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一次覺得,當我疲倦時,背後有一副肩膀支撐著自己的感覺真好。
他抱著我坐在沙發上,我手上的傷口都被他細心清洗過後包紮好了。
也只有現在,我不排斥被他擁抱的感覺。
屋內很安靜,唯一的聲音是他胸膛跳動的節奏。
我舔著微微發乾的下唇,輕聲問:「能不能告訴我,那天發生的事情?」
谷元恆換了一個姿勢,仍把我抱在懷中。
他回憶著緩緩說:「那天晚上,我和萊雅剛剛應酬完一個商業宴會,時間還很早,她問我想不想去酒吧坐坐,重溫單身的美夢。我那天心情很好,一個大採購合同眼看就要成功了,我覺得可以提早慶賀一下。我們坐在酒吧里聊天,她被別人邀去跳舞,我碰上了以前的一個朋友,我們就這樣分開了。」
說到這裡,他不自然的咳嗽了一下,我馬上明白了。那個朋友,恐怕是他以前的玩伴吧?
我冷哼了一聲。
「後來我回來找萊雅時,酒保說她和一個女人進了包廂里。我以為是她的熟人,沒在意,就在櫃檯前點了酒等她出來。誰知道過了差不多半個小時,她還沒有出現,我覺得奇怪,萊雅不是那麼拖拉的人,我就進去找她。
「我找到她時,岳敬海也在裡面,他背對著我,他妻子看見我時臉色蒼白,好像馬上就要昏過去的樣子。我看不見萊雅,卻睼見她的紅色裙角露在岳敬海身側。我當時就說:岳先生,好巧。他慌亂的轉過身來,手上的東西掉在地上,是一個酒吧里專用的冰鑿,上面沾了紅色的液體,在地毯上一路滾過去。那時我還不知道那是血。然後我看見萊雅的身體從岳敬海的懷中滑落在地上。她的眼神帶著不信,看見我后,突然伸手向我求救。
「可是當我捉住她的手時,她已經不行了,只知道不停地對我說:保護我的孩子。我當時就發誓,不管要用什麼辦法,都要葬送了岳敬海。可惜……以後的事你都知道了,他一直不斷找我麻煩,最後終於讓他得逞了。」
說完,他無奈的黯笑了兩聲。
母親……你究竟從他身上看到了什麼,竟然甘心嫁給他,還把我們託付給這個人?
「你愛我母親嗎?」
谷元恆微微愣了一下,嘆息地摸摸我的頭頂。
「我喜歡萊雅,我喜歡有她做伴時的感覺,喜歡她聆聽時的神態,喜歡她的體貼理解和寬容。但我不愛她,就如同萊雅不愛我一樣,我們只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而已。」
「……」
我不太理解他說的話。
不愛對方但又喜歡對方做伴……甚至可以結婚?
谷元恆的手臂收緊了一些。
「你不明白嗎?這就是所謂的柏拉圖之戀啊。」
我轉頭疑惑的看向他,「你還知道什麼是柏拉圖之戀?」
不是我懷疑,而是他說過自己只讀完了小學,他怎麼會知道這麼深奧的詞。
他露出一個堪稱靦腆的笑容,說:「是萊雅告訴我的。」
我就說嘛……
我悶悶不樂的轉回來,心思又被岳文遄的話佔滿了。
雖然說我的確不想見岳敬海,可是我考慮過繼續拒絕的後果。他已經在無形中把我和谷元恆逼到現在這個地步,我總不能坐以待斃吧?不然,誰知道那個瘋老頭還會做什麼更絕的事?
我想著想著,突然發現谷元恆的手在解我襯衫上的鈕扣。
我捉住他的手,惡狠狠地問:「你幹嘛!」
「你扣錯鈕扣了。」
我低頭一看,果然是……臉上一陣青紅交錯。
我居然這樣穿著出去跑了一天?!
「這不像你喔,連鈕扣扣錯了兩粒都沒發現。」
「我怎麼知道,當時急著要找你,我還以為你又跑去跳樓了!」
我才說完,馬上注意到他臉上詫異后露出的笑顏。
「原來你這麼關心我。」
「屁!」我掙扎著要站起來,臉上激動得發熱。「我怕你死了沒人收屍!」
「你還真有孝心,見悟。」
我剛站起來,他又把我拉回去,這次姿勢比較糟糕,我居然橫躺在他懷裡。
「喂,我警告你別亂……來。」
他眼中的東西攝住了我的精神,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那裡沒有惡意,只有許多讓我心悸的感覺。
「見悟,」他輕聲呼喚我的名字,感覺是那麼不真實。「我看見你了。」
我莫名的點點頭。
「你總是在我意想不到的地方關心我,照顧我,可我從來都不知道。直到所有的人都走了,我才明白,以前我好像得到了全部,其實我什麼都沒有擁有。那些說過會愛我一輩子的人,那些說過會陪我一輩子的人,他們都走了。你知道嗎,如果萊雅還活著,她也會離開我的,因為我再也無法提供給她一個安穩的生活。」
他幽幽嘆了口氣。
「見悟,你是唯一一個留下來的人。我知道,這不是出於你的意願,是為了謙彥對嗎?」
我楞楞的點點頭。
「可是這也沒有必要,你應該知道,我給謙彥留學的錢早在他離開前就一次性付清了。你留下來,究竟是為了什麼呢?我沒有錢,也沒有權,我連房租都快供不起了。如果你要走的話,就趁現在吧。」
這是他第二次主動要求我離開了……
指尖輕輕觸碰他的臉,剛剛冒出一點頭的鬍渣子有些刺手。
我疑惑的問:「你真的是谷元恆嗎?」
為什麼他能說出這種意想不到的話?為什麼我會聽得有些心痛?
「……」
我知道現在說這個很煞風景,但是……
「我想好了,我明天就去見岳敬海,如果我沒有回來,你就去報警吧。」
我不想被他的神情迷惑。他已經給了我太多可以動搖的理由,我怕,如果我再沉溺於他的視線上,我會把自己傷得體無完膚。
「什麼?!」
顧不得他的驚訝,我推開他站起來,淡然一笑。
「我不想被人追在身後一輩子,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解決。」
或許這個決定是糟糕的,但我已經別無選擇了。與其被人逼到盡頭,不如自己奮力一搏。
我不知道岳敬海為什麼堅持要見我,而且還一定是他家,也許是個陰謀,或者是個陷阱,但我不在乎。母親在天堂,弟弟在國外,我身邊已經沒有任何人他可以傷害了。
※※※
岳家在城外有所小別墅,據說是請香港名師設計的,同時兼有了中國古典建築美和西方現代建築的特色。我曾在報章上看過介紹,當初破土動工時還大費周章又是剪綵又是賀禮,被吹得天花亂墜,就差沒說這是世界一奇了。
如今我自己親臨門前,才覺得,原來有錢人是這樣花錢的。
大門是黑色高大的印花鐵柵,氣派的很,倒是裡面那棟白色的建築物,中不中洋不洋,我看實用價值差不多等於零。
我看了半天還在想怎麼敲門,轉眼一看,發現門邊上有對講機。
我按下鍵,馬上有個恭敬冰涼的聲音問:「請問您有約嗎?」
「我是……谷見悟,我--」還沒說完,大門就緩緩打開了。
「見悟少爺請進。」聲音多了幾分溫度。
現在是什麼時代了,還有這種稱呼。我不屑的想,大約有錢的話,什麼都能改。
門前還擺了個噴水池。我像鄉巴佬進城一樣左右張望,很快就被開門的聲音拉回視線。身穿制服的管家式人物開了門,微微鞠躬般擺了個請進的姿勢。
我進了裡面,又是另一副光景。迎面擺了一尊斷臂的維納斯像,光潔明亮的大理石地板,水晶吊燈,門窗框和樓梯扶手都是紅木上雕刻了飛龍,落地窗帘都是暗紅色上面綉了個圓形的龍字。設計這別墅的準是個活寶。
管家把我領進了一個小客廳,裡面……擺設真是夠庸俗的。好好的波絲地毯上一邊是沙發,一邊是八仙椅,怎麼看怎麼古怪。
「老爺太夫人稍後就到,請見悟少爺等等。」
他剛說完,我就聽見繁雜的腳步聲向這快步走來。
岳文遄推著一個乾瘦的中年人走進來,他們身後還跟了一個七八十歲的老太婆。
中年人一看到我就拚命說:「像,真像!」
老太婆死盯著我,銳利的視線好像要穿過我的身體。
這一家人怎麼這麼詭異?!
岳文遄一臉驚喜,拉我坐下,說:「你肯來,我們是最高興不過的,你坐。陳伯,給見悟倒杯咖啡。」
我連拒絕的時間都沒有,又被中年人一句話轉移了注意。
「我是岳敬海啊,你小時候見過我,你還記不記得?」
「我只記得,你殺了我母親。」
我冷冷一句話,讓所有人的臉色都僵硬無比。
「我來只是因為以後不想再和你有什麼關係,所以,請你不要再來打攪我們了。」
「你……這、你這是什麼話?!文遄,你難道沒有告訴他?!」
「是,因為谷元恆在場,所以我……」
「你這個沒有的東西!」岳敬海說著就隨手拿起身邊的一個煙灰缸扔過去。
連我都嚇了一跳,老太婆卻好像什麼都沒看見,依舊坐在原位,入定了般。
岳文遄堪堪避開煙灰缸,臉色有些蒼白的說:「爸,您別生氣,對您的血壓不好。」
岳敬海深深呼吸了幾下,突然又換上了一副慈祥的臉,對我招招手說:「過來,見悟,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這裡所有的東西都是你的,只要你肯叫我一聲爸。」
這不是天方夜譚吧?!
岳敬海彷彿可以理解的點點頭,說:「你不知道吧,你其實是我和萊雅的孩子。你一定有很多疑問,我會一一告訴你的。」
說完,他厲眼盯向岳文遄,岳文遄低下頭前對我笑了笑,走出了小客廳,並把門關上。
這又是在唱哪一齣戲?
好像我在五分鐘內的驚訝還不夠,岳敬海說出來的『事實真相』更讓我無法相信。
「我和萊雅是在一個舞會中認識,我們一見鍾情,交往了快一年多時,父親手下的公司急需一筆基金周轉,當時有人願意無條件幫助他,但要我娶他的女兒,說是因為他女兒暗戀了我很久。那時我並不知道萊雅已經有了孩子,所以當我傳出婚訊的當天,萊雅就離開了我。我想和她解釋,可怎麼找都找不到她,那時我被對方逼得緊,父親又很需要這筆投資,我只好結婚了。
「婚後前幾年都很平靜,後來我夫人染上酒癮,整天不是打就是鬧,我頻頻出入商業宴會,機緣巧合又遇見了萊雅。老實說,我真正愛的還是萊雅,她不但美麗還會安慰人,如果不是因為她的身份,我一早就娶了她。我和萊雅複合的事情不知怎麼的傳到了我夫人耳中,她屢次派人找萊雅的麻煩,我居然被蒙在鼓裡,直到萊雅再次離開我,我還不明白為了什麼。過不了多久,萊雅要和谷元恆結婚的消息傳到我這,我都快氣瘋了!
「谷元恆是我商場上的勁敵,他娶萊雅安的是什麼心,我都知道!他不但奪了我的生意,還要搶走我的人!我找萊雅,萊雅卻處處躲著我,我好不容易見了她一面,她才吞吞吐吐告訴我她被我夫人要脅的事,我這才知我有個孩子流落在外!見悟,你可以想像一下我的心情,當時我是多高興啊。誰知那個谷元恆不知拿了萊雅什麼把柄,萊雅還沒等我離婚就和他結婚了。
「婚後那個谷元恆故意帶著萊雅四處炫耀,存心要刺激我。萊雅出事那天,你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嗎?谷元恆是不是對你說,是我殺了萊雅,好讓你恨我?」
岳敬海枯瘦的手突然捉住我的手用力搖晃。
「孩子啊,他都是騙你的!他之所以和萊雅結婚,後來我才知道,就是讓我看看我自己的兒子居然冠上了敵人的姓,他是要我們岳家斷子絕孫啊!我怕萊雅被他利用了,那天知道萊雅會和他出現一個宴會,我尾隨而去,碰上我夫人派來的人,說什麼家裡出事,擺了我一道。其實她也一路跟蹤我,找到了萊雅。」
「在酒吧里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那個瘋女人因為妒嫉得發瘋,想殺萊雅!我趕到現場時,萊雅已經被扎了兩次,渾身都是血!我抱著萊雅,哭都來不及,谷元恆就衝進來,說我是殺人兇手!做孽的都是我夫人。可是……她那時有了身孕,我雖然不愛她,但她腹中的孩子是無辜的,所以我就頂了罪名,坐了這五年的冤牢。」
這……是五點檔的人生劇場嗎?
我聽得昏昏沉沉,難以想像這樣的事情居然會發生在我身上。
岳敬海怕我不信似的,從懷裡掏出一張黑白照,「你看,這是我母親年輕時的照片,你看看。」他遞過來一面鏡子。
照片中的女子一臉冷色坐在八仙椅上,她的樣子非常眼熟。
岳敬海指著鏡中的我說:「你看,血緣是不會變的。你的眼睛、鼻子、嘴唇,分明是我們岳家的血統!」
最像的是我的雙眼,但如果我的臉再圓一點,鼻子小一點,嘴唇豐滿一點,簡直就是照片上的女子的翻版。
「你要是還不信,我們可以馬上做親子鑒定!」
我疑惑地看著他,搖搖頭。
這個男人……我打心底里不敢相信他。不是他說的太匪夷所思,而是他的神態,都已接近瘋狂。
「為什麼?你已經有了一個兒子。」就算我是他的兒子,那岳文遄呢?
岳敬海臉色一暗,艱難的說:「他不是我的孩子。見悟,你才是我唯一的孩子!只有你才可以繼承這個家!」
我聽得更糊塗了,這時,大門卻忽然打開。
身穿紅色絲綢睡衣,渾身珠光寶氣的女人手裡拿著一杯酒晃進來,看著我突然咯咯大笑。
「岳敬海,你倒底還是把你的野種找回來了。你編的那些謊話,我在樓上可是聽得一清二楚啊。你忘了,這裡每一個房間都有你指定要裝的對講機。我只要按一個鍵,不出聲,什麼都聽見了。你和你那個老不死的媽想趕我走,沒那麼容易!小鬼,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嗎?那還是讓我來說吧,至少我不會騙你。」
岳敬海氣急敗壞的叫:「文遄,陳伯,快把夫人帶上去!」
兩人急急忙忙從外面跑過來,岳夫人一腳踩在陳伯的鞋上,她腳下的可是六吋跟的禮服鞋,那一腳下去,就是皮鞋都會被釘子般的鞋跟踩穿,我看的都覺得痛,更別提被踩中的陳伯了。
岳文遄還在勸:「媽,你就聽爸一次吧,上樓去休息休息,你又喝多了。」
岳夫人紅了眼的推開岳文遄,尖聲說:「你要還念在我幫過你的份上就別管我!你護著他幹嘛?他從來沒有當你是他兒子!他兒子是個妓女的野種!」
岳敬海在輪椅上氣得亂動卻奈她不何,大家都在雞飛狗走時,一直無聲無息坐在椅上的老太婆卻不知道怎麼走到岳夫人跟前劈頭就是一巴掌!
啪--
整個客廳都靜下來了。
大家看著氣怒地說不出話的老太婆和捂著臉一臉不相信的岳夫人,都傻了眼。
老太婆好像說話不是很靈光,老唇喃喃了好一會才模模糊糊說出幾個字來:「你看……樣子都……還有……臉……你……」
岳敬海連忙轉動輪椅來到渾身顫抖的老太婆身邊,扶著她細聲安慰。
「媽,你彆氣壞了,這裡的事由我來就好了,別又被氣犯病了。」
岳夫人漸漸回過神來,一杯酒潑在岳敬海身上,滿臉鄙視的罵:「你媽的病還不是叫你氣出來的!還有臉當孝子,如果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岳敬海一手扶著他媽,一手氣得直抖著指向岳夫人罵:「你這個敗家的女人,當初是誰不要臉了。啊?!你倒是說啊!你嫁給我時懷的孩子是誰的,你說得清楚嗎?!十月懷胎啊,你八個月就生了,你還敢騙我是早產?!早產的嬰兒能那麼白白胖胖嗎?!你把我們岳家都當猴耍了!」
我越聽越想冷笑。
這種家,送我都不要。
趁著他們都在互相狗咬狗,我打算偷偷溜走。
可惜一直盯著我的岳夫人眼尖地發現我的舉動,她大聲嚷道:「你想知道為什麼你媽要躲開岳敬海嗎?我告訴你,是岳敬海玩了她后不負責,貪圖我家的錢娶了我。後來又想要孩子,他費盡心機要從你媽身邊搶走自己的兒子,你媽怕了他的鳩毒心腸,硬說你不是他的孩子,還假造了你們的生日,給你和弟弟多加了一年。岳敬海這個王八蛋,一直以為他的兒子是你弟弟,千方百計拿了你弟弟的血型去檢查,發現不是自己的孩子,他拍拍屁股就走了!你媽那陣子差點被他逼瘋了,走投無路才投靠了谷元恆!」
岳敬海聽得臉色慘綠,對她暴喝:「你看你都喝成什麼樣子了!快上去,文遄,快!帶你媽走!!」
岳夫人掙扎著對我大叫:「你以為他為什麼要你回來,是因為他在監獄時被傷了命根子。呸,我看你以後還風不風流!我看你以後還到哪裡去留野種!」
岳夫人被陳伯和岳文遄好說硬拖的拉了上去。
我還能聽見她尖叫的詭異聲音從走廊傳下來。
她叫著:岳敬海,我要看著你斷子絕孫!你等著吧,姓谷的不會放過你的兒子的!
為什麼她說姓谷的不會放過他的兒子?迷惑中,一雙干老的手捉住我,低頭一看,是岳敬海含著老淚,抖嗦的說:「見悟,我就只有你這麼一根苗了,你想要什麼,爸爸我就是天上的月亮,海里的星星都被你弄回來。你現在不想回家,爸能理解。你別聽珍珍亂說,她病得太厲害了,總是胡說八道,等她清醒過來又會後悔半天。爸在城裡有地產,你可以到那裡先住下,千萬別回谷元恆那裡了。」
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信任這個人,今天聽到的故事實在是太離奇了。
他說的,和他夫人說的,還有谷元恆說的,我……誰都不信。我是不敢相信!
「見悟,你知道萊雅為什麼要給你取這個名字?那是她在提醒我,看見你時就明白,你是我的兒子!可是我好傻,一直不明白她的苦心……我現在後悔都來不及了。」
我搖搖頭,更加不信他的話。
母親明明說過,見悟的意思是取自『見微知著』和『豁然大悟』;就如同謙彥的名字,是取自『謙謙君子』和『廟廊之彥』一樣。
如果母親真想我認父,她不會在臨死前把我們託付給谷元恆。如果岳敬海說的是真的,那麼母親下葬時,他在哪裡?他如果是我的父親,就應該在那時收容我們。
我抽回手,慢慢向大門移去。
岳敬海緊張的大叫:「你別去找谷元恆,如果讓他知道你是我兒子,他會毀了你的!他、他、他是同性戀啊!經歷過你弟弟的事,你怎麼還不明白?!他就喜歡年輕的男孩,被他玩膩了隨手拋棄的人大把抓,你別上當!」
握住大門把手的一剎那,我的心混亂一片。可是當我回頭看見坐在輪椅上的岳敬海和木立在一旁的老人……一個充滿期待,一個冷眼看著我。
就算這真是我的家,我也寒透了心。
多少骯髒的秘密埋藏在這富麗堂皇的裝飾下,多少心酸往事被遮掩得不見天日直到心都被腐爛了。如果這是家,我寧可回到那間平凡無奇的小公寓里。
我拉開門,逃跑似的離開。
懶洋洋的陽光灑在身上,我才覺自己渾身冰涼。
不由自主的抱著自己的肩膀,我無聲的笑起來,眼中卻被霧氣蒙蔽。
這是多麼可笑的一天。
人生如劇場,就是用來形容這一刻嗎?
母親,我好懷念她溫柔的懷抱,喃呢般的細語,如果她還在,我就不會感覺這麼糟糕。我想起弟弟哭泣的時候總是要抱著我,我總會儘力安慰他。可是現在,誰來安慰我?誰來告訴我,這不過是個惡夢,當我醒來,我還是一個沒有父親的私生子。
為什麼過了這麼多年後,才讓我知道我有一個父親的事實?
而那個人,卻奪走了我最愛的母親。
岳敬海和岳夫人的說詞,究竟誰才是真的呢?
可是這重要嗎?
我根本不知道。我到現在還沒有真實感。
以前,我曾經以為自己什麼都沒了,現在,突然我又擁有了一切……這是一切嗎?
我回頭看向依然冷立在黑色鐵閘后的別墅。
……那裡,不可能是家。
「見悟!見悟!」
一道人影從別墅的方向跑過來。是岳文遄。
他喘著氣,拉住我說:「你要回到谷元恆身邊嗎?」
我漠然的看著他,「……不知道。」
谷元恆如果知道我是岳敬海的兒子,他會怎麼樣呢?我要是見到他,我該怎麼說?岳敬海認回我是他兒子,我們來慶賀吧?
岳敬海害得他那麼慘……我苦笑的想,我可能會被踢出門吧?
「你,如果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來我家吧。」岳文遄習慣性地推推眼鏡,「我不住在別墅。」
他無端的傻笑了一下。
「你來我家,我會告訴你所有我知道的事情。」
我突然想起樂園傳說中,在蛇的引誘下,夏娃和亞當偷吃了智慧之果,從此被逐放人間。
當我知道了所有事情后,我還能回到以前那種生活嗎?
裝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待在有谷元恆的地方……
這本來只是一個我永遠不想面對的,微不足道的願望。
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