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沈雅馨不知道孟煜城從不說第二遍的古怪毛病,但她好歹會看人臉色,於是乖乖地坐在皮椅上,溫熱的感覺傳到大腿上,意識到這是他的體溫時,她的臉有些發燙。
奇怪,明明坐公車的時候經常遇到這種情況,但她只會覺得反感,甚至要站一會,等待座椅上的溫度消失才坐下,為什麼換成是他,她卻有一絲欣喜?
輕咬櫻唇緩和一下情緒,沈雅馨從電腦中叫出軟體,開始翻譯那篇傳真。
孟煜城站在沈雅馨的身側,低頭看她纖細潔白的指頭,輕輕地敲打著黑色的鍵盤,有時會停下來,在空白紙上做些標記。
她的手指很美,字也是難得一見的端莊秀氣,寫數字更是帶有會計秘書們獨特的纖巧,難道這次,父親真的是為了照顧母親朋友的女兒?她只是個普通的秘書而已?
一股失落感襲上心頭,讓孟煜城頓了一頓,為什麼他會突然湧上一股淡淡的失落感?他在失望什麼,之前他又在期待什麼?
孟煜城對自己的情緒嗤之以鼻,不管怎麼說,這個看上去跟他差了十多歲的小女人嫩得像剛發芽的青草,這麼青澀、稚嫩的模樣,他絕對沒有任何興趣。
可是鼻端嗅著她清新自然的氣息,他竟然有些恍惚,好吧,他承認,也許他是單身太久,以至於對異性荷爾蒙過於敏感,但是心裡有個角落在斥責他的自我逃避,明明與十七樓的美女們朝夕相處,他怎麼一次都沒敏感過?
「好了。」沈雅馨把翻譯出來的文字整理好,寫在紙上交給孟煜城,然後飛快地跑到辦公桌的另一端擦汗。
「有這麼熱?」她紅紅的臉蛋和慌張的動作取悅了他,看到她一頭的汗水,孟煜城皺皺眉頭,伸手去按鑲嵌在辦公桌上的空調控制器。
「哇。」年輕的部長再次暗地裡地發出驚呼,完了完了,天下要大亂了,總經理居然會憐香惜玉?他嘴上不說,心裡卻清楚得很,研發部的女孩子,背地裡可都稱總經理為修士大人呢。
沈雅馨趕緊否認,「沒有沒有,溫度很合適,我只是大概翻譯了一下意思,詳細的內容還是要再找人翻譯過比較好。」她可不能承認她是因為他靠得太近而過度緊張。
孟煜城也不追問,快速瀏覽一遍翻譯好的傳真,滿意地點點頭,「設計師的意思是他很喜歡幾款布料,想親自來台灣看看。」「那麼長的一篇就寫了這麼點東西?」部長半信半疑地接過譯文,看了幾眼,「不是吧,總經理,你把他所有誇獎我們的話都省略掉了。」「既然他說要親自來,就說明那些布料他仍有不滿意之處,真想聽誇獎的話,還是等他確定訂單再聽吧。」「哼,反正他還是會再說一遍的。」部長信心滿滿地跑出總經理室,又留下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沈雅馨怎麼覺得孟煜城是在跟她比耐心,看看到底誰先忍不住說話?不過這次她至少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坐在椅子上了,要比就比吧,反正她是不會主動去捋虎鬚的。
孟煜城一頁頁翻看著她的履歷,上面清晰地寫著沈雅馨的工作經歷,她畢業於知名學校,研修過與秘書工作相關的科系,從畢業起就進入孟氏集團,只在分公司見習三個月就被調入總裁辦公室。
這樣說來,她被分到他身邊還應該算是貶職了,果然不是父親的惡作劇啊,孟煜城掩下淡淡的不快-感,公事公辦地吩咐,「把頭髮染回正常的顏色,去告訴宋秘書,讓他分配一張桌子給你。」「咦,頭髮?」沈雅馨完全忘記了,她昨天一時興起去做了粉色的接發,本來是想在今天上班前摘掉的,結果早上睡過頭差點遲到,連頭髮都沒梳就慌慌張張地跑來了。
沈雅馨一臉不好意思地摸到接發的位置,接著用力一拉,「哇,好痛!」孟煜城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她,這女人有沒有常識,她不知道接發是固定住的嗎?硬生生拉下來會把自己的頭髮一起扯斷的。
「有沒有鏡子?這樣弄不下來。」沈雅馨淚眼模糊地向孟煜城求助,不是她嬌氣,真的是痛到不行,她以前只知道十指連心,沒想到頭皮絲毫不遜於手指。
「真是笨死了。」面無表情地低斥一句,孟煜城索性走到她面前命令,「低頭。」「啊?哦。」沈雅馨聽話地乖乖低頭,然後才想起來問:「做什麼?」「閉嘴。」孟煜城冷淡地再次命令,他有一整間公司的人可以指使,總經理辦公室附設的洗手間也有鏡子,為什麼他會親自動手替她解開纏成一團亂的頭髮?因為她帶淚的眸子看起來太過可憐?笑話,他孟煜城什麼時候知道「同情心」三個字怎麼寫了。
她的髮絲軟軟的,應該是天生的栗色,摸上去非常順滑,帶著淡雅可人的清香,可惜在她毫無章法地亂拽之下蓬起圓圓的一團,看起來十分好笑。
「還沒好嗎?」沈雅馨弱弱地問。
她怎麼也想不到孟煜城會親自替她整理頭髮,若是換做別人,也許還可以懷疑對方是否有性騷擾的嫌疑,但是這是孟煜城欸,聽說他就連跳舞都跟人保持距離,堪稱現代柳下惠。
可是他為什麼離她這麼近?她的鼻尖都要貼在他胸前了,沈雅馨冒出一個古怪的念頭,幸好她沒有化妝的習慣,否則他這件看起來很昂貴的西裝一定會印上可笑的印子。
「別亂動,再解不開就只好連頭髮一起剪掉了。」「不要,剪掉會醜死的。」沈雅馨哀號,她的頭髮太細,看起來發量就偏少,再剪掉一撮還能看嗎?她開始懷疑這個惡劣的男人是不是抓住一切機會整治她,她到底是哪裡得罪他老人家了?
「你也知道美醜?」孟煜城不屑,「栗色配粉色,還是這種發白的粉色,虧你想得出來,你就不怕別人以為你有少年白?」到底是誰說總經理不愛說話的?那人一定是散布不實謠言啦,這麼惡毒的嘲諷,簡直像喝到了天一神水一樣。
「這個顏色不是我選的。」她委屈地嘟囔,粗心大意的店員弄錯了顏色,她也是照鏡子時才發現,可是錢都繳了,頭髮也接好了,店員也不停地鞠躬道歉,她怎麼好意思要人退錢。
如果沈雅馨以為孟煜城會像正常人那樣隨口安慰一句,那她就大錯特錯了,因為他的語氣比剛才還要鄙夷,「為了自己不想要的東西掏錢?我真希望所有客戶都和你有同樣的想法。」嗚……她更正,這男人比天一神水還毒。
「好了。」孟煜城解開最後一絲打結的頭髮,摘下發片,幾根細細的髮絲鬆散地纏在卡子上,他以為是已經扯斷的頭髮,不太在意地順手一扯。
「啊!」沈雅馨又一聲慘叫,忍了半天的眼淚終於滑落,在男人的西裝上留下兩塊小小的濕痕。
有沒有搞錯,如果都要痛一次,她還不如自己解下來,還不用忍受這麼半天的不自在,還要聽他的嘲諷。
「抱歉,有幾根沒注意到。」孟煜城面不改色地把發片遞給她,才扯這麼幾根頭髮就痛到掉眼淚,要是讓她自己亂扯的話,她還不知道哭成什麼樣子呢。
「多謝總經理。」沈雅馨恨恨地低頭道謝,髮絲末端的小小囊體看得她一陣心疼。
毛囊都被揪下來了,本來頭髮細就吃虧,以後變成禿頭了怎麼辦?她氣鼓鼓地暗暗磨牙,她絕對要盡心儘力地完成總裁交給她的任務,然後早早地離開這個鬼地方。
「不用客氣。」她咬牙切齒又敢怒不敢言的樣子……真是有趣,孟煜城輕咳一聲,揮揮手,「趕緊去工作。」「是。」身在矮檐下怎能不低頭?沈雅馨真想從他腦袋上也扯幾縷頭髮下來,不過就算借她一百個膽,她也不敢。
目送著她踏著重重的腳步離去,孟煜城搖搖頭,穿高跟鞋走得搖搖晃晃,平衡感不好就不要挑戰,她也不怕摔斷脖子。
目光收回,一根掉落的髮絲吸引了孟煜城的注意,望著那根細細的栗色毛髮,他漸漸斂去淡淡的笑意,很明顯,她之前不停地撫摸頭髮並不是為掩蓋接發,因為她自己根本就沒想到,這麼明顯透露著不安的身體語言,往往意味著隱瞞和欺騙,她到底對他還隱瞞了什麼?
輕輕彈彈她的履歷,孟煜城撥了通電話,「喂,燁然?什麼時候回台灣?我要查一個人。」
沈雅馨垂頭喪氣地坐在茶水間,一籌莫展地望著罷工的咖啡機。
她早就知道自己會不受歡迎,她是空降部隊,放在哪裡都不會有人喜歡,更何況第一次和大家見面就鬧了那麼大的烏龍,害得他們辛苦準備半天的生日祝賀泡湯,連她都找不到大家喜歡自己的理由。
都怪總裁啦,明明知道她方向感不好,指示電梯位置的時候不說左右,偏要說東西,她怎麼分得清楚?走廊兩端一邊是公共電梯,一邊是專用電梯,上面也不掛個牌子,她就算走錯都不知道呀。
回想起秘書長宋建東冷淡而疏離的態度,沈雅馨心中的挫敗感油然而生,其實這幾天來,他算是唯一一個沒有欺負她的人了,其他人不是把她支使的團團轉,就是在她面前指桑罵槐,還有人當面問她這裡的環境是不是沒有總部好,假笑著說真是委屈她了云云。
沈雅馨總覺得大家誤會了什麼,他們會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一旦她路過就立刻開始討論天氣,天啊,她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被眾人接受呢?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完成總裁單獨交給她的特殊任務,搞不好要花很久的時間,可她不想一直這樣被排擠下去啊。
沈雅馨欲哭無淚地看著咖啡機,今天一到公司,資歷最深的女秘書就吩咐她替大家泡咖啡,她放下東西就跑到茶水間,沒想到剛準備磨豆子,咖啡機卻故障了,怎麼也無法啟動。
「咖啡機大人,麻煩你給點面子,不要連你都欺負我好不好?」沈雅馨喃喃自語著,徒勞地拍打咖啡機的外殼。
她學的是秘書又不是機械維修,可是如果她直接走出去說咖啡機壞了,沒有辦法泡咖啡……她連想都不用想,她大概又會多一個咖啡機破壞者的罪名。
哎,她好倒楣,她怎麼可以這麼背?
「你要想撞的話,不如撞牆更痛快。」嘲諷的男聲從身後傳來,嚇得沈雅馨頭一滑,砰的一下敲在咖啡機上。
沈雅馨不用回頭也知道來的人是誰,倒楣的極限就是又遇上他,這幾天凡是跟孟煜城牽扯上的工作,無論是搬運資料還是整理檔案,都能出現這種匪夷所思的狀況。
檔案室斷電被關在裡面啦,抱著外賣路過他身邊時差點打翻盒子啦,意外多到她都懷疑是不是被下了詛咒,比如現在,他只是說了句話就害她撞到額頭,雖然不太痛,但是讓人很不爽。
「總經理好。」沈雅馨敢怒不敢言地隨便點點頭當行禮,轉身就準備開溜,她才不要跟他共處一室呢,誰知道又會出現什麼意外事故。
「你要泡咖啡?」
「嗯,但是咖啡機壞掉了,我要去找人修修看。」「哦,這台咖啡機壞了兩年,你要能修好也算是創造奇迹。」他事不關己似的悠閑地說。
「什麼?那為什麼……」還有什麼好奇怪的,她就覺得奇怪,為什麼大家平時都在喝茶,今天卻突然要她泡咖啡?擺明了都在等著看她的好戲。
「我到底做錯什麼了?」忍了幾天的委屈終於爆發,沈雅馨仰起臉,忿忿地問道。
「對有些人,忍耐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你的忍耐往往會被人誤解為軟弱。」孟煜城的語氣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