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雲仰忍不住和二師妹交換了一個視線,兩人眼中都露出訝異不解之色。
「姑娘,且慢。」他立時站起來。
「公子還有事?」柳沁的前腳已跨過門坎,回眸一望。
到底是吃人嘴軟,他良心過意不去。
「眼下雖然世道太平,行路上難免遇到波折,姑娘沒有人護送,自身又不會武藝,若是再遇到其它劫匪該如何是好?」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柳沁淡淡地道。
「這鎮子雖然不大,或許有些走鏢的營生,不如在下陪姑娘去雇幾位鏢師護送你回家?」
「我之前買了個婢女要陪我一起回家,後來死了,公子不是挺怪我的嗎?」
雲仰霎時啞口。
「唔,那位小婢女並不是喪生在姑娘的手下,我怎麼會怪你?」他清了清喉嚨。
「總之,求人不如求己,謝謝公子關心。」她轉頭又一副要走了的樣子。
「雇鏢師是要紿錢的嗎?」巧兒突然蹦出話來。
「自然。」雲仰看她一眼。
「多少錢?」巧兒熱切地問。
「不少錢。」雲詠忽然微笑起來。
不對,雲仰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師兄,我說,你乾脆送這位姑娘回家吧?」巧兒甜甜地捱過來。「我們總不能讓她一個不會武功的姑娘家孤身上路。你好不容易救了她回來,難道要功虧一簣,讓她再被人砍死在半路上嗎?」
「師妹莫要胡說,世界上哪有這麼多壞人?」他輕咳一聲。
「巧兒,我們手邊還有師父交代的事要辦……」雲詠悠然開口。
「沒錯!」他鬆了口氣,感謝二師妹救援成功。
「所以,帖子我們負責拿,師兄儘管送柳姑娘回去,不用擔憂。」話風急轉直下。
雲仰向來就覺得他這二師妹沒有那麼簡單!
「雲公子俠義過人,豈能以銅錢俗物來衡量他的一身武藝?柳沁雖是女流之輩,也萬萬不敢對公子如此輕慢。」柳沁臉上的面具著實精巧,當她微笑時,連表情都會跟著一起改變。
巧兒急了起來:「可是……」
「倘若雲公子願意好人做到底,護送小女子一程,柳沁除了承擔途中所有花費,事後願意送上五百兩銀子,讓雲公子代為救貧濟苦、行俠仗義。」
巧兒喜出望外:「我們就很貧!我們就很苦……」
啪!她的大嘴巴馬上被她師姊一把撝住。
「柳姑娘真是蕙質蘭心。」雲詠微微一笑。
「五百兩很多嗎?」即使嘴巴被撝住,巧兒依然要奮勇地殺出話來。
「不多,就差不多夠咱們清虛派幾年的開銷。」雲詠安然道。
幾年啊?幾年?用「年」來算的?巧兒被撝住的嘴巴張不了,眼珠子已瞪得老大。
「烏庸、烏庸!」師兄、師兄!
雲仰長袖一振,哪裡能當那送貨走鏢的鏢師呢?正要開口拒絕,巧兒眼光一轉,對著桌上那些精緻的茶點,露出好可憐好可憐好可憐的樣子一—家裡沒錢了。
師妹餓肚子了。
難得能吃一頓好。
如果有錢就天天能吃很好很好了……
片刻前,兩位師妹心滿意足的神情回到他的心田。
五百兩雖不能用一輩子,卻能解得一時的燃眉之急。他身為清虛派首徒,師門有難,兩位師妹的期待,教他如何袖手旁觀?
雲仰長嘆一聲。原來為五斗米折腰,就是這種感覺。
「承蒙柳姑娘不棄,就讓在下護送姑娘一程吧!」他無奈地拱手一揖。
「耶!成功了!有錢了!」巧兒高舉雙手歡呼。
柳泌非常慷慨地替他們結清了兩間房錢。
上路前,雲仰一遍又一遍的叮嚀,在哪裡打尖,在什麼地方留記號,到了北山幫應該找誰,他何時去和她們會合等等。
要他放著這兩人自己上路,他實在是不放心啊!幸得雲詠心細,不像巧兒那樣莽莽撞撞的。這一路去北山幫的路並不複雜,想來是不會出事。
對吧?
「師兄,你自己一路上小心,莫讓柳姑娘有什麼閃失。」雲詠細心囑咐。「不然錢就收不到了。」
「是啊,師兄,快拿了銀子來贖我們。」巧兒離情依依。
為什麼他覺得這兩人關心錢比關心他們要分開的事多?
雲仰站在街上,望著兩位師妹遠去的背影,一時間竟然有些心酸。
這不只是他們第一次一起出門,也是他第一次讓她們自己上路啊!
「雲公子,我們也上路了嗎?」他身後響起一個悠然的響音。
他慢慢回過頭。
一回頭又是那個剛正少俠的臉,和師妹面前的老母雞臉相距甚遠。柳泌不禁覺得好笑。
她戴回了她的紗笠,身上依然穿著雲詠的淡藍夏衫。領口與面紗之間露出一小段白皙的頸頂。
巧兒說的沒錯,從身段看來,她確實是個美人胚子。雲仰不由得好竒起那張人皮面具下是怎生相貌,不過這個念頭一閃而逝。
「姑娘家在何處?」
「我要往白省去。」她回答。
其時國號為「平」,天下分青、黃、赤、白、黑五省,以及朝廷所在的金都。
金都位於平朝的正中央,自成一格,皇宮就在此處。以地理位置來說,金都位於黃省的境內,因為黃省是平朝最中央的省分。
因著金都的緣故,黃省在五省之中雖然地域最小,卻是最繁榮富庶的一省。幾乎所有達官貴人、權勢世家,乃至於大幫大派在黃省內都有分部或堂口。
黃省上頭是位於北方的青省。青省的面和最大,地理位置卻最貧瘠。越靠近北方,氣候越加嚴苛。夏季酷熱,冬季酷寒,地廣人稀,幾乎不宜人居一一北方第一大幫會「鐵血門」便以此為根據地。
赤省位於南方,為稻米水澤之鄉,富庶程度僅次於黃省一一他們清虛派的清虛山就是在赤省。
白省位於西方,境內多為高山,以出產礦產為主,山頂長年和雪,因此有「白省」之名。
黑省位於東方,臨海而立,由於附近海象有溫暖的黑流經過,海水的色澤深青,因此有黑省之名。黑省的魚鮮知名,乃天下一絕,水上功夫最好的海鹽幫便是由此處發跡。
他們原定要去的北山幫,就位於黑省與青省的交界地,此去的東北方。
若她要去白省,表示他們得往回折返三十里山,從西首下山,這一段路程可不算短。
「姑娘,在下還是替你雇輛馬車吧!」雖然馬車笨童,行路比較慢,可是她一個悄生生的姑娘家,也不能強求跟他們江湖人一樣跨馬而行。
「不用,買兩匹馬就好,比較快。」
原來她會騎馬!她這麼配合倒是讓雲仰對她的印象好了不少,原本他以為自己要伺候一個驕縱的千金小姐,正自頭痛。
須臾間,他挑了兩匹馬回來,中途又置辦一些乾糧水袋,兩人便上路了。
他們一路直驅三十里山。
山路難行,尤其是騎馬。便是大男人家,騎了一個時辰之後也要腿酸腳麻,柳沁卻完全沒有他想象中的嬌弱。她坐在馬背上的姿勢穩穩噹噹,顯是早已習於騎騁。
不知她是什麼來路?他尋思。
一般姑娘遇到強人搶劫,或看到死人,早就嚇得花容失色,她卻從頭到尾都很鎮定,鎮定到讓他幾乎覺得她很冷血。
他很想問個清楚,可是又覺得問越清楚,牽扯越深,何苦來哉。他們清虛派自己都自身難保,他哪有心情去管別人的家務事?
不過,該問的東西還是得問清楚。
「白省以礦藏豐富聞名,姑娘家中莫非是當地的礦主富戶?」
「我沒說我家在白省。」柳沁看他一眼。
他一怔。「那柳姑娘此去數百里的路,是為了何事?」
「我自然有我的原因。」
她只差沒說「少管閑事」了。雲仰冷冷一哼。
「姑娘的私事原也與我無關,不過我倒是要在這裡說清楚。若姑娘這一去,讓我發現你居心叵測,有違法犯事的意圖,我卻是不會客氣的。」
柳泌格的一聲笑了出來。
「原來你是擔心護送到一個強盜頭子或殺人狂徒嗎?放心,我去白省只是因為它離我家很遠,小時候常聽家中長輩說它的山多高、雪多白,風景多美,說得一副人間仙境似的,我想去瞧瞧而已,順便探望一下住在那裡的親戚,瞧完了就要回家了。我既不違法也不犯事,這樣你安心了吧?大俠士?」