下馬仔和唱片公司的人悄聲說著什麼,其他人向尹安然方向看過來。
尹安然覺得很不舒服。
律師們辦好手續,大家走出警局。
對方沒有再出言辱罵或危協,只是靜靜走掉,劉律師大力和金則泰握手。
看著兩個女孩坐上計程車離去,尹安然這才放心。
「你要不要去醫院看看。」金則泰問尹安然,看著他狼狽的模樣。
「不用,小小皮外傷,謝謝你過來。」
金則泰揮揮手,「不要客氣,我送你回去如何。」
尹安然連忙拒絕,「謝謝,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累你大半夜跑出來,真是抱歉。我自己可以回去。」
金則泰沒有更多的客套,上車自行離去。
尹安然這才叫了計程車,回到家裡。
一進門,尹安然便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
周明義從書房走出來,上下打量一下尹安然,看看他凌亂的頭髮、扯開的襯衫、膝蓋上滿是灰土,然後微微一笑,「你是打算這樣迎接我的嗎?很勁爆啊。」
尹安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一下子撲進周明義的懷裡,緊緊抱著他,全然不再理會他的名貴襯衫會因此而需要重新洗滌。
周明義抱住尹安然,摸著他的頭髮,「想我嗎?」
尹安然在周明義懷裡拚命點頭,是的,是真的想他。
終於周明義放開尹安然,說道:「你先去洗澡好嗎?」
尹安然乖順地點頭。
浴室里,尹安然看到自己的上身有幾處淤青,膝蓋擦破了,還好都是小傷。
尹安然出來,周明義已經拿著藥箱在等他了。
坐在沙發上,尹安然看著周明義蹲在自己膝前,認真地為自己的傷口消毒、塗藥,因是淺傷,無需包紮。
「你怎麼突然就回來了。」等料理好傷口,尹安然問。
「工作結束自然回來。」
「也不通知我。」
「我也不知道何時能結束,所以無法通知。」周明義伸手攬住尹安然的肩,「怎麼,怕我突然回來,看到了你的秘密?」
尹安然臉紅,「才沒有。」
周明義讓尹安然靠在他肩上,兩人額角抵著額角,尹安然能夠感覺的到,他對他很是疼愛與憐惜,彷彿家人一般。
「你不問我是怎麼回事?」
「我想我知道。」周明義回答。
「知道什麼?」
「偷拍被抓。」周明義答的簡單。
尹安然縮起身體,他感覺到有些委屈。
周明義將尹安然抱進懷裡,拍撫著他的背,「工作當中,是難免的。不必放在心上。」
尹安然覺得,他可以向周明義撒嬌而被容忍。
「很委屈?」周明義在尹安然耳旁問。
尹安然搖搖頭,他不是不知道輕重,只是,能被溫柔的安撫,感覺很好。
周明義顯然知道尹安然的想法,將他抱得更緊些。
「是什麼人?」周明義又問。
「羅世耀。」尹安然回答,這是那位二世祖的姓名。
周明義低笑,「原來是他,最近他同什麼人走?」
「柯凱倫。」
「不知道。」周明義才不理會娛樂圈裡頭的事。
「想讓我替你出氣嗎?」周明義貼著尹安然的耳朵輕聲道。
尹安然覺得身體一陣酥麻,不由一躲。
周明義將他抱的更緊,不肯放鬆。
終於,尹安然抬起頭來,「不要,人家也沒有錯。我並沒有覺得對方有錯。」
「那你委屈什麼?」
尹安然瞪了周明義一眼,不說話。
「嫌我沒有同你聯絡?」
尹安然低下頭,不回答。
周明義笑了,他也不說話,奈不住沉靜氣氛的尹安然終於又抬起頭,眼光正和周明義對上,周明義褐色的深邃眼眸,看著尹安然,然後微微眯起眼睛,慢慢地靠近尹安然,吻上他的唇。
尹安然在周明義的懷中,慢慢地被這個吻融化掉。
嘴唇終於分開了,周明義在尹安然耳畔問:「還生氣嗎?」
尹安然搖搖頭,然後推開周明義,逃似地回房。
周明義坐在沙發上微笑。
尹安然趴在自己的床上,滿臉通紅。他又一次吻了自己,怎麼可以這樣,自己與他,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弟。
第二天早上起來,尹安然一直不敢看周明義的臉。
周明義神色如常,吃過早飯整理行裝,然後趕公車。
尹安然偷看周明義的神色,似乎昨夜的一切都沒有發生,所有不過是自己幻想。
尹安然不禁自問:我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